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沙漠中的海子
「親愛的,咱們什麼時候回去?」
「怎麼,膩味了?」
「是啊,在這種地方待著,太不方便了。既沒有網絡,也沒有電視,再這麼下去我可受不了!再說,你不是還得打理公司嗎?」
「我的公司可不用你操心!只是,這地方確實有些古怪。」
「是啊,這裡居然沒有一個年輕人,全是一群老頭子。還有咱們雇的那兩個人,這幾天也不知道死哪去了,怎麼也找不到。現在語言又不通,天天只能待在這破地方,連說話的人都沒有,我真的很想回去!」
「怎麼走?這四周全是沙漠,沒有駝隊和嚮導,我們恐怕一走出這裡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說話的正是上海來的徐聞和他的小秘小許。
三天前正是他們從沙漠中救起了濕漉漉的楚風和凌寧。當時,楚風和凌寧昏迷不醒,而楚風身上又受了重傷,嚮導奧爾德克老人不由分說,指揮兩個駝工,帶著眾人改變方向,七拐八彎之後,當天傍晚就到了這個村子。
剛開始,楚風時而昏睡不醒,時而夢話連篇,還發起高燒,看起來傷勢很嚴重。徐聞他們想送楚風去醫院,卻被羅布老人攔下。
徐聞知道,楚風的傷勢,恐怕還沒走出村子,就會一命嗚呼。無奈他只好死馬當活馬醫,任由羅布人在楚風身上塗抹奇奇怪怪的藥。
說來神奇,這些藥一上去,楚風的燒漸漸退了,呼吸也均勻了許多。他慢慢安靜下來,沉沉睡去。老人話不多,只是每天按時上藥,期間楚風有幾次恢復意識,大概因為疼痛又昏睡過去。不過,他的氣色卻是一天比一天好。
徐聞和小許的話斷斷續續傳入楚風的耳中,他漸漸恢復意識,卻頭痛欲裂,身上也好像撕裂開來,除了痛,幾乎感受不到手腳的存在。無奈,他只好先緩緩睜開眼睛。
好在光線不是很刺眼,讓他的眼睛漸漸適應:一層層密密麻麻閃著銀光的樹葉微微摩挲,從樹葉間隙還能看到點點星光閃爍!
這是在哪?
楚風覺得仍在夢中,他稍稍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痛!
「喲!醒了!」甜膩的女聲傳來,隨後一個瓜子臉的女子湊到楚風面前,後面還跟著一個青年男子。男子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倒是女子臉上有一絲欣喜。
「這……」楚風的嗓子沙啞,根本說不出話來。
「不知道!」男子倒似知道楚風要問什麼,很是冷酷地回答,並示意女子給楚風倒水。
楚風感激地笑笑,就著女子送到嘴邊的杯子,慢慢地喝了兩口水,雖然吞嚥時,揪得全身疼痛,但是,幾口水下去,嗓子舒服不少。
女子是個嘴快的人,也不管楚風能不能回答,啪啪說了一堆。
「哇!你們是怎麼回事?怎麼會渾身濕漉漉地出現在荒無人煙的沙漠上?要不是剛好碰到我們路過,你們就死定了知道嗎!這裡是羅布嚮導帶我們來的。剛找到你們時你們都發著高燒,幸虧那羅布老人的藥,儘管看著噁心兮兮卻很管用!……」
楚風被她這麼一吵,漸漸回過神來,頓時一驚:凌寧哪去了?這一想,頓時心中有些害怕起來,掙扎著要坐起來。可惜,他的身體不允許,胸口頓時傳來火辣辣的疼:「咳咳咳!」
