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天氣越來越悶熱,天上濃厚的雲層翻騰著,舒捲著,越壓越低。蚊蟲營營嗡嗡地在空中絞成一個個墨團,吸口氣就可能吸進幾隻。陳默突然想到,侯軍作為鄉黨委書記,不能再陪著他了,應該到最可能出現滑坡的燈籠坪。據張子誠、龍永壽打來的電話,撤離群眾的工作非常艱巨,一老年群眾不願意撤離。鄉黨委書記去,或許能有轉機。
侯軍走後。偌大的鄉政府院裡靜悄悄的,一黑一紅兩台電話也不像上午時的熱鬧,靜默了。陳默叫秘書給鄉派出所打電話,親自和派出所長通了電話。陳默要求派出所今天晚上到羅娜結束這一段時間,所有警員都必須在所裡待命,除保證電話暢通外,還要把警車提前加滿油,以備不時之需。安排好這一切,陳默覺得無比疲倦,秘書體貼地說,陳部長,你累了一天,到床上瞇一下吧,有事我再叫醒你。陳默笑了笑,他確實需要休息一下了,現在不休息,也許等下就再沒有休息的機會了。
羅娜是半夜裡到來的。陳默睡得正香,就聽到卡嚓一個響雷,睜開眼時,藍色的閃電把房裡照得通明。透過窗玻璃,陳默看到窗外的樹枝如鬼魅般狂舞,整個宇宙彷彿被煮沸了,發出令人恐怖的聲音。除風聲雷聲之外,還有一些莫可名狀的呼嘯聲。陳默感覺到連房子都在輕輕地搖動。他立即坐起來,拉了一下電燈開關,燈沒有亮,停電了。
閃電過後,夜更加漆黑起來,就像是混沌之初。陳默披了衣服,從枕頭上拿了長手電,向辦公室跑去,辦公室裡點著幾根蠟燭,陳默的司機小劉正坐在旁邊,擔憂地看著窗外。秘書和財政所及食堂人員在值班,都驚惶地相互看著,默不作聲。
怎麼樣?陳默問。
羅娜剛剛登陸,部長。秘書回答說,風力之大,前所未有,全鄉已經停電,估計是電桿被刮倒了。
各個點的情況如何?
各村目前還是報平安的,只有燈籠坪那邊,還有老百姓不肯撤離。據說山上開始有砂石滾落,張副縣長準備強制撤離。
陳默想了一想,說,給我接派出所。秘書把電話接通了。陳默拿起話筒來,問道,是派出所嗎?
對方聲音嘶啞地回答說,我是派出所。
陳默說,我是陳默,請你們留兩個人在派出所值班,其他人立即到鄉政府來。
是,我們馬上就到。
風越來越大,雨也越來越瘋狂。從辦公室裡,可以聽見有大樹被風吹斷的聲音。那聲音非常怪異,先是如人咯咯發笑,接著是嘩的一聲巨響。秘書問道,陳部長,您要去哪裡?
