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彭昆得知杜月笙從上海過來,且準備在香港立壇開舵,曾有過一段驚慌。
杜月笙在黑白兩道中的名聲如雷貫耳,這次更兼把兄弟戴笠為他撐腰。彭昆感到這是一個比陳百威還要可怕的人物,一連幾天苦苦思考如何對付。
最後,他想到若要憑自己的力量把杜月笙趕出香港幾乎不可能,物極必反,趕他不走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靠擾他。
這確是一個好辦法,爭取到杜月笙就等於給自己加了一道保護網,不僅不被傷害,還可借用他去對付陳百威。主意打定,準備擇日拜訪。恰在這時他手下的美的電影製片公司得知大陸著名電影皇后胡蝶來到香港,導演向彭昆建議,爭取胡蝶加盟「美的」。
彭昆看過胡蝶主演的《啼笑姻緣》和《火燒紅蓮寺》,曾經為她的美貌與演技傾倒,心想如果能把她爭取到『美的』來,不僅可以名利雙收,還可以大飲艷福。
彭昆能採納了導演的建議,並打聽到胡蝶就住在軒尼詩道70號。
彭昆問導演:「我們要用什麼樣的辦法才可以爭取到胡蝶?」
導演說:「香港的電影公司很多,都會盯上她這棵搖錢樹,若要爭取到她,當然是多給片酬。」
「這好辦,別人能出價,我更能出價。就這麼定了,我去找胡蝶談談。」彭昆帶了幾個保鏢,乘雪佛萊轎車直奔軒尼詩道70號。
胡蝶剛來香港,對香港電影界不甚瞭解,既有同道來訪,出於禮節接待了彭昆,並讓丈夫潘有聲做陪。
彭昆屬於飢渴型色鬼,一睹胡蝶美色就魂飛魄散,言語失態。
交談中,彭昆漫天許諾,不時稱讚胡蝶漂亮。胡蝶感到彭昆不是懂行的人,開始的一點興趣沒多久也消失了,最後流露出倦意。
彭昆見狀,留下諾言和電話號碼離開。
在彭昆滿懷希望地等待中,等來的卻是胡蝶被陳百威搶走了……
以後的幾天,彭昆天天注意看報,認真研究陳百威海選電影《獻旗》女主角的廣告,尋找各種蛛絲螞跡。
一日,報上稱陳百威將在八月十五這個傳統節日就《獻旗》一劇舉辦名流舞會。彭昆首先想到的是破壞這場舞會。他一邊派人去半山區陳公館查看地形,一邊請來《中國新聞報》的記者白雨。
白雨先生已年近五旬,為生活所迫,不得不到處奔跑,采寫名人的風流韻事取悅讀者、討好老闆。
彭昆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和白雨有過交往,他一聽是要他攻擊陳百威,嚇得連連擺手:「不幹不幹,陳百威在香港的勢力大,我怕丟老命!」
彭昆勸道:「你不會想辦法麼?事成之後,我給你一筆錢——足夠你這輩子花銷。」
白雨動心了,嚥著口水:「想什麼辦法?」
「比如收買一位不諳世事的小記者出面,你在幕後操縱……」
白雨點頭:「這倒是辦法。你先定個大概框架,寫什麼內容?」
「兩個方面的。一個是政治性的攻擊。」
白雨又犯難了:「可是陳百威拍的《獻旗》是宣揚愛國主義……」
「這樣才更好。你放心,我會給你創造條件的,到時讓他的舞會出現一場大的事故,你就抓住這一點,大寫特寫陳百威愛國是假,沽名釣譽是真,對圈內的名流極不尊重,到時候,你還可以去採訪那些在舞會吃過虧的名流,有他們的佐證,嘿嘿……你比我更懂這些套路。」
白雨點點頭,說道:「可是可以,但你製造的事端必須要成功才能起到預期的效果。」
「這事我會辦妥的。還有,胡蝶加盟佳荷,陳百威肯定垂涎她的美色,這很重要,如果能拍到他倆在一起親熱或跳舞的照片,發表時,還可加上——陳百威借愛國之名,圖獵艷之實!」
白雨叫道:「彭軍師真是了得,比專職新聞記者還要善於捕捉新聞主題!」
彭昆得意道:「若讓我做你們報紙的主編,絕對天天有轟動的新聞。」
