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賬房——”張雲卿在梅滿娘臉上親了一口,站起身來,邊穿褲子邊叫。
“別——別這樣!”梅滿娘央求道,“這事不能讓下人知道。”
“沒事,”張雲卿大大咧咧繼續喊道,“尋一套滿娘的衣服送來!”
賬房聞聲,梅滿娘羞得趕緊往倉庫裡藏。一會,老賬房送衣服過來,張雲卿指了指倉庫……接著便是梅滿娘叱罵賬房的聲音。
話說山門巨富梅滿娘,夫家祖上曾為朝廷命官,娘家亦是望族,可謂樹大根深,歷任武岡縣長,要想在武岡站住腳,非得拜梅滿娘這個碼頭不可。山門系武岡糧倉,歷來為土匪橫行之地,自從梅滿娘的公公發跡,各路土匪非但不敢騷擾她家,還爭相在暗中送禮結識。到了梅滿娘當家,洞口巨匪鄧雙發見她丈夫早喪,一門孤寡,就恃強欺凌,結果遭遇滅頂之災。為此,梅滿娘的盛名就在江湖遠播。
梅滿娘喪夫後,兩個兒子在長沙讀洋書,家中只有十幾名男僕,負責收租、跑腳及各類雜務。一般外勤由心腹鄧集華主事,內務由老賬房鄧集讓操持。她喜歡養狗,家中經常養了十幾條凶悍威武的大黃狗,被馴服得十分聽話。養狗除了娛樂,還有另一用處。雖說山門無大匪,但小偷卻多如牛毛。這些人多是窮苦出身,熬不住饑餓才撬門爬牆,捉住了也不好重罰。有了狗,小偷就不敢來。梅滿娘還養了六七匹駿馬,傍晚時常見她在田壟馳騁。她的兩個兒子也喜歡馬,暑假回家以馬為伴。
1921年初秋某日,有自稱“黃大順”的土匪送來片子,索要糧食、銀錢。梅滿娘確實吃了一驚,她吃驚並非害怕,而是驚詫武岡境內居然有這樣大膽的土匪。她叫來鄧集華,問黃大順是何路神仙。想不到連消息靈通的鄧集華亦不知“黃大順”為何人。她私下想:這黃大順想必是剛剛上山為匪的生手,也難怪,不知者無罪,由他去吧,他最終會有認識我梅滿娘的一天。
豈料過了幾天,黃大順獅子大開口,索要稻谷百擔、大洋一萬。接著,她的親戚也來告狀,說黃大順給他們加碼,央求搬兵去剿滅他。
如此一來,梅滿娘竟對“黃大順”有了興趣,遣鄧集華下去打探,並去函要求一敘。更出她意外的是“黃大順”居然敢來。
為匪者都俗不可耐,可梅滿娘初與假冒“黃大順”的張雲卿見面,卻感覺到他全身溢滿陽剛之氣,談吐中機智與霸氣並存。梅滿娘寡居多年,本已心靜如水,但在這個男人面前,竟難以抑制某種潛在的沖動:她對張雲卿產生了好感。
送走客人,梅滿娘冷靜下來,理智戰勝了感情。她叫來鄧集華,吩咐道:“下去盯緊‘黃大順’,要切實掌握他們的一舉一動。”
鄧集華很快探得張雲卿一伙已遷到燕子巖,並向萬春發打探梅滿娘的底細。
鄧集華回府報告,梅滿娘情不自禁稱贊:“果然是一位十分了得的土匪!”
“滿娘說誰?”鄧集華不解。
“張雲卿!”
鄧集華討好說:“他不知道天高地厚,才敢把片子送到我們家。等他知道滿娘是什麼人,他肯定來向滿娘賠不是。”
“難說,你還是快馬加鞭到縣城,向趙縣長告急,最少得派三十匹快馬在天亮前趕來!”
“你是說張雲卿真有狗膽來索要錢財?”
梅滿娘點點頭:“是的,他知道我三天後必然有防備,可能會提早一天過來。”
鄧集華不再多說,去馬欄牽了一匹快馬,飛奔武岡縣城。
次日一早,鄧集華報告趙融親率剿匪團隊已經到了洞口鎮。與此同時,張雲卿果然率匪徒提前來索要錢財。
梅滿娘即令鄧集華從後門抄小路去洞口鎮催趙融速來救援。
書接上回,卻說自以為得手的土匪在槽門外被趕來救援的官兵團團圍住,留在曾府的張雲卿感到情況不妙,突然凶相畢露撲向梅滿娘。
梅滿娘奮力反抗,但她畢竟是女流之輩,幾個回合下來,漸漸不支,躺在地上質問張雲卿:“你、你想干什麼?”
