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雲卿環顧一周,淚水情不自禁地流了出來,他以長輩的口吻抓起張慕雲的手說:“慕雲啊,正因為我們是骨肉之親,我更不能接替你的位置。雖然你自願,弟兄們也無異議,可是,叔叔篡奪侄兒之位,傳出去我的面子往哪裡放?天下人豈不都要恥笑我?……你是我看著長大的,一向對我敬重,可你畢竟太年輕、太沒有江湖經驗了……所以,我要扶你上馬,再送你一程……”
張慕雲很受感動,哽咽道:“滿叔,我都知道了,你是來救我的……”
朱雲漢將酒重重地放下,桌面濺濕了一大片:“看在楊軍師的份上,由你多活幾分鍾,我倒要聽聽一個心如蛇蠍之人死到臨頭如何替自己辯護!”
“心腸毒辣是投身綠林的先決條件,”張雲卿說,“否則留下我對你全無益處。朱老爺不是要稱雄湘西綠林麼,如果你是菩薩心如何能成此大業?告訴你,你若想實現這願望,第一個對手便是黃橋鋪的張順彩。以你現在的勢力想一舉吃掉張順彩,恕我直言——那是癡人說夢。”
朱雲漢、楊相晚吃了一驚,想不到一個才入綠林的人竟能說出這麼有份量的話。楊相晚身子前傾:“依你之見,怎樣才能吃掉張順彩?”
“只有一個辦法。”張雲卿指著自己的胸口說,“留下我,並且給我以適當的扶植。俗語說一山難容二虎,我和張順彩同為黃橋鋪人,自然會相互覬覦,終至斗個你死我活。以敵制敵,這是最高明之策。你們可以趁我們爭斗之際,大肆發展,養精蓄銳,待到張順彩、張雲卿兩敗俱傷時,再全面出擊,這樣豈不事半功倍?”
楊相晚笑道:“你既然早知會有覆滅的那一天,為何還要自己拉桿子?說來說去你還算是個人才,我勸勸朱老爺再給你一次機會!”
張雲卿搖頭:“我並沒有說我會覆滅,如果早就做好失敗的准備,只有傻瓜才去拉桿子。我認為張順彩終會被我消滅,將來湘西綠林爭霸戰必在我與朱老爺之間進行!”
朱雲漢一陣冷笑,從腰際摸出一把精制的勃朗寧手槍頂住張雲卿的額頭說:“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現在兵沒有一卒,槍不見一條,居然大言不慚要和我爭高下。好,我今天放你一馬,倒要看看你的能耐!”說畢,朝天開了三槍,槍聲劃破了山村小鎮的寂靜。
卻說張雲卿提著人頭赴約去後,張亞口兄弟七手八腳將尹氏屍體裹在竹席裡,抬到鄰近山上的亂墳岡裡埋了。
張亞口很擔心,他是看著張雲卿長大的,這家伙因在張光火家吃盡了苦頭,成年後養成孤傲的性格,不願受制於人,擔心一旦不接受朱雲漢的收編定難生還,同時他兄弟四個也要受到牽連。
四個人回到自己家裡,提心吊膽等待。凌晨時分,三聲槍響自黃龍橋那邊的鎮上傳來,他們心中一驚。張四狗道:“順路已經沒命了,我們趕快逃命!”
張籮籮一嚇,緊張得就要逃奔。張亞口畢竟經驗豐富,很快省悟過來:“你們不用怕,剛才的槍聲非常清脆,聽人說打中目標的槍聲尾音沉悶。我們還是耐心等順路回來再說。”
又等了半個時辰,村外傳來狗叫聲,接著便是一陣風似的腳步聲向這邊傳來。
這腳步聲對張亞口來說是十分熟悉的,他慌慌張張准備迎接,就在此時,門已經敲響了。
果然是張雲卿,大家松了口氣。張四狗說:“剛才槍響,我們以為你沒命了呢。”
張雲卿一屁股坐在張籮籮為他搬來的椅子上:“我不會那麼輕易就死,否則,我還有什麼資格做你們的頭?”
“順路,他們鳴槍,莫非是因為你不願歸附?”
張雲卿點點頭,把剛才的經過從頭至尾說了一遍,並特意把自己的勇敢、機智渲染一番,說得四人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說到朱雲漢最後羞辱他,張亞口插嘴道:“朱老爺說的也是事實,我們目下確是兵無一卒,槍沒一條,兵倒不會成問題,關鍵是沒有槍怎麼?”
張雲卿不以為然道:“自古成大器者,誰不是從無到有,從小到大?人,只要有志氣,什麼大事辦不成?朱雲漢那娘賣×的,靠祖上傳下幾條槍,我從心裡瞧他不起!”
張亞口說:“當然,志氣是重要的,可是,我們一把馬刀、四把菜刀能跟人對抗?充其量只能去路口嚇唬幾個手無寸鐵的人,弄點財物。順路,其實你可暫時答應朱雲漢,到他那裡混一段時間,拖一批人槍出來,這樣豈不更好?”
