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王 第十七章 張雲卿狂逞虎狼威 陳光中坐收漁翁利
    張雲卿道:「我不要你多還,我就要回原來的得了。來人啦,把他剛剛吃下去的東西全部取出來!」

    一群悍匪一擁而上,扭住喬立成,三下五除二剝下他的外衣,直至露出赤裸的上身,用利刀剖開肚皮,硬是把剛剛吃下去的飯菜用刀背扒出來。

    話說1926年10月26日,武岡城被圍困七天七夜,城內彈盡糧絕,沈鴻英及土匪攻勢異常凌厲,又是火攻,又是坑道戰,軍民情緒大跌。眼見就要失守,突然援軍趕到,賊軍大敗,張湘砥打開城門,縱城掩殺,大批敵人被槍殺於赧水河裡,屍如浮萍。

    本來勝局已定,正在回師之際,忽然從河對岸飛來一顆流彈,不偏不倚,打在張湘砥左胸。當時武岡城中沒有醫院,只有小診所,幸好子彈沒有擊中要害,從肺部一角穿過,夾在兩根背骨中間。吃了點消炎藥,張湘砥把團裡事務交給副團長,回長沙醫傷去了。

    趕走了沈鴻英,縣黨部人員立刻投入到農民協會的工作上。一時間,全縣農運一片熱火朝天,每天都有土豪劣紳被農會綁送到縣城,牢裡關得滿滿的。

    再說,自從張湘砥離開武岡,易豪總是琢磨,那些天城中派去報信的人都在城外或途中被張雲卿的土匪殺了,那麼,桂軍圍城的消息到底是哪位好心人捅到邵陽去的呢?

    一天,易豪正在屋裡思考這個問題,突然周連生帶一個人進來,他一眼認出是鄧聯佳,忙起身讓座道:「老鄧,是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

    鄧聯佳一臉倦容,落座後,問道:「張團長哪裡去了?」

    易豪把張湘砥去長沙的事說了一遍,問道:「你找他有什麼事?」

    鄧聯佳接過周連生送來的熱茶,隨手放在茶几上,歎道:「如今的農會實在鬧得不像話,連我家老爺都給抓來了。張光文讓我來找張團長說說情,真是不湊巧,他怎麼就受傷了呢。」

    易豪搓著手道:「這事恐怕非得張團長回來才行,我的份量太輕,歐陽東、劉卓不會買賬。別急,如果他的傷好得快,這幾天就會回來。你家老爺反正是抓來了。」

    鄧聯佳道:「道理是這樣,可光文他急呀。也難怪,他從小死了父親,哥哥待他像父親一樣。另外,這次農會抓人,本來他倆兄弟要一起抓的,是火老爺說家是他一個人當的,光文一直在外讀書,沒有剝削過農民。」

    易豪道:「光文現在的情況如何,還在不在團防局?」

    「不在。團防局前些時候就給農會改成農民自衛隊了,光文被趕走?在家裡日夜焦急,一心想著早些把哥哥救出來。」

    易豪想起一件事來:「這次縣城被賊軍圍困,我派出的信差不是被殺就是被抓,不知道是誰把信送出去的。」

    鄧聯佳道:「這事你應該猜得出,除了張光文,還有誰能幫你們?」

    易豪道:「果然是他!我和全城軍民都應該感謝他。走,我們把這事向歐陽東、劉卓他們一一說明,要求他們釋放恩人的哥哥。」

    「不可!」鄧聯佳連連擺手,「光文千叮萬囑,這事不能說出去,一旦讓張雲卿知道,這又是一筆新賬。」

    易豪歎道:「其實光文兄用不著這樣躲躲閃閃,乾脆站出來公開和張雲卿作對,長此下去,終有一天他要吃大虧的。」

    「我也勸過他,可是他的顧慮太多。一旦公開決裂,就不能在石背張家住下去。尤其是火老爺,他死也要死在老宅裡。張雲卿、朱雲漢、張順彩他們的情況你知道麼?」

    易豪望著鄧聯佳,搖頭。

    鄧聯佳齜牙咧嘴大搖其頭道:「張雲卿真是了得,這一次連沈鴻英都給他玩了!桂軍敗逃出境後,沈鴻英因無臉見廣西父老,把隊伍解散。張雲卿就趁著這機會收留了五百餘人槍。」

    「這事我也聽說了。」易豪冷笑道,「不過,單就這件事,我不認為他了不起,相反,我還認為他傻到了家。如果作為一個軍事家,胸懷五湖四海,兼容並蓄,那是必備的基本素質,問題是張雲卿並非大將之才,只是個天生的土匪頭子。土匪的『土』字,即本鄉本土之『土』,離開了本鄉本土,就沒有了自己賴以生存的基礎。他本來的實力才八十餘人槍,桂軍是五百之眾,加之這些人都是久經沙場,能征慣戰的老兵油子,他張雲卿駕馭得了人家?依我看,這些人也是基於想奪張雲卿的地盤,才願意留下來的。」

    鄧聯佳聽易豪說,由衷地讚道:「精闢,易大哥分析得太精闢了,事情的本身正和你說的完全一樣。不過,我說張雲卿了得,自有他過人之處。事實上,他要的不是五百個外鄉人,而是五百條槍。」

    易豪一震:「果然有他的過人之處。後來怎麼樣?」

    「後來他是用心理戰嚇走了三百餘人,剩下的二百多人一心伺機奪張雲卿的山寨。張雲卿大智若愚,將計就計把二百廣西佬騙入燕子巖全部毒死……」

    「厲害,厲害,果然厲害!」易豪喃喃自語。

    「另外,朱雲漢、張順彩這回跟在張雲卿屁股後面,什麼也沒撈到。桂軍失敗後,怕張團長追剿,跑到湘西腹地謀生去了。」

    易豪得知這個消息,心如刀絞,如此一來,一旦農會的風波過去,張雲卿仍會與他作對,冤家路窄,不知這樣的恩怨爭鬥,何時才能了結。

    過了數日,張湘砥從長沙回來,親自找歐陽東、劉卓說情,釋放張光火。

    武岡縣的農民運動更加如火如荼,農民一旦覺醒過來,力量如火山爆發一般,幾千年沉澱的封建勢力搖搖欲墜,開始土崩瓦解。

    一切腐朽沒落的東西,都不會甘心其失敗,總要作垂死掙扎。武岡土豪劣紳也一樣,在這樣的大勢中,北鄉劣紳夏雨民聯合一幫同夥,頂風而上,成立偽農會,拒不接受農民分田分地、開倉濟貧。北鄉農會主席彭斌,出於義憤,將首犯夏雨民及骨幹分子張光火捆綁押送縣政府。當天,成立臨時法庭,判處夏雨民死刑。張光火本來也要槍斃,因張湘砥出面力保,劉卓從統戰工作著想,把張光火改判坐牢。縱然如此,張湘砥還是感到共產黨沒有給面子。一氣之下,傷口發作,口吐淤血。正準備再去長沙之際,張光文為哥哥的事親自求上門來。

    張光文得知張湘砥為自己的事氣成這樣,十分難過,守在榻前落淚。

    張湘砥說:「我辛辛苦苦守城,救了一城軍民,想不到這點情面也不給……」

    「湘砥兄,不要牢騷太盛。共產黨都是不講情面的。依我看,這樣的日子不會太久了,自古都是富人治有天下,哪有窮鬼們如此放肆?可惜《大公報》、《國民日報》都被查封了。要不然,一定有好消息報道。廣州的蔣介石既是國民黨代表人物也是富農出身,一山不容二虎,無論從哪方面想,蔣將軍終會對共產黨採取行動。」

    張湘砥點頭:「我也巴望著這一天早日到來。上次我住院後順路回了一趟家,家中老父守著我哭,說如今富人的日子不好過,窮鬼們天天叫嚷減租減息,揚言還要分田分地。現在真不知家中的情況怎麼樣了。」

    「湘砥兄先別想這些,安心養病。你是國民革命軍團長,農會不會為難你的家人。」

    張湘砥慘笑著搖頭:「共產黨是不講情面的,要不令兄怎麼又被抓了起來?光文,想起這事我真是慚愧……」

    「別說這些了。還是治病要緊。你安心去吧,我的事自己會料理。」

    送走張湘砥,張光文又秘密與易豪相會。易豪問及張雲卿目前的情況,張光文說:「張雲卿如今手頭多了五百餘條槍,本想趁著春荒大招兵,因受到農會運動的沖擾,目前正在採取觀望態度。不過,他時時刻刻都在做稱霸一方的夢。等到農民運動平息下來,他還會尋上門與你作對。你在這裡做營長感覺怎麼樣?」

    「不太好。」易豪道,「最大的感受是做正規軍受約束太多,我和弟兄們都受不了。若不是在張團長下面,我和弟兄們早就上山去了。」

    張光文彷彿被什麼卡住了喉,半晌才說:「剛才我見了張團長,他的情況很糟,我有一種預感,他此次離開武岡,恐怕……」

    「你是說他會死?」

    張光文歎道:「但願我的預感不要成為事實,讓我們在心裡為他祝福吧。」

    張光文在牢裡和哥哥張光火見了一面,因看守很嚴,彼此除了道些家常不敢言他,很快看守就來催促。張光文離開牢房,因放心不下,在四排樓客棧租了一間房子住下。

    四排樓是全城最繁華的地段,商舖、錢莊林立,白天行人如織,夜晚燈火通明,歌舞平升。

    大約住了五六天,一個夜晚,易豪突然來到張光文房間。掩上門說:「二弟,長沙今天來了電報,說張團長在醫院不治身亡。」

    張光文雖然早有預感,但還是吃了一驚,流淚哽咽說:「像湘砥這樣意氣相投的朋友不多……」

    易豪也歎息一回,說:「電報還要副團長率部立即起程,回長沙接受整訓。二弟,我真的不想在部隊呆,太難受了,想立即離開。」

    「你的部下都會聽從你的嗎?」

    「最少有五分之三多的人願意跟我離開。」

    「這些人多是什麼來頭?」

    「其中有近二百人是我的舊部和當初跟隨易順滿進城的那一批。另外,我又在暗中發展了一批可靠的,約一百人,加在一起近三百人,只要一聲召喚,隨時可以跟我走。我想在今天晚上就離開,弟兄們都做好了準備。再推遲恐怕就沒有機會了。二弟,你是軍事天才,跟我一起走吧,我把隊伍交給你。」

