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第三天李一光就帶著酉縣縣委辦的一幫人來了。李一光來的時候,陳默還在上班,李一光把電話打到了陳默的桌上來了。李一光說,陳默,老娘住院了你不在醫院你在做些什麼?陳默就知道李一光一定是在娘的病床前了。陳默說,我還能做什麼,上班唄,你在哪裡?李一光說,我昨天才聽老七說的,現在醫院裡。陳默就說,這點兒小事,又勞動你大駕做什麼,你那麼忙,就不要來看了。李一光說,看你說的,你有空沒有空,有空就來醫院我們見一個面,沒空我們就走了。
陳默連忙說,有空有空。說著,把辦公桌上的東西拾掇了一下,站了起來,準備走了。坐在對面的龍雲這時抬起頭來問道,陳主任,這幾天你心神不定的,小向說有一次你讓他送你到醫院,是不是家裡出了什麼事,誰病了?要是有什麼事,你可要吭一聲呀。
陳默聽了這話,腦子裡飛快地轉了起來,思想突然就拐了個彎兒,原先不打算讓單位知道的想法一下子改變了。陳默想,縱然有的人不去探視,以後見面難免有些難堪,也不能不讓單位知道,這也有個講法,第一,如果單位沒人去探視母親,病床那裡冷冷清清,顯得他這個當兒子的在單位混不開,這副主任當得窩囊,難免會讓崔敏、老七和李一光他們暗中恥笑;第二,自己到市委辦上班也有小半年了,雖然大家對自己都是笑臉相迎,但人心隔肚皮,誰對自己真正好,誰對自己是應付的,這個底實在沒有摸清,不如借此機會摸一摸,熟話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這麼想著,陳默就對龍雲笑道,謝謝小老弟關心,家裡確實有點事,家母生病住院了,因為大家都忙,我一直不想讓大家曉得操心,所以連司機小向送我去醫院,我也不告訴他,只說是有事。
龍雲一下子站了起來,說,這怎麼行,老人家住院的事,你應該早說啊,我去跟肖秘書長匯報一下,看領導怎麼安排。陳默說,肖秘書長那麼忙,一點小事還麻煩他做什麼,再說,我媽的病已經好多了。龍雲也不聽他的,一溜煙就出門到隔壁找肖仁富去了。陳默也不阻攔,心裡卻在想,龍雲其實也是個熱心人,只是做什麼事,表演的意識太強了一點。
考慮到單位肯定要組織去探望母親,陳默立即操起電話,給老七打了個電話,電話只響了一聲鈴就接通了。陳默說,七哥,你在哪裡?老七說,我在山上。陳默就知道,老七是去了礦山了,這些年,去礦山的人越來越多,人們都不說在礦山,而是說在山上。老七問,陳主任,有什麼事嗎?陳默說,也沒什麼事,市委辦可能要組織大家去醫院看一看我娘……話沒說完,老七就哦了一聲,說,不礙事,我立馬打素芬電話,叫她們撤出來。
放下電話,陳默心裡釋然了,如果單位組織大家去病房探望,遇見了老七酒店的幾個服務員總不是什麼好事,沒想到他還沒有開口,老七就完全領會了他的意思,這人的悟性,只怕不是一般人所能及,如果放在政界,只怕會是一顆官場新星。
這麼想著,陳默突然自己被自己嚇了一跳,什麼時候,自己變得那麼俗了呢,什麼事都往仕途上想,似乎仕途就是一切,這算個什麼回事?他還沒有想深,就聽到門外響起了腳步聲,人影一閃,肖仁富走了進來。
陳默,你是什麼卵兄弟,亂彈琴!肖仁富用親熱的口氣,半是責怪半是玩笑地說,老人家住院了,你瞞得那麼死做什麼?要不是龍雲說出來,豈不誤了事。
陳默笑笑,說,肖秘書長,大家都忙,再說,我媽那病又不是什麼大病,都快出院了。
肖仁富說,不是這樣說的,陳默,大家一起工作,是同事,我有一個說法,不知道你同不同意,古時候同朝為官的叫同袍,我感覺古人在這方面比現在還先進一些,什麼是同袍,其實就只比同胞差一點點,這個感情不能不講。
