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賭壇,歷來風雲際會,英雄輩出,各領風騷三四年。
話說1930年,舊桂系李濟深的部下馮祝萬主理廣東財政,委任關道出任全省稅捐局局長。當時,省府為了籌措經費,公開倡賭。
關道有一個心腹叫鄭潤琦,他看準了賭博這條發財捷徑,於是近水樓台先得月,承辦了寶安縣的防務特權。為了拓展深圳的賭業,鄭潤琦在廣州募集資金10萬元,其中包括了馮祝萬和關道的股份,由他的弟弟鄭六叔帶往深圳,創辦「大利賭博公司」。
鄭六叔依仗著特殊背景,首先強行收買了深圳土豪開辦的賭館,並另辟新址,在深圳火車站附近建立了「深圳大賭場」,又在深圳墟裡設立五家小賭場。鄭六叔親自負責「深圳大賭場」的經營。
鄭六叔是位頗有經營頭腦的賭業承辦人,為了吸引香港賭客,專門聘用男女「進客」數十名,前往香港拉賭客。
「進客」按賭注的多少抽取佣金作報酬。特別是女「進客」最為活躍。原來,女賭徒並不少,其中多是港商的愛妾和富家闊小姐,賭注極大,因此也帶旺了「深圳大賭場」的生意。
鄭六叔還規定,賭客不論輸贏,一律給回程旅費。由於香港和內地來深圳的女性成分複雜,賣淫、嫖娼成了賭場的配套產業,深圳逐漸變成了賭場兼淫窟,生意一度紅火。
這時的深圳,已粗具都市規模,街市上店舖林立,人流如鯽,熙來攘往,一派繁華。
店舖中,主要是賭館、煙館和妓院。所有賭館大門之外,千篇一律地掛著四隻大紅燈籠,燈籠上寫著四個大字「海防經費」。
中國政局動盪不安,賭場是政治最為敏感的場所。
1932年,廣東軍閥陳濟棠打敗桂系。陳濟棠在清除李濟深勢力的時候,馮祝萬和關道被趕下台去,陳濟棠把廣東的「防務經費」特權交給了霍芝庭承辦。
此時,霍芝庭又牽出了另一位賭場奇才,此人即傅老榕。
傅老榕憑著「喝毒湯」的壯舉飲譽江湖,並結識了一批上流人物,其中亦包括「賭王」霍芝庭。1935年,霍芝庭成了陳濟棠的紅人,傅老榕自然不會失去這次機會,提出與霍芝庭合作,接管深圳的賭業。
傅老榕的賭場叫又生公司。他摸準了霍芝庭賭館遍佈全廣東,不可能分出精力過問深圳的特點,實際上,他就是又生公司的惟一主人。
當時,澳門中央酒店賭場的生意十分紅火,深圳、香港、廣州等地之間屬陸上交通,來往比澳門方便,又生公司開業伊始便吸引了不少賭客。
但是,由於傅老榕手下缺乏骰寶人才,遲遲未能開設骰寶台,而骰寶台是最受賭客歡迎的項目,因此生意一直停滯不前。
傅老榕有一位內侄叫簡坤,負責跑外面的聯絡,他看到那些喜歡賭骰寶的客人流入廣州、佛山、澳門等地,心痛不已,多次催促姑父把骰寶台開設起來。
傅老榕猶豫不決,他說:「要開骰寶台,必須有技術過硬的荷官,如今的賭徒賭技越來越精,沒一個是吃素的,弄不好莊家會倒貼本。我曾聽霍芝庭說過,當初澳門中央酒店的骰寶台曾虧得一塌糊塗。」
簡坤聽傅老榕提起中央酒店,忙追問:「姑爹,中央酒店的骰寶台後來如何?」
傅老榕不明白簡坤的用意,不以為然道:「後來怎樣關我屁事,我就聽霍老闆說了這半截話,自己的事都管不過來,管澳門幹什麼!」
簡坤道:「姑父不妨聽一聽,說不定對我們有好處。當初那裡的骰寶台生意確如霍老闆所說,虧得一塌糊塗,正準備停辦,後來聘用一位有奇術的荷官,很快反虧為盈。」
「有奇術的荷官?」
「是的,」簡坤神采飛揚道,「此人叫葉漢,是一位賭博奇才,十幾歲在江門大破譚通的『障眼法』,人稱他『賭博神童』。1931年經葉作鵬引薦去了澳門,在中央大酒店做荷官,連出怪招,他要想搖『小門』,絕不會是『大門』;他想搖『全骰』,盅內的骰子也不會不聽他的。」
「哪有這種奇事!」傅老榕不信道,「若有這種異人,賭客不如乾脆送錢給莊家算了,省了麻煩。」
簡坤漲紅著臉道:「真是這樣的,不信姑父還可以去問霍老闆,這葉漢現在又贏得了一個綽號,叫『鬼王』。」
「鬼王?」傅老榕這回不再懷疑,說,「這綽號我也常在賭場聽人提起。」
簡坤趁機向傅老榕建議:「姑爹,何不派人去一趟澳門,把葉漢挖過來,我們的骰寶台不就可以開張營業了?」
傅老榕覺得這確是一個好辦法,點頭說:「不用派別人,你領幾個可靠的過去就行了。對了,你以前認識這個葉漢?」