    張光文搖頭:「不到迫不得已,我是不會上山的。」

    「嫌我們這些人土氣嗎?」

    張光文搖頭:「如今和我一同畢業於保定軍校的同學很多已在軍界嶄露頭角,他們都出息了,如果我要落草,面子上說不過去,我是個實在人,說的也是實話。」

    易豪歎了口氣,也不再勉強:「今晚就算是我向你告辭吧,日後若有事情,可派人去楓木嶺和我聯絡。」

    「你上楓木嶺?」

    易豪點頭:「那地方當然養不活三百個弟兄,但作為聯絡處是非常好的。我覓食的地盤暫選在城步、綏寧兩縣的各個山村。」

    「張雲卿那裡你做了準備麼?」

    「他目前還不會來打我,我也沒有多餘的精力把他吃下去。如果有絕好機會,我馬上會回來,一舉把他剿滅。天色不早,二弟,我走了,你多保重。」

    張光文把他送下樓,彼此又說了一番道別話,才戀戀不捨分了手。

    武岡城消息非常封閉,張光文在四排樓住了一天時間,聽到的消息不是哪裡分了地主的田,就是又抓來了多少土劣。他估計長期呆在城裡也沒有用,只好回到石背張家老宅,要鄧聯佳去打聽劉異的下落,想從他那裡得到一些新的信息。

    鄧聯佳幾天後,回來說劉異因不堪農會批鬥,已經離鄉很久了。

    張光文萬分懊喪,每天靠閱讀古書消遣。一天,他正在家裡看《莊子》,鄧聯佳匆匆趕來報告:「劉異、趙融來了。」

    張光文喜出望外,把書一扔:「他們是不是來找我?」

    鄧聯佳搖頭:「他倆在張雲卿大宅門口走來走去,看樣子是來找張雲卿。幸好張雲卿不在這裡。」

    張光文起身:「走,去把他倆請來。」

    兩位走出門,半途恰好與劉異、趙融遇上。劉異問道:「光文,你這是去哪裡?」

    「接你和趙縣長呀,兩位是不是要去我家?」

    劉異只好點頭:「很久不見,也想走動走動。」

    四個人來到張光火老宅客廳裡坐下,寒暄一陣,劉異忍不住問道:「光文,你知道張雲卿現在的去處?」

    張光文道:「以前聽說在燕子巖,不知現在去了哪裡。找他有事麼?」見到劉異欲言又止,加問一句:「連我也保密?」

    「劉總隊長,光文是自己人,這事也該讓他知道。」趙融在一旁說,「也一起高興高興。」

    張光文立即明白上面發生了什麼事情,問道:「莫非有喜訊?」

    劉異點頭道:「是的,前些天我和趙縣長去邵陽找陳光中,向他訴說武岡農會無法無天。他一聽就說:『這樣的日子很快就要結束了。如今,國民黨開始清黨,4月12日,蔣介石將軍在上海發動政變,大開殺戒,公開和共產黨決裂;5月21日,長沙許克祥率一千多名國民革命軍搗毀省黨部、省農會,捕殺大批共產黨人。如今,全國的清黨運動已經蓬勃開展,我們向共產黨反攻倒算的時刻終於到了。你來得正好,我剛剛接到何鍵將軍的電令,他要我負責湘西地區的清黨工作,並明確指示要大殺一批。我的任務很繁重,你應該為我分擔。』我聽到這裡,就強調自己沒有軍事力量。陳將軍說:『沒有軍事力量你可以想辦法嘛,武岡土匪很多,你不會去爭取他們麼?』經他這樣一提醒,我就想起張雲卿來,他是我乾兒子,我該給他機會。於是就在陳將軍面前把他大吹一通。陳將軍很高興,表示只要張雲卿殺共產黨有功,一定來武岡封官加爵,好處大大的有。我和趙縣長感到時機已到,連夜趕回來,誰想張雲卿不在。光文,你和他同住一個村,應該知道他在哪裡,這事一定得盡快告訴他。」

    「是啊。」趙融附和道,「武岡地處偏遠,消息不通,上層發生的大政變武岡共產黨肯定還不知道,正好趁機會,一舉把武岡縣黨部搗毀,大開殺戒。如果消息走漏,歐陽東、劉卓他們就有可能逃跑。另外,眼下縣城幾乎沒有軍事力量,劉卓的自衛總隊都在鄉下打土豪,以張雲卿的力量足夠拿下,一旦佔領了縣城,把城門一關,宣告恢復原來的縣政府,趙縣長和我官復原職,下一步工作就是大規模殺人——殺共產黨、殺農會頭目、殺與我們作對的窮鬼!」

    「光文,」劉異見張光文一直不說話,催促其道,「你知不知道張雲卿去了哪裡?」

    張光文在客廳掃視一遍,見鄧聯佳已經離開,於是有了借口:「這事要問老鄧才曉得,我在外面的情報工作都交給他做。」

    劉異道:「你把他找來。」

    張光文,搖頭道:「時候不早了,別急,反正今天是找不到張雲卿,先在寒舍住一晚,想必二位還餓著肚子,我要鄧聯佳下去弄點吃的。」

    天黑一陣,酒菜才弄好,席間,張光文憑著自己的海量,把劉異、趙融灌醉,這才和鄧聯佳商量事情。

    鄧聯佳聽張光文轉述劉異、趙融說過的話,大吃一驚道:「這不是好事,一旦張雲卿得勢,我們的日子更不好過!」

    張光文歎道:「我正是這樣擔心。可是,一下子又想不出兩全之策來。」

    鄧聯佳沉思片刻:「不如這樣,我們明天勸劉異、趙融改變主意,不要利用張雲卿,再由你直接出面,向他們推薦易豪。情況已經很明白,這次誰立頭功,誰就是武岡軍隊的實權派,這機會萬萬不可以落在張雲卿手裡!」

    「道理劉異、趙融比我們更清楚,所以,勸他們改變主意,不可能。如果你是劉異,你會把軍權交給外人嗎?」

    「這……」鄧聯佳嚥住了。

    張光文接著說:「張雲卿是劉異的乾兒子,他們之間有著較深厚的利益交往,別說勸他改變主意,就是稍有流露都會觸動他。」

    「我們乾脆一不做,二不休——」鄧聯佳望著張光文。

    「殺了他兩人……」

    「光文,別猶豫了。」鄧聯佳道,「這是個最好的辦法。殺了劉異、趙融,再讓易豪出山奪了武岡城,說不定,縣長的位置都是你的!」

    張光文搖頭:「這樣不行,劉異是陳光中的心腹,趙融是陳光中的同鄉,特別是這次劉、趙二人是受陳光中的派遣來武岡領導清鄉的,如果殺了這兩個人,說不定還會惹出大麻煩。」

    鄧聯佳愁苦著眉,喃喃道:「難道我們就眼睜睜地看著張雲卿得勢?」

    張光文仰起頭:「不如這樣——」頓了頓,「張雲卿手裡有五百條槍,他把這些東西看得比性命還重要,不管是誰,只要打這些槍的主意,張雲卿絕對是敵視的。現在劉異、趙融還不知內情,待明天告訴他倆。這兩條老狗不會想到更深層的利害關係,聽到這消息,肯定喜出望外。到時,我只需略施小計,要他們以陳光中的名義讚揚張雲卿智奪五百條槍的壯舉……張雲卿生性多疑,絕對會懷疑,不會答應出兵清鄉。與此同時,你去楓木嶺請易豪出山,奪了頭功,一旦陳光中知道,一定惱恨張雲卿不識抬舉,日後,武岡就是我們的天下。」

    「妙!妙!妙!」鄧聯佳擊掌道,「為了事情更順利,我建議你親自帶領劉、趙二人去一趟燕子巖。」

    張光文點頭:「那是一定的。」

    送走鄧聯佳,張光文來到客房,恰好劉異、趙融已經起床。見張光文來了,劉異問道:「關於昨天的事,你問了鄧聯佳沒有?」

    「問了。」張光文道,「張雲卿前段時間還在家裡,還收留了五百個廣西佬。」

    「是沈鴻英的殘兵?」劉異望著張光文。

    「都是一些精兵良將。」

    劉異搓著手道:「我兒真有一手,了不起,了不起!」

    「他還有更了不起的呢。」張光文於是誇張地把張雲卿如何智奪五百條槍的故事說了一遍。

    劉、趙二人聽後,目瞪口呆。劉異喃喃道:「我兒簡直太神了,太神了……」

    張光文跟著稱讚:「順路本來就是一位難得的天才人物,不過,就是脾氣有點怪,他做出一些非同凡響的壯舉,如果地位相差不大的人當面稱讚,他會生疑,認為是對他妒嫉,所以二位若去與他見面,這件事最好不要提。」

