李詠霖,是那種扔到任何地方,都毫不起眼的男人。
這樣的說法,我想讀者朋友已經聽過或看過很多次了。不過至少對我來說,他的低調仍然稱得上罕見。按理說,他的貌相並不算普通,大大的眼睛,挺立的劍眉,高聳的鼻樑,唯獨嘴巴稍微差了一點,有些偏小。他的臉頰泛著青青的鬍子茬,不過他應該是那種每天早上都會刮鬍子的人,所以只能說是鬍鬚長得太快。
從外表上看,他大約五十歲,到了聽天命的年紀了,他的態度也恰好與此相方。他對誰都那麼客氣,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既不顯得做作,也不覺得虛偽。他很少說話,基本上跟我開口的頻率相當;可我主要是個老威和小姐姐說話,而他則與在場的每一個人交流。他總是能很好的補充他人的觀點,卻絲毫不會搶了風頭。
李詠霖帶給別人的感覺,只能用「舒服」這兩字才可以貼切地形容;只不過眉眼之間,以及他那淡然的低調,反而讓我覺得他具有一種超然的克制力和忍耐精神。
他最初引起我的注意力時,我還在饒有興趣地琢磨那成了精的韭菜。
嚴格地說,也並非是他有意引起我的興趣。我坐在他的左手位置,而他右手的那人,突然在他身邊低聲問道:「李哥,您最近是不是有什麼難處啊?」
「你為什麼這樣問?」李詠霖是個聰明且敏感的人,他一邊應和著,眼睛卻不看向那人,而是掃視諸位,似乎想要掩蓋著什麼——有錢人,大概都不想讓人注意到自己的財政緊張吧?我怕引起他的猜疑,索性都不用餘光去觀察了,等他看了一圈,確信那話沒有引起大家的注意,這才緩緩說道,「我最近還好,沒什麼難處啊。」
「喲,我是說,您看,我說的不周,您可別怪我啊。你瞧,以前您開的是寶馬,雖然也不能說是特別頂級的車吧,可是您瞧瞧現在,唉,我說您可別誤會啊,今天來的時候,我瞧見您停車了,我看是個桑塔納,沒合適過去打招呼。」
「哦,原來是這樣啊,」李詠霖再次展現出他令人欽佩的自制力。有些人面對這樣的質疑,會忙不迭地解釋,甚至編瞎話,也有些人坦誠自己的難處。可他卻不同,他既不反駁,也不承認,只是輕輕點了點頭,「這也是正常情況,沒什麼大不了的。」
偏巧那位客人還要仗義執言,挺不知趣地又說,「李哥,咱倆好多年了啊,有什麼困難你可言聲,小弟有什麼能幫忙的那是絕不推辭,是不是,跟咱家孩子有關?」
咱家孩子,這是個很親熱的說法,指的自然是李詠霖的孩子。
什麼孩子,孩子怎麼了?這對話引起了我的興趣,只不過再往後面偷聽,就不太容易了,其他客人的高談闊論如同潮水,鋪天蓋地滾滾而來……
快到晚上九點,飯吃得差不多了,小姐姐建議去喝茶,同時別有深意地瞟了我一眼。
於是,一幫人熙熙攘攘地結賬下了樓,小姐姐拉了我一把,故意走在後面。
我本以為她會問我未婚夫怎樣,聽聽我的評論,沒想到她開門見山,「坐在你身邊,呃,就是你右邊那個人,你注意了嗎?」
「嗯,」我點點頭,「左邊是門!」
她噗哧一樂,「對,就是你右邊那個,他叫李詠霖,你覺得他多大?」
「五……」我剛想說五十,馬上意識到她話裡有話,「四十五!」
「四十五都說多了,他今年整四十。」
「那為什麼……」
「那為什麼滿頭花白頭髮,面容憔悴,你是想問這個吧?」
「對。」
「他是操心的命,本來工作的事就夠辛苦了,偏偏前段時間家裡還出了事。」
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有些話,有些事,根本不用問,別人自然而然地就呈現給你。大概是說他的孩子有病吧?我這樣猜測著,也正好和席間兩人的對話銜接上了。
「他的前妻,幾個月前鬧自殺。」
這話讓我如墜雲裡,不是他孩子有病,也就算了。問題是,什麼叫做「鬧自殺」呢?
這是個帶有情緒色彩的字眼,值得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