簡坤搖頭:「不認識,不過一見面就認識了。聽說此人兩耳如芭蕉扇,顴骨很高,腦袋大,一眼就會認得。」
傅老榕一驚,手中的煙斗掉下地:「這葉漢以前認不認識霍芝庭?」
簡坤看傅老榕驚慌失措的神態,疑惑道:「葉漢與霍芝庭從未謀面,姑爹,這又怎麼啦?」
傅老榕掩飾道:「沒,沒什麼,這個人你可以把他挖來,但不可太縱容,特別要殺一殺他的銳氣。」
傅老榕失態的原因是他不止一次聽霍芝庭說過,他第一次去澳門過夜就做了一個噩夢,夢見人們稱一位大耳大頭男人為「賭王」,聯想到這位葉漢亦是大頭大耳,且年紀輕輕,就先後獲得了「賭博神童」和「鬼王」的稱謂……因此,在傅老榕的潛意識裡,第一次聽說葉漢的名字,就產生了將其「扼殺」的念頭。
簡坤20來歲,面相極黑,但領會傅老榕的心意十分精明,因此深得傅老榕歡心。不日,他率一幫人去澳門,每天在中央酒店六樓看葉漢搖骰。葉漢的骰寶生意雖然清淡,但只要有賭客與他較量,他幾乎沒有輸的時候。
簡坤通過與賭場人員接觸瞭解到,葉漢還是一位頗有經營頭腦的將才,曾多次向盧九建議擴大賭場,拿出錢來把賭場佈置得漂亮一些。如不想另買地皮建樓,就在中央酒店增加幾層,免得各種不同的賭台都擠在同一層樓上。可是建議提過多次,盧九口頭同意,卻沒有實際行動。葉漢對盧九早就不滿,特別是最近,常在同事面前流露出另投明主的言語。
簡坤認定目下是挖葉漢的最佳機會,無奈中央酒店管理嚴,葉漢很少外出,沒有機會接觸。好不容易有天中午葉漢約了同事一起外出吃飯,簡坤立即派了兩名手下扮成車伕,在葉漢用餐的飯店前後門等候,趁機把葉漢載到了一個僻靜的地方。
葉漢以為是有人劫持他,但待簡坤說明來意後,便欣然應允,帶著同伴狗仔隨簡坤一起來到深圳。
葉漢對傅老榕的為人早有所聞,加之簡坤在他面前一番粉飾,更是把傅老榕當成好老闆,來到深圳,他躊躇滿志,準備在傅老榕手下好好表現一番。
原以為在深圳會受到新老闆的熱情接待,沒想到一連數日,葉漢和狗仔被簡坤安排在旅店裡,久久不見傅老榕露面。
開始,簡坤解釋說傅老闆去了廣州,葉漢也曾相信,慢慢就感到事實並不是那樣,而是傅老榕在有意冷待他倆。因為,葉漢聽旅店小二說傅老榕並沒有離開深圳,前兩天也還看見傅老榕和他的情人出現在社交場所。
葉漢滿腦的熱情開始冷卻,私下裡對狗仔說:「說不定傅老榕跟盧九是一路貨色,我們的前程不很樂觀。」
狗仔說:「在深圳,傅老榕並非惟一的賭場老闆,另外還有一家更大的賭場叫『深圳大飯店』,老闆是一位女人,這位女老闆可漂亮了!」
葉漢見狗仔一說到女人就做出一副色癆樣,看不過去,鄙夷道:「人家漂亮關你什麼事?」
狗仔這才嚥下唾沫變得認真起來:「這位漂亮女老闆非常了不得,她叫莫秀英,廣東茂名人,是陳濟棠的愛妾。不但年輕美貌,還非常有手段。陳濟棠主政廣東後,她仗著丈夫對她的寵愛,非要插手深圳賭業不可,陳只好讓胞弟陳維周和她合作。前些年莫秀英在深圳大賭棚的舊址上,蓋了豪華的『深圳大飯店』,裡面設有大型的賭場、煙館、淫窟和餐廳。賭場裡除了番攤、骰寶,還設有從國外引進來的輪盤賭博。賭場對賭客的服務十分周到。莫秀英規定,凡購買籌碼在1000元以上者,可以在飯店裡享受豐盛的餐食和住宿,輸光的賭客可由賭場發給回程車票。」
葉漢皺眉道:「這些招數又不是她莫秀英獨創。先不要扯遠了,如果傅老榕不要我們,可不可以進深圳大酒店?」
兩人正說著,簡坤又送生活費來了。狗仔一把抓住他問:「簡先生,傅老闆什麼時候從廣州回來?」
簡坤敷衍說:「快了,可能就要回來了。」
狗仔冷笑道:「簡先生,你不要騙我們了,前天這旅店的小二看到你姑爹和他的情人在跳舞!」
簡坤紅了一下臉,很快又恢復平靜,說:「前天他確實回來了一天,正要接見你們,結果廣州又打來電話,要他火速去省府公幹。」
狗仔乾咳一聲,打斷簡坤的話對葉漢說:「漢哥,傅老闆沒有誠心,我看就算了。昨天我去了深圳大酒店,莫老闆非常賞識你,約你去面談。怎麼樣,明天去不去?」
簡坤插嘴道:「本來我姑爹是誠心請葉先生的,既然兩位等不得,我也不好強留,告辭。」