    「這事怎能不提呢?」劉異不以為然說,「我是他乾爹,我的話他不敢不聽。」

    「請你千萬別說是聽到我講的。」張光文顯出焦急的樣子。

    「不如這樣,」趙融插話道,「提到此事時,我們就把陳光中扯進來。」

    劉異這才點點頭:「如果說陳光中稱讚他,他肯定高興。」說到此處,望著張光文,「可不可以陪我們去燕子巖一趟?」

    張光文先是假意推諉,最後裝成情面難卻的樣子,陪著劉、趙二人去燕子巖與張雲卿見面。

    事情果然一如張光文所願,開始提到「四一二」政變和「馬日事變」,張雲卿十分投入,且躍躍欲試。當劉異借陳光中之名提到那五百條槍時,張雲卿就立刻警惕起來。然後,越談越不投機,劉、趙二人不歡而散。

    出到山外,劉異對張雲卿的態度感到不可思議,搖頭歎道:「真是天變一時,人變一日,前些時候他還乾爹長、乾爹短的,誰想到現在一下子變了面孔,不聽我的話了。最令人氣憤的是,我是給他好機會,又不曾有私心。現在想起來,我好像沒有說錯什麼。」

    張光文趁機道:「也許是他感到自己的實力一下子增大了近十倍,覺得不需要依靠任何人。以前我與他交往較多對他比較瞭解。他常說,他沒有什麼大的政治理想,最大的願望就是成為湘西第一條好漢,過一生逍遙快樂的日子。如今他有了近六百條槍,自認為目的很快就會達到,沒必要投靠他人。」

    「簡直是不知天高地厚!」趙融憤憤道,「他不幹,我自會找到別人。光文,在武岡境內,你應該認識其他的土匪頭子,告訴他,如今是大勢所趨,共產黨不是國民黨的對手,誰能把武岡的共產黨殺絕,我代表即將恢復的武岡縣政府任命他為地方部隊首領。」

    張光文搖頭道:「我就認識張雲卿。」

    「這樣吧,」劉異說,「今天我們三個同時出面,張雲卿可能有顧慮。過幾天等他清醒了,單獨與他見一次面,向他曉之以理,相信他會有所轉變的。」他仍然希望張雲卿能成為他的心腹,「依我看,關鍵問題是他不認識當前的形勢,加之劉卓也在爭取他。說不定他是有意把自己吊起來賣,誰出價高,就跟誰。」

    趙融點頭:「有道理。不過,如果真是這樣,張雲卿未免把自己估價太高了,國民黨已經穩操勝券,他一個張雲卿能扭轉得了局面?」轉對劉異,「恐怕,那時候你的乾兒子就得人頭落地。」

    劉異道:「順路是位聰明人,一向是很識時務的,過兩天我再去和他說說,他會立刻覺醒過來的。」

    張光文在心裡盤算著,再過兩天,易豪已經得到消息了,他從楓木嶺出發,張雲卿從燕子巖出發,很明顯,易豪距離近,要快一個節拍。等到張雲卿趕到時,易豪已經佔領了縣城,他把城門一關,就可以把張雲卿當共產黨的自衛隊打。如此一來,張雲卿就會惱羞成怒,翻臉把劉異、趙融當成是陷害他的同盟……張光文於是附和著說:「劉總隊長言之有理,過兩天張雲卿一定會覺悟的,說不定不用你去,他會主動找上門來。既如此,二位最好還是先住在我家裡。」

    劉異、趙融也不客氣,就跟著張光文回到石背張家。

    從燕子巖到石背張家是一天路程,劉異、趙融又在張光文家裡住了兩天。第四天一早,劉異再也耐不住了,吃了飯就嚷著要去燕子巖。

    張光文估計如果不出意外,易豪應該拿下了縣城。於是對劉異不再阻攔。

    劉異尚未出門,只聽得外面傳來嗒嗒的馬蹄聲。張光文說道:「劉總隊長,你不用去了,依我猜,外面的人就是張雲卿——我說過,他會自己找上門來的。」

    劉異打開門,果見一群人騎著馬向這邊走來,但走在最前的不是張雲卿,而是他的心腹鍾雪華,另外還牽了三匹馬。

    張光文十分納悶,迎出去問鍾雪華:「怎麼是你來了,順路呢?」

    鍾雪華回答張光文的話,眼睛卻看著劉異:「今天一早,我們得到張鑽子的情報,他說如今全國各地正在興起一場聲勢浩大的清黨高潮,凡共產黨、農會骨幹,都得殺,殺得越多,功勞越大,滿老爺這才想起前些天你們不是存心騙他。」

    劉異搖頭道:「我說過,他終有醒悟的一天。我是他乾爹,我怎麼會騙他呢。喲,你牽來幾匹馬是什麼意思?」

    「是這樣的。」鍾雪華道,「滿老爺本是想親自來接三位的,因擔心一旦風聲走漏,城裡的共產黨提早逃跑。所以,急急地率領弟兄們進城去殺共產黨,這三匹馬是給你、趙縣長、張先生三位騎的,他請你們立即進城執政,恢復過去的政府。」

    劉異喜得合不攏嘴,連連道:「我兒想得可真是周到。趙縣長、光文,走,進城掌權去!」

    三人各上一匹馬,揚鞭隨著鍾雪華向縣城方向奔馳。此時,他們每個人的心情都很激動、緊張,劉異、趙融想著的是很快又捲土重來,恢復已經失去的天堂;張光文想著的是,萬一鄧聯佳中途出現意外,信沒有送到,那麼,頭功就被張雲卿奪了。相對而言,張光文的心情比劉、趙二人更複雜。到最後,他把所有的顧慮都拋開了——因為雖然張雲卿有可能派人去追殺鄧聯佳,但他相信鄧聯佳有足夠的能力躲過種種險境,最後一定能把信安全地帶到易豪那裡。想到這些,張光文完全放心了。

    馬跑得很快,下午時分,就到了東門外的迎春亭客棧。

    走在前面的鍾雪華翻身下馬,對劉、趙、張三人說:「這一程路跑了很久,馬肯定飢渴了,我去叫老闆拿點馬料來,三位老爺請下馬喝杯茶。」

    張光文隨在劉、趙二人後面下馬,這一路上,越是接近縣城,他心裡越是不安。按道理,他們騎馬,張雲卿率部隊步行,應該可以追上,但事實上一路不見任何動靜。張光文坐在客棧心不在焉地喝茶,眼睛卻時不時地向東門城樓上望,想看出一點什麼跡象來。

    城樓上有持槍的兵守衛,雖然有一桿旗插在高處,但因為有風,辨不出旗上的具體圖案是什麼。他把目光收回來,突然,在前面兩邊的民房牆壁上貼滿了標語,字跡是新鮮的,內容寫道:

    「國民黨萬歲!」

    「殺盡共產黨!」

    「寧可殺錯一百,不可放走一個!」

    很顯然,這座城市不再在共產黨手裡,但具體是誰在城裡呢?

    這時,張光文又看到有人提著面漿從城門口出來沿途貼標語,一直貼到對面的民房,他總算看清了,上面寫道:「熱烈歡迎趙融先生、劉異先生、張光文先生回城重掌政權!」

    張光文心裡一驚,一種不祥的預感閃過腦海,恰在這時,鍾雪華過來對他們說:「三位老爺,請進城吧!」

    鍾雪華這一句極平淡的話,對張光文而言卻如同於晴天驚雷,他很快明白,這座城市早幾天就落入張雲卿之手了……劉異、趙融隨後也看到歡迎他們的標語,興致高漲起來,得意洋洋地躍上馬,感到臉上紅光四射,倍覺榮耀。

    馬經過加料、飲水和休息,也精神十足起來,甩著響鼻,昂起頭,雄赳赳氣昂昂地向城門口走去。

    旋即,城門口湧出大隊荷槍實彈的便裝隊伍,分兩路站開,有一位大嗓門帶頭大呼口號:

    「熱烈歡迎趙融!」

    「熱烈歡迎劉異!」

    「熱烈歡迎張光文!」

    「熱烈歡迎趙、劉、張回城掌權!」

    「殺絕共產黨!」

    「國民黨萬歲!」

    在一片驚天動地的呼喊聲中,張光文感覺到這是張雲卿在向他示威,馬馱著他緩緩地向前走。當將要進人城門洞口時,突然張光文感到脖子處一陣冰冷,他下意識地伸手一摸——竟是人血!抬起頭,他這才看清楚,城樓上懸掛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人頭……

    張光文打了一個寒顫。也就在此時,城內響起了喧天的鑼鼓聲和震耳欲聾的鞭炮聲,緊接著,張雲卿、張順彩、朱雲漢、楊相晚以及梅滿娘等一批大土豪劣紳興高采烈地拍著巴掌迎了上來。

    終於,張光文在歡迎的人堆裡看到了很消瘦的哥哥張光火。

    「哥哥——」張光文揮著手,他的臉上總算露出了一點笑容。

    書接上回,張雲卿得到五百支槍,躊躇滿志之際,突然劉卓、劉異相繼出面爭取他,因消息不通,擔心一旦選擇錯誤,頓成千古恨。正無以決斷,蒲胡兒建議打卦選定投靠對象。

    張雲卿依言,以鞋代卦,默念若投靠劉異正確請神靈顯示巽卦,誰想一連打了兩個「陽卦」,心中十分懊喪。從感情上,他向著劉異,希望跟劉異合作。但卦上顯示「不吉」,看來此事不好處理。他沒有立即做決定,準備等張鑽子回來再作研究。張鑽子在張光文家附近布了幾條眼線,相信定能探聽到有價值的好消息。

