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芮小丹如期請假,赴德國探親假30天。
今天1997年6月12日,星期四,是假期的第二天,清晨一起床她就忙著洗漱化妝,按計劃今天她將飛往海南三亞去見正在那裡拍戲的父親,歸還去年借父親的20萬元借款,也就此去看望一下父親。按當時她給父親的口頭約定,還款日期再有十幾天就要到期了。
歐陽雪根據丁元英規定的時間在5月19日把手中的股票全部賣掉了,那支股票去年買進時是每股9元,而十個月之後該股漲到了24.4元,漲幅達171%強,70萬元的股金毛利達到119.7萬元,其中芮小丹的20萬元,股金毛利是34.2萬元,然而由於當時的特殊背景,這筆利潤的歸屬卻無從界定,陰錯陽差地成了芮小丹與丁元英的第一筆共同財產。
芮小丹化過妝正在衣櫃裡挑選衣服,這時歐陽雪如約而來,她來送芮小丹去機場。芮小丹去開門,兩人一起來到臥室。
芮小丹挑來挑去,還是選中了去年夏天在北京正天商業大廈購買的那條瘦窄型強調體形的淺色牛仔褲和那件淡紅色休閒上衣,配一雙低幫的休閒運動鞋。這是她一貫的裝束,無論顏色怎麼變化,基本搭配不會有大的改變,既可休閒又可隨時應付執行任務的場合。今天的裝束有所不同的是牛仔褲的款式和休閒上衣的顏色,顯然沒有兼顧工作需要,流暢的曲線表露無遺,淡雅、嫵媚之中蘊涵著幾分野性。
換好衣服,兩人來到客廳,芮小丹又檢查了一遍現金、證件、機票等物品。她的挎包裡裝有21萬元現金,其中1萬是5%的年息。
歐陽雪看著20萬元原來是用於股票擔保的現金,不由得想到了股票,感慨地說:「這次買股票真是長見識了,真不是誰想去炒股都能炒。想想那些小散戶真可憐,整天仰著脖子看大盤,眼睜睜看著血汗錢被人家捲走了。見識過這一回,我這輩子都不會再買股票了。」
歐陽雪一連用了三個「真」字。
芮小丹說:「都說股市是精英的墳墓,咱們這些小魚小蝦根本不敢往上湊,咱們要是去炒股,怕是連個墳墓都找不著。」
一切準備妥當,兩人出門了。
芮小丹剛坐進汽車,手機鈴響。她拿出手機一看,是局長的電話。公安局長在上班之前的這個時間給一個已經請了探親假的警員打電話,這讓芮小丹心裡一緊張,至少存在著因為突發事件而取消假期的可能。
局長在電話裡問:「小丹,你在什麼地方?」
芮小丹回答:「在家門口的車上,正準備去機場。局長,有任務嗎?」
局長說:「今天上午執行王明陽死刑,剛才看守所來電話,說王明陽希望行刑前能跟你見一面,我還沒有答覆,先徵求一下你個人的意見,你接不接受?有沒有時間?」
芮小丹看看表,時間是7點45分,距離航班起飛時間還有2個半小時。航班在起飛前30分鐘停辦乘機手續,再扣除路上35分鐘,還有一個多小時的時間,看守所和機場是同一個方向,如果路上不碰上嚴重塞車的話,時間還來得及。
芮小丹回答:「局長,我是10點15分的班機,估計還有一個多小時的淨時間,如果看守所和法院方面同意,我現在去看守所時間還來得及,可以見一面。」
局長說:「好,我通知他們,你現在就去看守所。」
掛了電話,芮小丹推門下車,匆忙拿出鑰匙開家門。
歐陽雪也下車跟過來問:「還得換警服嗎?」
芮小丹說:「得換,這不僅僅是個人行為。」
歐陽雪說:「那你再回家換衣服就來不及了,這一路沒地方換衣服。」
芮小丹說:「衣服我帶著,到了三亞再換。」
回到臥室,芮小丹穿上警服和平跟皮鞋,頃刻間就從一個美麗的女郎變成了一個端莊的警察。她把換下來的衣服裝進一個袋子,然後和歐陽雪匆忙驅車趕往古城看守所。
2
