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危情 第五十二章 絕色女棉裡藏針 好男兒酣暢淋漓
    蔣大賓突遭喪女的打擊,使本來就患多種老年病的身體再也承受不住,便住進了醫院。

    火災後的第四天,他把陶鐵良召到了醫院。

    陶鐵良在火災當晚住院,第二天就奉蔣大賓之命出院,負責火災現場的清理,並會同消防局對失火原因進行追查。

    在病房的會客室,蔣大賓讓秘書與警衛離開,保證任何探視的人不得人內。屋裡只剩下了蔣大賓和陶鐵良兩個人。

    「局長,請你節哀保重。」

    蔣大賓不耐煩地揮揮手說:

    「這裡只有你我,客套話就不必說了。鐵良,我對你的器重,你心裡是知道的。誰來接我的位子,我考察了很久。現任的三位副局長,各有各的毛病,各有各的背景,不好用。你的學歷比他們高,工作表現比他們突出,應當是有競爭力的。我想好了,把你作為局長候選人之一,推薦上去。光靠我的力量還不夠,恐怕要找上面的人和市委打個招呼。」

    「謝謝局長,」陶鐵良從沙發上站起來,筆直地挺立,「如果這件事成了,我一定不辜負您的培養,局裡的事情還是您說了算。即使不成,我一樣對您忠心耿耿。」

    「坐,坐。我對你是放心的。你冒著生命危險衝進火海去救月秀,別人都做不到。月秀死了,那是她的命薄。但你的英勇表現,讓我很欣慰。現場清理,發現了什麼麻煩沒有?」

    「局長……」陶鐵良欲言又止。

    「實話實說。生意場上的人,難免沒有一些毛病。你說吧。」

    「局長,確實有些麻煩。您讓我第二天就去現場負責清理,我心裡就有了數。火災現場的清查,完全由我和手下的幾個弟兄負責,外人靠不了邊。消防局那批人只是清理外圍。結果,真出了問題。在月秀的保險櫃裡,什麼也沒有發現,裡面空空的。這使我感到很奇怪,從現場看,月秀是想從保險櫃裡取什麼東西時被項子上掉下來的重物砸傷了,然後被燒死。但我仔細檢查保險櫃裡及周圍,什麼也沒有發現。這使我一直困惑。賬目與公司文件大部分燒燬了,這樣也許倒乾淨。在二樓的一間倉庫裡發現了一個大號保險櫃,它沒有燒壞。我讓人打開後,發現有百元面值的美元,數額有七八十萬吧。別的沒有什麼。」

    蔣大賓的臉色剎時變得焦黃,額上沁出冷汗。

    「局長,要不要叫醫生?」

    「鎮靜,」蔣大賓用紙巾擦擦汗,「這個時候最要緊的是鎮靜。月秀要進口各種電器,存有美元也是很正常的。不管它,東西在什麼地方保管?造冊登記沒有?」

    「局長,我再健也不會把這些東西登記。知道這批美元的人,我已控制了最小的範圍,絕不會洩漏出去任何消息。東西,我已經轉移到了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您盡可放心。」

    蔣大賓「哦」了一聲,拿起一支中華牌香煙。陶鐵良用打火機忙給點燃。

    「好,你處理得還算周到。你剛才分析得有道理,月秀木會為了打開一個空無一物的保險櫃而延誤逃生的時間。你暗地裡查查,在火災發生前後。什麼人接觸過月秀的保險櫃,說不定有人趁火打劫,偷走了重要的東西。但不要大張旗鼓地查,因為保險櫃裡原來究竟有什麼,你我都不知道。搞進口生意的,免不了做些小動作,傳出去影響不好。」

    蔣大賓眉頭緊鎖,咳了幾聲後接著說:

    「鐵良,我不說你也明白。我們公安局絕對不能像市委那樣產生連鎖反應、焦東方、何啟章一出問題,最後大火一直燒得焦書記體無完膚。你明白吧?」

    「我不明白這個,不就白跟著您這麼多年了。」

    「月秀前些天跟我提過,你也向我匯報了,就是陳虎給月秀下個小套,以換美元為借口,似乎要查月秀與假美元之間有什麼關係。現在看來,這件事不簡單。陳虎像是瞄上了月秀。你看,陳虎掌握了月秀什麼把柄嗎?」