張雲卿搖頭歎道:“實不相瞞,起初我也是這念頭。你們哪裡知道,他手下的軍師楊相晚是一個何等精明之人,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周易八卦、人情世故無所不曉。這個對手太強大了,在我們起事之初,不能野心太大,更何況洞口我們不熟,捨近求遠乃是辦事之大忌。”
張亞口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先搞倒……”
張雲卿點點頭:“你總算能捉摸出我的一點心意。你別得意,比起楊相晚,你差得遠!”
張亞口紅著臉說:“我沒有和人家比高下。順路,我們什麼時候投靠張順彩?一筆難寫兩個‘張’字,我們投奔他,他應該不會懷疑。”
張雲卿說:“現在為時尚早,大家先安下心來,打好經濟基礎,待有了十來條槍,再去搞張順彩不為遲。天不早了,各位回去飽飽地睡一覺,天黑後仍來我家集會。”
五個人各自散去。張雲卿回到家,兒子張中怡已經醒了,醒來後就要媽媽。張雲卿就把尹氏說的話向兒子重復一遍。張中怡聽說母親已被神仙接上天,便撲閃著一對純真的眼睛跑到禾場上張望蒼天。
張雲卿沖著窗外喊道:“中怡,爹很累,不要叫醒我,餓了就去你二娘家弄口飯吃。”
張中怡叫張順風的老婆“大娘”;“二娘”是張樹卿的妻子,三兄弟各自成家後,張雲卿與二哥家的關系較好。
張雲卿實在很累,頭一貼枕便睡著了,醒來時正是掌燈時分,他隨便吃了點干糧,准備晚上“出朝”(搶劫)弄到東西再大吃大喝一頓。
天黑了一陣,哄兒子睡下,張亞口兄弟各自懷揣菜刀來了。他們一邊抽著劣質旱煙,一邊討論今晚的行動方案。近來,這附近出了一位“黃大順”,一些有錢人大多數已經被搶劫一空,張雲卿最後決定,先去鄰村譚家搶一位富農,弄點糧食、豬肉,解決眼前的溫飽問題,以後再從長計議。
初次出朝,張雲卿依張亞口之言,燒了香,拜了蒼天,然後用鍋灰塗黑面孔。正要出動,外面走來一人,敲門叫道:“這是張雲卿的家嗎?”
張雲卿示意張亞口兄弟先躲進內室,自己從水缸掬水洗淨面孔,待門外叫了十幾聲,才裝做剛剛睡醒,問道:“誰叫我,什麼事?”
外面說:“你讓我進來,我有要事與你商量。”
張雲卿將頭悄悄探出窗口,借著外面的月光,見對方只身一人,且無凶器,遂開門放他進來。
來者二十多歲,個子不高,操本地口音,面貌似曾相識,可又叫不出名字。張雲卿手中拖著馬刀,邊退邊問道:“你是……”
“我是黃大順大哥的下屬,奉大哥之命,特來邀你入伙。”來者不亢不卑地說。
“黃大順是誰?我並不認識。”張雲卿知道對方沒有惡意,放下心來,“在我未弄清他的底細之前,我不能輕易入伙。”
來者說:“你入不入伙,不關我的事,我只是傳遞大哥的話而已。如果你有入伙之意,明天中午黃大哥在馬鞍山古庵等你。”說完,不再多說半句話,調頭就走。
張雲卿定定望著門外黑洞洞的世界,張亞口來到他身後說:“順路,這位黃大順到底是哪路神仙?”
張四狗插嘴道:“剛才那位我認識,他是黃橋鋪謝家的謝老狗!”
張亞口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啊呀,我知道這位黃大順是誰了!順路,明天我跟你上馬鞍山!”
張雲卿舉手,制止眾人說話:“今晚我們的任務是去譚家撈水頭(錢財),其余一切明天再議。”
張雲卿重新在臉上抹了鍋灰,提馬刀,率先沖進黑暗。
這一夜張雲卿十分順利,他選好一譚姓富農,捏著嗓門聲明打劫,嚇得富農躲在床上不敢出聲。張亞口兄弟在屋裡大搜大刮,搶得大米一百斤左右,銅錢十幾串,豬油三十斤,又在欄裡宰了肥豬一頭。這些東西用四擔籮裝了,張雲卿押後,借著夜色向馬鞍山方向撤退。
馬鞍山是石背鄉境內最高的山,海拔千余米,山上古樹參天,茅草叢生,有一條石板路直通山頂,山頂上有一古廟,居住十余名誦經拜佛的和尚。逢初一、十五,四鄉善男信女上山朝聖。
近來,古廟已被自稱黃大順的匪首占領,和尚不知去向,一些拜佛的香客也不敢再上山去。這裡遂成了黃大順的大寨。
事前,張雲卿已到馬鞍山附近觀察,山腳下原有兩戶人家,因山上鬧土匪,不敢居住,已舉家遷走,留下兩座茅屋。張雲卿選定此處為臨時落腳點。
鍋灶是現成的,張雲卿操起馬刀,割下一大塊豬肉,一邊在砧板上大塊切肉,一邊發號施令:張亞口生火做飯;張鑽子、張籮籮肢解豬肉,明早拿去鎮上銷贓;張四狗去門外望風。
一陣忙碌,飯菜做好,沒有碗筷,五個人便在鍋邊用手抓著吃,依次端起搶來的酒罐喝酒。酒醉飯飽後,因嫌茅屋內悶熱,遂橫七豎八醉臥屋外松下,頭枕松根,身披漏下的月光,任蛇蟲過身渾然不曉,一覺天明。