    次日,張鑽子沒有回來,回來的是尹東波,一進房門,尹東波就問道:「滿老爺,張光文和劉異、趙融來過這裡麼?」

    張雲卿抬起眼:「你怎麼知道?」

    尹東波一屁股坐下:「這次,我沒有把信交給劉卓。」

    「這是為什麼?」

    「我在東門外迎春客棧遇上了張鑽子——」

    「迎春客棧,是蔣太兵的那一家?」張雲卿問道。

    「是的。26日,蔣太兵趁我們敗退之機逃脫。但他很怕我們,那家客棧已經轉讓給別人。」尹東波移移屁股,「我和張鑽子在客棧相遇,他要我火速回來報信,說他留在石背張家一帶監視張光文的眼線發現劉異、趙融去那裡找滿老爺,因為找不到,只好向附近的張光文打聽。當晚,劉、趙二人就留在張家過夜,但張光文的親信鄧聯佳卻在次日早晨出了遠門。」

    「鄧聯佳,他要去哪裡?」張雲卿感到這是問題的關鍵,心提上了喉嚨。

    尹東波道:「我們的探子悄悄跟在後面,先是不知他要去哪裡,一路跟到城郊,結果,鄧聯佳上了楓木嶺,很顯然,張光文是派他去跟易豪聯絡。具體為啥事,張鑽子說,他暫時還弄不清楚。」

    張雲卿一驚,與蒲胡兒面面相覷,隨後起身吩咐道:「老尹,快,快把謝老狗他們找來!」

    一會,謝老狗、鍾雪華等骨幹進來。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情況,但預感到事情一定非常嚴重。

    果然,張雲卿神色嚴峻地說:「弟兄們,國民黨與共產黨決裂了,張光文得到消息後已派鄧聯佳上楓木嶺通知易豪進城殺共產黨,一旦他奪了頭功,就能傍上國民黨的勢力,把我們踩在腳底下。弟兄們,關鍵時刻到了,我們必須立刻行動,趕在易豪前面進城殺共產黨!」

    謝老狗道:「可是,我們才八十個弟兄呀,怎麼能攻下一座縣城?」

    張雲卿道:「如今城裡非常空虛,不僅沒有軍隊,而且農民自衛總隊也由劉卓帶到鄉下打土豪去了。另外,我們雖然只有八十個弟兄,但我們有的是精良武器和子彈,大家盡量選擇衝鋒鎗、快槍、機槍使用,戰鬥力可以提高幾倍,情況緊,各位下去令弟兄們稍做準備就要開拔。」

    「要不要通知朱雲漢、張順彩他們支援?」尹東波問。

    「當然要。」張雲卿轉對鍾雪華,「你立即騎我的馬進雪峰山去請朱雲漢、張順彩出來增援。一旦我們佔領了縣城,易豪——特別是劉卓很有可能來攻城,多兩個幫手比單干要好。好吧,就說到這裡,大家立刻下去準備。」

    眾匪起身離座,張雲卿領著鍾雪華來到馬槽,親自牽出他的坐騎——小白龍。這是一頭白馬,膘肥體高,全身沒有一根雜毛。「小白龍」原是沈鴻英的坐騎,曾借給張雲卿騎過幾次,張雲卿騎後愛不釋手,便存心欲佔為己有,10月26日桂軍敗逃時,他趁亂令手下將「小白龍」牽走,終於如願以償。

    張雲卿把韁繩交給鍾雪華,叮囑道:「此次送信事關重大,務必要盡快把朱雲漢他們請出來,切記切記!」

    鍾雪華離去,張雲卿又來到後山——他的手下正在洞裡挑選自己喜歡的武器。挑完後,洞裡還剩五百多條槍,謝老狗走過來說:「滿老爺,我們就要出去打仗了,這些寶貝怎麼辦?一旦讓敵人尋找到……」

    「是啊!」張雲卿鎖著眉,「我正為這個發愁,帶在身上不能,不帶走,一旦我們攻下了縣城,易豪會帶人進山尋找。」

    兩個人正在發愁,尹東波過來說:「這些槍可否藏到東麓懸崖上去?」

    「懸崖?能行嗎?張雲卿問。

    尹東波點頭:「那一年大年初一滿老爺去給張光文、張順彩拜年,突遭易豪襲擊,山道口被封鎖了,我從那裡吊下去向你報告,發現離上面二十丈高處,有一個大洞。前年過年,又遭張湘砥、易豪大規模圍剿,弟兄們正是躲在那裡逃過一劫。」

    謝老狗道:「那個洞我知道,前年初一我和老尹也是躲在那裡。可是,萬一被發現怎麼辦?」

    「絕對沒問題。」尹東波道,「我們可以留幾個弟兄在洞裡,萬一敵人發現了秘密,一百多丈高的懸崖,不是那樣隨便能上去的,惟一的辦法是用繩子吊。如果是這樣,來一個打死一個,來一對打死一雙。這任務就交給我吧,滿老爺,進城要緊,你放心去吧!」

    「很好!」張雲卿說,「那就這樣定了。老謝,率領弟兄們立即出發!」

    除了留下尹東波等六七人藏匿武器,其餘近八十人由張雲卿帶領,日夜兼程,奔赴武岡。一路上,如遇上農民武裝,就稱山門鄉農民自衛隊。

    兩日後的上午,匪部抵達縣城東郊,張雲卿下令停下休息,吩咐謝老狗:「如今縣城盤查雖然鬆懈,但大隊帶槍的人入城還是要受到阻撓。你帶幾名弟兄化裝成挑夫先進去,待我們來到城門,伺機下手,控制城門。」

    謝老狗把衝鋒鎗留下,率了五六個機靈之人,各自懷揣快慢機,扮做挑夫,夾在百姓的行列中混進城裡。

    謝老狗離開約半小時,張雲卿估計他已經進城,遂率部隊列隊行進,衝鋒鎗、卡賓槍在前,機槍壓後。這些槍都是蘇聯製造,是蘇聯為了支援國民革命軍北伐,派顧問鮑羅廷帶過來的。後幾經輾轉,到了陸榮廷的手裡,如今,又變成了張雲卿的殺人武器。

    經過迎春客棧,他們沒有停下休息,逕直開向東門。一路上,引起市民的注目,紛紛好奇地看他們手中的武器,議論這支部隊屬於哪派勢力。

    張雲卿這隊武裝很快被城樓上的守兵看到了,城門「吱呀」一陣巨響,關閉起來。

    來到城下,上面的守城兵拉動槍栓警惕地喝問:「什麼人,哪一部分的?」

    張雲卿走到隊列前,粗著喉嚨道:「山門鄉農民自衛隊!」

    「誰是你們的負責人?」

    「萬春發。」

    城樓上衛兵的口氣緩和下來:「進城有何貴幹?」

    張雲卿振振有詞道:「如今張湘砥團剛剛撤走,城內異常空虛,歐陽縣長擔心匪軍前來攻城,特派我鄉自衛隊進城防衛,加強實力。」

    「怎麼就沒有歐陽縣長的通知呢。」守城兵撓著頭皮說。

    「沒收到是你的失職。」張雲卿大聲道,「還不快快開了城門!」

    「這可不行,你們這麼多槍,萬一不是農民自衛隊,豈不是麻煩?請耐心等一下,我去問問歐陽縣長就可以放你們進來。」

    張雲卿及手下於是破口大罵。聽到叫罵聲,鄰近炮樓的守城兵也過來看熱鬧。恰在這時,城牆上槍聲響起,不一會功夫,城門就開了,謝老狗迎出來,請示道:「滿老爺,另外三扇城門也要佔領嗎?」

    「笨蛋!」張雲卿叱道,「這麼簡單的事都要問我!不把所有城門控制在手,共產黨豈不要跑光?我再增派三個班的兵力,每佔領一處城門,把門關了,留下一個班看守,七日之內,不許任何人進出!」

    張雲卿率大隊武裝進了城,謝老狗隨即關了城門,留下一個班看守,率二十餘名匪徒持衝鋒鎗沿城牆向南繞城一路打過去,控制四處城門。

    張雲卿親率主力經和合街插正南街,直奔小王城。過宣風樓時,遇有小量抵抗,張雲卿匪部憑借先進的武器,很快控制了內城城門。

    小王城是武岡城的心臟,歷代統治者都將機構設在此處。控制了內城門後,悍匪們直衝縣黨部。由於事發突然,城內共產黨來不及準備,就被圍困在縣黨部會議室裡。

    其時,縣黨部正在召開上半年農會工作小結會議,一聽到槍聲,大家跑出會場,接著看到一夥便衣武裝氣勢洶洶直殺過來。

    這夥人窮凶極惡,見人就殺,見東西就砸,很快,縣黨部裡裡外外血流成河,屍體橫陳,慘不忍睹。

    張雲卿控制了武岡縣城,城內一片白色恐怖,許多共產黨員被殺害,人頭懸掛於東、西、南、北四門城樓。

    所幸,縣黨部主要領導人歐陽東、鄧中宇於張雲卿進城前的頭天晚上奉上級電令離開武岡赴長沙學習;鄧成雲則於「四一二」事變前由農會推薦去省黨部學習;劉卓則仍在各鄉發動農民打土豪分田地。