女子還在嘰裡呱啦地自說自話:「你這人真奇怪,躺了三天,剛剛醒過來,就爬起來,你傷得這麼重,怎麼可能……」
楚風聽她這麼一說,更是著急,自己傷成這樣,凌寧是個小姑娘,還不知道傷成什麼樣,又想到恩師,更是掙扎得歷害。
「她沒事!」那男子開口道。
「啊?」女子一臉茫然,不知道這兩個男人打什麼啞謎。
「和你一起來的女孩沒事,她沒有受傷,只是昏睡。」男人顯然是對楚風說的。聽到這一句,楚風安靜下來,但還是沒有躺回去。「好了,小許,你先下去吧,我想跟他談談!」後面這句是對那女子說的。
那女子還想說點什麼,一看身邊男人那嚴肅的表情,沒敢再提,轉身到門口,還真是「下去」了。
看著她的頭越來越矮,直到消失在自己面前,楚風驚訝了一下,想看個究竟,卻又牽動傷口。他掀開衣服,才發現自己的胸口有一道尺許長的傷口,也許是被什麼東西刮爛的,皮都往外翻著,不知道給上了什麼藥,倒也不流血。
那男子趕緊過來扶住他:「你受傷太嚴重,現在還不能動!」
楚風就勢仔細環顧了自己身處的環境,這屋頂似乎是一棵樹的樹冠、四周的牆則是紅柳、蘆葦和樹條編成的,儘管製作者的手很巧,但還是有一些紅柳枝條冒出來。身下應該是一張簡陋的木床,床不高,墊著一張不知什麼動物皮拼成的皮褥子,很是柔軟。
楚風發覺,自己剛才的掙扎似乎令頭頂的樹葉發出了一陣輕微的「沙沙」聲,他心中有些底了。「這裡是——羅布人村寨?」他狐疑地問道,聲音雖然沙啞,但好歹能開口了。
「應該是吧!語言不通,我也沒搞清楚這裡到底是哪兒,但是這裡人的生活習性跟書上介紹的古羅布人一模一樣。」男子看楚風不咳了,將他放平躺下,伸出自己的右手,「介紹一下吧,我叫徐聞,上海人,來這兒旅遊的。」
楚風試了試,自己的右手似乎可以動,便伸出來與他相握:「楚風……」
徐聞聽了笑笑,忙說:「等你好點了,再細說。」他見楚風一臉焦慮的神情補充道:
「放心吧,她沒事。發現你們時,你身上的傷十分嚴重,渾身青腫,單從那羅布老人給你用的藥量就可以看出來,你的傷比她重多了,你都沒事,那小姑娘更應該沒事的。」
楚風聽了這話,心下稍安。
徐聞看楚風沒有什麼睡意,就簡單交代了這幾天的事情。
他們雖身處沙漠腹地,但是,這裡水泊縱橫,水草豐美。
徐聞兩人早已迷失方向,根本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他們剛剛到這兒的時候也是驚訝非常——怎麼沙漠中竟然還有這樣的地方?
這兩天徐聞見了其他人,還和村民們一起上獨木舟去打魚,到了傍晚,也有人邀請他們參加全村燒烤大會。但這個村子裡沒有一個人會說漢語,而那兩個會說一點漢語的維吾爾族駝工進了這裡後就不知所終。他只能跟這裡的人比比劃劃交流個大概意思,卻沒法得知自己到底身在何處。
這個村子裡一切都十分原始。除了楚風身處的這間樹屋,其他的屋子,如果能稱為屋子的話,都是用蘆葦糊著湖裡的黑泥搭建而成,看著搖搖晃晃,風吹吹就能倒似的。而且那湖泥的腥味直衝鼻,說實話,別說他那位嬌氣的女伴了,就連徐聞自己也差點受不了這兒。
但是,他很快就發現這村子的異狀,好奇心使得他容忍了生活上的些許不便,他一直在等楚風醒來,這樣,也許可以多個合作夥伴!