去燈籠坪,陳默簡潔地回答說。
那太危險了,這種情況,沿路都可能有泥石流和滑坡,公路也可能隨時被衝斷。秘書說。陳默不再說話,迅速換上了雨衣和雨靴。司機小劉也臉色為難地開始換上雨衣和雨靴。一切準備好後,陳默忙裡偷閒地抽了一支煙,剛抽上一半,就聽到風雨聲中有汽車馬達的聲音,兩束雪白的光照進院來。汽車沒有熄火,就見門被撞開了,一個五大三粗的警察闖了進來,說,陳部長,派出所長馬如龍向您報到。
馬所長,我們去燈籠坪吧,立即去!陳默拉開門,鑽了出去,箭一樣的雨點迎面射來,打在身上竟然如同被沙石擊中一樣疼痛。耳膜中灌滿了風聲和雨聲,有如萬馬奔騰。馬所長立即跟了出去。陳默拉開車門,坐了進去,才發現警車裡還擠著幾個年輕警察。
司機小劉也跟了過來。陳默說,小劉,你不要去了,你那台車去這些山路用不上,還累贅。小劉表決心似的說,我不開車,和您一起去。陳默不說話,用手勢把他攔住了。馬如龍跟了過來,打開副駕座的門,擠上了本來已經坐了一個人的副駕。
去燈籠坪。馬如龍聲音低沉地說。一個閃電從天上一直連接到地下,藍色的光裡,馬如龍的臉顯得格外嚴峻。
吉普車搖搖晃晃地開始上路了,車窗門密封不好,激射的雨點射在車窗上,把細細的飛沫射進來。車燈下,大雨彷彿瀑布一般傾瀉著,砸在擋風玻璃上,砸成一團一團的水花。倏忽間,藍色的閃電照亮了天地。閃電下,路邊的樹被風撕扯著,枝葉橫飛。轉瞬間,藍光熄滅了,世界又墮入了無底的深淵……
陳默緊緊地抓住前面副駕座的椅背,公路上黃流滾滾。路邊不時有斷掉的樹木佔去了半邊公路。一車人都沒有說話,彷彿一出聲就會打擾了司機操作似的。陳默掏出手機,想打張子誠的手機問問情況,打了很久仍然不通,他心裡咯登一下,通訊中斷了。
陳默不知道,此時的燈籠坪,正在經歷著極度的危險。
天黑之前,張子誠帶著十多名鄉村幹部已經把十多戶人家都走了幾遍。一些願意撤離的群眾在鄉幹部的引導下,橫向轉移到一個開闊的地方。還有一些老年人卻無論如何就是不肯離開。天黑後,張子誠下達強制撤離的命令。鄉幹部和派出所先期到達的幹警強行架著這些老人離開了家,往安全地帶轉移。這個時候,暴雨已經下來了。雨一開始就顯示出無比的暴虐,狂風大作,電閃雷鳴。頃刻間,屋上的瓦片如葦草一樣被吹到天上,落到不知什麼地方去了。整座山如同一個巨大噴泉,處處冒出了渾濁的水來。無數渾濁的小溪瀑布一般垂直而下,把小山寨隔成了幾片。張子誠正暗自慶幸撤離群眾及時,心裡一塊石頭放下來時,負責清點人數的村幹部跑來報告,又有三個老人不見了。
你們是幹什麼吃的,連幾個人也看不住?!張子誠大怒,雙眼圓瞪。
已經被架出來了的,可能又偷偷跑回家去了,村幹部嚇得面無人色,打著顫回答說。
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電閃雷鳴之中,狂風和暴雨隆隆作響。各處山體坍塌發出的聲音如同妖魔的怪笑。可以聽到地表下岩層痛苦的斷裂聲。上天猙獰著面孔,狂笑著,似乎要把這一座山連同山腰的小寨碾成齏粉。通往小寨的路已經被山上直瀉而下的洪水截斷,不時有小股的沙石滑落下來。泥石流和滑坡隨時都可能發生。此時,原來對撤離百般牴觸的群眾也嚇壞了,一個個噤若寒蟬。幾個年輕人戰戰兢兢地向張子誠央求說,張縣長,我們錯了,救救他們吧,他們是偷偷回寨子裡去了。
救救他們吧,村民們都哀求起來。
張縣長,怎麼辦?鄉黨委書記侯軍和鄉長衛強、龍永壽等人都冒雨看著張子誠,幾個年輕幹警和鄉幹部做好了衝進寨子去的準備。
張子誠眉頭緊鎖,心慌意亂。那伴隨著風雨聲、雷聲的莫可名狀的隆隆聲越來越近了。藉著觸天及地的長長閃電,可以清楚地看見不遠處的一片樹林如同竹蓆一樣翻捲著,滑向不可知的山谷裡。張子誠知道,滑坡已經不可避免,而且近在咫尺……
已經晚了。張子誠長歎一聲,自言自語地說。侯軍同志,永壽同志,你們帶著大家往更安全的地方轉移吧。
跑回家的老鄉怎麼辦?
執行命令吧。張子誠鐵青著臉,低沉然而堅定地說。
群眾卻喧鬧了起來,圍住了張子誠。縣長,救救他們吧,你不能見死不救呀。你是共產黨的縣長,你是為人民服務的。
一些年輕人激憤地叫了起來。你不解救群眾,就是見死不救,你就是殺人犯,我們要告你!