葉漢急了,一把拉住簡坤說:「簡先生不要聽他說氣話。葉某人既然有心投靠傅老闆,就不會有二心,除非傅老闆當真不打算收我們。」
「葉先生說哪裡話!」簡坤笑道,「我姑爹若不是有心聘你,就沒必要大老遠地派我去澳門請了。好吧,先安心住下,悶了可出去逛逛。等姑爹回來他一定會見你們的。」
簡坤離開,葉漢狠狠瞪了狗仔一眼,埋怨道:「你呀你,一點江湖經驗也沒有,不會給自己留條後路。你把話說絕了,萬一莫秀英那裡也不要人,我們怎麼辦?」
「這……」狗仔搔首皺眉,「你,你不打算到莫秀英那裡去了?!」
「當然要。」葉漢斬釘截鐵地說,「就算是同樣待遇,我也要選擇莫秀英,明天我就去試試!」
新建的深圳大飯店富麗堂皇,水磨石地板,大理石牆壁,水晶吊燈放射出五顏六色的彩光,門外及大堂的保鏢身著一色的服裝,腰別精美的勃朗寧手槍,一個個表情漠然。
葉漢和狗仔在中午時分來到深圳大飯店,先是參觀了各個賭場,尤其是裡面的骰寶台,從設施和客源來看,比澳門的中央酒店並不遜色。考察完賭場,葉漢開始打聽莫秀英,賭場工作人員告訴他莫老闆在四樓。
兩人踩著猩紅的羊毛地毯上到四樓,立即被四名保鏢擋在樓梯口盤問,問清是找莫老闆的,其中一名保鏢馬上進去通報。
有頃,裡面款款走出一位衣著華麗、氣質高雅、美若仙子的女人,但見她明眸皓齒,櫻桃小口,人面桃花,笑盈盈地迎出來。
葉漢一下子呆了,直到女郎做了一個「請進」的手勢才回過神來。
狗仔自然是把持不住的,一路上一雙眼睛一刻也不曾離開女郎扭來扭去的屁股……葉漢用手擰了他幾次,他似乎並沒有痛的感覺。
進入一間寧靜的會客廳,女傭獻上茶點,葉漢用茶蓋刮去浮在表層的茶葉,抬頭四處望了望,用讚揚的口氣說:「莫老闆不愧為巾幗英雄,女流之輩能照應偌大的場面,一點不讓鬚眉。」
女傭「吃吃」竊笑,葉漢不知道錯在哪裡了,瞪了女傭一眼:「笑什麼?」
女傭不答,只望著女郎,女郎抿嘴一笑,露出兩個深深的酒窩,說道:「先生誤會了,我不是莫老闆,我叫瓊枝,莫老闆是我乾姐,她這幾天過廣州去了,由我在這裡照應一下。對了,忘了問兩位先生高姓大名,找莫老闆有何貴幹?」
狗仔忙嚥下口水答道:「他叫葉漢,我叫狗仔,剛從澳門過來,想來投靠——」
葉漢在狗仔大腿上狠擰一把,搶過話說道:「我們想看看這邊有沒有合適的差事,恰好經過貴處,順路進來問問。」
瓊枝眉毛稍跳了一下,從大理石茶几上抽出一支雪茄,掏出一支黃金打火機,「啪」地打燃,很優雅地吸了一口煙,吐出一串漂亮的煙圈,很久才問:「兩位在澳門做哪一行?」
「賭場。」葉漢鬆了口氣。
「在哪家賭場?幹了多長時間?」
葉漢感到有些眉目了,恰好一塊痰往上湧,喉節蠕動……嚥下去:「中央酒店,干了10多年。」
「那是盧九開的。」瓊枝彈掉煙灰,「做哪一行?」
「骰寶台。」
瓊枝一揚眉毛說:「聽說那裡的骰寶台有一個叫『鬼王』的荷官,此人十分了得,兩位是否認識?」
「『鬼王』就是他!」狗仔手指葉漢,滿臉歡喜說,「瓊枝小姐也知道『鬼王』,真是太好了,莫老闆若請了他,保證天天都大殺三方!」
瓊枝不語。此時,葉漢的心已提到喉嚨上了。
「唉——」瓊枝終於開口說,「這麼好的人才對賭場而言,應該是多多益善,只可惜這裡的人已經滿了。」
葉漢、狗仔如冷水潑面——涼了。狗仔仍不死心,說:「滿了不打緊,你們可以炒幾個人嘛。」
瓊枝搖頭歎道:「你們哪裡知道,莫老闆的賭場並非是純粹的開賭,是有政治作用的,這裡的每一個工作人員都有政治背景,哪怕一個老媽子都不能隨便動她。」
葉漢語塞了半晌,才說:「荷官這行當技術要求是很高的,如果——」
瓊枝仍搖頭:「帶有政治色彩的賭場技術好壞並不重要,賭館反正都是騙人的玩意。實不相瞞,這裡的骰子都是做了手腳的,誰搖都是一個樣。」
葉漢、狗仔面面相覷。
「對了,」瓊枝突然掐滅煙蒂,說,「深圳還有一位老闆叫傅老榕,他是專營賭博業的,為人十分圓滑,和政治沒太大的關係,萬一陳濟棠倒了台,他還可以投靠另外的『後台』,在這種人手下幹事反而好。願意,我托人幫你們說說。」
這時,站在旁邊的女傭插話道:「我們二老闆,只要答應的事,一定可以辦成。你們不妨就請二老闆去說一聲。」