「三天?出事那天好像是——7號,那今天是6月10號?」楚風想起剛才小許說他躺了三天,自言自語地在推算日期。
「什麼啊,今天是6月11號了!」耳尖的徐聞聽到了他的低語,馬上笑著糾正他。
楚風聽他這麼一說,心中一動。
這徐聞和他的小秘小許兩個在這兒已經當了三天的啞巴,好不容易有了個可以交流的對象,本欲跟楚風好好聊聊,可是楚風得知他對此地也一無所知之後,心中大失所望,加上身上傷勢確實不輕,臉上就帶出疲憊不堪的氣色來。
對方一見,想到他是病人,暗道一聲慚愧,馬上叮囑他好好休息,便沿著先前小許的路線,「下去」了。
楚風看著他一點一點地矮下去,直到消失,心中不禁胡思亂想: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塔克拉瑪干沙漠腹地和羅布泊地區有一個奇怪特質——沙漠中存在不少大小湖泊,本地人稱為「海子」。這在世界其他沙漠地區是非常罕見的。可在新疆的沙漠腹地,即便是荒涼得如同月球背面的羅布泊鹽鹼荒漠,如今的荒涼也只是最近幾十年水消失之後的場景。數十年前有水的時候,即便周邊全是死寂的荒漠,海子邊緣依然是蘆葦飄蕩、生機盎然。
羅布人的事楚風自然知道。這些羅布泊地區的土著居民,儘管生活在沙漠腹地——號稱死亡瀚海的鹽鹼荒漠羅布泊的中心,他們依然以打魚為生。千百年來他們與世隔絕,直到公元1751年才被世人發現。
羅布人一直跟著羅布泊逐水草而生,傳說中他們走親訪友既不走路也不騎馬,交通工具是特製的「卡盆」(用一根胡楊木鑿空而成的獨木舟)。他們乘坐「卡盆」在水裡來去,靠打魚為生,頗有些類似威尼斯水鄉的韻味。直到羅布泊完全乾枯之後,羅布人才不得不遷徙到塔里木河下游棲身!
羅布人雖然早年有著自己的語言文字,但到了民國初年時就已融入了當地維吾爾族。
可是這裡怎麼會出現完全符合古羅布人生活習性的樹屋?難道洪水把自己衝到了尉犁縣的那個旅遊景點了?
位於庫爾勒市東邊70公里處的尉犁縣墩闊坦鄉的塔里木河河畔有一個仿古村寨。那裡生活著20多戶自稱羅布人後裔的人。他們倒是所有的生活習性全都模仿古老的羅布人。難道自己昏迷期間被徐聞的嚮導帶到了幾百公里之外?
由於羅布人的生活區域與古樓蘭國重合,便有人猜測他們是古樓蘭國的遺民。但是,跟考古發掘證實的樓蘭人的文明水平相比,當年突然出現在清朝平准格爾叛亂軍隊面前的羅布人實在是太落後了。當時,羅布人完全處於原始狀態,這令人很難相信他們是那個曾經高度發達的沙漠古文明的繼承者。
儘管楚風一直在胡思亂想,但是,他的潛意識裡已經認定這就是羅布人的樹屋。也是,世界上也大概只有羅布人建造的樹屋,才能讓人感受如此自然舒適。現在已經到了一年當中氣溫最炎熱的六月中旬,但是,在這一點兒也感覺不到燥熱。那自然的樹冠屋頂,不僅能讓星光點滴灑在人身上,還能讓清風毫不費力地與人親密接觸。
被這清涼的微風包圍,楚風覺得很舒適,很放鬆。不久睡意襲來,他很快便安然入睡,一覺到了大天亮。
顯然,第二天他感覺好了很多。醒來後,他試了試自己的腿腳,還好,沒有想像中的糟糕,似乎沒有骨折。
楚風努力攀著床頭的柱子站起來,胸口還是火辣辣地疼,但並沒有出現昨天晚上那劇烈的咳嗽。他緩緩地吸氣、緩緩地呼出,努力平復自己的動作給胸口的傷帶來的牽扯。
此時他才看到,胸口的傷竟然已經有一些癒合的跡象,這麼快,好像自己被救才三天吧,這麼嚴重的傷竟然就快癒合了?