張雲卿淫笑。
“你——難道不曉得官兵已經到了門外面?”
“曉得了又怎樣?”張雲卿反問。
“那你放了我,或許我能救你。”
張雲卿冷笑:“你太小瞧我了。我是你隨便能哄的?放了你,我死得更快!”
“你不放我會死得更慘——會將你碎屍萬段。”
“只要是死,好死和慘死沒有本質區別。但現在如果我不玩你卻會是一生的憾事。俗話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亦風流’。我——”張雲卿粗暴地扯開梅滿娘的旗袍,白白的酥胸呈現在眼前……
梅滿娘就要被剝光衣服了,不由得大聲呼叫,話尚未喊出,一張滾燙的嘴已將她的唇咬住,一股濃烈的男人氣味直灌五髒六腑。她全身一熱,剎那間久違的本能欲望被喚醒,然後她沒有再作任何反抗,仿佛又回到了少婦的時代……
外面的匪徒很快被趙融全部制服,一個個五花大綁,准備交給梅滿娘處置。
老賬房鄧集讓因為未得到梅滿娘的指令,不敢開大門。突然,他聽到梅滿娘的呼救聲,但卻只叫了一聲。他感到情況不妙,就手持一根木棒,循聲來到倉庫,聽到過道裡有窸窣之聲,探頭一望,媽呀,一個光屁股男人正壓在東家身上動作,東家則在下面發出愉悅的呻吟之聲。老賬房立馬掉頭走開。
暴風驟雨過後,雲收雨住。梅滿娘發現自己赤身裸體,恢復了本能的羞恥感。她紅著臉道:“我的衣服被撕爛了,你叫我怎麼離開?”
“賬房——”張雲卿大聲叫道。
“別——別這樣!”梅滿娘央求道,“這事不能讓下人知道。”
“沒事,”張雲卿大大咧咧繼續喊道,“帳房尋一套滿娘的衣服送來!”
鄧集讓聽到呼叫,不假思索尋了主人的衣服,可是到了門口又猶豫起來——想進去又怕主人怪罪,恰好裡面的張雲卿又叫了一遍。鄧集讓斗膽走進,結果看到了他最不願看到的場面。
鄧集讓放下衣服轉身就走,卻被張雲卿叫住。
“老鄧,過來一下,有點事。”
老賬房聽話地回過頭來,但張雲卿隨即又說:“沒什麼,下去吧。”就在鄧集讓轉身之際,眼前一黑,脖子被鐵鉗般的手抓住……
梅滿娘更衣出來時,見鄧集讓口吐白沫已倒斃在地,驚問:“你——為什麼殺他?”
張雲卿搓了搓手,淡淡地說:“為了你。我無所謂,但你的名聲要緊。”
“你不必殺他,警告就可以了。”
“不,警告是一句空話,起不了任何作用,任何警告都取代不了叫他永遠閉嘴。現在我的弟兄是死是活就看你的了。”
梅滿娘攏了攏零亂的頭發,走向槽門,外面的劉異正在等聽她的吩咐。
“梅姐——”趙融從白馬上翻身下來,“讓你受驚了。”
“沒什麼。”梅滿娘四處望望,“鄧集華呢?”
“他步行,稍慢一點,很快就到。”趙融手指被綁的匪徒問,“怎麼處置?”
“把他們放了。”梅滿娘說,“這些銀子是我借給表弟的。鄧集華混蛋,話都不會說,叫趙縣長白辛苦一趟。”
“沒事就好。”趙融故作輕松地說,“我這就走,就不打攪梅姐了。”
“不進屋坐坐?我表弟也在。”
“謝謝,趙某還有公務在身。”說完躍上馬背,率部離開。
馬蹄聲遠去,梅滿娘目送馬隊消失直至看不到,回過頭來——張雲卿正站在身後。
獲救的匪徒們幾乎不相信眼前的事實,一個個目瞪口呆。
“弟兄們,銀子是梅滿娘借給我們的,大家好好干,一年後要雙倍償還!”張雲卿大聲宣稱。
匪徒起程了。張雲卿再次走近梅滿娘,“剛才我說的不是玩笑話,一年後真會雙份還給你!”
