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東方站在16號停機坪附近,等待著一架由美國經香港飛來的專機的降落。他看看手錶,離預定的時間還有八分鐘。
來的是架什麼型號的飛機?機組人員有幾名?眾目睽睽之下把六個木箱裝上飛機會不會發生意外?焦東方心情有幾分緊張,畢竟這是第一次交貨,收貨的又是個陌生人,交貨地點又是機場這個戒備森嚴、超級敏感的地方。
交貨地點與方式都是「大哥」一手安排,飛機選擇了南方某市機場降落。焦東方先期把六個木箱裝進了「大哥」派來的兩輛軍用封閉式卡車。從地平線飯店出發,晝夜兼程用了七十多個小時抵達機場。楊可與戰士一同押車。遇到檢查站出示軍用物資的證明後免檢放行,一路都很安全。焦東方擔心六個木箱進入空港檢查時會遇到麻煩,一旦開箱,三百多件國家一級文物就得沒收。他沒想到,連免檢通道都沒走,直接從機場邊門駛入了停機坪,裝上了機場的電瓶車待運。
焦東方不擔心盜竊、販賣這些文物的犯罪團伙一旦落網會株連到他,中間經轉了三四道手,根本沒有人知道他是最後的收貨人。他只擔心「大哥」指派的接貨人會不會把他該得到的利潤轉到他在瑞士的賬號上。這是第一次合作,雙方還沒有建立起信任,況且這批文物在歐洲的價值要在三千五百萬美元以上。
「大哥」沒有在機場,可能在千里之外正出席一個什麼重要會議,但焦東方深信在機場交接貨物的每個細節他都一清二楚。貨物一路免檢放行;從機場邊門進入停機坪;甚至能讓機場讓出一道跑道,供起降計劃外一架外國專機降落。他權力的輻射範圍是多麼廣大呀!焦東方明白這一切都是他所做不到的。
一架銀色的飛機降落在16號停機坪,它的機身看上去比客機要短,但造型更精緻。
上衣兜的手機響了,他打開機蓋,傳來一個女人聲音:「我正降在16號跑道。我看見你了。請你登機。」
焦東方快步走向五十多米外的飛機。他看見機艙的門打開,一架車梯駛到機旁,與艙門對接。他登上車梯,來到艙門口,進入機艙。
一名身材高大、黃發碧眼的男人用英語對他說,請稍候,吳小姐這就出來。
機艙內有十二把寬大的沙發椅,每側六把,中間是通道。
「先生,請跟我來。」
焦東方跟著洋人,沿著通道走,推開一扇門,出現了∼處可容納十幾人的豪華酒吧,彷彿身處在五星級飯店。
「請坐,吳小姐在駕駛艙,她這就過來。」
焦東方驚呆了,他乘過無數次飛機,往往都乘一等艙,也在機上酒吧喝過酒。但這麼精緻、味道十足的空中酒吧還是第一次見到。
門開了,出現在焦東方眼前的是以前只在「大哥」讓他看的照片上見過的吳愛坤,她穿一身飛行服,還是遮不住她的艷四四。
「你好,焦先生,我是吳愛坤。」
焦東方疑惑地問:
「你自己駕機?」
「請坐。這有什麼奇怪的。三年前我就取得駕機員資格,老飛行員了。」
「哇鷹!了不起,大哥從來沒跟我提過你會開飛機。」
「焦先生,喝點什麼?路易十三好嗎?」
「謝謝。」
洋人拿過兩個酒杯,在每個酒杯裡斟上酒。
「謝謝,戴維。嗅,他是我的保鏢,也是副駕駛,大衛·戴維。」
焦東方向大衛點頭示意。洋人悄悄地退出酒吧。
「吳小姐,機上就是你們兩個人?」
「不是。這是我的私人商務飛機,辦公艙還有一位秘書。不過,他們全懂得飛機。」
「哇!」焦東方雙手拍了一下,「又是個驚喜,你的私人飛機?」
「奇怪嗎?美國許多公司老闆都有自己的商務飛機。我這架也是在美國註冊的。如果你有興趣,我陪你參觀。」
「謝謝。我很有興趣。」
吳愛坤起身,走到吧檯旁,推開一扇門。
「請進,這是我的空中辦公室。」
現代化的辦公設備這裡應有盡有,許多儀器、設備,焦東方連見也沒有見過。一名洋妞在操作電腦。
吳愛坤推過一把輪椅。
「請坐。我的辦公設備主要是利用衛星通訊系統。不用下飛機,能與全球的任何地方進行商務聯繫。」