    次日傍晚,鍾雪華帶領朱雲漢、張順彩兩股土匪約二百餘人進城,勢力進一步得到鞏固。至此,張雲卿舒了一口氣。

    第三天下午,易豪在鄧聯佳的帶領下,率本部三百餘人姍姍來遲,於南門口外列陣,隔著赧水橋向城樓上放槍。

    張雲卿聞訊匆匆趕至,站在城牆垛口望著對面的陣地狂笑不止。

    易豪惱羞成怒,先放了一陣槍,又拿來一隻鐵筒喇叭罵道:「張雲卿,你這條野狗,休要得意,要不了多久,老子非得割下你的狗頭!」

    張雲卿也拿來一隻鐵筒喇叭,回敬道:「易豪,有種你就過來!如今,武岡城都姓張,如果你跪下喊老子三聲爹,老子饒你一死,收了你這個兒子,一同享受富貴榮華!」

    外面,易家見罵終是解決不了問題,喊道:「姓張的,日子還長著呢,最後誰跪下叫爹,走著瞧吧!」喊完,率部沿半邊街向東而去。

    張雲卿猜出易豪可能會去燕子巖騷擾,命令鍾雪華:「你騎上我的馬,去山門鎮上等候,如果尹東波出了什麼事,馬上回來向我報告。另外,劉異、趙融的下落也要順便打聽一下。」

    回到小王城,朱雲漢、張順彩、楊相晚從原縣黨部會場迎出來。朱雲漢問道:「順路,什麼人敢來攻城?」

    張雲卿搖頭,笑道:「如此金城湯池,沈鴻英一萬精兵都攻不下來,有誰不知天高地厚敢來攻城?那是易豪來遲了。可能鍾雪華跟你們說得不詳細,我就把這次的前因後果告訴各位吧。」

    三位聽完張雲卿的詳述,唏噓不已。楊相晚讚歎道:「這次若不是順路兄才智過人,差點就上了張光文的當。若是那樣,如今在這裡的不是我們,而是易豪。」

    張雲卿謙遜道:「相晚兄過獎了,這乃是神靈相助,並非張某有什麼過人之處。」

    楊相晚道:「神靈也及不上你。卦上不是要你倒向共產黨麼?」

    張雲卿仰頭,得意地哈哈大笑。

    楊相晚又問道:「順路兄如今已拿下縣城,下一步具體打算怎麼幹?」

    「你說呢?」張雲卿狡黠地反問。

    楊相晚搖頭,他已看出張雲卿早就成竹在胸。

    張雲卿斂起笑:「下一步當然是迎接趙融、劉異回城執政。我們是什麼身份就不要自己說出來了,反正名不正則言不順,如果讓我當縣長,朱老爺、彩老爺做總兵,老百姓不會服。再則,這次行動是陳光中委派趙、劉二人回來發動的,我們只能退居幕後,順便撈點好處。」

    楊相晚伸出拇指:「順路兄高明。不過,既要請趙融、劉異回來,我們還忽略了一件關鍵的事沒有做。」

    「哪件事?」張雲卿問道。

    「自從去年下半年開始到現在,農會抓了很多富人,如今仍在牢裡。這些人和趙融、劉異他們屬同一個階級,我們應該立刻放了他們。」

    張雲卿恍然大悟,連聲說:「好,好,好,還是相晚兄想得周到!」

    「另外,」楊相晚又說,「聽說前一次順路兄賺了一批武器,準備擴充隊伍。牢裡還關了一大批殺人、放火、亂倫、偷盜、投毒的犯人。這些人大多數是即將要處死的人。如果特赦他們,必會感恩戴德,替你賣命,何樂而不為?另外,他們也是本地人,有根可查,不怕逃跑或叛變。」

    張雲卿喜出望外,當即接受楊相晚的建議,先放了土豪、劣紳,這些人一旦恢復自由,都把張雲卿當成英雄和功臣,而忘了過去遭其搶掠、敲詐。隨後,張雲卿來到刑事罪犯牢門口,隔著鐵窗喊道:「弟兄們,認不認識我呀!」

    這些罪犯中,很多是單干或小股土匪,也有認識他的,他們和張雲卿如小巫和大巫,屬同一類。張雲卿出現在這裡,本不足為怪,為匪者,隨時都有被官府捉拿的可能。奇怪的是,今日張雲卿不但沒有腳鐐手銬,而且還穿綢著緞、紅光滿面,身後站了馬弁。有些頭腦靈活的立即明白過來,哭喊道:「滿老爺,救救我們!滿老爺,只要你肯救我們,哪怕當牛做馬,也要報答你的大恩大德!」

    隨後,牢裡亂成一鍋粥,有叫張雲卿爺爺的,有叫親爹的,有叫菩薩的,更多的是稱其為再生父母,目的就一個——希望放了他們,並收留他們。

    張雲卿得意洋洋,待眾犯人喊得累了,才擺著手道:「靜一靜,靜一靜!」

    一時牢裡一片肅靜。

    張雲卿雙手叉腰,揚起眉毛:「弟兄們,武岡城如今是我的啦!這幾天,老子殺了一大批共產黨,武岡城就到了我的手裡!哈哈,想不到老子也會有今天!你們——」手指牢裡,「別人都說你們是犯人,本來只有死路一條,老子今天偏偏要說你們是好漢,不僅要你們活,還要你們活得好好的,跟著我扛起槍,吃香喝辣,誰敢側目瞧一眼,或說我們壞,我們就讓他們死!弟兄們,好不好!」

    「好!好!」

    牢裡一陣狂熱,張雲卿即下令打開牢門,一群犯人蜂擁而出,在皇城坪亂蹦亂跳。

    接著,張雲卿令犯人排成長隊,逐個報姓名、住址,要蒲胡兒抄錄成冊,編入匪部,計有一百二十餘人,分給老土匪帶領。

    編好隊,已是中午時分,張雲卿令城中各飯店送來好酒好菜,大家開懷暢飲。

    飯畢,張雲卿興猶未盡,又令新老手下在皇城坪列隊訓話。張雲卿訓話的內容無非要大家聽從他的命令,好好幹,誰最聽話就獎賞大洋、官職和女人。

    末了,他口氣一轉,說道:「我張某帶兵,從來最講規矩、道義,從不強迫別人。如果有捨不得家中妻兒或嫌當土匪名聲不好的,可趁早提出來,本老爺馬上放你們回去和家人團聚!」

    張雲卿話音剛落,隊伍裡走出一個高瘦的男人,躬身道:「謝謝滿老爺,小的願意回家。」

    張雲卿感到面熟,似乎在哪裡見過,問道:「你叫什麼名,哪裡人?」

    高個子欠身道:「小的叫喬立成,就住在北門閘,開了一間雜貨鋪。」

    張雲卿終於記起來了,去年八九月份,他和沈鴻英進城偵察軍事設施,正是在這位喬立成的雜貨鋪裡喝茶,險些打起架來。張雲卿面露微笑,說道:「喲,原來是你呀,還記得我麼?」

    喬立成搖頭:「不記得,我開店子每天都要接待很多人,不可能每個人都記得的。」

    張雲卿斂起笑,問道:「你在北門閘開了一間雜貨鋪,怎麼到牢裡來了?」

    喬立成道:「說起來很冤枉,今年春上,隔壁屋裡鬧賊,那個賊本來已經給團團圍住了,還想逃跑,我趕在前頭一棍子劈過去,不想失手打死了人。就這樣我被抓進牢裡來了,街坊每天都有人去縣政府保我,好歹留下一條命。」

    張雲卿點頭:「原來是這樣,怪不得你不願跟著我當土匪。也好,我成全你。」

    喬立成連連稱謝。

    「不過,」張雲卿道,「你吃了我的酒飯,卻不願意跟我干,從道義上這是說不過去的。老喬,你說,這事該怎麼辦?」

    「吃了你的酒飯,我還給你。」

    「說得好!請快點還來。」

    「小的家在附近,容我去去就來,我可以叫家人多拿些過來還你。」

    張雲卿搖頭:「多一粒飯我也不要,就要我原來的。來人啦,把老喬剛剛吃下去的飯全部取出來!」

    張雲卿的後面,立刻閃出兩位五大三粗的漢子來,扭住喬立成,三下五去二剝開外衣,露出赤裸的上身,也不顧他掙扎和喊叫,用利刀剖開肚皮,硬是把胃內的飯、菜用刀背往外扒……

    犯人中很多不敢看下去,張雲卿卻大笑不止,直到喬立成胃裡的食物被扒空,人也昏死過去。

    張雲卿喝令道:「把他拖出城去,我這裡不再需要他!」幾位大漢架著喬立成離開皇城坪,他才笑著對新入伙的手下說:「弟兄們,沒什麼大不了的,小事一樁,我相信每一位都是真心跟隨我的。這樣就很好,今後,我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有我一口硬飯,就不會讓你們喝稀粥!不過——」他停下來,掃視一眼眾人,「誰要是生二心,或者不肯服從我,剛才就是例子!」

    新土匪們就地打了一個寒顫,有的連尿都嚇了出來。

    制服了新土匪,張雲卿轉過身,在數位馬弁的簇擁下昂首闊步走回縣政府。

    傍晚,鍾雪華騎著小白龍回來。此時,張雲卿正在會議室與朱雲漢、張順彩、楊相晚商量如何迎接趙融、劉異進城。他見鍾雪華回來,指了指前面的椅子令其坐下,問道:「帶回消息沒有?」

    鍾雪華道:「滿老爺果然神機妙算,易豪這次確實去了燕子巖,把我們的寨子點起火全部燒了。」

    「他找到我的東西沒有?」這是張雲卿最關心的。

    「還好,沒找著。他們一夥人像瘋了似的,每個地方都找遍了,還挖地三尺。只是萬萬沒有想到,在那麼高的懸——」鍾雪華說到這裡,見張雲卿瞪他的眼,慌忙把後面的話嚥下,轉口道,「我去洞口找過劉異,沒找著,後來我想一定是在張光文家裡,沒想到果然就在那裡。」