“你以為我很在乎錢?”
“你想歪了。我是個男人,男人該有男人的氣派。專占女人便宜的男人難道你也會在乎?”
“很好,如果你明年真能雙份還我,算我沒看走眼。”
張雲卿叮囑道:“多保重,我會常來看望你!”
張雲卿回到燕子巖。匪眾一時沉浸在歡樂中,想著用這筆錢,發展人員、購買槍支,然後吃香喝辣稱霸綠林。
一段時間過去,大家冷靜下來。把注意力集中到張雲卿身上,他卓爾不凡的能力與膽識強烈地震撼著每一個匪徒。特別是隨張雲卿去過曾氏大宅人,對張雲卿的崇拜與仰慕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無形中已將張慕雲擯棄於腦後。
敏感的張慕雲也意識到,張雲卿取代自己已是遲早的事,內心的不安熬成了心病。
最近一段時間,大家忙於安頓和整理。燕子巖是個死洞,一旦打起來不利於逃走,張雲卿建議在巖頂開闊地造茅屋、築工事。張雲卿和張亞口則苦練槍法。
這天晚飯後,張慕雲正准備與蒲胡兒就寢,尹東波與謝老狗卻心事重重來找他。
尹東波進屋後又望了一眼門外,欲言又止。張慕雲會意,對妻子說:“胡兒,幫我去望望風,不許任何人進來。”
蒲胡兒走後,尹東波說:“大哥,有些話我憋住已經好久了。”
“我也是,和老尹憋著同樣的話。”謝老狗附和道。
“說吧。”張慕雲輕輕地歎了口氣。
“不是我有意要挑撥你們叔侄,”尹東波說了這半句,觀察到張慕雲沒有大的反應才繼續說,“常言道,一山難容二虎。如今你滿叔的能力、威望已經在弟兄們心目中……這對大哥難道不是威脅?”
張慕雲臉上的肌肉搐動著,突然怒目圓睜:“放肆!我和滿叔是骨肉之親,他的所作所為有哪點對不起我?有哪點危害了你們?你還說不是有意挑撥,這不是挑撥又是什麼!”
尹東波站起來,嘴唇抖顫著跪了下去:“大哥,請你一定要聽我把話說完!三年前,我們十幾個武岡同鄉在離開家鄉之前,一起歃血為盟酒,結為異姓兄弟。你年紀最大,我們推舉你為大哥,一起發誓,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然後一起離鄉背井,廣西當兵。三年軍旅生涯中,我們出生入死彼此關照,真正無愧於當初的誓言。後來,大哥向弟兄們說起自己的仇恨,我們又義無返顧拖槍回家,殺了譚幫才。現在,弟兄們已無回頭路可走,都一心一意跟著大哥打家劫捨,過幾天快樂日子。僅此而已。自從滿叔入伙後,明白人都知道他的大略雄才,恕我直言:大哥與他比較,差距何止十萬八千裡!我再斗膽說一句——以滿叔的大才他竟願意屈居大哥之下,若非別有所圖,實實無從解釋!”
“撲通”一聲,謝老狗也跟著跪下:“大哥,你就聽老尹一句話吧。俗話說,良藥苦口,忠言逆耳。滿叔要稱霸綠林,我們只圖幾天快活日子,志不同,道不合,教我們如何能成一家?大哥,當斷不斷必有後患,你要替弟兄們想想啊!”
張慕雲內心雖不認為張雲卿別有企圖,但兩名心腹的分析卻無可辯駁,他痛苦地捶著太陽穴,仰起臉長長地歎了口氣:“兩位起來吧,容我再好好想想。”
“不用想,”尹東波說,“問題已經很明白,快請他走路,你還猶豫什麼?”