楚風努力邁出自己左腿,試圖走上那麼一步兩步。可是雙腿綿軟得好像泥巴一樣,即便他腦子裡再怎麼下命令,那條腿也邁不出去半分。楚風的心忽地涼了!這腿不會、不會廢了吧?
「不要著急!小伙子,你們漢人不是有句話叫『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嗎?你的傷很快就會好,但不是現在!」隨著這聲音,一位滿臉皺紋的老人出現在楚風的眼前。
第二節羅布人的神奇傷藥
「您是?」看到老人進來,楚風用身體裡最後一點力氣坐了起來。
「您叫我奧爾德克就行。」老人笑瞇瞇地說。他就是此前給徐聞駝隊當嚮導的那位羅布老人,也正是他帶領大家來到這個沙漠中的神秘村子。
「您好,奧爾德克尊長!」楚風還是略懂一些民族禮儀的,他對著老人躬身行了一個撫胸禮。
「哦,真是不敢當,尊敬的客人、給我們帶來好運的使者!」老人連忙謙恭地回了一禮。出於尊敬,他甚至把身子躬到了膝蓋以下。
楚風一驚,他深知這樣的禮節有多麼地隆重:「哦,不,尊敬的奧爾德克長者,您這樣太折煞我了!」
「尊敬的客人,請直接稱呼我奧爾德克。您是給我們全族帶來好運的天神使者,請您務必接受我來自內心的敬意。」
奧爾德克老人的話不但沒有解開楚風心中的謎團,反而使他更糊塗了。楚風張嘴欲言,老人揮手止住:「尊敬的客人,您的疑惑待時機成熟自然能得到解答,現在,讓我來給您換藥吧!」
說著,老人從身後拿出一個大盆,盆裡有些藻泥似的東西。
老人一直隱藏在身後的手中竟然抓著一隻身長一尺多的沙蜥。只見老人捏住沙蜥上下顎的開合處,扒開沙蜥的嘴,又把一株不知名的小草在沙蜥鼻子上一拂。此時,沙蜥那本來黏在牙齒上令人噁心的唾液便滴滴答答地落在了盆裡,即便楚風,此時也不免有些作嘔。
老人等唾液份量差不多了,丟下沙蜥,將盆中之物好一陣攪拌。那沙蜥被丟下後就那麼老老實實地蹲在那兒,一動不動。
楚風強忍著噁心,讓老人把那些東西糊到自己的傷口上,曾經軍營沙漠訓練的經歷使他知道羅布老人藥方的可信。不過令人驚奇的是,這東西似乎很快就被傷口吸收了,胸口的藥眨眼間迅速減少。
老人見他驚訝的目光,笑而不語。
楚風心頭一動:「尊敬的長者,不知道我的同伴現在怎麼樣了?」
「哦,那個花朵一般的女孩子啊!她很好,並沒有受傷,只是睡覺的時間長了些,等一會兒就會醒來!」
話音剛落,就聽外邊一陣嘈雜聲,尤其響亮的是一個高亢的女聲:「楚風!楚風!你在哪裡?」
老人對著楚風一笑,轉身出去。楚風苦笑,這小丫頭,還是這麼毛躁。還好,聲音聽起來中氣十足!
凌寧此時焦急無比,就在剛才,她做了一個噩夢。
在夢裡,她害怕極了:想逃,卻怎麼也邁不開雙腳;想喊,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有生以來她從沒這麼害怕過!一雙雙發綠的眼睛盯著她,似乎只要她一動,它們就會撲上來把她吃得連骨頭渣都不剩!
她不敢動!早在見到這些可怕的綠眼睛妖怪時,她的雙腿就已經軟了。只是,心裡一個聲音在不停地催促:快!快逃啊!來不及了!
