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之勝,湖水可以當藥,青山可以健脾,逍遙林莽,倚枕巖壑,便不知省卻多少參苓丸子矣。但心外無物,境由心造,西湖之勝,也貴在遇見無事的閒人。
閭丘丹逸作別林芷彤道:「師妹,你回家小心。福建耿家連戰連敗,天地會也遭重創,說不定清軍很快又會重回八閩。誰勝誰負不知道,但戰火是免不去的。饑荒、戰亂、死人、瘟疫——自古亂世就是血池地獄。我也不能再在漳州露面,既然你不願隱姓埋名同我奔赴前線,我也無法退隱江湖再回漳州了。有時錯過就是過錯,那兒熟人太多,諸事不便,所以連師父也沒再去看過。」
林芷彤不置可否,卻道:「這兒花開得很艷。是不是有首情詩,是叫人慢慢看花的?」
閭丘丹逸道:「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但成功總要代價,我沒有做漢奸的爺爺,只能比別人更狠一些。」
林芷彤摸了摸白馬,道:「師兄,不用多言了,人各有志。我不會同師父講起的。以後我也叫你朱三太子吧,免得不小心露餡,又不知引起怎樣的驚濤駭浪。你自己也要注意,你幹的事看起來風光,其實玩的是刀刀見血、步步驚心。普通人有贏和輸兩個字,你們只有贏和死兩條路——如果可以,少殺點人。」
閭丘丹逸深深地歎了口氣,道:「我又何曾想殺害生靈!但,所謂功業,其實都是殘忍的衍生。」
林芷彤南行至閩北,一路荒涼。上次見此地還炊煙裊裊,一片田園,如今卻薺麥青青,枯草一片。三百里路只見屍首,不見人走。林芷彤才發現自己搜來的銀票沒有任何用處,人活著只有糧食和水是必需的物品,可偏偏自己從京城太師府帶了一袋子金銀珠寶,若此時能有一袋子炊餅,那麼這兒就會是天堂。林芷彤感覺自己快支撐不住了,再高的功夫也擋不住飢餓,一代女俠死在這兒雖然荒誕,但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一種恐懼瀰漫在林芷彤的身上,林芷彤從沒有這麼害怕過,她又變成了一個小孩。心想:若我死了,不知多少人會哭?爹爹、娘是一定會哭的,那幾個男人就難說了。
突然看見白馬在吃草,喜從惡中生,悄悄拿出匕首。馬通人性,一聲長嘯,就往遠逃。林芷彤再也顧不得費迪南德所講不能運氣的禁忌,一招白鶴三抄水,趕到馬前,揮出匕首就要往前脖子上刺。
那馬迅速轉身,刀刺在屁股上。馬沒有反擊,低著頭,又抬起頭,回首望著自己的主人,眼中好似含著點濕漉漉的水。只一瞬,林芷彤想起了以前養的阿黃,便鬆了手扔掉了刀。剛咬著牙,想撿起時,肚疼發作,癱坐在地上。費迪南德所講的後果終於浮現了?這荒郊野嶺就成了我最後的地方?
白馬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地上打滾的林芷彤,咬了一把草放在芷彤身前。又四面轉動著,終於跑遠了。林芷彤把草給吃了,身子骨才好受了一些。
林芷彤躺在草地上,覺得白雲越來越大。她把身上的金銀扔掉,又想起費迪南德的話,自己該還有一次出手機會才對,想到這又強撐著站了起來。調整了一下呼吸,肚子仍然生疼。她明白這洋姐姐醫術的厲害了,自己若再運一次氣,真可能當場癱瘓。
林芷彤開始傻笑,原來想用這四次運氣的機會,在江湖上打敗四個魔頭。結果已經用了三次,一次用在不會功夫的皇帝身上,一次用在不會功夫的炸油條小販身上,一次居然用在馬身上,還讓它跑了。看來人所謂的願望、想法多半都是靠不住的,本還想著這一袋子金銀讓爹娘一輩子衣食不愁,如今看來也未必現實。若是盛世,爹娘耕個田也能養活自己,碰上亂世,銀票就是紙張,黃金就是黃坨坨。人賺來的財富多半用不著,就如這願望是九成完成不了的。