「太好了!太好了!」
「焦先生,我相信中國的大款也快有自己的私人飛機了,也許第一個就是你呢。」
「我?下輩子吧。吳小姐,你真令人歎為觀止呀!嗅,你要不要在這個城市玩玩?我負責接待。」
「謝謝。我們不出港。我申報停留一個小時加油。馬上就飛走了。焦先生,東西帶來了吧?」
「帶來了。這是目錄。」
焦東方從公文包裡取出一本厚厚的相冊,送到吳愛坤手裡。
「這是主要貨品的實物照片,其他的是文字目錄。六個箱子,每個都一米多高。你的飛機裝得下嗎?」
「飛機底層是貨艙。沒問題。我們抓緊時間吧。」
「好。我打個電話。」
焦東方用手機通知楊可把電瓶車開過來。
楊可接到電話,與兩名押貨戰士和機場的裝卸工人,開著電瓶車駛到飛機腹船,電瓶車司機、從打開的貨艙門把六個木箱全裝了進去。
焦東方在空中辦公室的螢光屏上,看清了貨物裝倉的每個場景。讚歎說:「你的辦公室,真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從螢光屏上,看到楊可、戰士、裝卸工人駕著電瓶車駛離了飛機。
吳愛坤伸出手說:
「再見。謝謝你,一路辛苦。」
「吳小姐,我能向大哥覆命了。懊,這六個箱子價值連城,這裡出關是沒問題了,你在哪國進關?進關時會不會出麻煩?」
「這就不是你操心的事了。你只等著收銀入賬。」
「你有什麼回信讓我帶給大哥?」
「謝謝,不用了。再見。焦先生,認識你我非常高興。」
「認識你,我更高興。那我下飛機了。」
焦東方下飛機後並未離開機場,直到他看到吳愛坤的飛機躍上藍天後,才帶著驚歎離開。
難道是走私文物的事犯了案?焦東方在地鋪上翻了個身,苦苦地思索。不太可能,白天的提審沒有觸及這個問題,說明他們連起碼的線索也沒掌握。在不到兩年的時間內,由焦東方負責收集、購買、挑選、包裝,「大哥」組織軍車、警車押運。提供機場和安全通道,吳愛坤駕機運出境外的一級和二級文物發生了三起,每次都做得天衣無縫。第二起和第三起,吳愛坤的商務機降落場事先申請,正當安排,得到有關部門批准,因為兩次搭乘專機的都是美方的高級商務代表團,受到了當地政府的高規格接待。所以沒受到任何懷疑。況且三次分別降落在不同的機場。焦東方堅信這三批文物走私並本東窗事發。第三批走私的文件中有六顆從古廟拆下來的佛頭。焦東方從電視新聞中看到佛頭流落境外後被一位華人高價收買,又送回了國內。焦東方與「大哥」討論了這件事所帶來的負面效應,會不會被查出來佛頭流失的經過。「大哥」的一番高論讓他吃了定心丸。「佛頭回來了,誰還會去查?這很好嘛,去而復來,我們的錢拿得更安心了。其實,中國文物流到境外,並沒有什麼不好。首先人家保護得比我們好,你到大英博物館看看,人家館藏的中國文物比我們保護的好多了。要是當年這些文物沒有被洋人盜運出國,我看早毀在中國的兵荒馬亂中了。文化大革命,毀了多少文物。我看它們要是早被盜運出境,也不至於遭此大劫。第二是文物出境能傳播中國文明之光,老放在家裡有什麼意思,文物就是給人看的嘛。走私文物其實是保護文物,肯花幾百萬幾千萬買中國文物的人,能不對他買來的東西以格外保護嗎?從全人類的角度來說,文物是人類共同的財產。文物也只有在流通中才能顯示出它的價值。東方,你不必對這事受到良心的折磨。說到底,我們做的是好事。」
沒有事發,陳虎怎麼會拿著吳愛坤的照片問我認識不認識她呢?也許吳愛坤在金融領域犯了案?有可能,太有可能了。文物走私是暗地裡進行,當時避過了風險,以後就很難出事。但搞金融就不行了,那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當時不出事,以後也免不了出事。會不會是銀行大道這個項目,吳愛坤讓人抓住了把柄?