張雲卿遲醒,張鑽子、張籮籮已遵囑挑肉上鎮賣,張亞口、張四狗正在屋中做飯。幾袋煙功夫,張鑽子、張籮籮挑著空籮哼著下流小調回來。張鑽子將所得十余塊大洋悉數交給張雲卿,又從籮裡取出十余副碗筷,得意地說:“多買了幾副,圖個吉利,要不了幾天我們的人口還會增多。”
吃完飯,張雲卿慎重地說:“若繼續這樣干下去,要不了幾天,就會被人發現,那時候官府一出兵,我們的人頭便要搬家。現在,我決定入伙。”
“入到哪裡?”張亞口四兄弟目光齊齊定在他臉上。
“黃大順。”張雲卿用不容商量的口氣說,“休息一會兒,大家收拾好行當隨我上山,勿須多言。”
張亞口的三個弟弟對張雲卿的決定都感到不可理解。散開後結伴去林間小便,張鑽子埋怨道:“順路不知吃錯什麼藥,朱雲漢特意請他他不去,現在卻要投到一個無名山大王下面。”
張籮籮說:“依我看,順路一定是為了女人。譚幫才的小妾蒲胡兒如今在黃大順手中,順路私下裡一直垂涎於她。”
張四狗說:“真不知道黃大順到底是哪路神仙,順路是不是已經知道他的底?要不,他是不會突然這麼決定的。”
三個人本來還要說下去,這時身後傳來咳嗽聲。張亞口咳嗽完對幾位弟弟說:“你們在這裡瞎扯什麼,順路說趁著天涼早早上山。”
上路了。
張鑽子、張籮籮、張四狗各挑著一擔昨晚搶來的東西,張雲卿、張亞口壓後,五個人沿著古老、光滑的青石板拾級而上,直奔山頂古廟。
仰起頭快要看到古廟的整個屋頂了,突然從一株樟樹後閃出一名漢子,他端起一支“漢陽造”,攔在路中央喝問道:“什麼人?站住!”
前面三個人都停下了,張雲卿疾步上前,答道:“自己人!”
持槍馬弁上下打量張雲卿,再問道:“上山干什麼?”
“找張慕雲!”張雲卿有意把聲音提高。
“我們這裡只有黃大順,沒有張慕雲,兄弟,你找錯山頭了。”
馬弁此地無銀的辯說使張雲卿放下心來,他高興地說:“沒錯,黃大順就是張慕雲,張慕雲就是黃大順。請你轉告他,說有位名叫張雲卿的人求見。”
馬弁愣了半晌,手指地上說:“站著別動,我先去通報一下。”
一會,馬弁回來,口氣緩和多了:“大哥在廟裡等你。不是說好中午才上來的麼?”
張雲卿一邊揮手令挑擔的向前走,一邊回答說:“中午天熱,怕中暑。”
五個人來到廟前,那位昨晚到張雲卿家跑腿的馬弁迎了上來:“大哥午睡剛起來,幾位先在這裡休息一會吧,我叫人去後面收拾房子。”
這是座瓦木結構的古廟,四周牆壁、柱子都塗了很厚的土漆,占地面積約半畝地,除了主廟,兩廂有耳房,後面有後堂。腳下則是由麻石拼成的堅硬地面。
張雲卿正認真打量,主廟內已經走出一個身穿黑色絲綢長衫的年輕漢子,手中拿著一把折扇。張雲卿一眼認出,失聲道:“慕雲,果然是你!”
張慕雲疾步迎上,動情地說:“滿叔,屋裡請,叔侄倆好好敘敘。”
張雲卿隨張慕雲進了後堂的一間木屋,甫坐定,張雲卿就問道:“慕雲,這些年你去了哪裡,這一份家當你是如何掙來的?”
“說來話長,暫且不說。滿叔,我正要問你,你怎麼知道黃大順就是我?”
張雲卿“嘿嘿”一陣奸笑,說:“你一回來就拿譚幫才開刀,你滿叔又不是傻瓜,還能不知道?”
張慕雲搔首,傻笑一陣說:“滿叔的腦瓜就是好使。你剛問我這份家當怎麼掙?”張慕雲歎了口氣,“說到底是虧得滿叔指點。那時候若依了自己的主意,現在仍是張順彩手下的一名馬弁,報仇的事不知要到猴年馬月。我離家後,到廣西陸榮廷的部隊當兵。陸榮廷是廣西大軍閥,也是綠林出身,手下有十數萬人槍。為了擴充勢力,他借用軍政府的名義到處招兵,我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去了廣西的。當時,除了我之外,黃橋鋪還有謝樂球、尹東波、謝老狗等十幾人在桂系當兵。1920年冬,陸榮廷被以陳炯明為首的粵軍打敗,他率領我們撤回廣西老巢。今年春,我聯絡好十幾個同鄉,趁作戰之機拖槍逃了回來,化名黃大順,先殺死仇人譚幫才替父親報了仇,然後在這裡立寨。”
張雲卿邊點頭邊聽張慕雲說,忽聞丁當之聲,張雲卿雙眼一亮——他發現美艷撩人的蒲胡兒正掀簾進來,不等丈夫介紹,便向張雲卿道個萬福,啟朱唇,露皓齒,聲如銀鈴:“滿叔今日上山,我婆母在家可好。”
張雲卿未說話,全身已酥軟,好在他有極強的自制力,隨機答道:“大嫂嫂不知哪世修來的福,有了你這樣一位孝順媳婦!她沒事,能吃能動,就是常常牽掛慕雲。”說完,便悄悄偷看蒲胡兒。
蒲胡兒穿一襲印花紡綢旗袍,把她那絕美身段包裹著,那乳房、那屁股若隱若現,最撩人處是叉開得很高的旗袍下擺時不時顯山露水,一扭動,便現出雪白的大腿,令人遐想無限……她伸出纖纖玉指,在張慕雲的肩上碰了一下:“你真是個不孝之子,回來這麼久了,竟忍心不回去看她一看!”