可是她卻絲毫動彈不得,正在她急得哭出來的時候,終於,一雙寬厚有力的臂膀把她從這可怕的境地中救了出來。
那些可怕的綠眼睛妖怪不見了,眼前卻出現了水、很多的水!連天的大水!那巨大的水浪當頭壓下,就好像一頭咆哮著的猙獰巨獸張著大嘴,將他和她一口吞入腹中,這使得她禁不住肝膽俱裂……
凌寧一下子坐了起來。這裡當然沒有什麼綠眼睛妖怪、滔天洪水,只有重重疊疊的樹冠在自己的頭頂,沒有剝皮的胡楊木柱子密密地排成牆,間隙裡還糊著黑糊糊的湖泥。
看著這陌生的景象,凌寧的心從一開始的慌亂變得越發緊張。
眼前沒有一張熟悉的面孔,黑塔一般的桑布隊長不見了、有點愛現的王聰不見了,就連時不時跟自己斗一下嘴的林威廉也不見了。最最重要的是,楚風不見了。
一起床便衝出木屋的凌寧,根本來不及仔細打量自己身處之地,只是在看到一群面目不同的人後,心中一緊,禁不住放聲大叫。
這叫聲果然管用,她很快就見到了楚風。她忘了周圍的一切,只顧死死地盯著床上那個臉色蒼白的男人!
這個男人因為失血過多又在水裡長期浸泡而臉色蒼白的模樣,讓她心疼不已,淚水在眼圈裡打轉。
「你沒事吧?」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詢問對方。
一聽楚風的聲音,凌寧再也忍不住,撲到楚風床前,眼淚撲簌簌往下掉。
她這模樣,讓楚風哭笑不得,只好伸出一隻手,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安慰道:「沒事,沒事。我沒事,你也沒事。你再哭下去,眼淚就要把我的床淹了……」
凌寧破涕為笑,但又板起臉,埋怨道:「一點也不好笑,不會講笑話就不要講。」
說著,兩人相視一笑。
這一刻的感覺很奇妙,兩人心中突然同時升起一種心有靈犀的默契。
凌寧天性也不是個扭扭捏捏的女子,就大大方方、仔仔細細看了看他身上的傷。
這麼一來楚風才注意到,他身上被刮爛、刮傷的地方足足有一二十處,只是其他地方均沒有胸口傷得嚴重罷了。
上藥的羅布老人才不過處理了胸口這一處傷口,其餘傷口還沒有來得及上藥,就被凌寧打斷。
凌寧這麼近距離一看,哪還不知道自己打斷了什麼?她指了指羅布老人放在地上的木盆:「是這個嗎?」
看見楚風點頭,她拿過來便試著用手抓著藥往楚風傷口上敷,楚風想起剛才那老人放入盆中的噁心之物,「呃——」想要提醒凌寧,卻終於沒有說出口。
看著越來越熟練地幫自己處理傷口的凌寧,楚風心中冒出一股欣慰:小姑娘長大了啊!想起一個多月前在機場遇到的凌寧,再看看眼前的凌寧,只不過過去短短的一個多月而已,這小姑娘竟然轉變這麼多!楚風憶及往事,微笑著搖搖頭。也虧得這丫頭堅持了過來,就這麼短短的一個多月,她經歷了多少生死關頭啊!
凌寧卻誤解了他的搖頭:「怎麼?弄疼你了嗎?」小臉上滿是小心翼翼和愧疚。
「沒有!」楚風回過神來看著凌寧越來越小心的動作,心中一歎:還真是難為她了!臉上也露出欣賞的表情。
凌寧雖然不瞭解眼前之人嘴角突然出現的那絲莫名其妙的笑意,但她卻不會誤解對方眼中的欣賞之意,這種眼神,讓凌寧心中鬆了一口氣的同時還略微有些苦澀。她心知楚風此時對自己的觀感已全面改觀,這無疑是個好消息,但此前他多次救自己很明顯不是出於什麼浪漫的目的,而是單純地看在自己叔爺爺的面子上,這讓一個愛做夢、愛幻想的花季少女怎一個心碎了得?