葉漢似乎看出了某種端倪,慶幸沒有把話說得太死,否則真的連退路都沒有了,說道:「不用了。其實我們本來就是傅老闆請來的,傅老闆去廣州公幹還沒回來,所以順路看看這裡的賭場,見這裡辦得很有生氣,對莫老闆有了幾分敬仰,臨時萌生了拜訪的念頭。」
「原來如此!」瓊枝說,「葉先生是位很有眼光的人,我就知道你不會來深圳大飯店謀職。不說你們也明白,政治這東西就像賭博一樣,輸贏沒有永久不變的。連李逵都會說『皇帝輪流做,今日到我家』,可想而知,陳濟棠在廣東的位置也不是鐵打的。這回莫老闆回廣州,大概也是看出了不祥的勢頭,曾在我面前透露過一點口氣,準備把這間賭場轉讓給傅老榕。傅老榕是最討厭手下腳踏兩隻船的,今天的事就你知我知,以後還是一心一意到傅老榕手下做吧!」
葉漢感覺到如吞下一隻蒼蠅,匆匆起身。
走出深圳大飯店,葉漢拚命地把五臟六腑的痰全部吸上來,朝後面猛啐,憤憤道:「碰到鬼!男子漢大丈夫,竟送上門來給女人教訓,呸,吐!臭逼!」
狗仔說:「這娘們的內褲是粉紅色的……」
「還有你,」葉漢又啐了狗仔一口,「也不是好東西,這都是你招惹的,如果她把話傳給傅老榕,看你還有沒有看女人內褲的心情。」
「這……漢哥,萬一瓊枝小姐真把話傳給傅老榕,他的賭場不要我們,我們該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葉漢沒好氣地說,「喝西北風去!」
狗仔這才蔫了,粉紅內褲、白大腿、大屁股也從腦海中消失了……
回到旅店,吃了點心,各自蒙頭大睡。不知過了多久,狗仔爬到葉漢的枕邊,很認真地說:「漢哥,有件事我想和你說。」
葉漢此時已恢復平靜,從被窩裡坐了起來,問:「什麼事?」
「你有奇術,其實根本用不著去給人打工,帶上我每天贏個千兒八百的,這日子不是比神仙還好?」
葉漢冷不防狗仔會提出這問題,鄙夷地看他一眼。
「漢哥,」狗仔涎著臉說,「我們早就該這樣了,給別人打工要看別人的臉色,得到的也就那麼幾個錢,吃沒得好吃,玩沒得好玩,有漂亮女人只能睜眼看……漢哥,如今你我已經是纏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了,這些年我一心一意跟你好,為的就是有朝一日……」
「丟那媽,你跟我好,原來是為了有朝一日沾光?原以為你最瞭解我,沒想到你也是個混賬!」
「瞭解?我當然瞭解你,比如你喜歡玩什麼樣的女人,喜歡吃什麼,我都知道。」
「你以為我活著就為這兩樣東西?」
狗仔舔著嘴唇道:「不為這兩樣,你還為什麼?難道你還配做皇帝不成?」
葉漢突然瞪望著狗仔,認真說:「是的,我想做賭場皇帝——做賭王!」
狗仔不敢笑了,驚奇地望著葉漢。
「這些年來,我寄人籬下,忍辱負重,仰人鼻息,為的就是這個目標。我知道光憑賭技是不夠的,以我的身世背景,要想做賭王,來不得半點投機取巧,惟一的途徑是從賭場最基層做起,腳踏實地,一步一個腳印,熟悉每一工種的性質,掌握賭客心理,結識三教九流,疏通上層關係,長袖善舞,進退自如,處在逆境不喪其志,登上絕頂不眩其目,未雨綢繆,防微杜漸,風雨來臨方能安如磐石,坐懷不亂,矢志不渝,機遇來臨才不會失之交臂,這乃是為王之道。」
狗仔目瞪口呆地望著葉漢,剎那間葉漢在他的心目中高大起來,很久才喃喃道:「真想不到漢哥有鯤鵬之志,有經天緯地之才……從今後,狗仔願相隨鞍前馬後,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
葉漢和狗仔耐心地在旅店等了數日,簡坤才來通知他們傅老榕已經回來,並說:「傅老闆本來是要親自到這裡來的,可是這幾天他坐車很累,沒有休息好,要我請你們去他那裡。」
葉漢已經懶得去揭穿簡坤的謊言,起身就走。
簡坤忙道:「現在還不行,傅老闆剛剛睡覺,先別急,這麼長時間都等了,還在乎這點時間?」
這回葉漢有點惱怒了,但還是抑制住自己。大概連簡坤都感到過意不去了,在傅老榕面前說了些什麼,當天夜晚又來到旅店,用一支手電筒把葉漢、狗仔引到又生公司。
傅老榕的又生公司果然氣度非凡,甚至比莫秀英的深圳大飯店更加富麗堂皇。整棟大廈正面全用五彩繽紛的霓虹燈裝飾,如夢似幻,金碧輝煌。賭客進入大廳的過道兩旁則掛滿紅燈籠,給人一種如臨仙境的飄渺感,很顯然,傅老榕比莫秀英、盧九要高出幾個檔次。