趕到古城看守所,汽車停在大鐵門外,歐陽雪坐在車裡等候。芮小丹在門口的商店買了一盒三五煙,到門崗出示證件辦理過准入手續,在一名獄警的帶領下走進監區,穿過兩道鐵門進入一幢三層樓,一樓東側幾間房子是死囚室,此時的死囚室周圍已是戒備森嚴。
獄警把芮小丹帶進一間值班室,先與所長見了面。
由於平時的工作交往彼此都熟悉,所長直接說:「情況是這樣,昨天下午法院向王明陽宣佈了執行死刑令,今天上午9點行刑。王明陽早就交代過不讓家裡人來看他,說是來了他也不見,也不讓家裡人去收屍,他自己安排了後事,花了點錢委託殯葬公司辦了,連骨灰都不讓留。這8個月他還是比較配合,一直沒鬧過事,今天早上他提出希望能跟你見一面,說是你抓的他,他打你的那槍沒打響,還親眼看見你擊斃了他的朋友,後來審訊也是你,總的說對咱警察的執法挺服氣。要走的人了,也不是過分的要求,能做的咱就做點。」
芮小丹點點頭說:「行,我知道。」
芮小丹跟著獄警走進第二死囚室,室內有獄警、武警、法官、檢察官。王明陽身上已經沒有了腳鐐手銬,取而代之的是繩子,雙腿被捆綁著,留有一點可以走碎步的間隙,雙手從背後捆綁著,完全失去了手臂的活動自由。王明陽坐在椅子上,保持著一個平和而有尊嚴的姿勢,神色異常平靜,沒有任何表情。室內的氣氛沉悶而凝重,此刻他是這裡的主角,這個在黑惡集團內部被稱為「冷面諸葛」的軍師人物終於走到了他生命的盡頭。
在場的檢察官和法官芮小丹都認識,相互點頭一笑打個招呼。獄警拿來一把椅子讓芮小丹坐在王明陽面前,芮小丹的出現讓王明陽死一般沉靜的目光裡閃過一絲感動。
芮小丹問檢察官:「可以給他抽支煙嗎?」
檢察官點點頭說:「可以。」
芮小丹把一盒煙遞給法警,法警拿出一支煙放到王明陽嘴上,給他點上。
王明陽抽了一口煙,對芮小丹和法警說:「謝謝,謝謝。」
芮小丹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沉重場面,看著這個曾經頂著自己腦袋開槍的死囚,想來想去找不出一句合適的話說。
還是王明陽先開口了,他只能叼著煙說話:「本來我只是提個要求,沒想到你會來。剛聽所長說你正在休探親假,我不知道,真抱歉。」
芮小丹說:「沒什麼。」
王明陽說:「我的槍從來沒發生過啞彈,你是惟一的一次。你現在還活著取決一次偶然的啞彈,我親眼看著你打死了我的朋友,咱們還談過《聖經》的救贖,這也算生死之交吧,所以臨走前有機會的話還是想見一面。」
芮小丹說:「我不知道這種時候該說什麼合適,我看你很平靜,心安就好。」
王明陽停了一會兒,說:「你槍法很好,我老想起你開槍的那個場面,真漂亮。有時候我也想,一個女人親手結束了一個人的生命該是什麼感受?」
芮小丹說:「很矛盾,心理上肯定有影響。」
王明陽抽了一口煙,問:「因為一個偶然活下來了,後怕嗎?」
芮小丹說:「後怕、慶幸,都有。」
王明陽說:「我對你說過的一句話想了很久,挺佩服。神即道,道法自然,如來。一句話把基督、道家和佛教的精義都概括了,你這個年齡不該有這樣的學識。」
芮小丹說:「事實上我也沒有,現炒現賣的,但是道理不虛。」
王明陽牽動嘴角微笑了一下。
這時,外面傳來了一陣汽車發動機的聲音,刑車到了。
一名法官進來說:「時間到了,押解囚犯上車。」
所長走過來對王明陽說:「見過面了,就到這兒吧,一路走好。」
王明陽對所長、芮小丹和獄警說:「謝謝,謝謝關照。」
法警把王明陽嘴上的煙取下,兩名武警上來押解王明陽。
監樓走廊裡,王明陽等4名死囚從各死囚室被依次帶出,尾隨其後的還有在其他死囚室採訪的幾名記者。死囚裡有人哭叫,記者的照相機也閃爍不停。