白雨點頭:「當然,不過太轟動了不好,一旦讀者知道是假的,會適得其反,以後再不看你的報怎麼辦?」
「好吧,就說到這裡,你回去後盡快找一位可靠的小記者,反正陳百威你已經認識了。」
白雨臨走記起一件事,說:「彭軍師,還有一個重要問題沒解決,我們報社不是我做主,主編最怕惹禍,他看到是攻擊陳百威的新聞肯定不會同意發表。」
彭昆問道:「你們的報紙在什麼地方印刷?」
「自己有印刷機。」
「誰負責?你和他關係怎樣?」
「關係一般,只是幹這種丟飯碗的事誰都不會幹的。」
「笨蛋,」彭昆罵道,「你不會事先采寫一篇字數相同的報道,下廠前來個狸貓換太子?」
白雨搔著腦袋,說:「這倒是個好辦法,不過幹完這事香港我就不能再呆下去了。」
「你放心,我會妥善安排好你今後的去處,在南洋、東南亞我都有地盤,想去什麼地方由你選擇,這樣一勞永逸的好事不幹你才是真正的傻瓜。」
白雨喜道:「多謝彭軍師關照。」
白雨回去後果真買通了一位名叫小草的見識記者。此人一聽說可以炮製轟動性的新聞喜歡得不得了,認為這是出名的最好機會。
民國三十年八月十五這一天晚上,彭昆在保鏢的擁簇下喬裝成商人,在通往半山區陳公館的山下路口察看,本來在家裡他已經聽過蘇小楓的詳細匯報,但還是不放心,要來現場看個仔細。
他先在文武廟附近從遠處藉著月光看陳公館的場面,只見裡面燈火輝煌,「之」字山路上,乘車的、坐轎的、或人力車接送的大陸各界流亡名流相繼上山。
估計大多數到齊了,彭昆才離開文武廟去半山區察看。
山上有「和安樂」的衛士在巡邏。彭昆沒有直接混入會場去搗亂,他沒那麼笨,自有出人意料的妙計。
通往別墅的「之」字路是通過浩大工程人工劈出來的,只要在去一個地方弄一堆巨石切斷路面,製造一兩件傷亡事故他陳百威就身敗名裂。
這些年來,由於陳百威財大氣粗,加之弟子眾多,連歷任港督都對他另眼相看,據說他還有爭取英女皇封爵的野心。多少年來,彭昆一直在苦苦掙扎,嫉妒之心無時不在,只是找不到很好的機會打擊報復。這一回可算是天賜良機,搞臭他的名聲讓他今後難以進入到上流社會。九點多鐘,當陳百威在花園發表豪情演說的時候,彭昆在「之」字路上的拐彎處尋找到了最理想的「事故地點」。這裡坡很陡,彎很急,崖很高,從上面開下來的車很難看清楚前面。
彭昆發現上面有兩塊巨石,每一塊少說也有數千斤,即令手下用事先帶來的鋼釬把其中一塊撬開,「轟」然一聲響,巨石便穩穩當當地橫在了路面上。另一塊則搖搖欲墜。
彭昆認真察看了一遍,說道:「這塊巨石就留在這裡,萬一第一輛車剎住了沒有傷亡,再把它推下去!」
彭昆令蘇小楓守在鬆動巨石旁,專等車輛出現。
彭昆安排完畢,領著幾名貼身保鏢離去。
彭昆回到「旺發」,立即接到白雨打來的電話,稱他有重大發現,想當面匯報。彭昆令其火速過來。
白雨興致勃勃地來到「旺發」,一坐下就急著說道:「彭軍師果然料事如神,陳百威和胡蝶真的擦出火花來了!」
彭昆點著頭,乾咳一聲道:「慢慢說。」
「今晚我一直守在報社辦公室,剛才終於等到了小草的電話。小草說,胡蝶早就對陳百威有了愛慕之意。」
彭昆不悅道:「這不好,傳出去對陳百威有好處,無形中提高了他的身價,要寫成是他蓄意勾引胡蝶。」
「我知道。我在說事情的真相,到發文時當然要寫成陳百威死乞白賴糾纏胡蝶。」
彭昆點頭,說:「對,就是這樣。你先說事情真相。」
「胡蝶對陳百威早有愛慕之心,陳百威為了表現自己,有意譁眾取寵,在花園裡要名流聽他發表演說,什麼『北望故土』呀,『前方將士』呀,這些肉麻的話居然還打動了胡蝶,她不顧一切地和陳百威接近……他倆人在舞池裡喁喁私語,情意綿綿,可惜舞池的燈光太暗,小草說他拍攝出來的照片可能效果不很好。」