    「你沒有暴露自己吧?」

    「沒有,我哪會那麼笨。」鍾雪華得意道,「我把小白龍寄在鎮上伙鋪裡,趁著夜色摸到張光文家裡,見一處窗口亮了燈,我走過去用舌頭舔破窗紙,就發現趙融和劉異在裡面了。」

    張雲卿滿意地點點頭,叱退鍾雪華,轉對朱、張、楊三位說:「乾脆我們把張光文也一起迎進城裡!」

    楊相晚擊掌道:「說得對,早就該讓他清醒清醒了,免得老是在暗中跟我們作對。」

    「那就這樣定了。」張雲卿說,「朱老爺、彩老爺下去各自準備,標語要大幅,鑼鼓、鞭炮要備足,要讓趙融、劉異感到高興,讓張光文感到我們是不可侵犯的。另外,南門、西門、北門的人頭都要在吃早飯前移到東門城樓去——這可是最厚重的歡迎禮物。」

    朱雲漢等人離去,忽聽得外面有叫罵之聲,十分刺耳。張雲卿問是何人在外喧鬧,一位貼身馬弁進來報告道:「是謝隊長抓了一位搗亂分子。」

    一會,謝老狗進來匯報道:「滿老爺,喬立成回到家不久就死了。他的兒子不知天高地厚拿著兩把菜刀揚言要為父親報仇,我把他抓來了。怎麼處置?」

    張雲卿的喉結動了動:「我最討厭他的聲音,把他的舌頭割了。」

    外面的叫罵聲十分刺耳,謝老狗出去一陣,傳來一聲慘叫,叫罵聲便停止了。張雲卿的臉上露出一絲陰笑,逕直走到縣政府招待所——剛放出來的土豪、劣紳都住在這裡。

    土劣們把張雲卿當成活菩薩一樣擁戴,張雲卿要他們做好準備,明天迎接趙融、劉異進城,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走了一段路,感到後面有人跟隨,正要轉身,很快辨出這腳步聲非常熟悉。他停了腳步。

    「順路。」一個聲音十分輕柔。

    雖然這叫聲是真誠發自內心,但張雲卿內心卻湧起了一股厭惡感,乃至不想回頭一顧。

    「順路,我老了。我知道你不會再喜歡我,可是,你總不能不理我呀。我已經五十多歲,到了現在,心裡記掛的,就你一個男人……」

    「梅滿娘,對不起,我很忙,我要辦事去了。」

    「可是,你總得轉過身,讓我好好看看你呀!」

    「不必了。你我的債務早就一筆勾銷。今日我救了你,那是我還息給你。從此,我們各不相欠。」

    「你……你不是說過喜歡我麼?」

    「你是聰明人,一位年輕男人,怎會真心喜歡一位半老徐娘?是的,我曾違心說過喜歡,那是為了自己的前途。現在,我不需再求助你了,我們——就到此了結吧。」

    「你……真寡情……」梅滿娘抽泣。

    「我正是記念過去的一點情分,才不願回頭看你。從前,你在我的印象中是徐娘半老,可這些年,你顯然是老醜得不成體統。如果回頭一顧,以前的印象會蕩然無存——你在我心目中會留下永久的醜陋形象。」說完,大步流星走開。

    次日一早,張雲卿令鍾雪華率一幫人,牽了三匹馬去石背張家接趙融、劉異、張光文。這次的歡迎會非常成功。

    當張光文通過東門城門洞口時,張雲卿發現他伸手抹脖子,走近後,有意打趣道:「光文兄,大晴天的,抹脖子幹嗎,莫非天要下雨不成?」

    「是啊,」張光文笑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天上居然下起了血雨。順路兄,這次你不會是請我赴鴻門宴吧?」

    張雲卿哈哈大笑,拍著他的馬首,指了指人群中的張光火:「先見見你哥吧,等會我真要你赴宴呢。」

    大群人擁著趙融、劉異、張光文來到縣政府,先在禮堂孫中山遺像下宣了誓,然後即入餐廳赴宴。

    赴宴的人有:趙融、劉異、張光文、張雲卿、張順彩、朱雲漢、楊相晚,另加上一部分土豪劣紳的代表。

    酒過三巡,張雲卿離座,端起酒杯來到張光文面前:「光文兄,你是有名的智多星,加之又是保定軍官學校的畢業生,可謂手眼通天。今日請你來,正是要向你請教我們武岡縣今後何去何從的問題。目前,信息不靈,上層建築瞬息萬變。一旦走錯了路線,那可是腦袋搬家的大事情。」

    張光文也不推辭,望望眾人道:「目下雖然風雲變幻,上層動盪不安,但有一點卻是當今主流——即鏟共除奸。蔣介石將軍是名赫一時的實力派,他在上海發動『四一二』政變,湖南的何鍵又利用許克祥發動『馬日事變』與之遙相呼應,這就說明,湖南上層是倒向蔣介石的。」

    張雲卿又問:「為什麼何鍵不親自發動政變,要利用許克祥這個小鬼出頭呢?」

    「問得好!」張光文讚道,「順路兄不愧是一位會動腦筋的地方領袖。何鍵現在沒有公開露面,這說明湖南的情況複雜,除了唐生智態度不明外,湖南還是共產黨主要領導人毛澤東的故鄉,反動勢力還相當強大。」

    張雲卿哈哈大笑,一仰脖喝乾一杯酒,拍著張光文的肩說:「光文兄說得好,既然如此,我推舉你做湘西南鏟共義勇隊總隊長!」

    「不敢當。」張光文搖著杯中的酒道,「光文才疏學淺,難孚眾望,最多仍然回黃橋鋪當團防局頭目。」

    張雲卿冷笑道:「黃橋鋪團防局已落在共產黨手中,你如何去領導他們?」

    張光文道:「首先當然得仰仗順路兄的虎威,其次,本人在離任前已把團防局的主要武器及絕大部分子彈都藏匿了。還有,團防局的那些弟兄平素受了我的恩惠,只要一聲召喚,他們還是願意跟我把團防局奪回來。」

    張雲卿斂起笑:「那好吧,我就當著趙縣長、劉總隊長的面,恢復你黃橋鋪團防局局長的職位!」

    散筵後,張鑽子來報:「滿老爺,張光文和他哥哥租轎子不辭而別了,要不要派人伏擊?」

    張雲卿思忖片刻,說道:「放他一馬吧。」

    張鑽子走後,鍾雪華道:「張光文不是一位簡單人物,要放他,最少也要找楊相晚商量。」

    張雲卿點頭:「那你去叫他來吧。」

    一會,楊相晚來到,聽張雲卿說明原委,驚道:「順路兄,你不是想稱霸一方嗎,為何把他給放了?」

    張雲卿自信道:「我本來想殺了他,可轉而一想,反正他已翻不出我的手心,只要我願意,隨時可以把他處死,何不讓他多活幾天,要他看一看我的威風。」

    楊相晚搖頭:「你若是這樣想,那就錯了!勝負乃兵家常事,他這回處劣勢,如果你不殺他,或許下一次他就要佔上風。順路,你這是放虎歸山啊!」

    張雲卿二話沒說,立即把謝老狗叫來,吩咐道:「你馬上領一幫弟兄,騎快馬追上張光文,把他兄弟殺了。」

    「慢。」楊相晚攔住欲走的謝老狗,對張雲卿說,「你既然已經放了他,就不能公開殺他。反正一天之內他們回不了黃橋鋪,可繞道在半路趁黑伏擊。」

    張雲卿依言。

    謝老狗退下,張雲卿指對面的座位:「相晚,今天在宴會上,張光文的話有幾成可信?」

    「你懷疑他在嚇唬你?」

    張雲卿搖頭:「我不怕嚇唬,若真是那樣,我才巴不得呢。」

    「我認為他說的全是事實。」楊相晚笑了笑,「我知道你也巴不得如此。」

    「呵,你是怎麼知道的?我並沒有跟你說什麼呀。」

    「你雖然沒說什麼,但事實已經擺在這裡。大凡幹我們這一行的,都不喜歡太平盛世,都惟恐天下不亂,越亂越好,伺機大撈一把。喂,順路,你打算怎樣安排我們?」

    「你說呢?」張雲卿望著他。

    楊相晚說:「按道理,有財大家發。」

    張雲卿斂起笑,認真道:「如今這座城市並不安寧,特別是劉卓的勢力隨時都有進犯的可能。我想,待趙融正式任職之後,準備以縣政府的名義飭令朱雲漢、張順彩出城擔負剿滅劉卓的重任,然後——」

    「然後你一個人在城裡大發橫財!」楊相晚插話道。

    「哈,哈,哈!」張雲卿大笑。

    「哈,哈,哈!」楊相晚亦大笑。

    次日一早,謝老狗回來,報告昨天深夜在高沙攔截到張光文兄弟,並下手成功。

    張雲卿問道:「你怎敢肯定就是張光文兄弟?」

    謝老狗道:「張光文在和合街轎行租的轎子,一共兩頂,每頂由四人抬。和合街抬轎行的轎夫都穿了一色的服裝,我早幾年就熟悉了。」

    「黑燈瞎火的,你怎麼知道把他們打死了?」張雲卿仍不放心。

    「我一攔截到他們,那些轎夫就嚇得屁滾尿流,四散逃奔。一陣亂槍,兩頂轎子裡的人都給打死。因為天黑,我手摸,一個有鬍子,另一個沒有鬍子,不正是張光文兄弟麼?」

    張雲卿又問道:「拿回來什麼證據沒有?」

    「有的。」謝老狗從懷裡拿出一個紙包,「這是兩雙耳朵,我從屍首身上割下來的。」

    張雲卿接過紙包,打開一看,果是四隻耳朵,再認真檢查時,卻發現其中兩隻耳墜肉上有兩個小孔,隨手向謝老狗臉上一摜,罵道:「混蛋,連女人的耳朵都分辨不出!」

    謝老狗拾起一看,連連扇著自己耳光道:「我混蛋,我混蛋!」

    張雲卿還要發火,楊相晚勸道:「這不能怪弟兄們,張光文狡猾異常,早就有提防了。要怪,只能怪我們太輕視他。本來,在他進城之初,就應該動手。」

    張雲卿連連搖頭:「沒想到,真是沒想到。」

    過了數日,縣政府正式宣佈恢復。趙融任縣長,劉異任副縣長,張雲卿任鏟共義勇總隊隊長。

    又過了十數日,各鄉土劣組成的團防局紛紛派人進城表示擁護新政府。其中,還有黃橋鋪團防局派來的鄭正良代表張光文向趙縣長、劉副縣長、張總隊問好。

    恢復後的縣政府第一道命令就是派遣朱雲漢、張順彩率本部人馬出城圍剿劉卓的農民自衛隊;第二道命令,就是鏟共義勇隊擴充,凡願意參加者,除了要擔保人之外,另需交納二十石谷的槍支抵押物;第三道命令,因以張雲卿為首的鏟共義勇總隊擴充,急需軍費,各鄉團防局負責按鄉民田畝緊急抽稅,上繳張雲卿……