市委市政府決定在繁華地段修建一條銀行大道,在五里長街的一側全部建造幢幢相連又風格迥異的銀行大廈。把各個主要銀行及外國銀行的分支機構全集中在這裡,形成銀行大道為主體的金融中心。
焦東方知道這個消息後,找到主管這個項目的何啟章常務副市長,希望能拿下這個項目。何啟章拍著焦東方的肩膀說:「老弟,你來晚了,早已有人捷足先登。況且,你也沒有那麼大胃口,吞不下這塊肥肉。幾十幢城堡似的寫字樓,需要巨額資金,天文數字啊!你上哪兒籌集資金?銀行會出一部分,市財政出一部分,還有多一半缺口。而且這不是一般的寫字樓,是銀行。建築的特殊性不說,現代化的銀行辦公專用設備,咱們連見也沒見過。這不是一大群五星飯店,是一大群銀行大廈。中國人根本就辦不了這件事。這回,你就別爭了。爭也沒用;我說了也不算數。」
「包給老外了?」
「也不全是,外籍華人。比你還年輕,但根深。上邊下來的口訊,讓她做總代理。我跟她見過幾次了,確實有背景。不僅有上層背景,還有外國大財團撐腰。所有缺口資金,人家一攬子解決。僅美國她就請了三家大銀行的總裁來我市訪問,接下來是歐洲的五家銀行總裁來我市訪問。這個力量,你有嗎?咱們這個市,有這種力量的人,還能找到第二個嗎?」
「你說得這麼神,此公是何人產
「不是公,是母,一位特漂亮的小姐。她叫吳愛坤。」
焦東方吃了一驚。
「叫什麼?」
「吳愛坤。你認識她?」
「不認識。」
焦東方沒敢承認她認識吳愛坤。這是「大哥」對他的要求,即使在某種場會見了面,也要裝出不認識的樣子。
後來,焦鵬遠出席了銀行大道開工剪綵儀式,回來對焦東方誇了半天吳愛坤能力非凡,銀行大道所需資金如期到位。他也沒敢對父親講他認識吳愛坤。
入獄前的兩個月,他駕車從銀行大道路過,主體工程已經完成,有幾幢銀行大廈開始了外部裝修。吳愛坤這件事辦得確實又體面又漂亮。
焦東方躺在地鋪上琢磨。銀行大道肯定有不少背後的秘密交易,吳愛坤也肯定撈不少佣金、回扣,出事的可能性是有的,不少高官會牽涉在內。但陳虎並沒有提起銀行大道這四個字,他關心的僅僅是本田雅格。恰恰是本田雅格與吳愛坤沒什麼牽扯;或許是有牽扯,而我不知道?