芮小丹先於刑車出了看守所,和歐陽雪站在車旁等著刑車駛出。大門很快就開了,一隊警車駛出看守所,在尖厲的警笛聲中駛向刑場。
目送死亡,她的心情複雜而沉重,那是一種天性使然的悲憫。
3
經過4個小時的空中旅途,芮小丹於下午2點20分到達三亞鳳凰機場。這次父親仍然沒時間來接她,來人是劇組的製片主任,姓黃,40多歲,那輛馬自達轎車前擋風玻璃豎著的是一塊《天國之戀》攝制組的牌子。
黃主任接上芮小丹之後驅車前往蜈支洲島拍攝地。
蜈支洲島距離鳳凰機場將近40公里,是一個旅遊度假的小島,島上風光秀麗,海水清澈透明,沙灘潔白如玉,美麗自然的景觀令人心曠神怡。《天國之戀》攝制組在海邊的沙灘上實景拍攝,沙灘背後就是劇組住宿的酒店。
美麗的風光驅散了芮小丹從死囚室裡帶出的沉重,心情豁然開朗。
拍攝現場,芮偉峰穿著他那身似乎永遠不變的標準導演裝束,太陽帽,導演馬甲,胸前掛著擴音器。此時正在拍一場海灘戲,一位漂亮的泳裝女郎迎著海風、踏著沙灘朝一個藍色太陽傘走去,太陽傘下有圓桌、椅子、飲料和名牌香煙。
芮偉峰看見了女兒,只是朝女兒微笑著點了一下頭示意,然後繼續工作。
黃主任對芮小丹介紹說:「今天是最理想的天氣,得趕戲。你看,從早上6點鐘拍到現在一直沒休息,大夥兒到現在連午飯還沒吃呢。」
芮小丹附和了一句:「是挺辛苦。」
那邊,芮偉峰對著擴音器喊一聲:「停!」然後走過去給女演員講戲,又拍一遍。終於等來芮偉峰做了一個滿意的手勢,說:「OK!」
收工了,攝制組人員一個個又累又餓,像剛從球場下來一樣疲憊地返回酒店。
芮小丹走到父親跟前大大方方地叫了一聲:「爸。」這一聲與一年前的那一聲已經有了本質的變化,沒有了拘謹與隔閡,完全是自然流露的親情。
芮偉峰非常高興,臉上洋溢著滿足的笑容,接過女兒手裡的警帽和提包說:「走,先帶你去看房間。我特意給你訂了一個朝海的房間,風景非常好。」
芮小丹跟著父親往酒店走去。
芮偉峰問:「你怎麼穿著警服來了?」
芮小丹把穿警服的原因解釋了一下,至於王明陽為什麼在行刑前提出要見她,她只說是因為她抓捕和審訊了王明陽,沒有提及啞彈和擊斃通緝犯的事,以免父親擔心。
儘管如此,芮偉峰仍是擔心地說:「那工作……真不適合女孩子。」
回到酒店,芮小丹在服務台補辦了住宿手續,父女二人先來到四樓芮小丹的房間。芮偉峰把女兒安置好,然後回二樓自己房間。芮小丹換下警服,換上了原先的那身衣服,帶著那只裝有21萬元現金的挎包去二樓父親的房間。剛到門口,正趕上餐廳的服務員往各個劇組人員的房間送盒飯,芮小丹就直接給自己也領了一份套餐。
父女二人把領到的兩份套餐放到茶几上,芮偉峰問:「你也沒吃午飯?」
芮小丹說:「機票打折,機上供餐也打折了,沒吃。」說著她去關上門,然後從挎包裡取出21萬元現金放到父親面前,說:「爸,這是21萬,其中1萬是利息。」
芮偉峰臉色一下子變了,不悅地說:「原來你不是來看我,是來給我送錢哪!誰說是借給你了?要送錢還用跑一趟?匯過來就是了。」
芮小丹笑笑說:「借錢的時候來,還錢的時候就不來了,那像什麼?我說的就是借,沒說是要。我要是跟您要錢,決不會是這個數。」
芮偉峰問:「那得是多少呢?」
芮小丹打開盒飯,說:「我要是墮落了,能要多少錢您想吧。我要沒墮落,就不需要您的錢。論孝道,我該掙錢孝敬您,可您這消費門檻太高了。」
芮偉峰只能先收起錢,然後和女兒一起吃飯。
芮小丹吃著飯,問:「爸,您拍的這個戲是什麼意思?」
芮偉峰說:「看名字,《天國之戀》嘛!你知道《天國的女兒》這張唱片嗎?」
芮小丹說:「知道,很經典的一張唱片。」