傅老榕的房間在六樓,雖然他經常在廣州、香港、內地走動,在深圳的日子不多,但在此處仍然辟有他的「行宮」。
葉漢、狗仔尾隨著簡坤,腳踩著猩紅的地毯,如同走入一個軍事首腦機關,每個樓道口均有保鏢,一色著裝,腰挎盒子槍,十分森嚴。狗仔被這氣氛嚇著了,不時望一眼葉漢。葉漢表情嚴肅,內心雖然難免羨慕,但不為所動,並暗下決心,將來一定超過傅老榕,經營比這更氣派的賭場。
在六樓左邊的過道頂頭,簡坤輕輕推開一扇門,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葉漢也不客氣,進去後一屁股坐在沙發上。
「我姑爹在裡面,我就不陪了。」簡坤說完把門輕輕帶上。
燈光十分明亮,與白晝無異。這是套房中的客廳,另有三扇門通向這裡,分別是臥室、書房、沖涼房和衛生間。此時套房裡靜悄悄的,兩人弄不清楚哪間是傅老榕的臥室。
客廳裝飾得華貴而簡潔,有點古色古香的味道,紅木沙發、大理石茶几,書案上整齊地擺了一套線裝的《二十四史》,幾尊價格昂貴的古董,一盆正在開花的君子蘭,牆上點綴著幾幅唐伯虎、齊白石的真跡字畫……
由於是隔音門,這種肅靜令人感到可怕,久坐後幾乎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
狗仔十分緊張,手有點哆嗦,身子在沙發上像失去了知覺……
此時葉漢很煩,大聲咳嗽,吐出一口濃濃的痰,咳嗽聲把狗仔嚇得從沙發上彈起,靠近衛生間的那扇門也震裂開了一條縫……一切復歸平靜之後,耳畔傳來了女人的喘氣之聲,狗仔一個激靈,膽怯被色慾一掃而光,支愣起耳朵,尋找那女人的喘氣聲出自何處……
聲音出自剛裂開的那扇門縫……
「成不了氣候的東西!」
狗仔正看得起勁,冷不防屁股被葉漢踹了一腳,額頭差點把門頂開,嘴角的涎水淌得老長,小聲道:「漢哥,傅老榕在裡頭睡女人呢!」
狗仔這才戀戀不捨地坐回沙發,小聲對葉漢說:「你猜那女人是誰?等會你就明白了。」
葉漢發了一會呆,臥室的門慢慢打開,稍後輕盈地走出一位穿粉紅睡袍的女人——竟是深圳大飯店的瓊枝!
葉漢心中「格登」一下,有了種被玩弄的屈辱感。瓊枝不無作弄地朝葉漢一笑,旋即進入沖涼房,水聲隱隱傳來……狗仔的眼睛好像能看透木門似的,一眨不眨地盯住沖涼房……
大約又過去了十幾分鐘,臥室裡才傳來了男人咳嗽聲,接著踱出一位穿長衫、約40來歲的男人。但見他身材魁梧,臉膛飽滿,戴一副金絲眼鏡,嘴裡叼著一支雪茄,當他的眼神與葉漢的目光相遇時,兩人都呆了,覺得在什麼地方見過,且相當熟,可仔細一想,兩人現在才第一次見面……
不用猜,這位中年男人就是深圳賭王傅老榕了。
狗仔慌慌張張站了起來。葉漢的屁股像在沙發上生了根似的,他對傅老榕正一肚子不滿。他發現曾顯露驚訝之色的傅老榕很快又神情莊重、威儀十足起來。他用彈煙灰的手勢示意狗仔坐下,對葉漢的不禮貌也並不介意。
傅老榕在兩位對面的一張大沙發上落座,蹺起二郎腿吞雲吐霧,彷彿這屋子裡並沒有其他人的存在。
狗仔悄聲對葉漢說:「他是殺我們的威風呢。」
葉漢正在思考如何對付傅老榕,他覺得自己已沒有什麼威風給人殺,冷不防又有一口痰湧上來。管他媽,啐向地毯,發出響聲。傅老榕看看痰又看看葉漢,葉漢看看傅老榕又看一眼痰,覺得實在扎眼,伸出腳把痰蹭了。
「你們倆誰叫葉漢?」傅老榕忽然把大半截雪茄在漢白玉煙灰缸中掐滅問道。
「是我。你就是傅老榕吧?」葉漢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傅老榕臉上的肌肉搐動,但很快又復歸平靜,把二郎腿拿下,目光變得高深莫測,一本正經地說:「你們準備什麼時候回澳門?」
「你說什麼?我們不是你請到深圳來做事的麼?!」狗仔差點從沙發上跳起來。
傅老榕把目光移向狗仔:「我們以前是有這種打算,後來情況突然有了變化,骰寶台不打算開了。」
葉漢原以為傅老榕只是變著法子壓他的工資什麼的,萬沒料到傅老榕會來這一招,也沉不住氣了,粗聲道:「不打算開了?那簡坤為什麼請我們過來?你叫我們回去,好馬不吃回頭草,我們好意思嗎?」