已經來不及了,鄉親們,請冷靜。張子誠絕望地看著圍住自己揎臂攘袖的群眾,嘶啞的喊到。這個時候去救人,只有一個可能,就是人救不出來,去的人也要送命。
怕死鬼,你們怕死,我們自己去。年輕的老鄉們嚷了起來,有人準備跑過去,被鄉幹部和警察攔住了。
雨越來越大,莫名的隆隆聲越來越清晰了。張子誠再一次鐵青著臉,命令所有縣、鄉幹部,不能讓一個人突回去救人。他拖著兩腿滑溜溜的泥巴,吃力地爬到地勢高一點的地方,嘶啞的聲音企圖壓住隆隆的雷雨聲。同志們,鄉親們,已經不能去了。大家要服從命令,我們不能因為救三兩個人而付出更多的生命,我們沒有權力那麼做……話還沒有說完,一塊石頭飛了過來,一下子擊中他的肩膀。
膽小鬼,殺人犯!老鄉們更高地喊著。張子誠搖晃了一下,倒了下去。就在他倒下的瞬間,那莫名的隆隆聲一下子衝破地表,騰越開來,壓制住了嘩嘩的雨聲和呼呼風聲,壓住了雷聲……
隨著那無法形容的巨響,藍色的閃電下,人們清晰地看見,幾百米外的小寨緩緩向下移動。大約只有一分鐘的時間,那熟悉的山寨就如同一床竹蓆,被捲折起來,發出咯咯的巨響,轟然滑向了黑暗的山下。嗆人的煙塵一下子從山底升騰起來,如蘑菇雲一樣升到半天裡,充滿濃重腥味的衝擊波撲得人們站不穩身子,風雨聲竟然一下子聽不到了。
…………
就在那十來戶人家的自然寨被捲到滑如無底的山谷時,陳默他們也清晰地聽到了那令人心驚的巨大聲響。騰起的煙塵被大雨裹挾著,變成了一陣泥雨落下來,頓時把車身覆蓋成一輛泥車。司機大聲罵著娘下車去擦掉擋風玻璃上的泥土。
陳默和馬如龍等人棄車來到那個開闊地帶和張子誠他們會師時,雨小了一點。彷彿是對於自己親手製造的恐怖感到了內疚,一剎那老天變得溫柔起來,風竟然也小了許多。鄉親們已經被幹部們護送著,向更安全的地方轉移去了。那個臨時安置的空闊地裡,只剩下張子誠,龍永壽和鄉黨委書記侯軍。一見陳默他們到來,龍永壽和侯軍馬上報告,張縣長受傷了。
傷得重不重?陳默緊張地問道。手電光下,張子誠坐在泥地裡,右手耷拉著,肩膀上,被石頭砸破的衣服滲出了血。見陳默到來,張子誠咧了咧嘴,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陳默查看了一下張子誠的傷勢,張子誠肩上的衣服被打破,皮肉都翻捲出來了。
怎麼受的傷,這麼嚴重?