林芷彤開始詛咒起耿家了。這耿精忠真他娘的不是個好東西,好端端地打什麼鳥戰,想想他的借口居然是岸芷山起火,又有些怪起自己來。又覺得天地會其實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安生日子不過,天天鼓動大家造反。但這天地會的頭居然是師兄,還是為了吃自己的醋才當上的,又不免自責起來。過了一陣子,林芷彤又想到其實清廷更不行,貪污、腐化、把百姓當成畜生,也確實需要些人來反抗一下。這樣一來,是非對錯,就完全糊塗了。林芷彤心想,若是沒有我,他們也會鬥吧。有時,一堆人和另一堆人打得頭破血流,要的只是借口。
強撐著走了幾里路,耳朵開始出現一些莫名其妙的聲音,像一群亡魂坐著馬車在自己身邊飛奔而過,林芷彤不敢說話,低著頭,就真看見了一個亂墳崗,下面橫七豎八擺著至少百十具屍體。林芷悠支撐不住,趔趄幾下便倒下了,耳朵還能聽見聲音,嘴巴卻講不出話來。
不知過了多久,天上下了幾滴雨,林芷彤蠕動著嘴巴把雨水吞了進去,又有了些活氣。這時聽見一個老人失聲痛哭,道:「我的兒子啊,你死得最冤枉啊。本想留一個養老送終,結果還是白髮人送黑髮人啊——清兵啊,你不是說仁義之師嗎?怎麼剛收復這兒,就要打死我們這麼多只會刨食的村民啊。你們說我們村沒有氣節,附逆於耿賊,便將全村六十四人都屠殺了啊。耿軍過來時,也是罵我們沒有氣節,用刀逼著村民入伍的啊。老百姓哪知道站哪邊才叫有氣節啊——我兒啊,這遭橫死,在地獄也要吃苦啊。」
旁邊一道長正色道:「不要去碰屍首。老人家只管放心,只需要三百三十三斤稻穀,我就做大法,把這群亡魂引出地獄,絕不讓他被妖孽欺負。」
老人家道:「嗯——拜託道長了。只是三百三十三斤稻穀,如今哪家還有——我付一些銀票可行嗎?耿府的通寶、大清的銀票,我都還有幾張,本都是拿來做棺材本的。」
道長為難道:「這樣怎麼行,如今在戰亂區,廢紙還有何用?老鄉,你可知道我是龍虎山張家出來的,這可是正宗的天師啊!若不是江西也是戰場,也沒了糧食,帝王請我們也未必給面子。區區三百斤稻子,你都捨不得拿不出來——那你兒子下地獄,就下定了。」
老人家又慌又亂,哭到:「天師一定幫忙,不能讓孩子死了還受苦啊。」
道長冷哼一聲,道了聲無量壽佛,轉身欲走。
老人只是哭,道長還未走遠。林芷彤便想站起來,沒有了力氣說話,眼睛卻張得開了。
「阿彌陀佛。」這一會兒,又來了一群和尚,大和尚道:「老鄉,我們是莆田少林寺的和尚,這兒的亡魂需要超度嗎?只需隨喜施捨些飯吃,可以幫你把孩子接到西天極樂世界去。」
老人一看烏壓壓地十來個光頭,便喜道:「高僧啊,你們需要多少米糧,才幫我超度孩子呢?」
一個大和尚滿眼期盼道:「不多,只是這橫死之人必入地獄,需要做七七四十九日的道場。等七七之後,我們就馬上離開。施主,我們可是少林寺的啊。若不是戰亂,從沒主動做過法師。」
話音未落,龍虎山的道長又走了回來,罵道:「和尚,你們怎麼能這樣做?這道家的法場是最靈驗的,驅魔捉鬼,我張天師幾百年都是第一。再說這個村也是貧道先到,你們這群和尚別壞了江湖規矩。」
大和尚回道:「張天師啊,別來無恙啊!你可知這兒是福建,是南少林的所在。你們龍虎山的人衝到這兒找飯吃,我們不趕也就是了,你還想如何?」
道長罵到:「沒聽說禪宗的和尚做法事的,要做也是淨土宗的做,你們少林是禪宗祖庭。這樣修行,就不怕達摩責怪嗎?」
和尚們有些面露愧色,悄悄拿起棍子。大和尚道:「阿彌陀佛,你們道士知道什麼?如今寺廟早已禪淨雙修。」
道長對老人道:「老鄉。你請本天師好了,稻穀只要三十三斤三兩,附送你十二道天符,保證沒有妖怪能近你的家門。」
大和尚道:「老鄉,我們都是福建人,是真老鄉。你若請我們少林寺,法事從簡,只做七日。加念《地藏菩薩本願經》,附送觀音相十張,全部開光。」
道長抽出劍來,罵到:「不行,必須有個先來後到——否則,別怪本天師不客氣。」