彭昆說:「這些情報很重要,照片不清沒關係,讀者知道舞廳的光線不明。不過,這篇報道要這麼寫——陳百威對胡蝶的美色垂涎已久,為了得到她,便欺世盜名,拍攝所謂愛國電影,把一個女人的位置看得比民族危難還重要的人,讓他拍攝《獻旗》,簡直是對淞滬戰役800愛國將士的褻瀆!」
白雨興奮地拍起巴掌:「妙,實在妙!我現在就可根據軍師的意圖動筆。」
「『調包』的前期工作你做好了沒有?」
「做好了。我寫了一篇關於日軍是否會襲擊香港的時事分析,在頭版佔了很長篇幅,現在已經開始排版了,我寫好了這個稿子,馬上可以去排字室換下那篇來。」
彭昆起身道:「那好罷,我也不留你了,回報社抓緊時間寫。等一會半山區有了結果我再打電話告訴你。」
白雨離去後,彭昆看看外面,又看看腕表,覺得守在半山區「之」字路上的手下應該回來了,心裡不免焦急起來。
且說,陳百威在「之」字路拐彎處被巨石擋住,開亮車燈準備下去看個清楚,發現上面還有人撬動另一塊巨石正要下來……陳百威眼快,大喝一聲:「不許動,再動就開槍了!」
兩名「和義堂」馬仔聽出是陳百威的聲音,嚇得放下手中的鋼釬拚命逃跑。
陳百威的保鏢奮力追趕。
「不要開槍,」陳百威叫道,「當心驚攪了山上的大陸名流!」
保鏢於是拾起坡上的鋼釬,不一會,彭昆的兩名馬仔就一命烏呼了。
陳百威隨後用最快的速度清理了路障,好讓客人們暢通無阻回家去。
中秋節名流舞會就這樣結束了,那些人誰也不知道這裡曾有過危險。送走了最後一位客人,文貴才對陳百威說:「堂主,採訪你和胡女士的記者查清楚了,叫小草,是中國新聞報社的。你下山後他鬼鬼崇崇給白雨打電話。說你和胡女士十分親熱。」
陳百威感到事情嚴重。白雨與彭昆有交情,目前全港都知道《獻旗》這部電影將由陳百威管理的佳荷電影公司拍攝,如果彭昆利用報紙炮製出醜聞抵毀他,後果不堪設想。
「你派人盯梢沒有?」
文貴點頭:「如果有什麼情況,他會隨時打電話回來。」
「走,我們去坐坐。」陳百威率先步上樓。
沒多久,文貴派去的探子果然打回電話,說小草行跡十分可疑,下了山就直接回報社編輯部去了,和白雨倆人鬼鬼崇崇不知在幹些什麼。
陳百威吩咐探子:「你不要動,盯緊他們,我馬上就到!」
事情十萬火急,陳百威即刻帶了兩名貼身保鏢,駕車火速趕往《中國新聞報》社。
車停在報社附近。報社大門口有人把守,陳百威計劃繞道越牆。
此時月亮已經西墜,光線被前面的高樓擋,便於隱蔽。為不惹人注意,他們採用疊羅漢的辦法越牆,在牆內發現一棟樓裡有一間房子亮著燈,估計那裡就是編輯部了。
陳百威悄悄上了二樓,來到有燈的房間,趴在窗口一看,果見白雨和小草一邊揮毫,一邊得意洋洋地念道:「世道顛倒,是非混淆,吃人的魔鬼搖身一變成了菩薩,滿肚子男盜女娼的陳百威為了博取一代影后胡蝶的芳心,挖空心思搖身一變成了愛國義士……機關算盡大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中秋之夜陳百威在半山別墅舉辦名流舞會,露出本來面目,強行與胡蝶共舞,陳百威淫邪之氣甚焰,可有誰知道就在舞會開始前,陳百威竟是滿口豪言壯語,聲淚俱下講述前方將士為國捐軀……如此下流無恥之徒,讓他拍攝《獻旗》簡直是對淞滬戰役800將士的褻瀆……」
念到此處,白雨問小草:「你覺得怎麼樣?」
小草伸出拇指:「妙,薑還是老的辣,白先生不愧是本報社的第一支筆。有你的妙文,再配上我的照片,絕對是一篇轟動性的新聞。」
「你還有什麼好照片?」
小草道:「根據你寫的內容,我用兩張相片配發上去,一張是陳百威站在花園豪情萬丈發表愛國演說,另一張他摟著胡蝶喁喁色眼迷迷……這兩張照片發表在一起,一位欺世盜名的偽君子形像便躍然紙上!」