第三節身處何地
就在凌寧仔細處理楚風身上傷口的時候,離此地約200公里的羅布泊鹽鹼荒漠某處,在太陽的直射下,一個黑影狼狽地現出身形來。
這裡沒有任何遮擋,生命氣息比世界上最大的沙漠——撒哈拉大沙漠還要少。本來這樣也沒什麼,可不知怎的,也許是偏磁現象的影響,竟然使習慣於生存黑暗中的影子失去了自己最大的憑借,十分實力竟只能發揮出三分來。
此時,飄忽的黑影正在當初曾經爆發洪水的地方仔細尋覓著,那影子十分淡薄,一陣風吹過,黃沙漫起,影子在風中柔弱地飄搖,似乎隨時有可能消失。
儘管在此地特有的黑風暴的干擾下,當日洪水的痕跡已經蕩然無存。但有一句話說得好:凡是存在的就必然會留下痕跡,關鍵是看你找不找得到。黑影已經找了好幾天了,近乎一無所獲,但長期的嚴酷訓練使他面對目前這種狀況也依然很平靜。他雙目如鷹,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這個黑影在找痕跡方面非常擅長,極度的缺水已經使得他嘴唇深度開裂,他卻精準地找到了當日楚風出事的地點。
很快,他的手中就多了一絲纖維,這是一根棉布的纖維。看到這個,他眼睛一亮。雖說在此處他的實力被壓制,但他還是很有信心完成任務。
經過仔細搜尋,又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他放下心來,抬眼而望,似乎看見200公里外楚風等人的笑顏。
相比於黑影的自信,正在幾百公里外,且末縣「6·6」事件救援行動指揮部的總指揮齊治國就要緊張得多。
齊治國此時正在迅速佈置第四波地毯式搜尋行動。自從當日事發到現在,他還沒合過眼,一雙眼睛已經熬得通紅。
在這個地方待了將近20年的齊團長深知這裡的恐怖。羅布泊地區和崑崙無人區、百慕大三角等世界有限的幾個地方一樣,存在奇異的偏磁現象。
所謂偏磁,就是明明你按著指南針走直線往正東方而去,可這卻是你的錯覺,事實上你已經偏離了正東方向10幾度到20幾度不等的角度,所以進入其中的人極其容易迷路。這樣一來,指南針不僅不能幫助人辨明方向,反倒成為了令人迷路的幫兇。最令人鬱悶的是GPS定位系統竟然在這裡時靈時不靈。
已經第五天了,老天保佑,小風你可千萬別出什麼事啊!當日齊團長雖然親眼見到楚風、凌寧兩人被洪水捲走,但他心裡依然祈禱奇跡發生。
想到這兒,他不禁想起當日一路奔逃時的遭遇。當時他們所有人在楚風兩人被洪水捲走之後,第一反應是去救人,可是洪水勢大,他和桑布只好讓大家上車後撤。
在奔逃的途中,他們前面出現了一絲昏暗的燈光,三輛車上的人都看見了,看著像是就在不遠的前方。三位司機都踩著油門奔那兒去,可就是到不了。時間一長,大家感到很玄乎,威廉在汽車後座上猛畫十字。好不容易5個小時後,他們終於到了燈光所在,到那一看,居然是幾棟農宅。
而就在他們看到房子時,天色突然大亮,就好像他們一下子從黑夜直接到了白天,而且身後一直若有若無的水聲也忽然消失。
心急如焚的大齊來不及驚詫這些不可理喻的事情,急忙敲開了一戶人家的門。這一問才知道,他們慌不擇路,竟然向西南方向奔逃了近500公里,來到了且末縣城的郊外。