直到高高的窗口射進來第一束陽光,焦東方還沒睡著。他不能原諒吳愛坤掙錢的心思太黑,銀行大道自始至終她沒有給過焦東方一分錢。只是有一次在香港碰見吳愛坤,她握住焦東方的手說:「我知道你把銀行大道的項目讓給了我,沒和我爭個高低。你要真爭,我就是條強龍,也未見得就爭過你這條地頭蛇,謝謝。大哥對你的大度很滿意。他會在別的方面給你補償的。」「我沒什麼,什麼忙沒幫。何啟章從銀行大道撈了不少吧?」「他是你們老焦家的家臣,你問他去好了。不管怎麼說,我還是要謝謝你。」焦東方特別想問一句,你和何啟章上床了吧?但他沒敢問,怕這一問傳到「大哥」耳朵裡不好收拾。
「何啟章肯定和這個外不騷裡騷的娘們上床了,不然能把項目給她!」焦東方在地鋪上喃喃自語。但射進來的陽光提醒他,到了起來擦第一遍馬桶的時候了。
60361程電子通訊項目的委託進口合同簽字儀式非常簡單。李處長代表長城貿易公司在合同文本的甲方一欄簽字。焦小玉代表龍金公司在乙方一欄簽字。接著,焦小玉代表龍金公司在與廣東天發集團達成的合同文本的甲方一欄簽字。龍金公司委託夫發集團具體實施6036電子通訊工程所需物品的進口。天發集團的總經理在乙方一欄簽了字。
三方簽字後,到一所川菜酒樓吃了頓飯,皆大歡喜,頻頻祝酒。
焦小玉的手機響了,她到走廊接聽。陶鐵良通知她,專案組所有成員立即到市局招待所開會。
方浩讓專案組所有成員傳看勿忘我電器商城火災現場的∼套照片。
「同志們,照片大家都看到了。經消防局技術專家鑒定,這場大火不是電線短路引起的,是預謀的縱火。在配電室清理現場時,發現了一個小裝置的殘骸,它能在預先設定的時間內造成電線起火。我們在沿著縱火者的縱火目的來偵查。目的不外乎三條。一條是業主自我縱火,再向保險公司索賠;一條是縱火者與業主有仇隙,縱火報復;一條是縱火者利用火災現場的混亂火中取栗。今天把大家集中,就是研究這個嚴重的問題,鐵良同志,你看這樣行嗎?」
蓄意縱火?陶鐵良感到震驚,不禁問道:
「方書記,消防局的這個結論,不會有錯吧?」
「不會有錯,經過了反覆的論證。在國外的縱火案例裡,他們發現了有同類裝置的記載和照片。經鑒定,這種縱火裝置還是進口的。」
陶鐵良沉思地說:
「這下問題就非常嚴重了。我和蔣月秀比較熟悉,蔣局的女兒嘛。據我瞭解,她沒有什麼仇家呀。何可待是蔣月秀的未婚夫,兩人解除了這種關係,會不會是何可待縱火報復?據說,蔣月秀死後,何可待還幸災樂禍呢。」
「何可待?」焦小玉搖搖頭,「他是假大膽,未必有縱火的勇氣。他老子死後,他的麻煩夠多了。」
陶鐵良掏出三五牌香煙,抽了一口說:
「越是受到打擊的人,對社會越有一種報復心理,容易形成反社會人格。何可待在他老子畏罪自殺後,地位一落千丈,憤憤不平。給他老子立了高大的墓碑,就是蓄意向社會示威。我看,不能排除對他的懷疑。」
周森林用手指揉著印堂穴,慢悠悠地說:
「業主自己縱火,向保險公司索賠,這種可能性很小。業主蔣月秀在大火中喪生,顯然她對這場大火毫無準備。她是逃出火場後,又衝回火場。許多目擊者都看到了這一幕,就是不知道她衝回火場的目的。但從她死在保險櫃旁,保險櫃的門又是開了的,她可能是想回保險櫃取東西。」
陳虎撓著刀疤說:
「周局的分析很有道理。我也認為蔣月秀是回她的辦公室取東西。從現場來看,她很可能去取保險櫃裡的兩塊美元印版。因為這塊印版∼旦在清理火災現場時被發現,蔣月秀就觸犯了法律。現場丟失了另一塊印版,我懷疑縱火有可能是蓄意利用大火的掩護盜竊美元印版。我認為,找到取走另∼塊美元印版的疑犯,是本案的一個關鍵。另一個關鍵是循著縱火裝置的線索,找到縱火者。」