窗外的陳百威越聽越氣,慶幸及時發現了苗頭,否則真就身敗名裂了。這些年來,陳百威把黑道賺來的錢都用在明處,獲得了「慈善家」,「陳義士」的好聲譽,如果今晚上他們的陰謀得逞,過去的努力頃刻化為烏有,聲譽掃地。
陳百威正要破門而入,發現門邊有一條黑影閃過,心裡吃了一驚。向保鏢耳語幾句,遷回包抄,原來卻是文貴派來盯梢的探子。
一場誤會過去,裡面的白雨與小草修改了最後幾個錯字準備去排字室發排。
陳百威令兩名手下在門外望風,乾咳一聲敲響房門。
屋裡的兩個人吃驚不少,齊聲問道:「誰?」
「我,彭昆派來的。」
白雨信以為真,打開門,當看清是陳百威時,驚得說不出話來。
陳百威一臉笑容,宣賓奪主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兩位坐,不必客氣!」
白雨最先清醒過來,就要逃跑,但在門外又被擋了回來。
白雨自料難逃一劫,撲通跪在陳百威面前:「陳先生饒命,這事與我無關,饒命……」
小草是初生牛犢,也不知道白雨與彭昆之間的交易,鄙夷地看了白雨一眼,走過來問陳百威:「陳先生深夜闖報社有何指教?」
陳百威一愣,想不到報社有如此大膽的人,說道:「你問白先生就知道。」
小草搬了張椅子在陳百威對面坐下:「不必問他了。我勸陳先生還是回去的好。」
「為什麼?」
「因為你這一鬧,我們又有了新聞材料,俗話說真金不怕火煉,有人懷疑你過去的善舉有虛偽的成份,我們的報紙準備揭露,沒想到你深夜闖來,由此可見你心虛了——這就叫不打自招。」
陳百威這才看清對方是一張娃娃臉,笑道:「是這樣嗎?」
小草認真地點頭,並連連歎氣:「我很傷心,過去我一直認為陳先生是位大善人,沒想到幕後還有這麼多見不得人的內容。對這個世界我算是看透了。我曾經聽人說過,香港、澳門地區有好多頭面人物都是靠走私、販毒、殺人、綁票起的家,我以前不相信,現在看來還是有一定依據。」
陳百威和藹地問道:「你認為我也是?」
小草點頭:「是的,據說陳先生也是靠走私、販毒起家,連過去綁票議員的案子都與你有關,真是不敢想像。做為一個有良知的新聞記者,我有義務揭露出去。我這樣做並不是針對某一人,而是針對不良的社會現象。」
陳百威讚許地點點頭,問道:「我的那些內幕你是聽誰說的?」
小草手指跪在地上的白雨:「他說的。他說有位叫彭昆的朋友知道你不少秘密。」
白雨急了:「你別冤枉人,我沒說陳先生什麼!」
「怎麼,你昨天上午才紅口白牙告訴我的就不承認了!」
「你、你血口噴人!」白雨啐道。
小草一下子激動起來,扶了扶眼鏡,手指著白雨顫聲道:「原來你也是欺軟怕硬的軟骨頭,算我看錯了人,你你……」
陳百威拍著小草的肩,說:「小弟弟,別激動,牢騷太盛防腸斷,幹什麼要弄清楚來龍去脈才能發表看法。」
白雨嚇得全身篩米一般。
「我問你,」陳百威逼近白雨,「我與你無仇無怨,為何要陷害我?」
「這事與我無關,是彭昆要我幹的,說事成後讓我離開香港,給一筆終生受用不盡的大錢。」
「什麼?彭昆給你一筆錢?」小草大吃一驚,「這樣說來你說的事實不是真的?!」
白雨偷偷地看了一眼陳百威,見他瞪著凶目,忙道:「是的,我說陳先生的壞話都是根據彭昆的意圖有捏造的。」
小草連連搖頭:「這個世界真是黑白顛倒了,陳先生,看來是我誤會了你。」
陳百威大度地說:「沒關係,我很欣賞你有正義感。」
小草點頭:「是的,實不相瞞,這輩子我最大的理想是做一名見義勇為、不向任何邪惡勢力屈服的記者。可入道以來,總找不到好的新聞題材。前兩天,白雨突然對我說他掌握了一個很有價值的新聞線索,一旦開掘出來絕對轟動全香港。