和尚們一齊拿出棍子。大和尚冷笑道:「也不看看這兒是哪?當是江西鷹潭貴溪嗎?」
道長道:「你們想以多欺少。」突然吐出火來,煙霧大作。只一會兒,煙霧就散了,就在一陣煙的功夫裡,後面跑來幾十個道士。
大和尚道:「是可忍孰不可忍!在福建欺負少林頭上了。」一揮手,和尚就帶著棍子衝了過去,和龍虎山的道士就打到一塊了。林芷彤本來已奄奄一息,見此場景,精神大作。居然坐了起來,看著兩派打來打去。
剛開始兩派都還有些架子,大約也是餓狠了吧。幾十招後,有和尚開始流血,有道士被踩在地上。林芷彤大失所望,覺得南少林盛名之下,其實難副。這架打得說多難看,就有多難看,最後大和尚跟張天師摟在了一起。林芷彤噁心到嘔起來,吐出來只有綠色的草汁,心想自己多半還是活不了。老人道:「諸位,諸位,都請住手,你們都是高人,不就是幾頓飯嗎?和尚道士一起做法,全部吃一頓稀飯,這樣可好嗎?」
雙方都已經到了氣頭上,只要有一口氣在,就完全忘了吃飯的初衷。雙方不理不顧,原來還有些不拿武器的。如今都變成了刀來劍往,沒找到刀的,就轉身尋到了鋤頭。林芷彤正看得無聊,忽聞一聲獅子吼,兩派的兵器往四邊飛落。一個矍鑠的老僧人,在眾人頭頂飛過,雙手如拈花般,將粘在一塊的兩派分開。
林芷彤眼冒精光,居然真有傳說中的高手!這一下子,只怕是爹爹加上教我功夫的三大高手一起來,也都做不到。那老和尚站定後,回頭雙手合十,道了聲:「阿彌陀佛。」
大和尚氣呼呼地道:「清寂大師,這群龍虎山的雜毛不懂規矩。」
張天師哇哇哭了起來,道:「清寂大師,你不能欺負武林同道啊。宋朝神宗時,你們河南災荒,是龍虎山派人救濟了少林寺。」
林芷彤以為自己聽錯了,宋朝神宗時——這種幾百年前的人情還可以拿出來賣。
清寂和尚不理會道士們,轉身對大和尚道:「無嗔,你做到無嗔了嗎?餓了兩日便犯戒,幾十年的修行又有何用?什麼七七四十九日的道場,你們是都吃飽了,老鄉還能剩幾顆糧?人若無善念,又何必學佛?」
大和尚低頭不語,剛才的凶悍也都消失了。
清寂走到老頭身邊,道:「施主,你家還有多少糧食?若你願意,隨你的方便,施捨一頓粥,給這些道士、和尚,還有那個小女孩一個活下去的機會。若不願意,我們少林寺幫你安葬完地下這群可憐的人,也就走了。至於這些亡靈的超度,就交給貧僧吧。其實超度無需鋪張浪費,佛也好、道也罷。念些經文或者咒語,多半也只是對死者的尊重。至於地獄超生之說,多為虛無縹緲。縱使真有,若貴子未曾作惡,即使橫死也不會下地獄;若曾作惡,超度百日又能如何?」
老頭道:「你是假和尚吧?來了好多批出家人,都說只要橫死的,就要下地獄。」
大和尚無嗔道:「這是我們南少林主持清寂大師,你別有眼不識泰山。」
林芷彤心想:原來這個就是清寂,聽釋可喜講過,看著他清秀慈祥的樣子,頓生好感。又聽聞他討粥,把自己這小女孩也算了進去,就更是感激。
清寂大聲道:「無嗔,你又錯了!——什麼泰山不泰山。一切都是成、住、壞、滅,主持只是虛名,你我俱是塵土。」
老頭激動道:「高僧,我兒子一直在家務農,從未做過惡。這遭了橫死,也不會下地獄?」
清寂道:「阿彌陀佛,施主放心,不會。」
老頭道:「你肯定?」
清寂道:「肯定。」
老頭道:「諸位請稍候。我這就去煮粥,還麻煩大家為孩子念些咒語。這小雨下個不停的,流在屍首上又落到河裡,別鬧成瘟疫。晚上我就把他們埋了吧。」
林芷彤吃了幾碗稀粥,又活了過來。但是腹痛還是在,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清寂走上前合十道:「這位女施主,可曾是中了什麼毒?」
林芷彤道:「和尚爺爺。有人下毒把我的胎兒打了。然後就是腹痛。」當時女子普遍早婚,大家倒也不以為異。