芮偉峰說:「編劇就是被唱片的音樂激發了靈感,寫出了《天國之戀》的劇本。剛才拍的那場戲是女主角在海邊度假,偶然碰上了一個男子,兩人一見鍾情,後來就演繹出一段天國之戀,很感人,特別是感動年輕人。」
芮小丹說:「爸,我現在終於知道您為什麼沒熬成大師了。」
芮偉峰說:「那我告訴你,《天國之戀》拍出來沒準就是大師之作。」
芮小丹輕輕搖搖頭,笑著說:「我怕您老生氣,不敢說。」
芮偉峰大度地揚了揚筷子說:「閒聊嘛,生什麼氣?你大膽說。」
芮小丹停下筷子,說:「爸,那我就說了。這個《天國之戀》哪,充其量是一個想成為大師的導演拍了一個想成為大師的電影,或者說是一個還不知道『天國』為何物的導演拍了一個拿『天國之戀』嚇唬人的電影。」
芮偉峰不悅地放下筷子,剛想說什麼,自覺不妥,又重新拿起筷子。
芮小丹燦爛一笑說:「看看,革命革到自己頭上就不革命了。」
芮偉峰說:「沒關係,你說。」
芮小丹說:「既然是天國之戀,那個女主角演的就該是天國之女了。您看她演的,舉手投足都是在說『你看我是女人』。『我是女人』與『你看我是女人』不一樣,前者是女人的本色使然,後者是提醒別人注意她的性別,這裡有細微而本質的差別,而提醒別人注意她性別的女人至少可以肯定不會是天國之女。但是問題不在這兒,問題是您老人家跑過去給人家說戲,人家是按照您對天國之女的理解表演。只有您知道天國是什麼,您才可能知道天國之女是什麼,才有可能知道天國之戀該是怎麼個戀法。」
芮偉峰愣住了,詫異地看著女兒。
芮小丹說:「您不用這麼看我,這根本就沒什麼。這就是破案,一個細節就能解讀出來很多東西,這是一個刑警最基本的素質。」
芮偉峰再次放下筷子,這次是平和的心態,說:「這天國嘛,是一個抽像的概念,每個人的理解都不一樣,就像人們常說的禪一樣,不可說,一說就錯。」
芮小丹又是一笑,說:「爸,吃飯吧,不說這個了。」
芮偉峰說:「要說,一定要說。閨女大了,能交流了,好啊。」
芮小丹說:「那您這個『一說就錯』是不是一說呢?您這個一說錯不錯呢?」
女兒的一句話又把芮偉峰給說愣住了,說錯不是,說對還不是,頓時覺得在女兒面前顏面有些掛不住,想了一下,繞開了「禪」的對與錯,說:「關於天國,我和編劇專門討論過這個問題。天國是每個人心裡最理想而又不可能實現的那個境界,那麼天國之女就應該是最美麗、最善良、最溫柔的女子,天國之戀就應該是最浪漫、最不可得的愛情。」
芮小丹低頭吃飯,不言語了。
芮偉峰等了一會兒,催促道:「說話呀,怎麼不說了?」
芮小丹點點頭說:「您那樣理解也行,各持己見。」
芮偉峰說:「這丫頭,你這是什麼討論態度?接著說!」
芮小丹半撒嬌半乞求地說:「爸,您放過我吧,我不想跟您說這個了。您那個觀念還停留在儒家、政治和神話傳說的一鍋粥裡,觀念不對稱,說不明白。」
芮偉峰說:「你爹這個導演就那麼臭嗎?我還真跟你較上真了!你說,不說不行!說得對你爹服氣,說得不對你爹也給你上一課。」
芮小丹索性把盒飯和筷子都放下,說:「您說天國是每個人心裡最理想而又不可能實現的那個境界,錯!那不叫天國,那叫幻想,那是您和編劇的天國,不是觀眾的天國,因為按您的解釋,每個人的天國都不一樣嘛。您說天國之女是最美麗、最善良的女子,錯!天國裡有丑有惡嗎?只是您和編劇的天國裡有丑有惡,如果沒有,那您的『美』和『善』是從哪兒來的?您說天國之戀是最浪漫、最不可得的愛情,錯!至少在您和編劇的天國之戀裡就可得了嘛,無非是大海、沙灘、美女,外加一頂太陽傘和兩把塑料椅子。」