張慕雲搖頭,面露痛苦之色:“你以為我不想看她?我這樣子能回去看她嗎?我已經入了綠林,一旦讓人知道底細,還會連累她。如果被官府抓住殺頭,更令她受不了。只好隱姓埋名,每月暗中給她點錢算了。”
在蒲胡兒面前,張雲卿突然有了要顯露一手的欲望。“慕雲,這馬鞍山古廟原有十幾名和尚,他們現在何處?”
張慕雲說:“我把他們都趕下山去了。”
“你怎麼能這樣做!”張雲卿故作吃驚。
“難道讓他們和我們住在一起不成?我們的秘密豈不都要被他們知道!”張慕雲不以為然地回答說。
張雲卿連連搖頭:“你太沒有江湖經驗了。這廟中方丈悟了和尚是黃橋鋪團總兵劉異的親戚。此地不能久留,團防局遲早會來圍剿!”
這下張慕雲也緊張起來,搔首道:“這我真是沒想到。”
張雲卿不滿地說:“當家的,應該想到!干這一行,腦袋系在腰上,必須耳聽八方,眼觀六路,各種危險都要估計,否則隨時都有生命的危險。當初,你既然要在此處立寨,就該把這些和尚一個不留殺掉!”
“……”張慕雲驚得目瞪口呆,“這可是十幾條人命,我與他們無冤無仇……”
張雲卿冷笑道:“干土匪本身就是以殺人為業,你這麼仁慈,應該削發出家,不該干這一行。再則,你的思維方式也大有問題,所謂‘冤仇’,並不一定要指殺父之仇,凡妨礙你利益,都算仇人。你要選馬鞍山為寨,偏偏和尚住在這裡。我問你:這種狹道相逢的沖突不算冤仇,什麼才算冤仇?!”
張慕雲連連點頭:“我早說滿叔是非凡人,想的問題就是全面透徹。現在好了,有滿叔,兄弟們不用愁出路了。滿叔,你說,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走?”
“立即離開此地!”
“離開此地附近沒有可立寨之處呀?”張慕雲苦著臉說。
“如果沒有暴露,本來有個最好的辦法:把槍藏起來,各自回家,白天下地勞動,晚上再集合行動。可是,這辦法沒有用了,悟了和尚是本地人,他一定認出了你們,所以只能找一個新地方立寨。你馬上把弟兄們找來,大家商量一個妥善的辦法。”
張慕雲依言,把十幾名手下找來。這幫人聽張慕雲提過張雲卿,見了面,也不用介紹,很快就熟識了。
張慕雲把張雲卿說的話轉述了一遍,眾人愕然,不知如何是好。
張雲卿見預期的目的已經達到,說道:“黃橋鋪團防局有三十余條人槍,團總劉異是退役軍人,曾就讀保定軍校,手下的三十余人多數出身行伍,具有戰斗經驗,一旦過來圍剿,我們肯定不是對手。所以,三十六計,走為上,只有這樣,我們才能保存實力。”
“既然劉異要來圍剿,呆在這裡是等死,我們不妨立即下山,找一個地方躲起來再說。”性子比較急躁的謝老狗說。
“現在就下山?”尹東波反對,“那我們的槍怎麼處理?”
“槍是我們的命根子,當然背在身上。”
尹東波冷笑道:“虧你還是行伍出身,一點常識也沒有。青天白日背槍下山,不是等於告訴別人我們是土匪?我們連去的方向都沒有。”
謝老狗、尹東波是張慕雲的左右手,謝老狗雖急躁卻行動敏捷,打起仗來頗有經驗,尹東波沉穩,在很多大事上能夠替張慕雲出主意。張慕雲見兩人爭執,把目光投向張雲卿。
張雲卿說:“謝老狗的提議沒有錯,干我們這一行應該雷厲風行,說走就走。”
謝老狗得意地瞟了尹東波一眼。
張雲卿把目光移向尹東波:“不過,比較起來,老尹考慮問題似乎要全面一些。我們現在還沒有選好去的方向,日間帶槍下山是大忌。依我看,團防也怕死,若沒有絕對把握不會出動。為安全起見,我們不妨先派一位合適的兄弟去黃橋鋪打探,如果他們無兵,我們就據險堅守,如果正在准備,我們正好抓緊時間選定新寨,准備遷移。”
張慕雲見眾人沒有異議,點點頭:“還是滿叔的話有道理。各位,發表意見,新寨該選在何處?”