老百姓用石頭砸的。龍永壽說。
誰砸的,這還得了?!馬如龍叫了起來。
算了,都結束了。張子誠無力地說著,突然對著陳默咧開嘴笑了一笑。不知為什麼,手電光下,陳默突然覺得張子誠的笑容裡有那麼多的無奈,甚至於一種淒愴。
把解救出來的群眾都安置好以後,陳默、張子誠他們都回到了鄉政府,路上險情不斷,好在馬如龍他們很有經驗,而且那輛越野車也夠紮實。鄉里的醫生給張子誠包紮膀子,正包紮著,張子誠卻坐著睡著了。
陳默默默地退了出來,大家也都跟著退出來。陳默沒有睡,把鄉政府值班的人員都叫來,查看了一下電話記錄,問了一下全鄉各村的情況。還好,目前還沒有發現其他村有傷亡情況。
大家都把眼睛盯著陳默,陳默知道,大家是要等待他發話,燈籠坪的事報還是不報。如果報,要怎麼報。
還是如實給縣裡上報吧,陳默說,今天晚上可以報一個簡短的消息。侯書記你在現場參加指揮搶險,情況最清楚,趕寫一個詳細的情況報告,給張副縣長審閱之後,再報給縣裡。
陳默回到婦聯主席房間裡,深思了一會兒,龍永壽敲門進來了,陳默開了門,兩個人相對坐下,陳默抽了一支煙,也給龍永壽扔了一支。好一會,陳默說,永壽,你在現場,說說情況吧。
龍永壽疲憊地笑笑,把當時發生的情況簡單地說了一下。陳默就沉吟起來,現在,他明白張子誠那淒然的笑了。滑坡導致三位老人失蹤,這僅僅是一個事故。但張子誠下命令不許回去救人,而且因此挨了憤怒群眾的打,這就有問題了。儘管這一做法是正確的,不能因為救三個老人而做出更大的犧牲。事實也證明,如果沒有張子誠的嚴令,返回寨子裡去救人的所有人都將遭受厄運。但是,有很多時候,人們是不願意去深究這一切的,對於這個體制來說,某些時候英勇獻身比權衡利弊減少犧牲重要得多。羅娜過後,這件事必須要有人來負責。陳默想著,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只有這個時候,他才那麼強烈地感受到,董嵬所說的要當指揮員,不要當戰鬥員的話是多麼的英明。
天快亮時,縣委書記董嵬打電話到烏龍鄉政府,要陳默親自接電話。董嵬指示,要不惜一切代價,全力搜救失蹤老人。陳默嘶啞地說,董書記,滑坡面積有幾千平方米。燈籠坪山陡谷深,而且滑坡現場都是碎石,破碎程度很高,不時還有小規模的滑坡發生。救援難以施展,而且有可能會發生新的傷亡。
困難我是知道的,陳默同志。董嵬拉長聲音說。人民群眾的生命安全高於一切,我們不能冷漠地看著群眾傷亡。執行吧。我立即從縣裡把武警中隊和公安,武裝部發動起來,支援你們。另外,易為同志也正在從楚西市裡趕來,可能要到現場來指揮救援。
陳默不說話了,董嵬的指示已經很明白了,那就是無論如何都要救援,要把姿態做出來。這就是政治,政治的出發點永遠是為了口碑,而不惜犧牲無辜的生命和浪費一切資源。
放下電話,陳默立即去了張子誠的房間,張子誠斜躺在床上,臉色蒼白,目光失神。見陳默進來,他疲倦地點了點頭。陳默坐下來,看了一下張子誠的肩膀上的傷,問,好一些了嗎?張子誠笑笑,說,不怎麼痛了。
陳默把董嵬的指示簡短地說了一下。說,看來不組織救援不行了。
張子誠苦笑起來。整片山都滑坡了,一個寨子蕩然無存,三個老人還有命嗎?再說,幾百人上千人的大隊伍聚集在山腳施工,萬一上面再次滑坡,大量的泥石下來,救援的人往哪兒躲?這是要發生更大的傷亡的。
我已經向董書記說明了,但他的意思還是要克服一切困難,不惜一切代價開展救援。另外,董嵬書記還通報,省委副書記易為同志今天已經從楚西市出發,可能來現場親自指揮救援工作。
張子誠苦笑說,這就是了。老董的政治敏感性很強。既然縣裡決定了,我也沒什麼說的,只有執行。
接下來,陳默讓侯軍召集鄉政府幹部和鄉直各單位負責人會議,自己親自在大會上作了救援的動員講話,強調了紀律。一面又向縣水利、交通等單位請求技術力量的支援,一個小時後,一支兩百多人的救援大軍拿著鋤頭鐵鏟等最原始的工具,聚集在燈籠坪滑坡下的深谷裡。
救援現場是一個山谷,距離公路有兩公里。陳默趕到時,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氣,長約五百多米,寬約三十多米的山谷已經差不多被填平,滑坡寬度在五百米以上,像一道黃色的傷口,血淋淋地裸露著。不時還有細小的石頭和泥土滾落下來。目測了一下,滑坡體堆積的高度大約有三層樓那樣厚。陳默突然生出一種人類渺小的感覺來。侯軍跑步過來請示道,部長,還要不要救援,怎麼救援?