    一道道命令,沒有一道不是按張雲卿的意願下達的。趙融、劉異也明顯感到自己成了擺設,但又無可奈何。

    張雲卿利用從城鄉各地搜刮來的錢,替自己養了三百餘名手下,再利用這三百名手下,對武岡百姓進行更刻薄的搜刮,一時間,城鄉各地,怨聲載道。

    一日,張鑽子從外面回到縣政府,他向張雲卿匯報了朱雲漢、張順彩及易豪的情況,仍不肯走。

    張雲卿皺皺眉頭,問道:「還有什麼嗎?」

    張鑽子鼓起勇氣說:「還有,就是關於老百姓對你的議論。」

    「老百姓如何議論我?」

    「他們說,如今滿老爺比從前更凶狠了。從前滿老爺當土匪,多少還有顧忌,如今做了官,掠奪老百姓,比以前更名正言順了。」

    張雲卿得意地哈哈大笑,斂起笑吩咐道:「什麼人如此大膽,你給我一一打聽清楚,等有了空閒,叫他們再嘗嘗老子的厲害!」

    張鑽子退下,尹東波勸道:「滿老爺,如果我們想長期在城裡呆下去,最好不要這樣,稍收斂一些,以免百姓怨恨。」

    張雲卿板起面孔:「誰說想要在城裡呆下去了?如果弟兄們都進城,那我們的名稱就不能叫『土匪』,該是一個新的名詞。如今機會難得,不抓緊時間大撈一把更待何時?一旦陳光中進了城,就沒有機會了。」

    「老百姓可以不管,可是趙融、劉異……」

    張雲卿:「趙融、劉異對我很不滿嗎?這說明他們太不識好歹。若不是老子趕走了共產黨,至今他們仍在受農民的壓迫,回不到城裡來。」

    「人本來就是不憑良心的。我的意思是,趙、劉二人如果對我們不滿,早些請來部隊,我們就沒有多久的天下了。」

    張雲卿點頭:「這個倒是值得注意。我會教謝老狗嚴格把守四門的,凡趙融、劉異的手下外出,一律派人盯梢。老尹,這些天我交給你一個艱巨任務。」

    尹東波點著頭,等著張雲卿吩咐。

    「你帶領一幫弟兄,利用現有的馬匹,把我們手中的好槍運回燕子巖,換一些破舊、老式的來。」

    尹東波不解道:「我們豈不沒有了一點戰鬥力?」

    張雲卿歎道:「我們眼前的大事不是要跟人打仗——事實上,哪怕我們的武器再精良,也打不過別人。從形式上,我們是招安部隊,一旦上面派部隊來到,勢必要接受收編。你說,有哪一個軍閥不把精良武器當成命根子?」

    「滿老爺,這回你真的打算招安?」尹東波搔首問道。

    「誰真心招安了?俗話說,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老子暫時答應,無非是為了喘口氣,一旦軍閥們滾蛋,老子躲到一邊,把槍取出來又是一群好漢。」

    尹東波明白過來,放心下來,說道:「這還差不多。今晚我就去辦。」

    尹東波連續利用十幾個夜晚,把好槍、快槍全部藏回到燕子巖懸崖上,讓據城的土匪們裝備一些漢陽槍、鳥銃之類。

    張雲卿估計要到年底才會有大部隊來武岡,農曆七月,湘西著名軍閥廖湘芸、陳光中就從綏寧進據到武岡,廖為司令,陳為副司令。

    其時,張雲卿仍以鏟共義勇總隊長的身份與兩位軍閥周旋。很顯然,他和他的手下,在行為上就不能不收斂。

    1927年,對武岡城鄉百姓來說,是多災多難的一年。先是張雲卿大肆搜刮,七月份過後,又有陳光中、廖湘芸兩部在全縣募軍糧,勒索財物,強征民工,與張雲卿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對廖湘芸、陳光中,張雲卿採取若即若離的方式,不偏向任何一方。俗話說,一山難容二虎,這兩股勢力終有水火不容的一天。

    果如張雲卿所料,廖、陳二人先是各樹黨羽,排斥異己,明爭暗鬥,矛盾漸深,於年底發生公開分裂。陳光中依仗優勢兵力,突然襲擊廖湘芸。

    眼見陳光中佔了上風,張雲卿隨後幫著陳攻打廖湘芸,不單槍殺廖的士兵,凡穿制服的人在街上行走,亦遭殺害。一時間,武岡城裡血流成河,屍橫遍地。廖湘芸敗走。

    陳光中獨霸武岡城後,張雲卿傍得更加緊了。

    陳光中本是土匪出身,與張雲卿有很多相似處。所不同者,陳光中有政治理想,想通過不斷兼併及政治投機,達到其陞官發財之目的。而張雲卿不是這樣,他只希望能獨霸一方,成為名符其實的山大王。

    目下,陳光中看好何鍵,決心步何鍵後塵,達到他在湘軍中脫穎而出之目的。

    趕走廖湘芸的那一天,陳光中特意把張雲卿單個叫到房子裡,拍著他的肩說:「我們算是老交情了。當年,你走私煤油,從我的道上經過,從那時候開始,我就看出你是一個人物!數年不見,果然出息了!年初,趙融、劉異找我訴苦,說武岡農會在共產黨的支持下甚為囂張,地主、豪紳無藏身之地。我提示他們可利用地方勢力。劉異特別提到你。你果然不負厚望,趕跑了共產黨,恢復了縣政府。不錯,真是不錯!」

    張雲卿裝成不好意思的樣子說:「陳司令過獎了,張某的這一點點成績,還虧了司令的多次關照。實不相瞞,頭一次張某販煤油不為別的,乃是為了火燒一座專和我作對的大寨。」

    陳光中點頭:「我早就聽說,我說你不錯呢。」

    「還有這一次,也是陳司令給我機會,要不,張某仍在山林中東躲西藏。」

    陳光中哈哈大笑,親暱地拍著張雲卿的肩問道:「我不和你扯這些。我想問你:你現有多少人槍?」

    「報告司令,一共三百條人槍,一個不多,一條不少。」

    陳光中突然目光如利劍般望著張雲卿:「如果我要收編你,你願不願意?」

    「謝司令!張某一千個願意,一萬個願意!」張雲卿大聲說。

    陳光中乾咳一聲,面無表情說:「你願意就好,不願意也不勉強。如果是真心願意,明年大年初一,我們舉行一個莊重的儀式——你和你的手下及我和我的手下,一同歃血為盟,結拜弟兄。你願不願意?」

    「我願意!」張雲卿應聲蟲一般。

    「你願意只能代表你。下去問問你的手下,有不願意的不可勉強。」

    張雲卿點頭答應。

    離開陳光中,張雲卿與心腹骨幹們通了氣,大家認為,陳光中的目標很明白——即兼併他們。但如今不答應也由不得自己了。大家意見很快得到統一:暫時答應陳光中,利用別人的軍餉養自己的弟兄,一旦情況有變,隨時脫離陳部,上山干自己的事業。

    晚飯後,陳光中派副官來叫張雲卿去「司令部」,張雲卿由此猜測出:陳光中兼併他心切。

    張雲卿再次來到司令部,尚未就坐,陳光中就催問道:「張隊長,我要你辦的事辦妥了?」

    張雲卿點頭:「弟兄們一聽說司令要收編我們,高興得手舞足蹈,說是從小池塘進入了汪洋大海。」

    陳光中很高興,滿意地點點頭說:「既如此,那就沒二話可講了。你回去準備一番,離大年初一沒有幾天,需要什麼趁早辦齊」

    張雲卿道:「武岡城裡香燭、紙錢一應俱全,一道命令,可教雜貨鋪在半個時辰內全部送到。」

    陳光中搖頭:「我們這次的歃血為盟,不是一般的結拜兄弟。為了使氣勢隆重,我準備殺三牲祭神。」

    「哪三牲?在下去準備」

    陳光中一字一頓道:「殺一人、一牛、一豬。」

    「人也屬於牲麼?」張雲卿不解。

    陳光中點頭:「只要能為我們所殺,人和牲口沒有兩樣。不過,所殺之人,必須是身子潔淨的童子。」

    張雲卿照辦,一牛、一豬很快從近郊搶來,但一人,卻頗費腦筋。若是平常,對他而言,殺個把人比殺一隻雞還隨便,可那是大年初一,而且要在皇城坪公開殺,到時圍觀者數以萬計,若殺的人沒有任何罪狀,恐激起民憤。而且,陳光中要求是位童子,這就更增加了難度。