大齊當時什麼都顧不上想,連忙聯繫基地領導和鄯善指揮部的人,雙方聽聞此消息都大驚失色。紛紛通過自己的影響力,出人出力全力尋找失蹤的楚風、凌寧二人。
凌寧和楚風不知道外邊的情況,而且楚風受傷不輕,需要休養,就先安心留下來。
這天,凌寧習慣性地幫楚風上好藥,出門碰上羅布老人奧爾德克正端著一大碗鮮香濃郁的骨頭湯進來。老人沒多說什麼,放下碗,吩咐楚風多吃點便又離開。
自打這碗骨頭湯一進來,楚風立刻沒心思關注別的事情,他的肚子早已咕咕直叫,從他清醒過來之後,只吃了兩頓顏色黃黃的粥。不是人家不給吃,是怕他剛剛結束昏迷的身體承受不了。現在可能是覺得他的身體可以承受了,晚餐終於給他端上了肉食。等到老人離開,楚風再也顧及不了什麼形象,直接伸手大吃起來。
說是骨頭湯,其實是用細嫩的羊羔肉大火清燉而成。吃過新疆清燉羊肉的人都知道,那味道,可真是一絕。要說這羅布人原本是吃魚的,不怎麼吃羊肉,可後來漸漸被維吾爾族同化,不僅信仰改變了,就連飲食習慣也產生了巨大的變化。
總之,這碗骨頭湯還真是地道。那羊肉是鮮、滑、細、嫩,入口即化,還沒有一般羊肉很難去除的腥臊之味,好吃得差點讓楚風吞下自己的舌頭。
很快,這一大碗連湯帶肉都進了楚風腹中。
不得不說,這羅布人的傷藥還真有其獨特的地方。楚風身上多處傷口都挺嚴重,沒想到幾天工夫竟然好了大半。
終於,恢復了些許力氣的楚風扶著床周圍的木頭柱子,一步一步從床邊來到這木屋的門口。
這一到門口,楚風整個人就如同石化了一般。儘管早就有心理準備,知道自己身處的這棵胡楊樹,既然能夠在其樹杈上建成一個這樣大的樹屋,那麼必然不會小了,說不定是一棵千年胡楊王。而現在還生長著千年胡楊王之處一定會是一個不同尋常的水草豐美的地方,但眼前這一切還是大大超過了他的預知。
離樹屋不足兩米之外,就是一個大湖,一眼望不到邊。天空中一群又一群白色的鳥在盤旋,這些鳥兒還時不時發出那類似海鷗一般清脆的叫聲。這叫聲楚風並不陌生,自從他清醒之後,便時常能聽見它們的鳴叫。
湖邊長著成片的蘆葦,迎著清風搖曳。此時近黃昏,無數的野鴨收起翅膀,在那臨近湖岸的水面上靜靜地待著,隨波浮沉,閒適又安逸。
樹屋的左右,不遠處零零散散坐落著十幾間蘆葦搭成的房子,房屋低矮、簡陋,而且還有著擋不住的青色透出來。按說起來,如果是旅遊區,屋子搭建時間應該不長,可為什麼會給人一種古樸、深沉的感覺?尤其是此時還有幾絲薄霧飄蕩在村中,讓整個村子虛幻不實起來。
這裡絕不會是尉犁的那個旅遊景點,那兒的房屋雖然仿古,卻都很結實,而且那種「古」味兒一看就是做出來的。不像這裡,好像有著一種與生俱來的沉重!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還沒等楚風回過神來,兩艘卡盆在兩位熟練的羅布人船工的操控下分別從左右兩邊的蘆葦蕩中冒出來。眼見卡盆即將靠岸,原本空無一人的岸邊不知從何處冒出一二十人來,待小船停穩之後,大家紛紛上前幫忙固定。似乎此次收穫頗豐,船上的船工興奮地喊個不停,他每喊一句,岸邊的人群便爆發一聲歡呼!