「我問是什麼線索,他說陳百威是香港最偽善的一個大壞蛋,他此話一出口,我嚇了一大跳,因為香港各報正爆炒你策劃的電影《獻旗》,都說這是個愛國之舉,我也準備採訪你,只是還沒有付諸行動,我當然不肯信。白先生於是告訴我,說你愛國是一個虛牌子,無非沽名釣譽,目的是為了引誘胡蝶女士。
「當時我一聽,你在我心目中的形像一下子變得醜陋無比,如今國難當頭,他居然為了一個女人把800將士為國捐軀的英雄事跡當成一件討好她人的禮品……我、我恨不的把你吃下去!
「為了阻止你不要褻瀆淞瀘戰役那一段可載入中華史冊的英雄事跡,也為了挖掘出全香港最虛偽的一代大流氓,我決心冒險採訪。
「後來我得知你要在半山別墅舉辦大陸、香港名流舞會,白先生告訴我,你辦這個舞會為的是向胡蝶發起第二步攻擊。我去了,從開頭到結尾一直在暗中注意你和胡蝶的一舉一動,沒想到你們還真有那意……」
陳百威道:「我承認自己喜歡胡蝶,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這並沒有錯,與愛不愛國完全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碼事。」
小草點頭:「現在我也這麼想,當初我受了白先生的蒙蔽。人總是這樣,覺得一個人不好,左看右瞧都不順眼,我犯的正是這毛病。誰又料到是有人蓄意陷害你呢?陳先生,你能不能告訴我,彭昆為什麼要這樣做,你們是不是有冤仇?」
陳百威搖搖頭:「我和他並無冤仇,至於他為什麼這樣做,你可以問白先生。」
白雨為了討好陳百威,說道:「彭昆見陳先生的威望比他高,事業更火紅,心裡一直懷有嫉妒,總要千方百計搞垮他。」
小草說:「原來如此,我一定在報上披露這件事,彭昆才是香港最壞的人!」
小草一腔正氣,慷慨激昂,還在不斷地發表他的正義之辭,這時,門外的保鏢在陳百威耳停說了幾句,陳百威臉色大變。
「這裡已經被彭昆包圍了,兩位打算怎麼辦?」陳百威說,「如果他知道我來過這裡,肯定不會輕饒你們。」
「我跟陳先生走。」小草表態。
「我,我就留在這裡……」白雨從地上爬起來說。
「想得美,留你在這裡繼續替彭昆辦事,走,跟我們去!」一名保鏢掏出手槍頂住白雨的太陽穴,「敢吭一聲我就崩了你!」
陳百威一揮手:「走,慢了就來不及了!」
小草隨手關燈,陳百威制止道:「別關燈,要給他們造成一個屋裡有人的假象!」
五個人從屋裡出來,外面黑燈瞎火,待眼睛適應了外面的環境,在圍牆上望風的保鏢迎上來,悄聲說:「堂主我們被包圍了。」
陳百威點頭:「他們來了多少人?」
「不知道,我站在後牆發現有一輛客貨兩用車在附近停了下來,接著跳下一群持槍的傢伙,向報社逼近。我估計一定是彭昆的人,趕緊越牆向你報告。」保鏢說。
「我們人少,不是他的對手,別暴露目標,小心點,揀隱蔽的地方撤退。」陳百威吩咐道。來到圍牆下,陳百威及他的三個手下可以越牆而過,但白雨、小草是文人,根本不會輕功,這下為難了。
小草還好說,扶他過去就行,可白雨是彭昆收買了的,早有逃跑之意。陳百威稍做思考,想出解決的辦法,附著一位保鏢的耳朵叮囑幾句。保鏢會意,從地拾起一塊磚頭,踩在另一位保鏢的肩,把牆頭上的玻璃片打乾淨,脫下一件外衣鋪在上面,然後一躍而過,身體落在了圍牆外。
第二位過去的是小草,接著是白雨,這傢伙騎在牆上突然想到不會有好果子吃,心想反正是一死,恰在這時他發現彭昆的人從圍牆的另一端翻入報社,躍下去不顧一切地一邊逃命、一邊大叫:「救命啊,陳百威在這裡!」
陳百威沒料到出現這種意外,準備抓住白雨,但大群人已向他們包抄過來。
話說彭昆送走白雨,看看時間不早了,而留在半山區的蘇小楓還沒回來,十分焦急,擔心他們被陳百威發現了。