陳默苦笑了笑,說,動工吧,用工具刨。
侯軍說,這怎麼刨,也沒有用。
刨吧,不要問有用還是無用。陳默說,從一個年輕人手上拿過鐵鍬,刨了起來,心裡卻充滿了悲哀。
中午,太陽終於升起來了,而且一出來就無比的酷烈。現場上的水和食物都要用專人從公路那邊挑來,在這個毫無希望的救援現場,兩百多名幹部職工和民兵揮動原始的工具,作著無謂的努力。
突然,人們歡呼起來,陳默抬起頭來,只見一隊武警手提鐵鍬跑步過來,武警中隊中隊長認識陳默,跑過來立正敬禮,報告陳部長縣武警中隊全體奉命趕到,請指示。
陳默伸出手去,和隊長握了手,問道,有技術員嗎?
技術員在後面。
陳默看過去,只見下來的小路上,還有一隊穿著便裝的人,為首就是縣委書記董嵬,接下來是縣長林之風,副書記彭一民,幾乎所有縣級領導都來了。再後面,是縣水利局,公路局的技術人員。
董嵬一把抓住陳默的手,緊緊地握著,用激動的話音說,陳部長,你辛苦了,我代表縣委、縣政府謝謝你。易為書記下午就會趕到。林之風也握著陳默的手,無限感慨地打量著他。彭一民只是握著陳默的手,意味深長地搖著,一副一切都在不言中的樣子。
陳默發現,除了彭一民輕輕地握了一下張子誠的手外,沒有一個人和張子誠握手道辛苦。張子誠的臉更加慘白起來。陳默心裡隱隱約約地感覺到,這其中必然有著什麼事兒了。
董嵬把參加施救的領導召集起來,重新進行了分工。董嵬親自擔任搶險救援指揮長,林之風和彭一民,陳默任副指揮長。下設現場救援施工組,公路施工組,後勤保障組,醫療救護組等等。因為現場救援施工要用原始工具進行救援,公路施工組的任務就是在最短的時間裡開挖出一條從公路到現場的臨時公路,以便大型設備開進場。
韓娟一直兢兢業業地跟在董嵬的身邊,董嵬走一步她就跟一步,董嵬笑了起來,說,記者同志,你應該去採訪一直戰鬥在救援第一線的陳默同志,明白嗎?韓娟笑了笑,說,陳部長一直不肯接受採訪,您看?董嵬就笑,回過頭來對陳默說,你這個宣傳部長不重視宣傳呀,記者告狀了。還是去接受一下採訪吧,你一直在救援現場指揮,有必要接受這個採訪。
陳默無奈地笑了笑,說,好吧。
韓娟見他同意了,立即叫攝像準備好,自己拿了一個話筒站在陳默的身邊,對攝像點了點頭,採訪開始了。韓娟先面對鏡頭說,各位觀眾,我現在燈籠坪滑坡的救援現場,我們看到大約有幾萬個立方米的滑坡體填滿了山谷,因為山谷沒有公路,加上滑坡面泥土鬆軟,隨時有再次滑坡的可能,救援難度很大。但是,我們的政府幹部和子弟兵們仍然發揚著不怕犧牲的精神,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做百分之百的努力。隴水縣縣委常委,宣傳部長陳默同志從滑坡開始就一直堅持在救援現場,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合眼。請問陳部長,這次滑坡的損失情況怎麼樣?
話筒送到了陳默嘴邊。陳默只得臉色凝重地說,燈籠坪的地表破碎程度大,是滑坡和泥石流高發的地方。這次滑坡是在深夜十一點鐘發生的。幸而我們對滑坡的可能性有了估計,提前對村民進行了撤離。但還是有三位老人失蹤。災情發生後,縣委、縣政府非常重視,不惜一切代價進行搶險救援。由於救援現場不通公路,大型救援設備無法及時到達,救援工作的難度很大。
韓娟問,您對這次救援有什麼樣的預期?
陳默回答,有黨和政府的高度重視,有全體幹部和武警官兵的共同努力,我們一定能夠取得救援工作的最後勝利。
韓娟點了點頭,自己面對鏡頭說,是啊,有了黨和政府的關懷,有了災區幹部群眾和子弟兵的密切協同,有了這樣一種大無畏的精神,還有什麼困難不可戰勝?!