芮偉峰剛才那股激動的情緒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沉靜下來久久地審視著女兒,沉思了許久之後平靜地問:「那你說,天國是什麼?」
芮小丹說:「先聲明,我這是鸚鵡學舌,我也是因為《天國的女兒》這張唱片向別人請教過類似的問題。天是什麼?天是神,是上帝,是創造萬物者,是全能全知者,是遍在不可見者……一句話,天是道,是事物規律和自然法則。這個觀點您同意嗎?」
芮偉峰想了想,說:「同意。」
芮小丹說:「那麼,參禪悟道至天人合一的那種境界,就是天國。道法自然,不具美醜善惡的屬性,有美醜善惡分別的是人,不是天。天國之女是覺悟到天國境界的女人,是沒有人的貪嗔癡的女人。天國之戀,是唯有覺悟到天國境界的人才可能演繹出的愛情。」
芮偉峰飯也不吃了,從茶几上拿起煙點上一支,靜靜地抽。
芮小丹說:「爸,幾句閒聊,您還真生氣了?我來看您要是什麼話都不說,那您覺得我正常嗎?見面總得說話吧,那不是話頭趕到這兒了嘛。」
芮偉峰搖搖頭,感歎了一句:「當初,你真應該考電影學院。」然後又問:「你申請留學辦到什麼程度了?」
芮小丹答道:「審核證明辦好了,這次趁探親的機會就向法蘭克福大學提交材料,準備申請明年冬季學期入學,讀法律碩士。」
芮偉峰突然用手指敲敲茶几說:「你不能讀法律,我不贊成,即便你辦好了留學手續也不能去讀,這次你必須得聽你爹的,我必須要對你的前途負責。你去讀影視編劇,我給你聯繫學校,學費、食宿統統不用你操心。」
芮小丹一愣:「影視編劇?」
芮偉峰說:「你的藝術感覺不錯,也很有見解。當演員不行了,但你可以寫劇本,你的法律知識和刑警閱歷都能用上,有理論、有生活素材,我的經驗都能傳授給你。現在的藝術就剩下小感覺、小情調了,缺的就是一把骨頭,骨頭就是見解,就是魂。一部好的影視作品最關鍵的是什麼?是首先得有一個好本子。你爹在這個圈子裡淌了幾十年,不愁資金、不愁製作、不愁發行,就愁沒好本子。你看你多好的條件,你要是寫出一個好本子,那就不給別人拍了,自己開公司自己拍。你知道一部好戲能掙多少錢?少則幾百萬,多則上千萬,夠你當警察幾輩子掙的錢。一部好戲,你走到哪兒都是個人物。這些,你懂嗎?」
芮小丹說:「爸,您描繪的確實很誘人,但您忽略了兩個問題。第一,我跟您談的是對事物的認識、觀點,不是藝術。如果這就是藝術,那刑偵專家、哲學家、政治家就都可以當編劇了。至少我沒這種自信,如果我是哲學家、政治家,我也不用當編劇了。第二,幹什麼事情都要有基礎、有興趣。我既沒自信又沒感覺也沒有想表達的衝動,我的基礎就是法律知識和工作經驗,我的自信和興趣就是當律師。」
芮偉峰有些激動,站起來走了幾步,說:「一個女孩子當什麼律師,有幾個當事人肯花錢請女律師?一年到頭掙不了幾個大子兒,整天拉動著面部肌肉強詞奪理,整天得為填飽肚子拉生意。你現在是年輕,老了怎麼辦?將來一把年紀了還站在法庭上吵吵嚷嚷,你說那是什麼形象?你連最基本的生存都沒保障,還談什麼女性的優雅、情調、品位?」
芮小丹沒想到千里迢迢來看父親,而剛剛見面就發生這樣的衝突。她不想與父親再談這個問題,默默把盒飯收拾到一個塑料袋裡,放進垃圾桶。
芮偉峰說:「這事不著急,你住幾天,我慢慢給你做工作。」
芮小丹說:「您不用做工作,我今天晚上就回去,我不想在這兒影響您的心情。我也想掙大錢過好日子,但是如果我是為了掙大錢過好日子去當編劇,我既掙不來大錢也寫不出好劇本。您熬了幾十年沒熬成大師,就在於此。如果我的能力只能讓我窮困潦倒,那窮困潦倒就是我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