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林楠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染香白嫩而富有彈性的膝蓋上。染香正輕輕地給他的頭部做著能夠舒緩疲勞、促進血液循環的指壓。
「姑娘,醒來能第一眼看見你是我的一種幸福。」因為用腦過度臉色慘白的胡林楠努力對染香擠出一絲笑容。
「醒了就跟我廢話,都咳嗽玩是不是?趕緊把你兩隻滴溜亂轉的賊眼給姑娘我閉起來再養養神。」染香見胡林楠醒來後兩眼直勾勾地看著自己,雖然兩頰泛紅、心內歡喜,但是嘴裡卻依舊不改北京大妞兒火辣的本色。
「放心吧!在您無微不至的精心呵護下,爺們兒我肯定死不了。」臉上恢復了平日裡八成血色的胡林楠先是對染香一笑,然後便掙扎著站了起來,「你看,爺們兒我現在不是又能晃晃悠悠地爬起來了嗎?」
在胡林楠從自己的膝蓋上離開後,染香心內竟然多少有點兒失落——她忽然想起自己從前似乎從來都沒有為任何一個男人離開自己而感到失落過。染香想這種失落感也許正標誌著現在她多少已經有點老了,哪怕她皮膚仍比許多小姑娘更嬌嫩細膩,胸部依舊堅挺柔韌,腹部也一樣平坦且富有彈性。
「你狗屁的爺們兒!乍一看上去你這人嗚嗚喳喳的好像真是一人,結果沒想到,剛遇到點芝麻大點的事兒了,就直接暴露出銀樣鑞槍頭的本色了!自己一個人想著想著事兒,都能光當一下子從凳子上栽到地上暈倒,然後立馬歇菜。胡林楠啊胡林楠,說起來你也是全身上下有著一百多斤肉站著撒尿的雄性動物,你覺得你好意思嗎?」為了掩飾自己眼神中因為哀歎蒼老一閃而過的滄桑寂寞,染香故意開始用更激烈的語言貶損著胡林楠。彷彿她自己只要裝作像過去一樣對男人滿不在乎,她就還是過去那朵在男人心中的倔強花朵。
「您教育得是,您教育得對,您為我指明的革命方向很寶貴。」胡林楠以滿臉假得很明顯的唯唯諾諾,配合著幾句似真似假的話,讓染香對他貶損就像打在了一團棉花上般的無處著力。
「你——」染香一時語塞,滿肚子都籌劃好了的尖酸刻薄之詞,竟然一時間不知該如何繼續才能說出口。
「別什麼你啦、我啦的了。對了,姑娘,你那個姓肖的同事,他人哪兒去了?」胡林楠向周圍看了一圈,沒看見按他料想理應站在一旁的肖錦漢,當即話題一轉。
「呵呵,怎麼你想他了?」染香微微一笑,然後繼續道,「你現在想人家也沒用了。實話跟你說了吧,就在你暈著的時候,肖錦漢接到了來自上級的新指示。按照上級的最新指示,你能否鑒定出兩幅王蒙《移居圖》中哪幅才是假的這事,已經不再重要了,爺們兒,換句話說,你已經失寵了!」
「最新指示?什麼情況?」胡林楠滿臉迷惑。
「嗨,我聽肖錦漢的意思,好像是某位上級在等你的鑒定結論等得不耐煩之時,恰逢某文物專家為他獻上了一條李代桃僵之計,於是乎——」
「姑娘,您先別忙著於是乎,受累先給我解釋解釋那名文物專家向你們上級獻上的所謂『李代桃僵』之計究竟是什麼,成嗎?」
「哦,這名文物專家所說的『李代桃僵』之計其實是這樣的:我們組織上的那名上級之所以之前不敢下破畫搜寶的命令,其實不過就是怕在此過程中損毀了國寶級的王蒙《移居圖》會引起媒體方面的麻煩,進而影響他的仕途。據這名向我們上級獻上『李代桃僵』之計的專家說,現在正巧有某國拍賣行在拍賣一幅王蒙的《移居圖》,而且他手上也正有一筆國家所撥用以專門收購國寶回國的經費,所以他便建議有關上級乾脆不惜代價地用這筆經費將王蒙的這張《移居圖》買下來,同時命肖錦漢隨意從兩幅《移居圖》中先挑出一張畫割開搜尋《富春山居圖》的下落,這樣就算在尋寶過程中真的無意間誤毀了王蒙《移居圖》的真跡,也可以用拍賣得來的另一幅神不知鬼不覺地頂上。」