採訪結束了,韓娟抿著嘴笑了起來,說,陳部長,你這個樣子,真像是從泥巴裡挖出來一樣,這個樣子上鏡頭,效果沒說的。
陳默笑了笑,低下頭去,自己全身都裹滿了黃泥,衣服不知什麼時候還給掛開了幾道口子,加上自己幾天沒有剃過的鬍子,確實和韓娟說的差不多。
下午,省委副書記易為一行趕到了滑坡現場。易為身穿草綠色作訓服,拄著一根木棍,隨行人員有楚西市委書記龍孝義、省委辦公廳副秘書長、省委警衛局領導等十多人。董嵬連忙帶著隴水縣的一干領導迎了上去。有意思的是,剛剛還乾乾淨淨的董嵬,不知什麼時候竟然也是一身泥水。
龍孝義介紹了一下董嵬,說,易書記,這位是隴水縣委書記董嵬。易為親切地伸出手來,說,董嵬同志,辛苦了。董嵬躬著腰,謙恭地說,易書記您辛苦,您的到來,讓我們感受到了上級黨組織的溫暖,心裡更踏實了。
接下來,董嵬一一介紹隴水縣領導。陳默在一邊看著,突然覺得很搞笑。縣領導們彷彿不約而同都在泥水裡滾了一圈似的。介紹到陳默的時候,易為照樣伸出手去,陳默連忙上前一步,把手伸給易為。握手之間,易為突然發現了什麼似的,怔了一下。陳默才發覺自己忘了把泥手擦一下,那滿手的泥沙,肯定硌了易為的手了。
接下來,易為在現場做了重要指示,就是要竭盡所能,把埋在滑坡裡的群眾解救出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這是一個政治任務。任何漠視群眾的生命財產的行為,都是對人民的犯罪。等等。
董嵬請示道,易書記,我們有一個請求,不知道是不是可以。
易為嚴峻地看了董嵬一眼。董嵬不由得身子就矮了下去,唯唯道,我們只是想請您對參加救援的幹部群眾、武警官兵講幾句話,這將是對我們的極大鼓舞。
易為的嘴角抽動了一下。龍孝義說,易書記,董嵬同志這個請求,主要是為了鼓舞群眾的鬥志,你就說一說吧。
易為不易察覺地點了點頭。董嵬連忙交代身邊的武警中隊長和侯軍叫大家集中排隊,易為回過頭來,對龍孝義等一些領導說,黃明書記很關心楚西的災情,專門作了批示,要把損失減到最低。
龍孝義說,我們一定認真貫徹黃明書記和您的指示,全力抓好抗災搶險工作。
下面的集合已經完畢了,武警戰士排成三行在中間,其他人在兩邊,排得還算整齊。龍孝義說,易書記,請您給大家發表講話,鼓鼓勁吧。
易為點了點頭,不知誰遞來了一個電喇叭。易為拿著電喇叭緩步踱到隊伍前面,說,同志好,同志們辛苦了!
首長好,為人民服務!幾十名武警戰士齊聲喊了起來。易為精神一振,開始發表重要講話。同志們,楚西市在這次熱帶風暴襲擊中,遭受了非常嚴重的損失。尤其是隴水縣烏龍鄉的這次大面積山體滑坡,損失很大。省委書記黃明同志指示,要各級各部門全力以赴,積極救援。我知道大家都很疲勞,但我希望大家繼續發揚連續奮戰的光榮傳統和作風,以對黨和人民高度負責的精神,堅持到底,決不放棄,取得救援工作的最後勝利!
易為講完話後,林之風突然走上前去,舉起了拳頭高喊,堅持到底!決不放棄!
下面的人愣了一下,武警中隊長首先反應過來,也舉起了拳頭高喊起來,奮鬥到底!決不放棄!
武警戰士們也齊刷刷地舉起了拳頭,口號聲響徹天地。受到感染,其他救援人員也紛紛舉起了手,聲嘶力竭地高呼起口號來。人們眼裡突然就飽含了淚水,從心底呼喊起來。以至於領導們也舉起了拳頭和大家一起高呼。
韓娟流著激動的淚水,一把搶過攝影師手中的攝像機,邊流淚邊把這一切記錄在了鏡頭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