方浩看著陶鐵良問:
「你們市局在尋找另一塊美元印版方面,有沒有進展。」
「還沒有。我正組織警力繼續查找線索。困難的是商城職工在大火後基本都離開了。職工檔案也在大火中燒燬了。我想,他們之中可能有人瞭解一些情況。」
方浩騰起眼睛:
「你們公安局是吃乾飯的?此案已引起中央高度重視。限你們三天之內拿出突破性的線索!鐵良同志帶以市局刑偵力量為主的一個組。陳虎帶反貪局的∼個組。老週身體不好,又多頭奔忙,出出主意就行了。你們兩個組分頭偵查,都向我匯報。」
散會後,陶鐵良怏怏不樂地鑽進沙漠王。他明白方浩本田雅格專案組一分為二,實際上是取消了他這個組長的資格。儘管沒有宣佈陳虎提為副組長,實際上與他平分秋色。他想,這件事絕對不能讓陳虎搶先,倒不怕陳虎搶頭功,一旦疑犯落入陳虎手裡,後果不堪設想。
陶鐵良來到秘密拘押點,提審沈東陽。
「沈東陽,從背後把你打倒,又從你手中搶走美元印版的人,你有什麼補充的線索?」
「這個事我一直在想。他像是比我還早進了蔣總的辦公室,可能也藏在辦公室裡。」
這是個重大線索!陶鐵良給了沈東陽一支煙。
「你看見他了?」
「沒有。屋裡煙太大,火也太大。什麼也看不清楚。我上次說過,我看見蔣總躺在保險櫃旁,我剛要拿印版,進來個人去救蔣總…··」
陶鐵良打斷說:
「那個人就是我。你連我都沒認出來,可見你是雙二五眼!」
沈東陽仔細看著陶鐵良,拍著腦門說:
「原來那個人是您呀!我真沒敢認,身材像,也不賴我眼睛不好,當時沒看清您的長相。您剛到蔣身邊,被掉下來的東西砸昏了,這時候,我側身出去,好像看見對面牆的鐵皮櫃後面也伸出了個腦袋,一晃就不見了。我估計就是那個人,後來把我從後面打昏,把東西搶走的。」
沈東陽的供述引起了陶鐵良的沉思。他在心中把自己進人辦公室後的每一個細節想了一遍,看看自己是不是遺漏了什麼可疑的線索。他直撲蔣月秀身邊,把她的頭扶起來,看見她的頭部在流血。他一直以為是頂棚掉下來的重物把蔣月秀砸傷的。現在看來,蔣月秀可能是被除了沈東陽外,另一個躲藏在屋內的人打傷的,這就是說,我沒進入月秀辦公室前,不,時間還要提前,在沈東陽沒進入辦公室前,屋裡發生了一場搏鬥,那個人與蔣月秀在爭奪保險櫃裡的美元印版時發生了搏鬥,蔣月秀先被打昏後被燒死的。那個打昏蔣月秀的人,在沈東陽衝進來之後,立刻躲了起來,躲在西牆的一排鐵皮文件櫃後面。對,一定是這樣。可惜,蔣月秀火化前沒有做法醫鑒定。就是作了法醫鑒定,也會把她身上的所有傷口歸因於火災。
「沈東陽,你再仔細想想,你衝進蔣月秀的辦公室前聽到屋裡有什麼動靜?你衝進來之後,看到什麼人沒有?」
「我好像聽見有個女人『哎呀』了一聲。聽不清楚,亂糟糟的僻裡啪啦的聲音太大了。什麼也聽不清。我不敢保證真的聽見了什麼。進來後,除了蔣總,也沒看見別人。」
「你剛說過,看見鐵皮文件櫃後面問個人影呢!」
『哪是在您又昏了之後。剛進來時沒看見。」
「看清他的相貌了嗎?」
「沒有,根本看不清。」
「他有什麼明顯的特徵?」
「我想想……他好像腿有被腳……是有點跛腳。」
「你怎麼知道他被腳?」
「我被他從後面打倒了,他搶過東西下樓。我躺在地上,就是樓梯口的地方,看見他好像是一跛∼跛地下了樓梯。至少是腳不那麼利落。周圍都是大火,應該是跑下樓梯。他跑不起來。他跛得不嚴重,下樓也挺快的。他是不是跛腳,也說不清楚,太突然,何況我又被打得迷迷糊糊的。」
「嗯,下去吧。好好想想,還有什麼沒交待的。」