    正為難之際,謝老狗提醒道:「滿老爺,五月間我們抓了一位持刀鬧事的小子,年紀也不過十五六歲、想必未曾玩過女人。」

    張雲卿恍然大悟,記起那就是被剖腹的喬立成之子喬小成。即令謝老狗近日要以好飯、好菜待之。

    1928年正月初一,武岡皇城坪西頭紮了一個一丈高的戲台,戲台上縛了一人、一牛、一豬,四周警衛森嚴。

    喬小成被剝光了衣服,赤身裸體在寒風中冷得打顫。土匪中有生憐憫的,口含烈酒噴了他一身。

    百姓們聽說陳光中與張雲卿結盟要殺三牲祭天,從一早就紛紛走來觀看,再加之近郊聞訊趕來者,合計不低於五萬餘眾。這盛況僅次於當年在皇城坪宰殺殺人魔王柴刀大哥。

    話說正月初一這天,陳光中部五千官兵在戲台北側列隊,張雲卿部三百餘人站在南端,圍觀百姓站在四周。

    巳時正刻,歃盟時辰已到,陳光中、張雲卿在衛兵的簇擁下走上祭台,點上香、燭,焚燒紙錢,拜天地、兩人對拜。

    這時,有衛兵抬來一缸好酒、一隻托盤,盤內盛兩把利刀。陳光中對天唸唸有詞:「蒼天在上,大地在下,今日陳光中部與張雲卿部結盟,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有難同當,有福同享,永不分離!如有違誓者,請問張雲卿兄,該當何罪?」

    張雲卿從托盤拿過利刀,指著前台:「與此三牲一樣,不得好死!」

    立即,有人架著喬小成,按倒在一條木凳上。張雲卿手起刀落,砍下喬小成的頭,另有士兵用木盆盛裝脖子上流出的血,趁熱倒人酒缸裡;張雲卿殺了人,依次殺牛、殺豬,將三樣血倒人酒中。

    下一項,即陳光中、張雲卿各持一隻竹勺,站在酒缸兩旁,然後陳、張兩部官兵魚貫通過祭台。陳、張兩人,便從缸中舀出血酒,盛入一隻方桌上的碗中,凡軍兵各飲一碗。

    歃血誓盟完畢,將人頭、牛頭、豬頭懸掛於宣風樓上。

    接下來是大擺筵席,陳、張兩部人員混雜在一處,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猜拳行令,好不快活熱鬧。

    陳光中和張雲卿在縣政府餐廳對飲,酒過三巡,陳光中望著張雲卿道;「從現在起,你我就是生死與共的兄弟,自家人不說兩家話,我問你,如果我要開拔,可願意跟我同往?」

    張雲卿毫不猶豫地點點頭。半晌,又問道:「陳師長,莫非我們就要離開武岡?」

    陳光中歎道:「如今是動盪年月,哪有在一個地方長久呆下去的道理。去年9月份,毛澤東、盧德明在湘贛邊界舉行『秋收暴動』,隨後又上了江西井岡山。實不相瞞,這次我入武岡,除了督促清鄉,主要的任務還是招兵買馬,籌備軍糧,然後入江西清剿共匪,效忠蔣介石將軍。」

    張雲卿對陳光中後面的一句話無法理解,忍不住問道:「何謂『蔣介石將軍』?」

    陳光中長長地歎了口氣,耐心地解釋道:「說來話長。去年蔣介石發動『四一二』事變,唐生智並不支持,後許克祥發動長沙『馬日事變』,唐生智也通緝過他,並沒收其財產。為這事,蔣、唐公開決裂,蔣介石於去年10月20日在南京組成『西征軍』,由李宗仁、程潛、朱培德分三路討唐。後唐不敵,於11月15日被南京政府通緝。我的把兄弟何鍵是很有政治頭腦的,從一開始就傾向蔣介石,當時,他幕後策動『馬日事變』,就是因為顧忌到唐生智的態度不明,才不敢公開露面。唐生智敗北後,我和廖湘芸奉何鍵之命進駐湘西。行前,何鍵親口對我說,我們現在是靜候蔣介石的調遣,共產黨已經上了井岡山,下一步,蔣介石很可能要我們去江西剿共,吩咐我要加緊時間招兵買馬,籌募糧草,隨時準備開拔。」

    張雲卿感到陳光中的話像一道緊箍咒,已經緊緊地將他扼住,連喘息的機會也沒有。待對方停止說話,他問道:「目前上頭有什麼明令沒有?」

    陳光中點頭:「蔣介石於今年初,委任魯滌平為清鄉督辦,何鍵為會辦,通令各縣重點清鄉。」

    張雲卿彷彿看到了一線希望,忙道:「如此說來,是否去江西圍剿共匪,暫時還不能肯定,而各縣清鄉卻是當務之急。陳師長,清鄉之任,可放手讓我干,張某保證能幹出成效來。」

    「不。」陳光中望著張雲卿,「清鄉的事,我準備交給趙融和劉異。」

    「可他二人手中沒有軍隊呀!」

    陳光中目射冷光地說:「趙、劉二人手頭是沒有軍隊,可朱雲漢、張順彩不也是屬於招安部隊麼?我準備把這兩股隊伍留下來幫助趙、劉清鄉。至於你,我想把你帶走——當然也包括你的手下。你回去和他們通通氣吧,等會兒我還有要事與你商量。」

    張雲卿憂心忡忡地回到自己營房裡,他的心腹一下子湧進來,圍著問他的情況。

    這些土匪們一聽說陳光中真要收編他們,而且還要帶離武岡,都焦急地哭了起來。

    張雲卿的心情比骨幹們更難受。好不容易,他於篳路藍縷中,把一支隊伍拖大到今日的規模,眼見好日子就不遠了,如今這半路殺出個陳光中,不僅他的隊伍、槍支,連他本人都要成為別人的囊中物,前些年的辛苦豈不前功盡棄了?

    於是,尹東波、謝老狗、鍾雪華開始後悔沒有在陳光中、廖湘芸一進城就離開縣城,如今,連後悔都來不及了。

    「這一點我早就預感到了。」張雲卿歎道,「狐狸與狼同室,作為狐狸遲早會吃虧。問題是陳、廖二人來得太突然了。而且一入城,就控制了城外四處交通關卡。為了讓弟兄們安心,我一直瞞著大家,想不到現在,紙終於包不住火了。」

    尹東波道:「如此說來,陳光中早就把我們當成一塊肥肉,覬覦已久。」

    張雲卿點頭:「從目前的形勢看,不單是陳光中覬覦我們,在陳光中的後面,還有一位看不見的敵人在向我們張牙舞爪。」

    「是趙融、劉異?還是易豪?」尹東波吃驚地問道。

    張雲卿點頭又搖頭:「現在還不太明顯。只是,我們目前面臨的重大問題不是去追查誰是我們暗處的敵人,而是如何應付陳光中吞併。」

    眾骨幹愁苦著臉,誰也想不出一個萬全之策。

    張雲卿目光直視尹東波,問道:「老尹,難道你一點辦法也沒有嗎?」

    尹東波道:「到了這節骨眼上,當然只能順從他,保存實力,等到有了機會,弟兄們再嘯聚一起。問題是我們留在燕子巖的那數百條好槍……

    「是啊!」張雲卿亦苦著臉道,「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能保護好那幾百條好槍,一旦逃出陳光中的魔掌,仍有天下。問題是我們隨陳光中遠征,如果一年半載回不來,那些寶貝放在那裡,難免夜長夢多,萬一落在易豪的手裡,我們欲稱霸一方的願望就會落空。」

    「滿老爺,不如這樣。」尹東波說,「燕子巖的寶貝暫時還是讓原班弟兄按老辦法守護。陳光中什麼時候開拔還沒有具體時間。若是一年半載,我們豈不白焦急?只要真正開拔,事情就好辦,不要等到出省,半途就可以集體嘩變。」

    張雲卿點頭:「老尹的辦法有點道理,只是,前些日子我到和合街找鍾半仙算了一卦,他說,每年的正月初一就是我的劫日,渡得過去,有三年大運。回想起來,也覺得與事情沒什麼出入。今年又是大運滿了三年的第一個正月初一,不知道又有什麼節外生枝的劫難降臨到我頭上。這真是——」

    張雲卿話未說完,守門衛兵進來報告道:「滿老爺,陳司令派副官過來叫你!」

    不一會,陳光中的副官走進來,向張雲卿行了一個軍禮:「張隊長,陳司令有令,你、謝老狗、尹東波、張鑽子、鍾雪華一起去皇城坪集合,他有要事與你們商量。」

    張雲卿心裡湧起一股涼意,他意識到又一場劫難已經降臨頭上。

    如今,人為刀俎,他為魚肉,張雲卿及他的手下只能乖乖聽命。

    他們來到皇城坪,那裡整齊地排列著陳光中的騎兵連。陳光中見張雲卿來到,滿面春風地迎上來,笑道:「剛才我說過要和你商量一件要事,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無非是要正式任命你為本司令部下補充營營長,另外還發給你部雙份的月餉。誰想到你走後,我窗外的柳樹上喜鵲叫——大喜事就到啦!有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好朋友告訴我一個特大的喜訊!」

    張雲卿打了一個寒顫,他感到「不願透露姓名的朋友」特別刺耳,如催命的符咒,彷彿災難已無可避免地降臨。

    陳光中接著說:「這位朋友發現一個秘密,在山門鄉燕子巖東麓的懸崖上,有一個大洞,洞裡藏有四百餘條上好的機槍、衝鋒鎗、卡賓槍……這可是當今最先進、精良的武器啊!聽到這個消息,我決定立即帶領你們去把寶貝取回來!」

    張雲卿眼冒金星,內心難以言狀的空虛,彷彿他整個的靈魂已經被人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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