謝老狗率先說:“當然是離家越遠越好,黃橋鋪本來就不富,況且還養了一個張順彩,惟有出鄉才有發展前途。”
尹東波笑道:“老狗,不是我存心要和你抬槓,你這話太沒有道理了。干我們這一行,光從名稱上做文章,土匪的‘土’字就是本土本鄉之意,離開了本土本鄉,等於腳下沒有土壤,我們豈不成了無本之木?”
“說得好!”張雲卿贊道,“老尹不愧是在外見過世面的人,這比喻太貼切了!不過,我們既然是樹木,樹木也有大小之分,弟兄們,你們說,是小樹好,還是大樹好?”
“當然是大樹好!”眾人異口同聲,但多數人並不知道他的用意。
“對,當然是大樹好,所以我們要干就干大的,成為參天大樹。小地方是長不出參天大樹的,我們就該把根須向四處無限發展、伸延——當我們的根伸延到哪裡,哪裡不就成了我們的土壤了”
“叭叭叭”,張慕雲率先拍起了巴掌,贊道:“精彩,我滿叔還真有一手。弟兄們,我臨時有了一個想法,說出來希望大家贊成。我滿叔的能力已經擺在這裡,如果由他來帶領大家,前途會更加遠大!”
“慕雲!”張雲卿不等各位的反應,大聲叱道,“你說的是什麼話!作為一位首領,你就是這個隊伍的靈魂,你才出道沒幾天,就要把自己的權力拱手送人,你太讓弟兄們失望了!”
“滿叔,我是誠心的,你不是別人,是我的親叔叔,我的父親死了,這世界上就你是我的親人了……”張慕雲說著開始哽咽起來。
“順路,”張亞口說,“慕雲既然一片誠心,你還客氣什麼?”
“是呀,你還客氣什麼?”張鑽子、張籮籮、張四狗異口同聲。
張雲卿環顧一周,淚水禁不住流了出來,他以長輩的口吻抓起張慕雲的手說:“慕雲呵,正因為我們是骨肉之親,我更不能接替你的位置。雖然你自願,弟兄們也無異議,可是傳出去我的面子往哪裡放?叔叔篡侄兒之位,天下人豈不都要恥笑我?如果我有心做山大王,完全可以建立自己的勢力,用不著入你的伙。不瞞你說,在不知你下落之前,我有過那念頭,可是,當得知你已拉起桿子在馬鞍山落草,我的心就平靜不了……你是我看著長大的,一向對我孝敬、尊重,可你畢竟太年輕、太沒有江湖經驗——你心腸太軟,容易感情用事,干這一行是大忌啊!你爹死得早,身邊又沒一個能真正替你分擔危險的人,想到這一切,我只好放棄自己的事業,過來幫你一把……雲兒,真的,滿叔說的都是真話。滿叔若想入伙,前些天洞口的朱雲漢親自來過我家中,我沒有答應。”
張慕雲很受感動,揩去淚,哽咽道:“我都知道了,你是來救我的,沒有你,我們真的不知該怎麼辦……滿叔,謝謝你,以後全仰仗你了。”
張雲卿從感情中掙脫出來,板起面孔說:“你又說沒出息的話了,你是這群人的首領,你時時刻刻要想到你至高無上的權力和說一不二的威望,怎麼說要仰仗我呢?今後,你不要把我當叔叔,只能把我當成部下,如果你做不到這一點,你就成不了一位優秀的山大王!”
張慕雲點點頭,很快也從感情中掙脫出來,掃視一眼部下,以首領的口氣問道:“大家說說,我們的新寨該立在何處?”
謝老狗絞盡腦汁,想不出一個好地方來,便白了尹東波一眼:“怎麼,現在啞巴了?”
尹東波望著張慕雲:“山門……可以吧?”
張慕雲不置可否:“你先說說山門有什麼優越條件。”
“我是山門人,”尹東波有幾分自信地說,“那裡是雪峰山的東向門戶,土地廣闊肥沃,旱澇保收,是武岡最大的糧倉,富人也比其他地方多。武岡首富、擁有萬畝良田的梅滿娘正是山門人。而最好的條件是,山門不是朱雲漢的區域,也不是張順彩的地盤。我們的隊伍若要發展壯大,還非得以那裡為根據地不可!”
張慕雲邊聽邊點頭,等尹東波說完,仍把目光投向張雲卿:“滿叔,你認為呢?”
張雲卿本欲發表自己的看法,對尹東波說的作一些關鍵性的補充,突然間,他感覺到自己剛才太鋒芒畢露了,現在有收斂的必要,他搖搖頭,說:“你是首領,你有權決定一切。”
張慕雲歎了口氣,說:“好吧,就這樣定了。老狗,你立刻去黃橋鋪走一趟,如果劉異已經行動,趕緊回來匯報,我們今晚摸黑去山門!”
“我不能去!”謝老狗急著說,“我是本地人,誰都知道我到廣西當兵去了,如果在鎮上碰到熟人,事情不就露餡了?我看,最好是老尹去。”
“我更不能去,”尹東波說,“黃橋鋪我根本不熟,要我向誰打聽?”