陶鐵良看著被便衣警察押走的沈東陽的背影想,該怎麼處理這小子呢?絕不能讓他落到陳虎手裡,也不能長期在這裡拘押。他稍微能放下心的是他對案情的掌握已遠遠走在了陳虎的前面。陳虎還兩眼一抹黑呢!當務之急要盡快找到破腳人。
陳虎與焦小玉走出戒備森嚴的印鈔廠大門。他心情沮喪。從蔣月秀保險櫃裡拿的一百美元面值的正面印版和何啟章保險櫃裡的一百美元面值的假幣,經印鈔廠技術鑒定得出結論:這塊印版從未使用過;提供的一百美元的假鈔不是這塊印版印刷出來的;從紙張、油墨、工藝推斷,此種假鈔不可能是在中國境內印製,它的特徵與一種從境外偷運到國內的假鈔一致;這塊美元印版從材料、工藝上看,也不是在國內製造的,但國外印製假鈔者基本已不採用這種過時的印版。
在I』1外停車場,切諾基與寶馬停在一處。
陳虎拉開車門說:
「小玉,咱倆找個地方研究一下。上我辦公室吧。」
「真的,不知怎麼回事,我不想再進反貪局的大門。要不,上我在公司的辦公室,你還沒去過呢。」
「好,去你那兒參觀參觀。」
寶馬在前,切諾基在後,駛向龍金公司所在的寫字樓。
龍金公司董事長辦公室將近五十平米,莊重典雅,氣派大方。最有特點的是牆上兩幅超大英文版的世界海港地圖和世界空港地圖。
陳虎站在兩幅地圖前說:
「一看就知道龍金公司是做全球貿易的大公司。這種專業地圖我還頭一次見到。你看,連海港噸位都標出來了。我說,你這辦公室……比部長辦公室還闊氣呀!」他原想說比你哥哥的辦公室還闊氣動話到嘴邊,怕刺激焦小玉,換了個說法。
「這個辦公室一周我只來半天,其餘時間全空著,浪費不小。咱們坐沙發上談吧。」
臨窗是一組白牛皮沙發。
陳虎落座後說:
「可以抽煙嗎,焦董事長?」
「誰管得了你。」
「你呀,你管得了我。」
「抽吧。我知道你心裡不痛快。」
「線索斷了,誰能痛快。我原想一旦證實何啟章的假鈔是蔣月秀的美元印版印製的,案件再查下去就容易多了。事實證明我的推理是錯誤的,美元印版沒有使用過。我們簡直是無從下手了。嗅,你這地方說話方便嗎?」
「方便,私密性很強,公司的人都下班了。」
「小玉,這麼大的公司,你駕馭得了嗎?」
「其實用不著我出什麼力,我是個擺設,代表上級機關擔個董事長的虛名。」
「你還是小心點好。法定代理人,法定代理人是要承擔法定責任的。那麼好當啊!」
焦小玉從冰箱取出一聽可口可樂放在茶几上,調皮地一笑說:
「請。法定代理人,這話你說了多少遍了。你怎麼變得婆婆媽媽的了。是不是看著我開寶馬,你生氣?」
「小玉,你讓我想起一個人。」
「誰?」
「我覺得你好像身不由己地走著她走過的路,說出來你別生氣。」
「我像誰?」
「葛萌萌。她原來是市委機要處副處長,和你現在的位置差不多吧,你現在是紀副部長的機要秘書,比她還高半級,正處。葛萌萌先兼了市委下面一個公司的法人總經理,後來索興去了香港。已經完全查清楚了,她不是辭職下海,還保留著行政級別和組織關係,是外派幹部。你說,她的犯罪,應該完全是她本人負責嗎?我看,犯罪有許多是體制上的原因。最簡單一條,國家公務員又身兼公司法人,就有毛病。黨政機關。權力機關辦公司,聲勢越來越大,這本身就不符合公平競爭的市場經濟法則,依托權力優勢壟斷經營,能不產生腐敗嗎!哎,我們這個體制真有意思,一隻手一個一個地抓著腐敗分子;另一隻手又一批一批地生產出來新的腐敗分子。說真的,我越來越認為,體制的問題不解決,光加太反腐力度沒什麼意義。國家體制上的事,我管不了。你或者就辭去公職,專心當董事長。或者辭去董事長,當個好公務員。」
焦小玉咯咯笑起來。