清寂道:「阿彌陀佛,此人太狠毒了,豈不知人間業報,殺孽最重,胎兒也是一種生命。我幫你把把脈——不妨事,只需再靜養幾個月,不要妄動。貧僧給你配些藥物,也就好了。」
林芷彤急道:「可是爺爺,我靜不下來啊。我是個武林高手,這世上又有這麼多壞人。不運氣,不練武很難做到啊。」
少林、龍虎山眾弟子大笑,連清寂都笑了。無嗔取笑道:「來,武林高手小姑娘,打一套拳給大伙看看。」
眾和尚大笑,都自認為天下會功夫的其實就都在這小院子裡了。
林芷彤武學上最不肯認輸,站起來就做出個拳法的手勢。剛下船不久,自然而然就站出了個「二樹鉗羊馬」,配上自己編的手法一招一招使了出來。眾人笑得更厲害了。
無嗔道:「馬步從古到今都是四平大馬,小姑娘,你這怪怪的架子,白鶴不像白鶴,八極不似八極的,算是哪門子的功夫哦?」
另一個和尚道:「這就叫女人拳算了,這短橋短馬的,只有女人才練。」
張天師也搖搖頭道:「我們正一道練武不多,但跟全真教斗了上千年,對武學也略知皮毛。小姑娘,手應該護住兩肋,因為軟肋最薄弱。這樣手擺在最中間,若敵人一個鞭腿,豈不是要穴不保?」
林芷彤輕輕劃了一個割手,表示這樣就可以防住肋部了。眾人又笑,彷彿不笑不能表明自己功夫高。
清寂卻不說話,等林芷彤一套拳打完後,忽然輕聲道了句:「阿彌陀佛,此功夫甚為歹毒。姑娘且跟我去後院說話。」眾僧、道面面相覷,又不敢質疑這武林泰斗的眼光。
清寂抓著林芷彤的手,柔聲道:「姑娘,你的師承是什麼?少林白鶴嗎?——也沒有此等狠辣啊!」
林芷彤一見清寂就覺得無比慈祥,又見他如此識貨,更湧起知己之感。將練武經過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從家學淵源到京城三大高手的調教,再到自己在船上結合數學知識的編纂,統統倒了出來。
清寂和尚點頭道:「小姑娘,你有武學天賦,關鍵是敢想敢試。只是有些地方還是沒通。」說罷,這一老一少居然就在老農的院後談論起武學來。林芷彤當然不會管拜師規矩這些屁事,清寂似乎也忘記了這個意識。雙人都沉浸在純粹的武學天地裡。林芷彤招式裡十來個錯誤,幾十個沒想通的武學問題,兩個時辰內就被清寂一一指正過來。很多時候高手和頂尖高手就差一層紙。十年苦功,差的就是名師一點,林芷彤感覺自己脫胎換骨了一般。清寂大師也難得開懷,幾次把走進來的無嗔和尚趕了出去。見林芷彤能舉一反三,點頭道:「弟子易得,有靈性的弟子太難。嬰孩時其實人大多都有靈性,但這個地方卻最容不得聰明。多少天才也都被這個渾渾噩噩的外境和這數不清的規矩給化成蠢漢了。」
林芷彤這才跪下道:「師父!我就是你的弟子了——少林也收女弟子吧?」
清寂道:「從未曾收過,但今日就算收了吧——其實弟子不弟子,都只是外相,貧僧倒喜歡你叫我爺爺。」
林芷彤高興道:「爺爺,我還有一門功夫沒想明白。可惜不能運氣,所以也不能使出來給你瞧瞧。」
清寂把一隻手搭在林芷彤腕骨上,林芷彤只感覺一股子溫暖真氣直往身上湧去。林芷彤道:「爺爺,你是把你的功力都傳給我嗎?」
清寂笑道:「這世上哪有這樣的事?所有功夫都需自己去練,然後用時間磨成體識。那不費吹灰之力得到的東西,又有何用?我只是傳了一股子真氣,壓住你腹毒。你大約還能多運氣行俠仗義三次。等會兒我給你幾顆藥,腹痛時吃了也就不痛了,藥非仙丹,藥到病除也是沒有的。切記出手三次後,至少靜養兩月。好了,現在就把你不明白的功夫使出來吧。」
林芷彤大樂,將紫霄影形使了出來,又準備把口訣念出,清寂攔住道:「這該是武當的輕功了,爺爺是南少林掌門。武當功夫凝結了武當派數代高手的心血,少林高手未得允許不能多看。這門功夫的口訣你就別念了吧。」
林芷彤道:「反正武當派的又沒看見,你就再指點一下吧——我那武當的師父,多給點銀子就行了。他這樣的,若有機會偷學少林心法,我肯定他一定會偷學。」