「這算什麼狗屁專家啊?他出的著兒都是什麼斷子絕孫的餿主意啊?整天琢磨的就是怎麼蒙老百姓,整個就是一純種的無恥敗類!不行,爺們兒我得趕緊過去阻止肖錦漢幹出這種愧對子孫後代的缺德事,哎喲——」還沒有聽完染香的話,胡林楠便已被這條某專家獻上的所謂「李代桃僵」之計氣得三屍神暴跳、七竅內生煙,當即邁開步向房門處走去,誰知他由於暈了半晌整個人身上的氣血行走尚未恢復完全,加之怒火攻心,所以才走出兩步便腳下一軟摔倒在地。
「呵呵,爺們兒,你知道你這叫什麼嗎?你這叫語言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就你這麼虛還想挽救國寶呢?還是先想辦法自己站起來走兩步再說吧!」染香見胡林楠摔倒在地的窘樣,捂著嘴咯咯地笑了起來。
「笑什麼笑,身子虛是槍斃的罪啊!你還不趕緊過來拉兄弟我一把!要不然可能就來不及了。」胡林楠眼睛都急紅了。他人雖放浪不羈,但他骨子裡卻始終都充滿著對於中華文明發自肺腑的愛。
「好,我接受命令,掛斷電話後就立刻行動,嘟——」肖錦漢呆呆地看著自己手中已然出現掛斷後特有忙音的手機,整個人的表情十分黯然。肖錦漢的上級剛才在電話中告訴他,那位向自己獻上李代桃僵之計的專家已經在拍賣市場上以數億元的代價買下了一幅王蒙的《移居圖》,換句話說,在有了這個新的前提條件後,只要能盡快找到丟失的《富春山居圖》無用師卷,給各方面一個交代,就算犧牲另一幅堪稱國寶的王蒙《移居圖》,也成為了可以被接受的犧牲。
「十分鐘之內,我希望聽到你報告已經找回《富春山居圖》無用師卷的電話。」久在宦海裡沉浮的上級,在給肖錦漢下最後通牒時語氣仍十分溫和。但肖錦漢知道,不管什麼樣的語氣,命令就是命令。
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再慢慢地將這口氣送入丹田,穩定住自己的心神。肖錦漢拿出了自己隨身攜帶的瑞士軍刀,一步步地走向了懸掛著兩幅真假難辨的王蒙《移居圖》的牆壁。
「管它真真假假,乾脆一刀痛快!選對了是我的命好,選錯了是畫的命不好,說白了,不過如此而已。」在自己給自己做了最後行動前的心理動員後,肖錦漢從兩幅畫中隨便選了一幅一刀斬落。
「停!」胡林楠近乎聲嘶力竭的聲音從肖錦漢背後響起。
刀止。止在了離古畫幾乎間不容髮的位置上。
肖錦漢回頭看著胡林楠,他知道胡林楠一定有話要對自己說。
「我想我已經知道兩幅王蒙的《移居圖》中哪幅是真跡哪幅是偽作了。」胡林楠說話的方式變得前所未有的直接、清晰。
「你確定?」
「不能夠完全確定,所以我想把我判斷的理由告訴你和染香,借助你們兩名國際刑警過人的推理能力做最後的檢驗。」
「我的上級只給我十分鐘,十分鐘後我必須向他報告我已經找回《富春山居圖》無用師卷的消息。」
「十分鐘夠了。」
「好,你趕緊說,現在只剩下九分鐘了。」肖錦漢之所以同意胡林楠的提議,是因為在他的內心深處也並不想王蒙《移居圖》這樣的國寶畫作毀在自己手裡。
「如果我記憶力沒掉鏈子,我可以確定在中國古代許多畫家都畫過『葛稚川移居圖』或『葛稚川移家圖』。因為道教仙人舉家遷徙的沒幾個,所以葛洪的移居便成為經典的繪畫題材。
「其中有名無圖的最早記載甚至可以追溯到公元10世紀。至元朝後期,這一時期這個畫題突然異常流行。王蒙的外祖父趙孟頫、大畫家錢選、嘉興畫家盛懋等人都曾多次畫過這一題材,這些事都在文獻中有相關記載。
「王蒙作品則是現存最早的該題材畫跡。我個人判斷,王蒙本人可能多次畫過『葛稚川移居』這個題材,因為根據清初人記載,明末富商收藏家項元汴還藏過一件如今已經下落不明的三米多長的由王蒙所繪的手卷《葛仙翁移居圖》。
「而我們若想分辨眼前這兩幅《移居圖》哪幅才是王蒙真跡,其實只要搞明白這兩幅表現神仙葛洪舉家遷往羅浮山景象的繪畫,哪幅『仙』氣更足,畫『家』的感覺更對,便可以解開謎團了。」
「你上面的話成立,接著說,時間還有六分鐘。」肖錦漢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錶。
胡林楠聞言忙接著說道:「咱們就來具體地看看這兩幅《移居圖》中的仙氣與家味!