“就算你們說的有一定道理,可是,我如何向滿叔開口?”張慕雲痛苦地搖頭。”
“大哥你只要點個頭,其余的事由我來做。”尹東波說,“我會告訴他,我們胸無大志,是一群小打小鬧的小山賊,別誤了滿叔的萬裡前程。聽了這番話,他心裡自會明白。”
“他勞苦功高,難道就讓他這樣空手離開?”張慕雲質問尹東波。
尹東波搖頭:“大哥放心,我會讓他滿意的。實不相瞞,來這裡之前,我和老狗把什麼事都想好了。滿叔投靠我們,是因為沒有槍。如果我們在提出分家時,瞞著他先弄一批槍,然後分一半給他,雙方也就扯平了。”
“弄槍?現時我們去哪裡能弄到槍?”
“先把黃橋鋪團防局‘暴’掉,找劉異借槍,他們雖有三十條人槍,但平常都很松懈!”
張慕雲:“說得輕巧,吃根燈草,我們連最後一顆子彈都留在馬鞍山了,難道就用十幾條燒火棍去打黃橋鋪!”
大哥你別擔心,我們既然敢提出來,自然就已經想好了解決的辦法。尹東波說到此處,把嗓門壓低與張慕雲耳語。說得張慕雲連連點頭。
尹東波、謝老狗走後,蒲胡兒走進屋裡隨意問道:“你們又在商議什麼事情?”
“一個女人家只管過日子,男人的事不要摻和。”張慕雲心情正好,看著姿色動人的胡兒,不覺來了興致,一把將她拽過摟在懷裡。
蒲胡兒本是詩書人家出身,原姓鄧,武岡大甸人。其祖上曾有過顯赫的歷史,並在中國文學史上有過一席之地。其祖鄧厚甫,清朝進士,官至道州布政司,與近代史上洋務派首領左宗棠有同僚之誼,交往頗深。後因憤世嫉俗,棄官歸隱。歸隱時,左宗棠特意題詩相贈:
題鄧厚甫采芝圖
飄然曳杖息塵肩,歸種都梁二頃田。
卻恐采芝雲霧窟,世人又謗是神仙。
鄧厚甫歸隱後,有子鄧輔綸(史稱鄧彌之),自幼天資聰穎,熟讀諸子百家,博采眾長,自成一派,為“湘中五才子”之首。鹹豐元年(1851年)中進士,充任曾國藩幕僚,頗受器重,後官至浙江道尹。
鄧輔綸之子鄧國獻,也是一代奇才,五歲時,父親鄧輔綸的好友王闓運來到武岡。一日,王以“三人成眾”為上聯,要國獻聯對。國獻不假思索,即拆“王”字為題續出下聯:“一士為王。”王見狀大喜,認為儒子可教,長大必有出息,遂將女兒無非(閨字娥芳)許配給國獻為妻。
王闓運,字壬秋,湖南湘潭人,鹹豐二年舉人。先後為肅順、曾國藩幕僚,近代著名文學家,歷主成都尊經、長沙思賢、衡州船山諸書院及江西大學堂講席。
王闓運見鄧國獻頗有天資,厚愛有加。鄧國獻亦不負岳丈所望,十歲那年,翁婿游黃鶴樓。黃鶴樓上歷代文人墨客墨跡頗多,王闓運令女婿也來一副對聯。其時,正值春和景明,鄧國獻略加思索題曰:
把酒對晴川,無數白雲都過去
題詩問芳草,何年黃鶴再歸來
王闓運贊歎不已。及鄧國獻成年後,與無非完婚。按武岡習俗,新婚夜親戚朋友來鬧洞房。新娘無非落落大方地說:“你們要鬧洞房可以,但我作一上聯,你們要能聯上才能鬧。”說著,就用手指著桌上的燈盞說出上聯:
花燭蟠龍,水裡游龍火裡去
眾人聽了,絞盡腦汁竟無人能對出。正在為難之際,新郎國獻出來解圍,他以新娘繡著金鳳的鞋為聯,對出下聯:
金蓮繡鳳,天邊彩鳳地邊飛
聯對一出,眾人稱妙。
然而,這一段姻緣並不美滿。為了讓丈夫早日取得功名,婚後,無非督夫甚嚴,國獻不堪重負,竟患了嚴重的精神分裂症,整日瘋瘋癲癲,不理世事,夫妻向背,竟若路人。無非在“有婿如此,不如為娼”的哀歎中,久病不起,終於棄世,留下一女。