已是凌晨兩點,終於等到蘇小楓灰溜溜回來,從他的神色看,便知事情沒有辦妥。
未待開口問他,蘇小楓便哭喪著臉報告:「軍師恕罪,事情沒辦好,還丟了兩位弟兄性命。」
「混帳、飯桶,連那麼簡單的事都辦不了,我要你何用,你幹嗎不跟著一起去死!」
「報告軍師如果我死了,那麼這個非常重要的情報你就不知道了。」
「情報?什麼情報?」
蘇小楓說:「我本來準備回堂口,可是媽呀,山下都是崗哨,下面走不通就上山去,果然別墅周圍沒有人,守門的以為我是他的同伴,問都沒問就放了進去哦心裡,想著胡蝶可能還留在山上,若有緣看一眼她的風采,死了也值得,所謂『色膽包天』正是這道理,想著胡蝶的美麗,我渾身是膽,大搖大擺地走進大廳,胡蝶沒見著——卻見到了冤家對頭。」
「誰?」彭昆急問道。
「陳百威和文貴。」蘇小楓有意買關子。停了一下,直到彭昆急著追問才說:「他們正在商議要事呢,說今晚一個叫小草的記者行動十分可疑,還給白雨偷偷打電話。陳百威揚言要去追殺他,我就趁機溜了出來。」
彭昆不聽則已,一聽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心想一旦白雨落在陳百威手裡,嚴刑逼供,把什麼都招出來,豈不給他抓住了把柄?
越想越覺得問題嚴重:「不行,我一定要把白雨、小草陳百威一共去了幾個人?」
「三個人,」蘇小楓道,「不,應該是四人,文貴早先還派了一個探子。」彭昆急忙點起二十多名精幹的手下,乘一輛客貨兩用車火速趕往新聞報社。
客貨車在報社附近停了下來,彭昆吩咐道:「弟兄們不要急著進去,觀察清楚了再動手。」
馬仔相繼跳下車,逼近圍牆,採取疊羅漢的辦法讓蘇小楓先上牆頭觀看,發現二樓有一間房子亮著燈,估計那裡可能就是編輯部了。
蘇小楓跳下來向彭昆匯報,並說:「白雨、小草在裡面,軍師,你的意思是……?」
彭昆想了想,覺得事情既然已經露餡,白雨、小草已失去作用,於是吩咐:「你帶領兒名精幹機靈的弟兄上去,說陳百威已經發覺了,準備追殺他倆,這樣他們自然會向我們請求保護,你就把他們帶出來,餘下的事我會安排。一定要快,說不定陳百威真的趕來了。」
就在這時,後牆那邊傳來呼救聲,彭昆細辨,聽出是白雨的聲音,心裡一驚,說道:「不好,陳百威己搶在我們前頭了!」
白雨還在拚命呼救,一步三跌。彭昆有條不紊地調兵遣將,向後牆包抄過去。
這時,白雨跌跌撞憧地來到彭昆身邊,口裡喘著粗氣。
彭昆問道:「小草呢?」
「在、在陳百威手裡。彭先生,你一定要奪回小草,否則他會把你的事寫成報道捅出去。」
彭昆顧不上與白雨多說,率眾圍了過去,沒想到陳百威狡滑多端,待蘇小楓追趕過去時,雪佛萊小車一溜煙就無影無蹤了。
彭昆氣得大罵蘇小楓,回過頭來又問白雨:「你的那位小草可不可靠?」
「什麼可不可靠?」白雨不解。
「就是說他會不會出賣你,還有我?」
白雨歎道:「別提了,小草這小子是位剛從學校出來的,書獃子氣十足,一心只想著出名為社會做貢獻。本來他對采寫陳百威並無多大興趣,聽我說陳百威是香港第一大偽君子,立即熱心起來,不顧一切地要把他的醜惡嘴臉公之於眾。誰想到今晚被陳百威先到一步,把事情的真相告訴了他。這就不得了了,揚言要把你的事捅出去。我看他是做得出來的。」
彭昆大驚失聲。
話分兩頭,陳百威略施小計躲過彭昆的追擊駕車回半山區別墅。
一路上小草心潮澎湃,想不到江湖上的事如此離奇變幻,險象環生,最使他感到不可思議的是,江湖上好人與壞人幾乎沒有一個明確的概念。
他曾聽人說過,社會上許多頭面人物一開始就是徹頭徹尾的壞人,等撈夠了資本再回過頭來當好人。莫非陳百威也屬此一類?