“這樣吧。”張雲卿打圓場道,“張鑽子過去經常在黃橋鋪賭錢,團防局的丘八他也認識幾個,讓他去最合適。”
張慕雲允許,他抬起頭,猛見身後的妻子蒲胡兒一雙眼睛正直勾勾地盯著張雲卿。他的內心掠過一絲不快,鼻子哼一聲道:“女人家,聽男人議事干啥?”又對各位,“如果沒事,大家先回去。”
蒲胡兒像被丈夫發現了什麼秘密,臉紅了,低著頭,轉身款款走進內室。
張雲卿悄悄目送著蒲胡兒的背影,直至見不到,才和張亞口兄弟回房休息。
尹東波回到自己房裡,急忙掩上門窗,小聲對謝老狗說:“老狗,我不和你抬槓,想跟你說件正經事。”
“什麼事這麼重要?”謝老狗懶洋洋地躺在鋪上。
“事關我們這伙人的前途。”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怕什麼,不就是一個劉異麼。”謝老狗坐了起來。
“對我們威脅最大的不是劉異,據我分析,劉異根本不會來,不過是張雲卿故弄玄虛。我們最危險的敵人就是張雲卿!”
“你……沒有喝酒吧?”謝老狗吃驚地望著尹東波,“他是慕雲的叔叔,他若有野心,剛才為何不接受慕雲的讓位?”
“我沒說胡話,正是這號人才危險。他很有能力,能力在你我之上,你以為真如他說,是誠心來扶植他侄兒?我看他八成是沖著我們的槍來的。”
謝老狗有點相信了:“那……如果真是這樣,你要馬上提醒慕雲,槍可是我們的命根子,大家冒掉腦袋的危險從廣西帶回來,任何人也別想打主意。老尹,你快去跟慕雲說說。”
“說,肯定是要說的,”尹東波歎道,“只是不知他願不願意聽。”
尹東波回到張慕雲房裡,張慕雲知道有事找他,示意蒲氏回避。
尹東波欲言又止。
“有話就說,有屁就放。”張慕雲不耐煩地說:“什麼時候你也變得這麼忸怩了?”
“話肯定是要說的,可是,就怕你不願聽。”
張慕雲很快明白,不等尹東波開口,自己先點破說:“你懷疑我滿叔心懷不軌,是不?”
尹東波點頭:“慕雲,你可得小心,我們是經過九死一生從廣西逃回來的,千萬別被人輕易奪去槍桿子。你滿叔——”
“別說了!”張慕雲粗暴地止住他,瞪起雙眼問,“有證據嗎?”
“他說劉異會來攻打,我看他是有意危言聳聽,劉異根本就摸不清我們有多少人槍,怎敢輕易出擊?還有,他說朱雲漢專程從洞口來這裡拉他入伙,這一點,我也表示懷疑。”
張慕雲口氣緩和下來:“劉異會不會來,時間會回答我們的。要弄明白朱雲漢是不是來拉過他,這事我交給你去調查。還有什麼事沒有?”
“沒有了。”尹東波悻悻退出。
張慕雲目送尹東波,然後陷入沉思。
再說張雲卿一行回到房裡後,張亞口就開始埋怨:“順路,我們現在除了四條光漢,槍沒有一支,好不容易張慕雲讓位給你,這麼好的機會你竟白白放棄了,真為你感到可惜!”
“是呀,我們真為你感到可惜!”張鑽子等人附和說。
“有啥可惜的?”張雲卿說,“我不需要別人讓位給我,真正的好漢要靠自己的本領奪取地位。你們先回去吧,我送鑽子一程。”
張亞口三人悻悻回屋休息。張雲卿上前,與張鑽子並排著下山,一只手搭在他肩上:“鑽子,這一趟你的任務很艱巨,它牽系到我們今後的前途。”
“順路,你回去吧,我知道該怎麼做。團防局大多數人我認識,你等著,我一定能打探准確。”
“不,你誤解我的意思。”張雲卿說,“鑽子,我派你去黃橋鋪是辦一件大事!”
“大事?”張鑽子一愣。
“是的,”張雲卿認真點頭道,“事關重大。”張雲卿,謹慎地四處張望,見並無旁人,才神秘兮兮與張鑽子一番耳語。
張雲卿送張鑽子回來,張亞口忍不住問道:“順路,你說劉異要來馬鞍山圍剿,真有這回事嗎?”
張雲卿反問:“難道還會有假?”
“我總覺得,”張亞口說,“悟了和尚雖會告訴劉異,但劉異不一定敢來。他也怕死,更重要的是,他們不知道馬鞍山上到底有多少人槍。所以,他不敢輕易出動。要知道,團防局才三十來條人槍。”
張雲卿皺了皺眉頭:“這樣他就不來了?他不是笨蛋,難道不知道搬兵?”