陳默說,肖秘書記長,這是我考慮不周,聽你一席言,勝讀十年書,我當時只考慮莫影響同志們的工作了。
肖仁富說,這樣吧,我叫小向送你先走一步,我們隨後就來看望老人家。
在往醫院走的路上,陳默又不由自主地陷入到剛才的想法裡去了,有時候,半夜裡醒過來,陳默免不了要回想一下自己半年來的一些事,感覺到自己的似乎了無痕跡的變化。是的,儘管他不願意承認,一個小小的市委辦副主任就已經令他的心靈深處發生了一些不可逆轉的變化。以前,他確實是願意低調做人的,但僅僅是母親看病那天的經歷,就讓他明白了,做人其實並不處處都要低調。倘若他外向一點,如老七所說,只要略微暴露自己的市委辦公室副主任的身份,娘就不會受那麼多的苦。不同的社會地位,得到結果迥然不同,天壤之別,社會就是那樣的現實,現實就是那樣的嚴酷。在如此嚴酷的現實裡,個人是那樣的脆弱,易變。這一切變化,其實就是人的最本能的適應性的體現,是人類生存下來的基本本領。
到病房時,李一光一行都在,陳默一看舒芳也在,就放心了,老七的人都撤了,萬一娘想要上廁所,沒有一個女人在場照護,實在不方便,有舒芳在,這一切就解決了。陳默一進病房,連聲說,李主任,辛苦你們了,實在不好意思。李一光說,這是什麼話,老人家住院,我們作晚輩的,該要盡盡孝心,縣委辦也是你陳默的老窩了,一家人說什麼兩家子話?跟著李一光一起來的人也連聲說,我們都是一個戰壕的戰友,應該來的。
大家說著,司機小向對陳默說,陳主任,我去接一下肖秘書長他們吧,免得他們找不到病室。說著就走了。陳默抱歉地對李一光那群人說,你看我娘這場病驚動得,市委肖秘書長他們馬上也要來看望,這樣興師動眾,真是不好意思。
酉縣縣委辦的幾個副主任聽說市委肖秘書長要來,相互交換著眼色,準備迴避了。於是都說,陳主任,我們出去逛一下街,前客讓後客。李一光也要走,陳默把他拉住了,說,你老人家還迴避什麼,肖秘書長又不是不認識你,今天正好碰在一起,大家為我費心費力,我想請大家一起吃頓飯。
李一光也正想藉機和肖仁富套套關係,聽陳默這麼說,也就順坡下驢,說,肖秘書長是我的直接上級,平時工作上多有來往,這樣吧,今天我們縣委辦作東,也和市委辦的領導們交流交流感情,特別是幾個主管綜合信息的副主任,人頭不熟,上個信息不容易,乾脆這次一起認個門坎,對促進工作也有好處。
正說著,肖仁富他們都到了,龍雲走在後面,捧著個大花籃,估計是覺得自己立了功,興奮得臉有些紅,一進來就把花籃放在床頭邊,和酉縣縣委辦的花籃立在一起,向前他們則穩重地走在後面。肖仁富一眼看到李一光,就說,李主任也到呀?李一光說,肖秘書長好,陳默主任是我們辦公室出來的,他的老人住院,我們辦公室應該來看一下。肖仁富說,好好,好。
大家東拉西扯了一會兒,其實沒幾句慰問病人的話。肖仁富不認識舒芳,見她忙前忙後地給大家遞純淨水,削水果,就笑盈盈地看著陳默,說,陳默,你也不介紹一下這位女同志是?陳默沒提防肖仁富會突然問這個,不覺鬧了個大紅臉。倒是李一光出來解了圍,說,秘書長,都怪我忘了介紹一下,這是我們辦公室舒芳副主任。舒芳連忙叫道,秘書長好。肖仁富說,好好。又轉過頭來對著李一光說,我還以為是陳默的對象呢。李一光說,肖秘書長好眼力呀,你看的姻緣不會差,不過,只怕陳默主任還要繼續努力呀。一席話,說得舒芳臉紅到了脖子。
李一光說,肖秘書長,我們辦公室這次來,一來打鼓,二來拜年,既探望陳默主任的母親,又想來向市委辦取經,這一兩年我們縣委辦的信息上得少,所以我們分管綜合的和分管信息的副主任都來了。請肖秘書長給我們一個機會,市縣兩辦聯絡一下感情,也讓主任們交流一下?