無非死後,無人管束,國獻瘋癲更甚,流落長沙,乞食街頭,路人遇之,皆呼為“鄧瘋子”。岳丈王闓運卻寬大為懷,惜才之心不死,撰聯相贈,勸他回家讀書,鑽研學問。其聯雲:
久客人情當自惜
倦游詩賦始名家
但鄧瘋子卻不領這份人情,反借“瘋”行“諷”,罵到岳丈頭上。有一年,王闓運在家大宴賓客,席間詩興大發,遂舉杯作一上聯曰:
春明二月齊眉酒
王是名人,又是飽讀詩書的文壇名家,眾賓客自然對他的上聯鼓掌稱好,誰知國獻不但不叫好,反而趁岳父下聯未出之際,舉杯而起,畢恭畢敬地對出下聯:
王老一言狗屁詩
眾客愕然,王闓運更是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自此不再理會這個女婿。
鄧國獻後來一直在外瘋癲,終至死於他鄉。留在家中的女兒,雖天資聰慧,美麗動人,奈何無人照料,加之家道中落,親友不予接濟,長到十二歲,被縣城五裡牌鴇母看中,淪落風塵。按妓院規矩,凡姑娘都得有個叫得響的藝名。鴇母雖不懂詩為何物,但見鄧家是詩書世家,常聽說書人講蒲松齡的《聊齋》故事,故事中的狐仙都美麗動人,遂給新來的姑娘取名“蒲胡兒”
蒲胡兒掛牌之後,嫖客盈門,時有黃橋鋪大財主譚幫才進城狎妓,即被胡兒的美艷迷住心竅,遂出資八百大洋,將蒲胡兒贖出納為小妾。
蒲胡兒來到黃橋鋪,這小地方的男人們不曾見過如此美麗的女人,都為之眼亮,雖自忖不一定能上手,只要看上眼心裡也能舒服半天。那時的張慕雲、張雲卿自然也不例外。有時運氣好,能跟蒲胡兒說上幾句話,那可是最大的享受。
張慕雲對蒲胡兒存有非分之想是在他的父親被殺之後。他決心落草,除了復仇,另一個主要原因就是想占有蒲胡兒。
張雲卿對蒲胡兒存有非分之想,則是張慕雲占有了蒲胡兒之後。張慕雲的成功讓他明白:只要敢想,這世界上沒有辦不成的事。
張慕雲與蒲胡兒一番溫存後便相擁而臥,正酣時突然被敲門聲驚醒。
張慕雲連忙起身,已是下半夜,他知道是尹東波、謝老狗回來了,他推了一下身邊的胡兒,見她還在夢中,便摸起枕邊的手電筒亮了三下,門外亦干咳三聲,果然是尹東波他們。
“子彈的事落實了麼?”張慕雲問。
“落實了,一聽說是要與張順彩作對,朱雲漢和他的軍師楊相晚十分慷慨,賣給我們一千發子彈。”是尹東波的聲音。
“你說的話他們都信?”
“張順彩幫助劉異在馬鞍山攻打我們的事,他們早就知道了。他們還說,我們早就該報這一箭之仇了。”尹東波說。
“很好,這事你們辦得很成功。”張慕雲亮起手電,開箱查看了子彈,滿意地連連稱好,吩咐謝老狗道,“把它藏到我的床底下,小心,別驚醒你嫂子。”
謝老狗力大,輕松地把一箱子彈塞進張慕雲的床底下,站起來時,仍不忘借著窗外微弱的星光,貪婪地瞅著羅帳內的蒲胡兒捨不得離開。
“老狗,怎麼那麼慢!”張慕雲不滿地催促道,“出來我們再認真商量商量。”
謝老狗出來,在原來的竹椅上坐下,面對張慕雲和尹東波,說:“出謀劃策的事我做不來,打仗的事算我的。”
“我們正是要叫你去打仗。對了,”張慕雲又記起一件事來,“在去和回的路上,有沒有人發現你們?”
兩人都說沒有。
“沒有就好。”張慕雲松了口氣,“這事必須保密,也只能等到臨出發時才通知弟兄們。關於我滿叔的事,朱雲漢他們說什麼沒有?”
“說了,楊相晚說得最多。”尹東波捂住嘴輕咳一聲,“他們確實想拉滿叔入伙,滿叔沒有干。”
“為什麼?”