張亞口息話。一會,張籮籮說:“順路,別的我不多說,今天你謝絕接替張慕雲,總有一天會後悔。”
張四狗附和道,“我們現在缺的就是槍,沒有槍寸步難行,有人拱手相送,你還客氣,我真的不理解。”
張雲卿歎道:“是的,我們確實很需要槍,這願望我比你們更強烈——因為我是首領。可是,你認為張慕雲的權力和槍是那麼容易到手的嗎?就算他是真心的,可是,他的手下會同意嗎?他們是一幫從外省死裡逃生的難兄難弟,多年間,他們彼此有了很深厚的感情基礎,我一個初來乍到的人,如果一開始就取代張慕雲,有誰會服呢?這位置就真的那麼容易坐穩?你們別小看張慕雲,他不傻,特別是他的手下尹東波更不是一位尋常角色……”有一種熟悉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張雲卿立即改變口吻,提高聲音說,“別說是他的手下還沒有表示贊同,就算他們和慕雲一樣要推舉我為首,我也不會干。原因還是那句話:如果我張雲卿想做山大王,就不會入他的伙,自己拉起桿子自由自在。可是,我和他畢竟是骨肉之親,他現在有危險,我必須幫他渡過難關!這樣,我才對得起祖宗,我也不枉做長輩……”
外面有人干咳一聲。張雲卿停止說話,故意問道:“誰在外面?”
話未說完,張慕雲已背著手踱了進來。張雲卿起身讓座:“慕雲請好。”
張慕雲也不客氣,一屁股坐下:“滿叔還不休息,這幾天不累麼?”
張雲卿苦著臉搖頭歎道:“緊急關頭,叫我如何睡得下。”
“哦?”張慕雲亦感到張雲卿有點危言聳聽,問道,“劉異真的會打過來?”
張雲卿從張慕雲的口氣裡感覺到他有幾分懷疑,就說:“是否會打過來不能光憑我嘴巴說的算數。家鄉的事,這些年你出外當兵不知道,縣政府規定,凡剿匪有功的團防,除了獎賞大洋,還有升官的機會。劉異是位官迷,加之他上頭有背景,一旦有功績,很快就能升官。”
張慕雲想想張雲卿說得有道理,點頭道:“說的也是。”
張雲卿起身道,“慕雲,我們不妨先去四周察看一番,萬一打起來,也好有個譜。”
張慕雲點點頭:“虧得滿叔提醒,好吧。”
叔侄倆出了門,徑向山頂爬。
站在一巨石上,眺望對面的山峰,張雲卿說:“慕雲,我們駐扎的位置不理想,一旦打起來,對方只需切斷一條路,不須攻打,就能把我們餓死在山上。”
張慕雲也看出了這一點:“真是這樣。”
張雲卿:“屯兵馬鞍山只有駐扎在中間,才能做到攻守自如。走,我們去實地看看。”
兩人沿羊腸小道來到“馬鞍”處。這裡地勢平坦,占地約一裡,雜樹叢生。馬鞍山屬東西走向,南北坡勢較陡。黃橋鋪位於馬鞍山南面。張慕雲指著黃橋鋪說:“如果劉異來攻,必定是從這個方向來,我們可從北面脫逃。”
“那不一定,”張雲卿說:“萬一他采取南北夾攻的辦法,我們怎麼辦?”
張慕雲望望兩邊高山,西邊是百丈懸崖,沒有路,東麓較緩,似乎不很顯要,他立即有了主意:“如果是兩面夾攻,我們就從東面脫逃。”
張雲卿點頭,“我們去東麓看看。”
張慕雲抬頭看了看西邊的太陽,皺起眉頭道:“算了吧,時候不早了。”
張雲卿說道:“不行,玩命的事,來不得半點疏忽。”
張慕雲只好同意。
倆人至半山腰,忽見一人沿著石板山路跌跌撞撞而來。張雲卿眼尖,一眼認出道:“鑽子,快過來,說說那裡的情況。”
張鑽子手腳並用,爬上山,氣喘吁吁地說:“大、大事……不好了……”
張雲卿瞟了張慕雲一眼,對張鑽子說:“別急,慢慢說。”
張鑽子喘著說:“順路,大事不好,劉異聯合張順彩,說是今晚圍攻馬鞍山。他們的口號是:割下黃大順的頭,向趙融(縣長)請功。”
張慕雲大驚失色:“消息是否可靠?”