傅老榕故做吃驚道:「你們是簡坤請來的,他怎麼不跟我說?這簡坤真是胡鬧!」
「簡坤!簡坤——」狗仔開始喊叫起來,這喊叫當然是徒勞的,簡坤早就躲起來了,於是纏著傅老榕求情,「傅老闆,開骰寶真是好賺錢的,你不能放棄,由『鬼王』葉漢給你撐腰,保證你賺得盤滿缽滿。」
傅老榕說:「有錢賺誰不想!我也知道開骰寶台賺錢,可是我和莫秀英有君子協定,她開骰寶台我就不能再開。這次我去廣州就是為了徵求她的同意,可她提出很高的條件,我無法接受。」
「什麼條件?」葉漢抓住了一線希望,緊追不捨。
傅老榕苦笑著搖頭:「算了,還是不說為好,反正我也不打算開骰寶台了。」
葉漢一急,在地毯上啐了口痰,說:「傅老闆,你不妨說說,看合不合適。」
傅老榕用他那高深莫測的眼神在葉漢臉上掃視一下:「她說她們現在的骰寶生意本來就不錯,每月最少有一萬元的進項,如果我們又生公司非要開骰寶台,她就不打算開,損失由我們補償……」
此刻,葉漢幾乎不做任何考慮,一咬牙道:「傅老闆,你大膽答應她,我瞭解過深圳的客源,只要想辦法,除了一萬元還有得賺!」
「可是,我們每月白白補助她一萬元,這虧吃得太大了。」傅老榕仍然步步為營。這時瓊枝從沖涼房出來,一隻玉手搭在傅老榕的寬肩上說:「莫秀英是靠政治背景吃飯的人,陳濟棠再有能耐不過一兩年風光,既然葉先生有把握,你不妨把骰寶台交給他,立下軍令狀,於你、於他都是有好處的,何樂而不為?」
傅老榕偷偷瞟了葉漢一眼,因擔心出現反覆,不失時機地說:「好吧,我就把骰寶生意接過來交給你打理,我也不敢有過高要求,只要你每月給莫秀英籌足一萬,另外能維持開銷就行,等於我借賭場給你。」說完,便把瓊枝攬在懷裡,親熱起來。
葉漢知道到該走的時候了,從六樓下來,狗仔追上前說:「從一開始我們就入了傅老榕的圈套。」
「我也看出來了,傅老榕確實厲害。」
「那你為什麼還往裡鑽?」
葉漢歎道:「你不瞭解傅老榕,當初他被大天二綁票喝那碗毒湯,事前他並不知道是假毒——他就敢幹這種玩命的賭博,今天我如果不鑽他的圈套,他真有可能不開骰寶台。」
「可是,你不感到壓力太大了嗎?」
「沒有壓力,哪來動力?」葉漢說,「我喜歡給自己出難題,將來對自己有好處。」
不久,葉漢在傅老榕的又生公司正式開設了骰寶台,很快吸引了四方賭客。葉漢只要一上了賭台,全身就亢奮不已,像癮君子正在過癮一般,忘卻一切。一天到晚,賭場只聽到他的吆喝:「開!三、四、二,九點開小!」「六、六、二,十四點開大!」「二、二、二,哈哈!全骰!莊家統吃!」
話說光陰荏苒,轉眼到了1936年。
是年四月,陳濟棠聯合李宗仁、白崇禧倒蔣。蔣介石派出特務頭子戴笠潛入廣東,利用金錢、美女、高官做誘餌,瓦解了陳濟棠的海、陸、空三軍,主要將領紛紛投降,陳濟棠一夜間成了孤家寡人,廣西的李宗仁、白崇禧見風使舵,亦投降蔣介石……6月,陳濟棠倒台,國民黨南京中央政府全面控制了廣東,從而結束了廣東長期以來政局不定的局面。
陳濟棠垮台後,莫秀英失去了勢力,傅老榕抓住機遇準備雄心勃勃地擴充勢力,達到他稱霸廣東賭壇的目的。他先低價收購深圳大飯店成功,將其作為又生公司的分賭場,交由情婦瓊枝管理,然後將下一個目標盯住霍芝庭。
長期以來,霍芝庭與陳濟棠唇齒相依,如今唇亡齒寒,深感在內地發展無望,準備逃往香港,行前亦將又生公司的股份全數賣給傅老榕。
這段時間,整個南方賭業的重心落在深圳與澳門,傅老榕的又生公司與盧九的豪興公司成犄角之勢,爭奪香港與內地的客源。
澳門與香港、內地是水上交通,豪興公司為了爭生意,從奧地利購買了一艘舊軍艦,改裝成客輪,使港、澳之間的航程時間大大縮短,但仍需兩個半小時,不光時間長,且水陸交通多有不便。
深圳卻不同,與香港、內地是陸地交通,在地理上佔有得天獨厚的優勢,加之傅老榕善經營、會用人,生意做得十分紅火,大有笑傲賭壇之勢。
生意剛剛呈現好的勢頭,傅老榕躊躇滿志,準備大展宏圖,自詡是繼霍芝庭之後的一代賭王,召集心腹聚會,計劃向內地發展賭場。
會前,葉漢、瓊枝、狗仔等人聚在一起,瓊枝此時以恩人自居,對葉漢說:「葉先生,當初若不是我,你們投靠了莫老闆,那現在就悔之莫及了。」