「我以為你對體制瞭解多深刻呢,也是一般水平。龍金公司是機關直屬的國有企業,董事長必須是上級指派的公務員。辭去公職,也就失去了當董事長的資格。你們檢察院的公司也是這樣。沒有公司,誰給反貪局發獎金?公司不掙錢,只靠財政撥款能蓋起宿舍大樓?說穿了,黨政機關的公司就是黨政機關的小銀行,幹部的衣食父母。咱們還是想咱們的案子吧。三天期限,夠緊的。你辦刑事案,又沒多少經驗。」
陳虎斜了焦小玉一眼,用夾著香煙的手指著她說:
「你認為是刑事案?我瞭解方書記,殺雞他不會用牛刀的。讓反貪局提前介入,說明他心裡有了底數,這是一起刑事案件後面隱藏很深的腐敗大案。小案子,他都不會讓我出馬。」
「畸,陳虎,你還滿驕傲呢。你是方書記手裡的牛刀呀?別自視太高。人家陶鐵良,正局,說不定快進入市委常委,全面接蔣局的班了。方書記對陶鐵良那才真叫委以重任。反正沒外人,你心裡是不是有點不平衡?」
「說實話聲
「你這個人,也不會說瞎話呀!」
「實話是我有點替鐵良擔心,擔心福兮揭所倚。提個正局,不是一個人說了算數的。是各種力量要協、平衡的結果。我是擔心陶鐵良把握不住自己,讓人利用。小玉,我這些話是犯了組織紀律方面的錯誤,你不但不能對鐵良說,對任何人也不能說。你說出去,把我就毀了。」
焦小玉的神情一下子又回到了憂鬱。她悵然說:
「太複雜了。怪不得何可待和我哥哥,那麼好的條件,就是不當官。陳虎,要是你提了正局,甚至當上市委委員,你就能保證你不會被什麼人利用?」
陳虎搖搖頭。
「怕也不能倖免吧。體制弊端所致,在其位者,怕都不能倖免,深淺程度不同而已。我對你的擔心,也出於這個道理。」
焦小玉深情地望著對面沙發上的陳虎,故作輕鬆地說:
「你放心吧,我除了被你利用,沒有別人。別人也犯不上利用我。你說,我們能不能利用一下何可待的剩餘價值?」
「怎麼利用?」
「假鈔是在他爸爸的保險櫃裡發現的,他差點是蔣月秀的老公。雖然吹了,感情可能還是有的。蔣月秀辦公司的事情,他能一點不知道?誰想害蔣月秀,包括美元印版,他都有可能瞭解一點情況。你說呢?」
「我找他談過,他沒有說出有價值的線索未。這傢伙,城府還是挺深的,他分得出輕重。他屬於那種不贏不賭,要賭必贏的人。要不,你找他談談?」
「陳虎,你別誤會。我是和他有過一段戀愛,但他對愛情不忠實,把我傷了。那種感情是再也不會有了。但我覺得,他本質不算太壞,還有救。你要是同意,我不妨找他談談。」
「這就怪了,你是副組長,我聽你的指揮呀。」
焦小玉起身,走到陳虎沙發旁,坐在扶手上,上身操在陳虎的懷裡。
「別打馬虎眼,又想逃脫?我是要你在感情上信任我。」
陳虎抱住焦小玉親吻。兩個人從沙發滑到地毯上,摟抱著打滾。
也許是這一刻期待得太久,也許為了這一刻兩人經歷了太多的苦楚,也許兩顆孤獨的心再也承受不住孤獨,也許是兩個人的』心靈都隱隱約約感受到了外部世界的壓力,他們沒有任何顧忌,焦小玉脫光了全身,陳虎只穿∼條背心。一方是陰柔的濕潤,一方是陽剛的乾熱。他覺得他進入了她身體的內部,那裡密閉、深造,神秘而無止境。她覺得她被深深地進入,那裡雄渾、剛猛,智慧而瘋狂。白嫩的乳房像波浪似的來來回回湧動,它讓上面的目光眩迷。黑粗的胸毛像狂風一樣上下飛舞,它讓下面的柔軟軀體放蕩。男性的氣喘吁吁與女性的快樂的呻吟,告訴窗外的餘輝,這裡正經歷著靈與肉的結合。
一刻即永恆。伴隨一刻的歡愉是終生的相互承諾。
何可待開著焦小玉的寶馬一路疾馳。他對坐在副座的焦小玉說:
『好,太好了。『開寶馬,坐奔馳。』這句話一點不假。寶馬開起來就是舒服。」
「那你還不換一輛寶馬?」