張鑽子拍著自己的腦袋說:“我用這裡做擔保。”
“鑽子,這消息是如何得來的?”張雲卿盤問道。
張雲卿問這話,張鑽子便得意的說:“除了派我,不管是誰,今天絕對是空手而歸!劉異手下多數是我的賭友,有的還共玩過女人呢!嘿嘿,沒有這樣的交情,他們肯說真話麼?今天上午,我去到黃橋鋪,那裡靜悄悄的,沒有任何風吹草動。那樣子不像有事情發生。我去到團防局大門口,站崗的是我過去的嫖友鄭正息,鄭正息是張光火的幫工,我奇怪他怎麼也當了團防,後來才知道他的二東家張光文當了團防局頭目,我也跟著去。他一見我,老遠就喊:‘喂,鑽子,你來干啥?’我說,‘來這裡還能干啥,當然是賭錢啦。麻煩你幫我叫幾個弟兄出來好不?’鄭正息說:‘你今天不湊巧,弟兄們都在屋裡睡覺,不能出來賭錢。’我纏著他不放,他為難了好一陣,最後悄聲對我說:‘鑽子,你可千萬別對人亂講,團防局今晚准備上馬鞍山剿匪,弟兄們都要睡足覺。’我故意逗他說:‘你別哄我,馬鞍山的黃大順聽說有一百多條人槍,憑你們幾個人就敢去剿?’鄭正息說:‘我真的不騙你,悟了和尚告訴團總,說黃大順其實不足二十條人槍。另外,張順彩主動提出願意出兵幫忙圍剿。’我說的句句是實,沒有點半假。”
“到了這一步事不宜遲。”張慕雲說:“滿叔,我們馬上打點行裝,爭取在他們來到之前離開馬鞍山。”
“不可以!”張雲卿說,“就算我們扔掉所有財物,只帶武器,最快也會在山下開闊地遭遇。人家人多勢眾,有備而來,我們打不過,不如就在山上抵抗一陣,然後再摸黑逃脫,這才是上策。”
張慕雲依言,將查看地形之事丟在了腦後,回到古廟聚集匪眾,簡單動員幾句,將不值錢的東西全部扔掉,然後各自荷槍實彈,來到“馬鞍”處。
張雲卿、張慕雲、蒲胡兒三個在陣地前沿找到一個山洞,這山洞地處西邊山坡,看樣子像是野豬窩,是最好的指揮場所。
匪眾在黑暗中忍著蚊蟲的叮咬熬到九點多鍾。這時,南面山坡上出現了一群黑影,在陣地指揮的謝老狗不問青紅皂白,先瞄准放了一槍。槍聲劃破山林的寂靜,緊接著就是此起彼落的各種槍聲。
數分鍾之後,槍聲更密——原來山北面也有一群剿匪部隊。
“果然是采取兩面夾攻!”張慕雲沖出山洞,提醒手下兩邊兼顧。
山洞中只剩下張雲卿和蒲胡兒,洞內潮濕,彌漫一股野獸特殊的膻味,處在戰斗中,人不會計較環境的。望著漆黑的夜空不時閃爍著流彈,蒲胡兒有點怕,恰在此時她感到身子已被緊緊摟住,旗袍胸處也被解開,一只粗大的手緊緊地捏摸著乳房……蒲胡兒小小地吃了一驚,央求道:“滿叔,不可以……”
“你不喜歡我?”
“你看,這是什麼情形……”
張雲卿微喘著說:“別怕,一切有我。”
蒲胡兒感到旗袍下擺被揭開了,她驚愕地說:“這種時候你也有心情!”
“現在……”張雲卿將嘴唇貼在蒲胡兒頰上,“我覺得這世界只有你和我,外面的夜色、槍聲、雙方交戰的人員……都是我們的背景。自成年後,你一直是我心中的太陽、是我一生的夢。那時候,你是譚幫才的愛妾,我只能從遠處看你,在夢中與你交歡……想不到真會有這一天……”
蒲胡兒很快被張雲卿感染了,同化了,身上有了酥麻感,內心產生了一種本能的渴望。
張雲卿如堤缺口一般,粗魯地將蒲胡兒的雙腿扳開……
恰在這時,槍聲驟止,張慕雲急匆匆從陣地趕回來:“滿叔,那幫王八被我們打下去了,弟兄們很勇敢,都是好樣的!”
張雲卿將萬丈欲望在一瞬間斂起,他覺得這是人生最難受的經歷。他沖著洞處說:“馬上撤退,他們很快會組織更猛烈的反撲。”
張慕雲離去,很快,十幾個黑影離開陣地,向東麓轉移。
“我們走吧。”張雲卿拉著蒲胡兒走下一面長滿茅草的山坡,追趕隊伍。
十幾個人順利地來到東麓的關卡處,從這裡下去,他們才能逃脫劉異的追擊。走在前面的尹東波回頭問:“我們到哪裡去?”
“去山門!”張慕雲果斷地說:“弟兄們萬一走散,就在山門鎮上會合。
槍聲又起,不用猜,那是劉異發起第二次沖鋒。“快,馬上離開!”張慕雲催促著。
“救命——”前面傳來慘叫聲,接著是人體墜落崖底的沉悶聲。
“不、不好了。”謝老狗跑過來報告張慕雲:“大哥,這裡沒有路,是一個懸崖!”
張慕雲心裡一驚,上前查看,下面果然是懸崖黑洞洞,那位掉下去的兄弟顯然已經死了……這時他才後悔沒有聽張雲卿的話,查看地形。一時疏忽,釀成大錯。
槍聲越來越近,團防和張順彩的匪眾們發現陣地空虛,就無所顧忌地沖上來。
仿佛連老天也有意為難張慕雲似的,月亮偏偏在此時鑽出雲層,照見他們十幾個人全部聚集在馬鞍山東麓,進不能,退也不能。
劉異很快發現了這個秘密,興奮得手舞足蹈:“弟兄們,我們升官發財的機會到了,那邊是懸崖,黃大順無路可逃了!”
槍聲大作。
張慕雲部下被迫還擊。
張雲卿想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問張慕雲:“我們還有多少子彈?”
張慕雲發出號令,查實全部子彈加起來不到十發,即仰天捶打胸部:“天絕我也!天絕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