葉漢本來對瓊枝的美麗十分傾慕,但一聽她說這句話就有了反感,把頭扭向一邊。
一旁的狗仔顯出感激之狀,說:「我們心裡也一直在感謝瓊枝小姐,對了,莫老闆她現在怎麼樣了?」
瓊枝不滿地斜了一眼葉漢,說:「莫老闆當然得回廣州啦。據說她仍操賭業,在荔灣區西岸開了一間隱蔽的賭場,人們管它叫『文武賭場』,其實是以賭博為媒介供官僚政客、富人進行賣官鬻爵、行賄論價活動。」
對莫秀英的「文武賭場」,葉漢也非常清楚,知道賭場內分「文德」、「武功」、「內教」三個部門,分別接待不同類別不同層次的賭客,各部門之間相互不往來。
「文德」部招待文職官員和文人學者,內有圍棋、象棋、麻將、陞官圖四種賭具,莫秀英每晚都巡視一會,但不與客人交談,客人有所請求或接洽,均由主持人轉達,莫秀英有所表示後,也由主持人下傳。通常來這裡的人都有明確目的,賭錢只是借口而已。
「武功」部是個大規模的賭場,什麼樣的賭博方式都有,主要接待豪商巨賈、顯貴子弟和寵妾,侍者很有素質,隨叫隨到。
「內教」部專為女人設立,進出者都是高級官眷、富商妾侍、殷實孀婦,只設麻將,全由女人充當侍者。
瓊枝見葉漢全無感激之意,又說:「其實當初莫老闆很需要人才,是我不忍你們陷入政治,才有意拒絕。」
葉漢笑道:「這正是瓊枝小姐精明之處,既幫了我們,又成全了傅老闆,兩頭討好,何樂而不為。」
瓊枝面露慍色,轉對狗仔說:「現在怎麼樣?你當初若跟了莫老闆,也只能躲在廣州荔灣那個陰暗的角落開地下賭場,說不定什麼時候被蔣中正的特務發現,連吃飯的地方都沒有。」
葉漢見瓊枝的話裡頭挾槍帶棍,亦毫不讓步說:「那才好呢,其實大陸不管哪一個地方辦賭場都沒有前途,霍芝庭的衰落便是前車之鑒。我可以建議莫老闆移師澳門,那裡才是開賭場的風水寶地。」
瓊枝噎住了,花容色變,好在會議已經開始,狗仔才一邊和稀泥,一邊把葉漢往會場拉,並埋怨道:「漢哥也太不注意後果了,她是傅老闆的床上相好,吹幾句枕邊風,日後有我們的果子吃。不就一句話麼,讓點就讓點,有什麼值得抬槓的!」
葉漢不以為然說:「憑本事吃飯,怕什麼!」
又生公司的骨幹就位後,傅老榕先是說了一通客套話,接著講公司目前的成績及將來的計劃。他計劃把賭場向內地發展,先取代霍芝庭的地位,然後超越。
傅老榕說完,瓊枝、簡坤相繼恭維,說得傅老榕飄飄然。因見葉漢一言不發,便把目光轉向他,並點名要他針對向內地發展賭業提出意見。
葉漢掃視了一眼瓊枝和簡坤,說:「既然傅老闆如此看重葉某人,那我就不客氣了。平心而論,傅老闆確實是一位很有魄力的牽頭人,但我認為……」
葉漢話聲剛落,眾人驚愕,一齊把目光投向傅老榕。傅老榕高深莫測的眼神透過鏡片直視葉漢,很久,他點點頭,示意葉漢往下說。
「我認為向內地發展不妥,甚至立足廣東都不好。」葉漢大膽地接著說,「我知道傅老闆向來有左右賭壇的雄心壯志,但凡成王者,天時、地利、人和三者不可缺一。縱觀當今局勢,地利尤為重要。廣東是大陸的一個部分,內地其他省份的現在就是它的將來。蔣介石一向主張禁賭,在廣東實施禁賭,也只是時間的早晚問題。」
瓊枝插嘴道:「有錢能使鬼推磨,就算蔣介石真禁賭,只要捨得花錢,上有政策,下就有對策。」
「不論花錢給誰,實際上也是走政治路線。」葉漢說,「在中國這塊特殊的地盤上,這條路是行不通的,容易風光,也容易衰退,比如霍芝庭,過去因陳濟棠而大紅大紫,現在也因陳濟棠而威風掃地,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這便是走政治路線的悲哀,今後也將成為一條規律,誰敢違抗,誰就將走向滅亡!」
傅老榕臉上的肌肉抽動,內心雖然極為憤怒,但仍不失風度地正襟危坐,等葉漢停了下來,才問:「依你的意思,何處才是辦賭業的風水寶地?」
「澳門。」葉漢說,「傅老闆若想成就霸業,非得移師澳門,否則,霍芝庭便是先例!」
傅老榕恢復威容道:「搞賭場的事我自會做主,用不著別人指指點點。散會!」