「再換,也只能四個輪箍換兩個輪輛了。小玉,想起來人生真是不可捉摸。就拿咱倆來說吧,你是一層一層往上走,我是一步一步往下跌。還真有點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呀。」
寶馬駛到了騎王俱樂部,車停好後,兩個人下了車。
「這是騎王俱樂部呀!」
『焦東方以前帶你來過吧?騎王俱樂部,大款騎馬的地方。你的寶貝哥哥,就在這裡差點把我摔死。走,咱們騎馬吉,有什麼話,馬上談。馬上文章嘛!」
「我不會騎馬,你想把我摔死呀?」
「我有你哥哥那麼黑嗎?這個地方,我常來。特別是心情不好的時候,我就到這個地方散散。乙,想想別人是怎麼把我差點摔死在這裡,激勵一下自己的鬥志。小玉,你說我這像不像勾踐臥薪嘗膽?」
焦小玉微微一笑說:
「你別往臉上貼金了。吃喝玩樂,你一天也沒耽誤,還臥薪嘗膽呢。」
騎王俱樂部的騎師見何可待來了,老遠就招手。他跑過來說:
『啊先生,接了你的電話,我挑了兩匹最溫順的馬,給ˍ二位備好了。」
何可待與騎師握握手。
「我介紹一下。這位騎師,就是你哥哥想害死我的同謀。這位小姐是焦東方的妹妹。」
騎師尷尬地笑著說:
「老皇歷了,你還老翻它幹嘛。焦小姐,你好。你是頭一次來吧?」
「我不會騎馬。不過這是我第二次來了。」
「沒關係,有何先生呢。」
騎師把何可待拉到一邊,低聲說:
「何先生,你真是玩得高。焦東方讓你給點了,又把他妹妹弄到手。你真是比老高還高。」
焦小玉聽見了騎師的嘲弄,扭過頭去,當沒聽見。
騎師請他們到更衣室更換了騎士服,輔導他們上了兩匹溫順的伊犁棗紅馬。
焦小玉換上騎士服,騎上棗紅馬,顯得非常精神。
何可待騎在另一匹馬上說:
『餓著感覺了吧。你讓你的馬靠著我的馬走就行,跟散步沒什麼區別。」
「還真是,我一點都不緊張了。」
兩匹馬並排走在被秋風染紅了葉子的紅楓林裡的小道上。
「小玉,聽說你現在能辦進出口批文?」
「不是我,龍金公司有這項業務。」
「我剛聽說龍金公司的新董事長名叫焦小玉,以為是同名同姓另外一個人,根本沒想到會是你。董事長、寶馬車,小玉,你玩得是不是有點過呀?」
「我掛個虛名,不管實事。」
「我看你趁早下野,趁還沒膛進去,金盆洗手還來得及。」
焦小玉心裡非常奇怪,何可待的看法竟和陳虎一樣。
「可待,聽你這意思,當董事長像參加犯罪團伙似的。」
「你這個比喻還真差不多,特別是你們這類權力機關辦的公司,說穿了就是個合法的犯法團伙。我跟此類公司打交道多了,裡面的道道,我比你門清。這個體制絕不會白給你什麼東西,那是收買你的價碼。我老爸,你叔叔、你哥哥,都是樣板,早晚要付出代價。你反貪反貪、反了半天,怎麼最後掉到貪窩裡去了?懸,我看是懸,我真替你捏把汗。」
「你擔心我也搞權錢交易,以公謀私?」
「你剛勝混水,不會壞得那麼快。時間一長,也難說。久在江邊站,怎能不濕鞋。我是擔心別人把你賣了,你還幫人家數錢呢!」
焦小玉覺得何可待語出刻薄,但一片好心。點頭說:
「謝謝。總不會是所有在江邊站的人都濕鞋吧。可待,你要真關心我,就幫助我把假美元的事弄清楚。還有差點成了你太太的蔣月秀,她的許多情況你應該是知道的。蔣局長退二線了,你不應該再有什麼顧慮了吧?」
何可待一陣哈哈大笑。
「小玉,我說你頭腦簡單,你就是頭腦簡單。你只看到了蔣大賓,沒看到蔣大賓身後的人。別說他退居二線,他就是返老還鄉,甚至像你叔叔那樣進了安嶺監獄,也還是老虎!」
可能是何可待的笑聲太響,焦小玉騎的棗紅馬受驚,前蹄躍起,把焦小玉從馬背上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