    「這倒沒有。我看陳虎什麼也不掌握。他是順籐摸瓜。假美元也知道一些情況。陳虎認為月秀是何可待的未婚妻,應該也瞭解一些線索,所以才通過我和月秀接觸。陳虎是衝著假美元來的,不是沖月秀來的,這點我有把握。」

    「陳虎還對你提了些別的什麼沒有?」

    「嗅,他問我,在市局處理過的案件中,有沒有聽說個叫王中王的人。他說王中王是個綽號。我說從來沒聽說過有這麼個人。」

    蔣大賓的前額又沁出冷汗。

    「陳虎從什麼地方聽到了王中王這個名字?」

    他好像是說聽何可待說的。對了,他說是何可待從月秀嘴裡聽說的王中王。我猜,這也是陳虎對月秀感興趣的原因之

    局長,您聽說過王中王這個人嗎?」

    蔣大賓一怔,揮手說:

    1098·

    「陳虎說的是夢話。他要是真聽何可待說的,那何可待說的也是夢話。月秀根本就不知道什麼王中王。陳虎昏了頭。你不要理他這番胡說八道。鐵良,你還要對火災現場進行清理。失火原因,你要從刑偵的角度查查。」

    「我明白。我再組織一次對火災現場的清理,不留下任何死角。」

    「嗯,很好,你去吧。我相信你能做到滴水不漏。」

    陶鐵良走到門口,被蔣大賓叫住。

    「鐵良,陳虎在火災當晚,與你一同趕到了現場,又是他把你救出來的,他在月秀的辦公室會不會發現了什麼?拿走了什麼?」

    「這個,還說不準。我救月秀時被砸傷了頭,有一段時間失去了知覺。這段時間內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我要不要問問陳虎?」

    蔣大賓招招手。

    「你回來,再坐一會兒。我擔心的就是怕你這方面出麻煩。」

    陶鐵良坐到沙發上,凝視靜聽。

    「我知道,你和陳虎是老同學、老朋友。如果在月秀這件事上,他不配合你,你怎麼辦?你是和陳虎保持一致,還是和我保持一致?」

    「這個問題,我不用想。上各為其主,我當然與您保持一致。」

    「那要是你為了月秀,得罪了陳虎,傷了老朋友的交情,你怎麼辦?」

    「這個問題也不用想。陳虎要是沖月秀去,就是衝著您去。我不能眼看著他把月秀給毀了。」

    陶鐵良毫不猶豫的虔誠表白使蔣大賓感到欣慰。

    「那我就放心了。鐵良,你要珍惜和使用好你與陳虎的友誼。即便發生了情況,也不要和他正面衝突,心裡防範著就是了。陳虎的毛病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早晚要犯下大錯誤。好,沒事了。有什麼情況隨時向我匯報。陳虎是外粗內秀,與他周旋,你千萬要講求策略。」

    「局長,您就記住我一句話,我對您忠心不二,能做到士為知己者死。」

    「好,鐵良,我沒看錯你。我會把你的未來安排好。」

    陶鐵良對勿忘我電器商城的火災現場清查連續進行了三次,沒有再發現對蔣月秀不利的線索和證物。

    調查中他得知,蔣月秀在火災發生後及時逃離了火場,當她跑出電器商城的大門後,忽然大叫了一聲「不好」衝進商城內,回到她的辦公室。這一情況使陶鐵良確信,蔣月秀特意回到她的辦公室是取保險櫃裡的東西,所以保險櫃的門才打開。而就在這時,她被屋頂落下來的重物砸傷,失去知覺,直至被大火燒死。

    蔣月秀冒著生命危險衝回火場,說明她完全明白保險櫃裡的東西同樣關係到她的生死。陶鐵良想到這裡不禁打了個冷顫,保險櫃裡究竟是什麼東西使月秀付出如此慘重的代價呢?東西又是被什麼人,在什麼時候偷走的呢?陶鐵良心中暗自慶幸,一場大火使蔣局長增加了對他的信任,燒出了一條提級提職的道路。只要能保住月秀的名譽不受到傷害,保住蔣局長不受到牽連,那麼很快就能登上局級的門坎,與陳虎並駕齊驅了。陳虎的提級,使他心裡一直酸溜溜的不是滋味。沒想到大火幫了這個忙。

    他想來想去,勿忘我電器商城的火災是一場意外事故,蔣月秀已死,不會再追究她的任何責任。月秀作為商人,擁有一批美元也沒有什麼了不起,頂多不過是違反了外匯管理制度,況且又沒有人知道此事。要真出問題,也就是陳虎。

    但幾天來,陳虎沒有來過電話,他對火災現場是不是沒有察覺到什麼呢?