1936年7月,國民黨南京政府全面控制了廣東,陳濟棠率家眷避走香港。同年8月,蔣介石飛抵廣州。在他的一手操辦下,組成了廣東省、市政府及黨部領導班子。8月17日,廣東省新的黨、政、軍長官在廣州舉行就職宣誓儀式,蔣介石親自出席並作了訓詞,其中專就禁賭發表了講話:「我們竭全力來禁絕煙賭,煙賭是革命政治上一個必須去掉的污點,廣東今日還有煙館賭館存在,真是本黨的恥辱。中央已抱定最大決心,不管財政困難情形如何,決不在這種害國害民的惡習上謀一文稅收,一定要嚴格地禁絕。因為煙賭不除,不但危害社會,弄得萎靡遊惰敗德喪志,而且軍風紀律也沒法整頓。所以,今後無論政治上的專員,或者軍區官吏之考勤,一定要視其禁絕煙賭是否切實徹底為懲獎之標準。社會上也均應視為大敵,努力剷除。黨政軍全體一致應以此為大事,要知吾人今日即不能為民興利,亦須消極地為民除害……」
這一次,蔣介石在廣州逗留了一個半月之久,這是他統率北伐軍離開廣東後從未有過的情況,可見他對禁賭的決心。
1936年8月26日,廣東省禁賭委員會成立。省主席黃慕公任委員長,三路軍總司令陳誠、四路軍總司令余漢謀任副委員長,民政廳廳長王應輸、財政廳廳長宋子良、省黨部特派員曾養甫、高等法院院長史延程等人為委員。
禁賭委員會宣佈務必於1936年9月1日禁絕賭博。
一場轟轟烈烈的禁賭運動開始了,一時間,賭博界黑雲壓城,賭場老闆如大難臨頭,惶惶不可終日。
葉漢預計的賭場末日降臨,但傅老榕仗著財勢仍不失風度,坐陣不亂,頻頻與政界人物接觸,生意照做。
葉漢似乎已看出了隱憂,他堅持勸告老闆放棄大陸。他分析說:「新權貴頂著上面的強大壓力,索求自然不菲,內地禁賭,香港賭客不敢過來,喪失客源,生意將會每況愈下。『見好就收』是最明智的選擇,但當初老闆不聽勸告,不過現在還來得及,亡羊補牢,未為晚也。當然損失也是在所難免的,最起碼現在轉手賭場,價錢會打折扣,但我們已別無選擇。」
傅老榕明知葉漢的建議很好,但他並沒有很快採納,一是他對大陸仍抱最後一線幻想;二是建議由葉漢提出來,面子上過不去。
事實正如葉漢估計的那樣,客源銳減,進項日少,且政界人物獅子大開口,場面越來越難以維持。這時候他才把葉漢叫去,但口氣仍然是家長式的:「葉漢,你別得意,叫你來並不是因為我採用你的建議。其實早在幾年前我已計劃移師澳門,但那時盧九與澳府剛剛簽訂賭博專營合約,我插不上手。」
葉漢說:「豪興公司的合約今年剛好到期。」
「我知道。」傅老榕說,「在你沒有提建議之前,我已經派人去澳門打探了,盧九的賭場一直辦得很不錯,他有續約的打算,我們插不進去。」
葉漢說:「按規則可以公開競投,只要捨得出高價,我們完全可以把專營權爭取過來。」
「你認為我連這個簡單的道理都要你指點嗎?」傅老榕突然板起面孔,「明著告訴你,我就是為了和你賭氣,才有意不去澳門的!」
葉漢噎住了,瞪望著傅老榕。
「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我就這脾氣。當初『大天二』揚言要毒死我,我就要死給他看!丟那媽,『大天二』是雜種,不敢給真藥我喝,你以為我感謝他?呸!我瞧不起他!」傅老榕哼了一聲,接著說,「還有你,以為會玩幾枚骰子,就以為了不得。當初我確實急需骰寶人才,但你不主動求我,我寧願不開也不會收你,為什麼,你懂麼?」
一種強烈的屈辱感湧上葉漢心來,他大咳一聲,一口濃痰擲地有聲。傅老榕避開地毯上的痰,橫了葉漢一眼。
「我沒必要懂什麼。」葉漢昂起大腦袋,「移師澳門的建議從來就是我提出來的,愛不愛去是老闆的事,我沒必要拱手讓出來裝潢別人的臉面。」
「葉漢,你這是跟誰說話?」
「跟老闆。難道你連自己身份都忘了?」
「那你為什麼用這種口氣?」
「我就這個性,當初你錄用我時就知道。」
傅老榕漲紅了臉,四下望望,幸好沒有人在場,但這口氣仍難以嚥下,賭氣說:「澳門我肯定不去了!」
兩人不歡而散。一連數日,傅老榕那邊一直沒有動靜。半個月後,葉漢突然接到通知,要他去董事局一趟。狗仔說:「漢哥,這一天終是避免不了的,傅老闆讓你走呢。」
葉漢也一驚,喃喃道:「沒想到傅老榕居然動真格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