“因為滿叔的野心不小,不願受制於人。”
“難道在我這裡就不受牽制?”張慕雲皺了皺眉頭。
“所以楊相晚特別提醒我,說張順彩不足為懼,我們最危險的敵人是張雲卿。他投到你手下並非像他說的那樣想幫你一把,而是想借雞下蛋,兼並我們。他的說法正好和我的估計相吻合,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不要臉,你算哪路英雄?”謝老狗揶揄道。
“我沒說我是英雄,這不過是比喻。”尹東波分辯道。
“你還不承認,你紅口白牙——”
“好了好了,別抬槓了。”張慕雲道,“我們下一步是研究行動的具體計劃。兩位有什麼高見?”
在張慕雲這股土匪中,比較有能力的也就是他們三個。尹東波足智多謀,但缺少魄力;謝老狗作戰勇敢,特別是舉槍擊落天上飛鳥很能服眾,但謀略不夠;張慕雲並無特別突出之處,但辦事沉穩,能平衡謝、尹之間的關系。這三人正好成為三足鼎立的關系,撐起這一個綠林整體。
“俗話說,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所以——”
“不對,不是‘俗話說’,是‘兵書雲’。”謝老狗不等尹東波說完即打斷道。
“老狗!”張慕雲用手按住尹東波的肩,示意他不要計較,一邊教訓謝老狗說,“現在是關鍵時候,你少說句廢話好不好!”
謝老狗果然噤若寒蟬。在陸榮廷部服役時,三人同在一個連隊,打過大小數十次戰斗,經歷過九死一生,每次都是尹東波出謀,謝老狗不服,最後張慕雲支持尹東波,才一次次大難不死。
張慕雲等謝老狗不吭聲了,就轉對尹東波道:“老尹,你接著說。”
“兵書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尹東波說,“所以,我們首先要干的事,就是徹底摸清黃橋鋪團防局的底。具體的做法是先派一個可靠機靈的人和團防局的丘八混熟,將他們的作息規律、生活習慣摸准,特別要熟悉周圍地形,然後,選一個月黑風高之夜,出其不意地將他們打死在睡夢中,奪取那三十條槍!”
張慕雲說:“這辦法很不錯,只是選派誰去最合適呢?”
“我去。”謝老狗應道。
“你?”尹東波說,“你上次不是說那裡熟人多,怕被人認出來麼?”
謝老狗說:“上次我是不信劉異真會來攻,所以才不願去。這次不同,是為自己辦事(不包括張雲卿),碰上熟人我可以說是剛從部隊逃回來,沒事干,想到賭場混一陣。而且最有利的條件是團防局有幾位丘八和我熟,我可直接進去找他們賭錢。”
“這樣吧,”張慕雲最後決定,“你們兩人一起混入團防局,等摸清楚底細再回來進一步研究襲擊的方案。好吧,今晚就到這裡了,兩位回去抓緊休息。”
尹東波、謝老狗起身打了一個哈欠,恰在這時,竹牆外有響動之聲,張慕雲條件反射似的喝叫一聲:“誰在外面!”
沒有人答應,只有一陣柴草的響動從牆外直至黑處……
“不好,有人竊聽!”張慕雲二話沒說,亮起手電,打開門遁著響聲處尋找,到了盡頭,只有一個尚未竣工的茅棚,四周空蕩蕩,無一可藏身之所。
“發現什麼沒有?”尹東波隨後也趕到,問道。
“沒有。”張慕雲用手電四處照著說,“我明明聽到柴草的聲音很響,一直響到此處,真是怪事,這裡什麼也沒有。”
“呶,那不是一堆茅草麼!”尹東波指著廢棄茅屋旁邊的一堆茅草說,“找找看。”
張慕雲亮著手電走向茅草堆,恰在此時,茅草堆裡一陣響動,拱出一個東西來——竟是一條足有八尺長的大黃蛇!
兩人打了個寒噤,看著黃蛇搖頭擺尾地竄向一處密林,才壯著膽子往回走。走了十幾丈遠,謝老狗也出來了,問道:“是誰,認出來沒有?”
“沒有誰,是一條大黃蛇。”張慕雲說著啐了一口唾沫。
“不是蛇,”謝老狗肯定地說,“我個子高,在窗口看得明明白白,是一個人!”