畢竟是初生牛犢,有的是不畏虎的勇氣與膽量,心裡這麼想,口裡直問陳百威。
陳百威感到這小傢伙十分可愛,反問道:「你認為呢?」
小草道:「大概也不例外。聽人說過,陳先生來香港前也是一位窮小子,後來組織了幫會,在江湖上打打殺殺,走私販毒、拐賣人口、逼良為娼,然後才有今天。」
「照你這樣說,我該是個壞事幹盡的大惡棍了,是麼?」
「正是。」
陳百威突然拉下臉:「你好大膽子,既知道我是大惡棍還敢當面揭穿我,難道你不怕死嗎?」
小草著實吃了一驚,繼而還是鎮定下來:「陳先生若要殺我,那也由不得我選擇,已經上了你的車,前後左右都是你的人,怕也沒用,只有聽天由命。不過你別借這機會逼我就範,按你的意圖辦事,明白地告訴你,我是不吃這一套的。」
「是嗎,你知道我會要你辦事?」
「最起碼我是這樣猜的。」
陳百威從方向盤上騰出一隻手來,拍著小草的肩:「小伙子,這回你猜錯了。我帶你走,是因為真有人要殺你,只要過了危險期,隨便你去哪裡或幹什麼都與我無關。我承認自己確實不是個好人,一個窮孩子,要想出人頭地、步入上流社會,靠正當手段是達不到目的的,就是歷代開國君王,一開始不也被寫成賊匪?所謂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正是這道理。我沒有那麼遠大的抱負,從小立下志向,只要步入上層社會就夠了,為了達到目的,殺人、綁票、走私都是免不了的。我也自知罪孽深重,這些年來一直支持慈善事業,這樣做並非是為了沽名釣譽,而是為了心理上尋找一種安慰。每次賑災捐獻,我不願接受記者的採訪宣傳,正是這個原因。」
小草問道:「這次拍攝電影你的動機是愛國呢或如別人說的為了一位女人?」
「兩者皆而有之,不過前者更多一些。」「為什麼?」「很簡單,我是炎黃子孫,如果連自己的祖國都不愛的話,這樣的人等於沒有了靈魂,活著只是一堆行屍走肉!」
小草聽到這裡,對陳百威的認識已經有了一個具體的概念,歎道:「原來陳先生並非報紙上說的那般高大完美,但也沒有白雨形容的那樣卑鄙可恥。」
陳百威點頭:「我就是我,很平凡的一個人,在江湖上我的做人原則是從道義出發,如果別人不傷害我,我絕不會跟人過不去。」
小草問道:「那麼彭昆這個人是好人還是壞人?」
雪佛萊已經爬到彭昆製造事端的拐彎處,陳百威把車停下:「有一件事我想讓你知道。」說著,開了車門:「請下來吧,我請你看一樣東西。」小草下了車,朝著陳百威手指的地方看了一眼,說:「不就是兩塊巨石?」
「是的,是兩塊巨石。可是你並不知道在舞會開始之前,這兩塊巨石是在上面的。後來被人撬到了路面上。」
「是誰,他這樣做用心何在?」
「彭昆。他想在這裡製造大陸名流的傷亡事故,然後利用你和白雨在報上大做文章,要我一夜間身敗名裂。」
小草再一次看看巨石,又仰頭看坡上,果見石頭是從上面掉下來的,倒抽一口涼氣,說:「真是人心險毒,難怪今晚在編輯部寫稿時,白雨總是等電話,說是將有爆炸性新聞,原來說的是這回事。」
「幸虧我察覺得早,帶人及時清理了,不然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小草本著記者的職業道德認真察看一遍現場,確認無疑之發問道:「這事件發生的具體時間是何時?當初我也在別墅,為什麼一點也沒察覺?」