「咱們先來看左面這幅畫有九個人物的《移居圖》。這幅畫畫得很滿,這是王蒙的特點,面幾乎密不通風,卻清晰地描繪出了『家』的兩個方面:物質的『家』與社會的『家』。畫面下部,以小橋上的葛仙翁為中心,周圍是葛洪這個家族的家庭成員。走在葛洪前面的是背著行李的僕人,還有挑著書、坐下小憩的童子。葛洪後面,黃牛背上是葛洪的妻子鮑姑和幼子。牽牛的是青年男子,前方還有背琴的青年男子,牛後則是兩位青年女子,一位身份高些,手搖團扇,另一位僕人打扮,背著行李。這九個人,有夫妻,有父子,有主僕,有長幼,有男女,有尊卑。這些社會關係,才是『家』的核心概念。
「葛洪穿著道衣,戴著道冠,牽著鹿,手搖羽扇,獨自站在小橋的中央,四周是空白的水面,這個位置襯托出了他的中心地位,讓人在繁密的畫面中一眼就看到他。王蒙的處理不只如此,葛洪的頭頂,正對著三疊細長的瀑布,沿著瀑布一直往上,會看到山谷,山谷中有一片茅草搭起的建築群。雖然是草堂,但絕不寒酸,至少有三重院落,甚至還有一個小巧的草亭。這片草堂中並無主人,只有侍立在堂前和院門的童子。無疑這一片物質的建築就是葛洪一家的新居。然而光有建築是不算家的,只有等葛洪的家庭成員入新家後,家才成為完整的家。一幕艱辛跋涉的場景,被畫家處理得沒有一丁點兒汗味。『家』的概念和『移家』的過程都表現得淋漓盡致。與其說是移居,不如說是新居等待主人的歸來。」
「還有三分鐘。」肖錦漢的聲音雖然冷冷的,但他的內心其實十分緊張。
「看完左面這幅上面畫有九個人物的《移居圖》,咱們再來看右面這幅上面畫有8個人物的《移居圖》。我覺得這幅畫,既沒有突出葛洪,也沒有突顯出『仙』與『家』這兩個概念之間的聯繫。總的來說,我覺得這幅畫,多了汗味,少了仙氣。
「你們看,畫中葛洪夫婦各騎一頭黃牛、一頭水牛,與鮑姑同騎水牛的幼子們還抱著貓。畫面還加上了雞犬以及赤膊的挑運工。這些圖像因素都是元代普通職業畫家描繪的《葛稚川移居圖》的特色,是當時流行的模式。元代曾任溫州路儒學教授的胡助的《純白齋類稿》中,曾在一首詞內描寫過他自己見過的一幅無名職業畫家的《葛稚川移居圖》。這首詞裡面就有著跟右面這幅圖所繪景物類似的種種特點。比如說,畫中的仙翁夫婦『牛背穩坐兒女並』,葛洪坐在牛背上還手拿經卷,『不廢看丹經』。畫中有各種動物和傢俱,『狸奴雞犬盡同載,傢俱纖悉煩經營』等。
「我個人認為,王蒙作為中國元代最偉大的畫家之一,他一定沒少見過這類流行的模式,以他的性格自然會出新意,不再把葛洪夫婦與兩種牛搭配在一起,而是讓他步行,與鹿為伴。同時把雞犬羊貓等動物乃至傢俱一盡捨去,只留下文人之家的必備物:琴與書。
「綜上所述,也就是說,掛在牆左面的這幅王蒙《移居圖》是真跡,掛在右面的這幅是偽作!」
「時間到。」肖錦漢大喝一聲,揮刀斬向了掛在牆上右側的那幅《移居圖》。
刀鋒過處,生出一條宛如乳燕輕掠水面般溫柔的痕。
一時間貨艙內陷入了絕對的安靜。
就在這時,肖錦漢手機的微信提示音忽然響起。
「光當」一聲,剛剛看過自己手機上新微信的肖錦漢不知得知了什麼信息,竟然一時之間面如死灰地連小小的瑞士軍刀都拿之不穩了。
「肖錦漢,你剛才收到的微信到底是什麼情況啊?」染香滿臉狐疑地走到肖錦漢身邊,拿過他的手機打開了微信。
只見肖錦漢手機上上級發來的新微信內容有兩條,一條文字、一條圖片。其中文字內容為:「下面發給你的圖,是專家花了數億從海外購得元王蒙《移居圖》真跡,希望能對你判斷走私船上兩幅畫的真偽有所幫助。」而圖片的內容則是一幅跟剛剛因為被胡林楠指認為王蒙偽作而被肖錦漢一刀割裂那幅畫怎麼看都一模一樣的古畫!
就在胡林楠即將揭曉兩幅《移居圖》真偽的同一時間,負責協助肖錦漢、染香攔截這艘走私船、滿臉鬍子的水警大隊長輕輕地摘下了自己頭頂上的帽子,任自己如同獅鬃般的長髮迎風飄揚,高聲地對他手下的全體水警高聲道:「一馬路卡!」
他的這句話如果按照發音翻譯,正是日語「動手吧」的意思!
隨著水警隊長的這一聲令下,五六位水警打扮的精壯男子便當即集體點頭發出「嗨」的一聲,然後各自抄起槍械,如狼似虎地衝入了船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