“那你為什麼不跟上來!”張慕雲埋怨道。
“我尿憋得慌。”
“快!”張慕雲說,“如果真是人,那堆茅草肯定有變動。”說著要再次往廢茅屋裡走。
“慢!”尹東波說,“只要不是滿叔他們,有人竊聽也不要緊。這一去一回要一段時間,我們可徑直去滿叔屋裡查鋪,看看少了人沒有。”
張慕雲覺得此舉甚妙,就快步向張雲卿的茅棚走去。
張雲卿和張亞口兄弟同住一間茅屋,距離張慕雲的屋約十余丈遠。這裡的屋都是木樁、竹牆、茅草頂結構,布局按象棋的形式,棟與棟之間都有一定距離,為的是萬一危急,可彼此照應。
張慕雲來到張雲卿的茅屋窗口,干咳一聲,裝成查房,用手電在屋裡照了照,見一張木板大鋪上一路躺著五個赤條條的大漢,才放下心來。
回到自己屋裡,尹、謝兩人仍等在那裡,問明情況後,才各自回去休息。
次日,大家仍像往常一樣,在林子裡認真練兵。特別是張雲卿表現得比任何人都要刻苦,他練快慢機,瞄准時手上還吊著一塊石頭,練得滿頭大汗,仍咬著牙堅持。
張慕雲見他們幾個都沒有異常表現,然後當眾宣布要尹東波、謝老狗去廣西全州采購子彈。
張雲卿及所有匪眾都知道目前最受困擾的是沒有子彈,十幾桿槍等於一條木棍,一旦打起來起不了任何作用,都盼望能盡快解決這個問題。因此,以此為借口派尹、謝離開燕子巖,任何人也不會產生懷疑。
當天早晨,尹、謝兩人離開山門,於下午抵達黃橋鋪,因兩人身上帶了不少銀子,團防局的人很快把他們當成座上客,一起在宿捨中大賭三日。
第四天早晨,尹東波、謝老狗借口錢輸光了,對賭友說:“我不服輸,你們等著,今晚我要拿更多的錢把本扳回來!”
尹、謝回到山門燕子巖已是中午。飯後,張慕雲宣布子彈已經購回來,令弟兄們帶槍列隊逐個領取。
發子彈時,尹東波、謝老狗在門口按冊叫名字,被叫的人應聲“有”,然後進來,由張慕雲親自發放二十五發子彈。趁這機會,逐個耳語:“回去馬上休息,半夜後若有人推醒你,只管穿戴好攜帶槍支去巖洞裡集合。千萬別吭聲,千萬不要對任何人走漏消息,切記切記!”
輪到張雲卿,張慕雲把自己的快慢機及五十發子彈交給他:“滿叔,這個歸你了。”
張雲卿也不客氣,接過張慕雲的快慢機和子彈,當場往槍膛裝了十發,然後愛不釋手地邊把玩邊回到自己屋裡。
張雲卿走後,張慕雲對坐在床沿繡花的蒲胡兒說:“屋裡太悶,去外面乘涼吧。”
蒲胡兒抬頭望了丈夫一眼,收起針線,搬了一張竹椅一聲不響地去屋外的一棵樹下做針線去了。
這時,尹東波、謝老狗走進房裡,與張慕雲並排坐在床沿上,一邊看著窗外一邊商量大事。一切妥當之後,才各自回去休息。
一直未曾合眼的張慕雲聽到身邊的蒲胡兒發出均勻的呼吸聲,用手推了推,見沒有反應,才躡手躡腳鑽出羅帳,摸黑穿上衣服,帶上漢陽造步槍及手電筒。
門外,尹東波、謝老狗已等了多時。見張慕雲出來,尹東波輕聲說:“弟兄們都起來了,在巖洞裡等候大哥。”
張慕雲點點頭,亦輕聲問道:“滿叔那裡有無動靜?”