「具體的發生時間可能更早,但發現是在舞會將要結束時,當時考慮到山上的出席者都是剛從大陸過來的備界名流,戰爭給他們帶來的驚悸尚未穩定,不能在香港再給他們心理上造成新的恐懼,所以才決定延長舞會時間,待清除完後再讓大家放心離去。」
「彭昆和你一樣,在香港也算是資格很老的太平紳士,有一定的社會影響和名聲,他這樣做是否考慮過事情一旦敗露,會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落一個身敗名裂的結局?」
「他根本不會考慮到失敗,以為買通了白雨加之自己也做得謹慎,就會萬無一失。」
「沒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小草補充道,「他聰明,你比他更聰明,此事最終還是以他失敗告終。請問陳先生,這事你打算如何處置?」
陳百威感到額角一陣冰涼,伸手一摸,原來是頭髮上結了露珠:「上車吧,回別墅休息,外面風大。明天還可以帶你去看山洞裡的兩具屍體。」
幾個人一起上車,小草又向陳百威提出了一些問題。然後被安排住進客房。
是夜,小草輾轉難以入眠,他太興奮了,覺得自己終於有了出名的機會,他決定從一個全新的角度報道民國三十年中秋之夜的半山區別墅舞會——小草擬好稿子,顧不上休息,急著交給「和安樂」衛士,請他們轉呈陳百威。
此時陳百威正接到彭昆的電話,提出願意「私了」,只要不把這件事公之於眾,任何條件都可以考慮。
陳百威一邊把小草的初稿放在桌上,一邊說:「彭先生,這事可能不太好辦,即使我願意通融,有一位叫小草的記者非要把這事捅出去不可,到時我也有一個包庇你的罪名。」
彭昆在電話那邊哀求道:「小草就在你手中,你把他交給我,可以另行開價。」
「彭紳士,如今不是十幾年前了,人命關天的事,我怎敢輕易答應你。還有你的兩位手下,在作案時被我的人失手打死了,我準備報警,把這事的來龍去脈查個一清二楚。」
「陳紳士,打死人的事萬萬張揚不得,查辦起來牽聯的不僅僅是這件案子,二十多年前你也並非清白,逼急了來一個魚死網破,大不了玉石俱焚!」
陳百威從對方的口氣聽出彭昆已經狗急跳牆,哈哈大笑:「彭紳士非要這樣我也只好奉陪,不過你可別忘了,香港的法律歷來重證據,弄不好我反告你誣陷——我的證據可是現成的。有些事即便是我所為,已經過去二十多年了,我勸你還是三思啊!」
陳百威說罷掛了電話,並又撥號向警方詳述今晚的案情。
這些年來,由於警方的不斷加強與完善,各堂口辦事幾乎全部轉入地下,尤其殺人的事更沒有過去那樣隨便了。因此,無論陳百威還是彭昆,都十分注意社會輿論,看重自己的紳士頭銜。
陳百威給警方打完電話,看了一遍小草寫的報道,又遞給旁邊的文貴。
文貴看完文章放回桌面,見堂主那副高興樣,撫著山羊鬍子,得意道:「想不到一向謹慎的彭昆這回栽在我們手裡了。」
「他早就該有此下場了。」陳百威道,「這一次我們可算是大賺特賺,彭昆栽了還在其次,香港所有的報紙一旦披露,等於給我們將要拍攝的電影《獻旗》做了一次全方位的免費廣告!」
文貴擊掌道:「我倒是把最重要的給忽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