清寂搖搖頭道:「他若要學,直接過來便可,何須偷學——別人怎麼做事是別人的事,我又如何該去做這惡業!德這個東西,本來就是綁住自己的枷鎖,不是揮向他人的石頭。越是無人時,越要注意。」
林芷彤有些可惜道:「那我的功夫就缺了一塊了。」
清寂笑道:「如果你要燒壺開水,生火到一半時發現柴不夠,你該怎麼辦?」
林芷彤一愣,道:「趕快去找柴火,或者去借?」
清寂道:「若是旁邊無樹,左右無人了?」
林芷彤想了想,搖了搖頭。
清寂道:「為什麼不把壺裡的水倒掉一些呢?」
林芷彤道:「也對。」
清寂道:「世事總不能萬般如意,月有盈缺,人有興衰,有捨才能有得。若得不到那麼多,就不要了吧,不用可惜。」
林芷彤醍醐灌頂,豁然開朗,她又問:「那爺爺,什麼是必須固守的呢?」
清寂道:「諸善奉行即可。」
林芷彤道:「什麼叫善?」
清寂道:「讓人更多的人安生便是善!」
第二日,葬過村民,少林念了經,天師念了咒。老農深感清寂的善意,便將地窖的米分出不少給了兩派,足夠這幾十人三日的飲食。突見另一個村的百姓集體往南邊走去。老農便問原因,老鄉邊跑邊答:「漳州大糧倉裡,有少林大俠分發糧食,我們全村都想過去討幾口飯吃。」
老農道:「聽說那兒已經發瘟疫了,如何去得?」
村民道:「病死也比餓死強。你家是富農,可以緩點去。」
林芷彤喜得跳了起來道:「分糧的是不是林山石大俠?那是我爹爹,我親爹爹啊。」
清寂道:「既然那兒瘟疫,我們就采足山藥,行走過去吧。」
一路無話,無非是生離死別,見得多了,也就麻木了。張天師一見到死人,便去談超度的生意,倒也騙了不少糧食。林芷彤很看不慣,便問:「你說你是天師,有何憑證?」
張天師神氣道:「小姑娘。我這天師是祖傳的,遲早朝廷也要把我賜封回去。若不是戰亂,你有資格見到我嗎?若不是戰亂,我活得不比繁神侯差。」
林芷彤道:「顏雨秋啊,跟你一樣。兩家都是騙子,一家騙大家活著做奴才,一家騙大家死了可成仙。」
張天師怒道:「你這就不對了。我們千年道行豈能有假?你這樣肆意詆毀中華文化,所謂何事?你還有愛國之心嗎?」
林芷彤道:「你別給我戴帽子。直接說吧,你會啥?要不趁著我還能出手兩次,我們打一架,誰贏了誰做天師。」
張天師勃然大怒,但想起前幾日晚上清寂大師所說的,此女孩出手毒辣,又覺得不值得冒這個險。笑道:「好男不跟女鬥。再說,沒聽說過打架決定天師的。這東西要靠太上老君的恩寵。我的道行不用向你解說。餐金英、飲白露、茹紫蒂、啖白雲都不在話下,若需要時呼風喚雨,麻衣相術,我也沒有不知道的。」
林芷彤道:「哦,那你讓老天出個太陽看看。」
張天師道:「此事容易。但費神費力,要做不少功夫,還需去仙界求人,豈能隨便應承?」
林芷彤道:「那你算算命可以吧?」
張天師道:「行,我來算算你十年後的運道。」
林芷彤伸回手道:「十年後鬼知道你在哪,誰耐煩驗證?要算,就算算我的爹和娘,如今哪一位已經先走了。」
張天師一愣,這事沒做過功課,但這小女孩敢說這話,顯然是已經走了一個。便眼珠一轉,道:「父在母先亡。」
林芷彤道:「胡說,明明我母親就在。」
張天師道:「本天師說了吧。父親在母親前面亡。」
林芷彤嘻嘻笑道:「我騙你的,我父親也在。」
張天師道:「看見沒有。父在,母先亡。」
林芷彤道:「他倆都在。」
張天師覺得此女實在膽大包天,有些不悅地道:「我只是說先後,又沒說他們已經走了。」
林芷彤眼珠子一轉,掏出幾個銅錢道:「那你再算算,今日你賺不賺得到我的錢?」
張天師猶豫半晌,大聲道:「滾!」
這樣吵吵鬧鬧地,終於回到了漳州。鳳凰坡的山茶樹已半邊毀於戰火,草魚巷也十室九空。今同客棧倒是還在,但阮先生也已不見了。
「你記得跨青溪半里橋,舊紅板沒一條,秋水長天人過少。冷清清的落照,剩一樹柳彎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