肖仁富笑了起來,說,各縣的主任們都說你李一光狡猾,果然,來攻我的關了。說著,把向前拉過來,說,向主任是主管信息的,要上稿,找他就行。這一笑,大家都笑了起來,距離拉得更近了。
正說笑時,陳默發現崔敏的身影在門口閃了一下,那樣子欲進不進的,就知道崔敏定是知道肖仁富來了,心裡暗想,這傢伙信息倒是挺靈通。想著,靈機一動,叫道,崔院長呀,進來呀。
崔敏在門外徘徊許久,正想走進去和肖仁富見個面,見陳默主動招呼,不覺喜出望外,顛顛兒走了進來,對著肖仁富說,肖秘書長,歡迎你來醫院檢查指導工作。肖仁富肥厚的下巴動了一下,說,好好。崔敏見他不太熱情,就俯身向著陳默母親,問了一下病情。又對陳默說,手術很成功,後天就可以拆線了。陳默說,謝謝,又對肖仁富和李一光他們說,老人家住院這期間,多虧崔院長照顧。崔敏連連說,做得不夠,做得不夠。說著又對著肖仁富說,請秘書長多批評。肖仁富說,好啊,陳主任剛才不是表揚你們了嗎,陳主任是患者家屬,他的意見,就是我的意見,患者就是上帝麼。
崔敏大為高興,說,這是應該的,應該的。然後又說,今天難得秘書長來我院視察工作,我院想請秘書長和各位領導吃一頓工作餐,不知大家肯不肯賞光。
大家都看著肖仁富,李一光急忙說,我們都已經定好了,就不要變了吧,。
肖仁富笑著說,是的是的,不要變了。又對崔敏說,崔院長,你這裡就不必了,以後還有機會。
崔敏順桿子往上爬,說,這可是領導說的啊,我還真是有事要向秘書長匯報,今天領導們忙,哪天等您有時間了,我來向您匯報,秘書長您可不能不接見我哦。
肖仁富擺了擺手,說,好好,好。
崔敏走後,李一光提議去吃飯,陳默說自己要留下來照顧老人,李一光說,讓舒芳留下來好了。病床上,母親也拉著舒芳的手,娘兒倆也正聊得高興,聽到李一光的安排,舒芳也說,我留下來,你們放心去好了。
李一光笑著對舒芳說,舒主任,這可是預習一下當兒媳婦,算是一次考試吶,你可一定要考個高分哦。
大家都笑了起來,陳默含笑覷了舒芳一眼,正遇到她投過來的眸光,閃閃發光而又脈脈含情。陳默禁不住心裡一陣發熱,心裡被一種幸福感所填充,好像連一絲兒縫罅都沒有。
大伙下了住院部大樓,在外面分別上了幾台車,肖仁富從副駕座的窗子伸出頭來,對著李一光的車一揮手,意思是你請客當然你帶路。李一光點了點頭,小車緩緩地在前面開動起來,幾台車相跟著向大富豪駛去。
一頓飯吃了兩個小時,大家都有點喝醉了。散席後,向前把陳默叫到一邊,遞給他一個信封,裡面是一沓鈔票和一張寫著名字的紙條,這是辦公室大家湊的份子。李一光他們也一樣辦理,陳默入鄉隨俗,也不過份推辭,向大家一一道謝後收下了。
肖仁富他們來探望母親之後,市委辦其他一些辦事員也來了,平時一起玩的朋友劉安邦、方舟之他們也來了。但陳默還是感覺少了一點什麼。靜下來想了半天,明白了。來醫院探望的,市一級領導除了肖秘書長外,一個也沒有。別的領導不去說它,不是那麼熟悉,主要是市委副書記蔡鵬沒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