“沒有,他們都睡了。”
張慕雲仍不放心地來到張雲卿窗外,借著星光,五條大漢一溜兒躺在鋪上,有的打呼嚕,有的磨牙,有的夢囈……他松了口氣,率尹、謝兩人攀籐附葛,下到崖下,魚貫進入燕子巖。
巖洞內火光明亮,十幾個弟兄見張慕雲來了,迅速列隊。
張慕雲滿意地掃視一眼部下,從謝老狗手中接過一把香,在火把上點著了。他站在隊列前,宣布道:“今晚我們去‘暴’黃橋鋪團防局,弟兄們一定要聽從指揮,不許擅自行動。時候不早了,出發吧!”然後逐個發一炷香,下令將火把熄滅,由謝老狗領頭,走出巖洞。
洞外很黑,通往山外的路兩旁是高高的樹林,把僅有的星光都遮了。匪徒們惟有看著前面的香火行走。
壓陣的張慕雲遠遠地看到十幾個紅紅的火點如蛇一般在黑暗中游動,偶爾有風穿過山谷,那火點便散落一抹火花,給人一種如夢似幻的感覺。
這次行動只許成功,不許失敗。成功後,張雲卿對他們這幫行伍出身的人自然不敢小瞧——他若有自知之明的話,會自動退出這個本不屬於他的團體。
經過四個多鍾頭的急行軍,匪徒們來到黃橋鋪街外。他們的出現立即引起一陣狗叫。但這不要緊,現在是凌晨四點左右,鎮上的人都在夢鄉,別說是狗叫,就是槍聲也驚不醒這些後半夜酣睡著的人。
在進街前,張慕雲到一隱蔽處再次點燃一把香,分給部下。匪徒們各持一炷香,用右手舉起,半蹲著快步入街。
黃橋鋪的房子多系瓦木結構,窗口開在三尺高處,蹲著走路可避免睡醒者發現,最主要還是不會驚擾各家各戶關在屋裡的狗——這年頭匪盜太多,連夜晚游走的狗都要被偷。
從街口到團防局附近,一路順利。他們躲入一座祠堂內,就近進行分工。團防局是一座四合天井的瓦木屋,外面有一堵約六尺高的青磚圍牆,正大門口是兩扇大鐵門,不分晝夜有哨兵把守。尹東波詳細地向匪眾介紹:“這四合天井雖有四棟房屋,但只有兩棟住了人,前面是過路,東廂是廚房、飯堂,西廂是倉庫和廁所,正屋才是團防局的睡房。劉異住了一個小房間,其余三十人全部睡大通鋪,槍就在床頭的槍架上。等會兒我和老狗把放哨的干掉,打開大門,弟兄們就沖進去。”說到這裡,轉對張慕雲:“大哥,是不是分兩部分行動——你領幾位在外面接應?”
張慕雲點頭表示同意。
一切布置妥當,尹東波、謝老狗把裝滿子彈的駁殼槍藏好,走出舊祠堂,一路哼著黃色小調,大搖大擺地向團防局走去。
老遠,團防局門口的哨兵喝問道:“站住,什麼人?”
謝老狗聽出是鄭正良的聲音,大聲回答道:“是我,光文你沒聽出我的聲音嗎?”
那邊說:“原來是謝老狗呀,這麼晚來干什麼?”
“嗨,你裝什麼蒜,昨晚贏了我和老尹的錢,不是說好今晚來扳本的麼?”
“嗯,有這麼回事。”張光文打著哈欠說,“他們都睡了,我進去看能不能叫醒。”
“不用你叫,”尹東波忙說,“你守你的門,提防土匪過來暴團防局,我們自己去叫吧。”
這時,團防局的三條狗對著尹、謝兩人吠了一聲,鄭正良在其中一條狗的頭上拍了一下,狗們就不叫了。他又打了個哈欠,說:“那好吧,我肚子痛得厲害,可能是要屙屎了,你們自個去吧。”
原計劃是先干掉鄭正良,見他向西邊的廁所走,尹、謝只好取消這個計劃。來到大門口,將門大打開,向外面吹了聲口哨,十余名如狼似虎的匪徒不問青紅皂白地一擁而上,對著裡頭就是一通亂打。
他們沒有受到任何抵抗很順利地來到正屋,對著大通鋪又是一陣亂槍,並齊聲吶喊。打著打著,他們感到很奇怪:裡面並無任何動靜。
尹東波亮起手電一照:大通鋪上空空如也,槍架上連一支槍也沒有。
“不好,我們上當了!”尹東波話音甫落,外面即響起了槍聲。
這些人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兵,憑豐富的戰場經驗,知道這是團防局在舊祠堂前與張慕雲交上了火。
實戰經驗最豐富的謝老狗說:“大哥有難,舊祠堂裡人少,無力抵擋劉異的強大火力。弟兄們,救大哥要緊!”
匪眾轉身欲打回舊祠堂,然而未出大門,對面街上一挺輕機槍從牆洞裡噴出火焰,把他們打得抬不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