兩艘「卡盆」上的船工並沒有讓岸邊的族人等多久,便各自從自己的船上抱起一條一米多長的大魚來,勇士一般將其高舉過頭頻頻示眾。
這魚一拿出來,岸邊的氣氛暴漲,大家歡呼著、咆哮著、跳躍著。從船上下來的兩人得到了英雄般的待遇。
不過很顯然這兩艘卡盆的收穫並不僅僅只有這兩條大魚,船上的人下來以後,又有幾人跳上獨木舟,將其他大大小小數十條魚全都取了出來。
楚風面色怪異地看著岸邊的人圍著這兩位「英雄」呼嘯而去。剛把目光收回來便看見腳下有一個人正衝著自己微笑。
說腳下,是真正的腳下。這胡楊木並不是主幹高大的樹種,它的樹冠可以很高很寬大,但主幹不高。樹屋最多也就離地兩米左右,因此身高不足1米80的徐聞正好站在楚風的腳下。如果換一個角度看,搞不好人家會以為楚風踩著人的頭呢。
楚風慌忙往後一退。
徐聞也不客氣,三兩下爬上樹屋,一屁股坐在了唯一的一張樹墩板凳上。
「楚先生的身體恢復得很快啊,看來原本的身體底子不錯!」徐聞沒話找話。
楚風微微一笑,也沒答話,而是經過了幾秒鐘的沉默後,突然直奔主題:「徐先生,多謝你救了我和我的同伴,現在我們的處境是一樣的,多餘的廢話就不說了,你是不是察覺出了不對勁的地方?」
徐聞沒想到他這麼直接,聞言愣然,很快便苦笑著回答:「楚先生還真是快人快語,不錯,我們來的時間不短了,而且你也沒有大礙,按說他們早該把我們帶回去,可至今沒有動靜。」
「你說的他們是指?」
「我僱用的兩位維吾爾駝工、他們的十四峰駱駝和我的老羅布人嚮導。本來我們約定從若羌縣的阿爾幹出發,到樓蘭古城,再返回阿爾干,一共三天的行程。如今僅僅是在這裡我們就耗費了這麼多天。這其中儘管有你們需要救助的原因,但我總覺得這裡的人有故意留下我們的嫌疑。」徐聞不是笨蛋,他能夠年紀輕輕便擁有一個規模不小的公司,證明他的觀察力和頭腦都有著過人的地方。
楚風聽了,沉吟片刻才開口:「很抱歉,因為我和我的同伴的緣故,害得你們耽誤了行程……」本來楚風下一句是想說自己回到城市後可以補償對方的損失,可一抬眼看見對方嘴角出現的那一絲譏誚之意,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他心知此人可能身價不菲,這話不能說,說了倒使人小看了自己。
一想到此,楚風馬上話鋒一轉:「卻不知徐兄有沒有打聽出,這兒位於哪裡?」
「因為語言不通,我至今也沒打聽出來此處是哪裡,只知道是一個羅布人村莊,似乎離若羌縣不太遠,因為我們在若羌縣找到那位老羅布人嚮導時,他身邊還有一個女兒陪著。從阿爾幹出發時,他的女兒並沒有跟我們一起,可今天,他的女兒也到了這兒,據說他們明天要舉行一個婚禮,這老漢的女兒就是新娘!」徐聞雖然不知道此處的具體位置,但從當初到這兒的行程和老漢女兒的腳力來推測,這兒應該還在離若羌縣不遠的沙漠中,很有可能是塔里木河下游的某處湖泊邊。
「這不可能!」楚風聽了他的推斷,當時便失聲否定,「這麼大的湖泊,塔河下游怎麼可能會出現,我原以為這兒是博斯騰湖岸邊。塔克拉瑪干沙漠裡,只有這個頂著我國最大內陸淡水湖頭銜的湖泊,可以有我們眼前這股氣勢。」
「其實這個湖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大。只有你面對的方向湖面平整、湖水深些,只要你走出這個樹屋就可以看見,兩邊一公里和對面三公里外就幾乎全是灘涂了,間或還連著一些星星點點的小湖泊或者小水塘,我跟著他們去打過魚,真是神奇的經歷,那魚竟然會自己蹦上來讓你抓。他們管這些統統叫什麼?哦,對了!叫『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