    陶鐵良拿起電話,撥通了陳虎的辦公室。他有意識使自己的聲音變粗一些說:

    「陳局長在嗎?」

    「你小子少跟我裝神弄鬼。有什麼事,快說。」

    「你聽出我來了?」

    「跟你能聽出我一樣。咱倆誰和誰呀。」

    「上次飯讓大火給沖了,沒吃好。再撮一頓,這次就你和我。你把我從火裡背出來,我也得表示表示呀。」

    「鐵良,你省了吧。我也沒功夫,忙得找不到北了。」

    「告訴你,陳虎,別跟我擺臭架子。今天晚上六點,還是那家餐館,不見不散。」

    陶鐵良放下電話。陳虎是沉不住氣的人,要是他在現場發現了什麼線索,我不找他,他也得找我。現在約他都約不出來,八成他是什麼也沒有發現。漫著,陳虎對假美元一直在偵查,還懷疑有個什麼王中王,萬一是他把月秀保險櫃裡的什麼東西偷偷拿走了,還真是麻煩。這小子有作案的時間。我不能讓就要到手的局級毀在他的手裡,要認真對付他才行。

    當晚六點,陶鐵良準時到達餐館,不見陳虎的蹤影。他的呼機響,顯出一行漢字:太忙去不了,抱歉,陳虎。

    陳虎放下電話,對坐在沙發上的周森林說:

    「今天晚上是應付過去了。不過,鐵良還會找我的。不知道他是真吃飯呢,還是有別的事?」

    周森林冷笑說:

    「陳虎,你現在是雙手捧著個燙手的山芋。吃下去,太熱;捧著,燙手;撒手又撒不了。這塊美元印版,成了你我的心病。」

    在蔣月秀的保險櫃裡發現了美元印版的事,陳虎左思右想還是第二天向周森林如實匯報了。這已經是他們倆第三次在一起研究這個棘手的難題。

    「周局,美元印版的事,你向方書記匯報了嗎?」

    「沒有,再等一等,拿出比較確實的材料再匯報不遲。今天上午,方書記召集公安局、檢察院、消防局、法院各部的一、二把手開了個情況交流會。蔣局長也抱病參加了。方書記在會上問了勿忘我電器商城的火災情況,指示要查清原因,在全市開展一次消防大檢查,防止火災發生。散會後,方書記跟蔣局長說,市委批准了陶鐵良任市公安局副局長,很快就會下文件。蔣局長說這太好了,月秀一死,他從精神到身體都應付不過來。我從這些跡象判斷,公安局還沒有把在蔣月秀保險櫃裡發現美元印版的事情向上匯報。所以,咱們也不要著急,看看再說。」

    陳虎撓著刀疤說:

    「會不會他們沒有發現保險櫃裡的另一塊印版?會不會大火把那塊印版給燒化了呢產』

    「我也想過這個問題,覺得美元印版燒化了並且一點痕跡也沒留下的可能性不大。你說美元印版是放在保險櫃裡?」

    「我看得很清楚,與我拿走的印版,形狀與尺寸基本一致。」

    「既然印版是在保險櫃裡,有保險櫃的保護,燒變了形的可能性是有的,但完全熔化的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據我聽說,陶鐵良帶著人在火災現場清查了三四遍,不會沒有發現保險櫃,當然也不會沒有發現美元印版。如果是發現了而沒有匯報,那就大有文章了。當然,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有人像你一樣,也趁亂拿走了保險櫃裡的美元印版,所以陶鐵良才沒有發現它。」

    「取走那塊美元印版的人會是誰呢?」

    「從理論上說,進人火災現場的人都有可能。陶鐵良當時被砸昏了,是你把他救出來的,所以陶鐵良當時不可能拿走那塊印版。在這一個晚上,進入火災現場的有消防隊員,有商城職工,有自動參加救火的群眾,還可能有一些趁火打劫的不法分子。所以,排查起來是非常的困難。」

    陳虎想想後說:

    「周局,會不會是與蔣月秀有關連的人,比如說美元印版的知情者、甚至是犯罪團伙中的人,趁亂把美元印版取走了呢?」

    「這種可能性也很大。勿忘我電器商城這麼大的規模,不一定是蔣月秀一個人的產業。可能還有別的股東,你去工商局查一查。如果有其他股東,應當能提供出一些線索,美元印版的事情是由公安局立案偵查,還是由檢察院立案偵查,要由方書記拍板。我們不好主動提出,這看上去是件刑事案子,由公安局立案偵查比較恰當,我們過早插手,有越權之嫌。哎,社會發展到今天,政府各部門之間擁權自重的現象很普遍,彼此很難在利益上協調。這股風也刮進了公檢法系統,互相之間封鎖情報,只想向上邀功,恐怕別人搶先。結果呢,佔了便宜的是犯罪分子,他們在我們互相扯皮的空檔裡逃之夭夭了。」

    陳虎起來。

    「周局,這還真有點像電影裡,國民黨的軍統和中統互相摩擦,讓我們共產黨鑽了空子。嘻嘻。」

    「你少胡說,這性質不同,國民黨是派系鬥爭,是狗咬狗。」

    「對,對。我錯了。他們是狗咬狗,我們是雞鬥雞,性質是不同。」

    陳虎的幽默並沒有使周森林的神情變得輕鬆,他語調沉重地說:

    「山芋燙手啊。美元印版的事情,我們長期不向上匯報,就要犯隱匿證據的錯誤。報上去,我又擔心檢察院與公安局叫上勁,鬧個兩敗俱傷。真讓我進退兩難喲!你瞧你這把火救的,火是讓你越救越大。搞不好,就不是救火,而是玩火啦!」

    陳虎走進泰洋保險公司的大門。出面接待他的是保險公司副總經理楊洋,他被請到豪華的貴賓會客室。

    自出任副局長以後,陳虎感到每次外出調查增加了許多不方便。接待單位總是由一、二把手出面接待,許多時間用在了毫無意義的寒暄上。而當處長時則簡單多了,需要找誰就直接找誰,話題也能單刀直入。

    楊洋讓秘書上煙、上茶、上水果、上紀念品。搞得陳虎心情煩躁,他忍不住說:

    「楊總,我時間不多,你也忙,就不麻煩你陪著了。你能不能讓負責賠償的黃科長來一趟,我來前給他打過電話,告訴了他我來的目的。」

    「知道,知道,」楊洋熱情地剝開桔子,送到陳虎手裡,「黃科長說了你要來。陳局長駕到,我們出面歡迎是應該的。以後有什麼事情,還請陳局長多多關照,黃科長這就來。請,請吃蘆柑,這是正宗的漳州蘆柑。我已經吩咐秘書科,始了兩筐放到你的車上了。」

    陳虎不便發怒,調查需要對方協助,關係搞僵不好辦。他不由得想起「官不打送禮的」這句老話,是有些道理的。許多情況下對禮品不好意思拒絕,何況當下政府機關和企事業單位送禮成風。他聽說西北一個國家級貧困縣居然成立了一個送禮辦公室,由一名縣副書記擔任辦公室主任,每年送出去的禮品達九十六萬人民幣!

    陳虎對他帶來的偵查員說:

    「一會兒你去秘書科,把兩筐蘆柑的錢給付了。錢由我出。」

    楊洋急忙擺手說:

    「陳局長,你這就見外了。蘆柑也是別的單位送我們的禮品,你付款,我們也沒辦法下賬。這回就免了吧,下不為例,下不為例。」

    黃科長夾著卷宗進來。他二十幾歲,像剛畢業的大學生。

    楊洋站起來,笑著說:

    「陳局長,你們談。我先告退,還要陪別的客人。小黃,你陪著陳局長。再見,再見。」

    楊澤微笑著離開後,陳虎單刀直入說:

    「我們想查查,勿忘我電器商城的火災,是有什麼人來提出索賠的?」

    黃科長從卷宗拿出三張表格,交到陳虎手裡。

    「在火災的第二天,勿忘我電器商城的董事長吳愛坤就來到我們公司,提出了賠償要求。這是她填寫的有關表格。」

    「勿忘我電器商城在你們公司投保了多少時間?」

    「還不到半年。這回我們公司怕要損失慘重。」

    「你們準備賠償嗎?」

    「我們到現場勘察了兩次,還要去一次。如果確屬意外火災,肯定是要賠償的。」

    「這個吳愛坤是董事長?」

    「吳女士是董事長。蔣月秀是總經理。」

    「我能把這幾張表格,複印一份帶走嗎?」

    黃科長面露難免地說:

    「正在核查階段,我們為客戶保密,複印帶走不太好吧。你們又沒什麼立案的手續,只是一般性的查詢。對不起,不好辦。」

    「那好,我按一下有關資料,可以嗎?」

    「好吧。但請不要正式引用這些數字。傳出去,影響我們保險公司的信譽。」

    「謝謝。」陳虎把表格交給了跟他來的偵查員,「你抄一下。」

    抄完後,陳虎起身告辭。

    「謝謝你們的合作。」

    黃科長一直送到保險公司停車場。陳虎看見車旁擺著兩大筐蘆柑。

    陳虎歉意地說:

    「對不起,黃科長。請你轉告楊總,我們有紀律約束,實在不能收。來,我給你抬到台階上。」

    把兩筐蘆柑抬到大樓門口台階上,陳虎駕車駛離。

    「我們去梅鹿花園。找吳愛坤談談。」

    梅鹿花園是人工湖畔的高尚社區。切諾基在社區石牌坊前停住。陳虎說明了探訪者的姓名,保安撥通了內線電話。出來後說:

    「請登記一下,包括你的車牌號碼。」

    陳虎登記後保安放行。切諾基低速在小區通道上行駛。前後左右是一幢幢或獨立或聯體的別墅。他不止一次進入過此類的高尚小區。他想不明白,是住在這裡的人高尚呢還是別墅高尚?」儘管改革開放後人們的生活水平大幅度提高,但也絕沒有到靠合法收入人人買得起高尚住宅的程度。他從人民來信舉報統計數字上發現,在房地產上以權謀私的案件呈上升趨勢。開發商低價拿到國有土地的使用權,房子蓋好後以低價(或者白送)給政府官員做回報;水電、郵政、公安的行業主管部門,向開發商強行索要房子,不給就不通水電、不通郵、不設派出所管片民警;還有一些人把購房當成洗黑錢的手段……這樣的小區竟稱為高尚小區,不是對社會公正的極大諷刺嗎?

    在沉思中,切諾基停到一幢粉色獨立別墅前。陳虎想,兩個人找一個沒有犯罪嫌疑的公民訊問,顯得過於鄭重。就對助手說:「你不要上去了,別把吳女士嚇著。留在車裡等我。」

    陳虎下車,走到別墅正門,按下對講機。

    「吳女士,我是陳虎。」

    「請進,請在客廳休息,我就下來。」

    門自動打開。

    這是陽光充足,能舉辦舞會的客廳,將近一百平米。最觸動陳虎的是花瓶裡的紫色勿忘我,讓他想起何啟章墓碑下那束勿忘我。

    陳虎坐在靠近落地窗旁的沙發上。十分鐘後木樓梯才響起腳步聲。

    他站起來,眼前這個年輕女人就是吳愛坤了。他心中暗暗驚歎,這個穿一身褪了色的舊軍裝、不施粉黛的女人,在樸實無華中閃爍出驚人的美麗。純樸與高貴、天真與成熟,許多互不相容的素質在她舉手投足間竟那麼和諧而自然地流露出來。

    『有擾了,不好意思。我叫陳虎。」

    「吳愛坤。對不起,讓你久等了。請坐,陳檢。」

    陳虎又是一個驚疑,吳愛坤對檢察院的內部稱謂怎麼如此熟悉?在檢察院,在姓氏後面加上處、局,是簡約的尊稱;在姓氏後面加個檢字,是簡約的通常叫法。上自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長、下至剛進檢察院的大學生,都可使用這種稱呼。但外界不瞭解也不使用這種稱謂。

    在沙發上落座後,吳愛坤雙手扶在她的膝上,微微彎腰說:

    「陳檢,你找我有什麼事?」

    「幾個簡單的問題。這不是調查,只是請你協助。你有權不回答。」

    「不,我願意協助。請談吧。」

    「謝謝。你是勿忘我電器商城的董事長?」

    「對

    「吳小姐很喜歡勿忘我,所以給商城也起了這個名字,對吧?」

    「商城的名字新奇一點,能引起顧客的注意。其實,勿忘我這種花既不水靈,也不鮮艷,喜歡它的人不多。我喜歡的卻正是它從不招搖這個特點。而且生命力很強,變成千花之後還能保持原來的體態和形狀。歲月流失似乎對它無能為力。」

    「吳小姐的賞花品味不俗。我的問題是,商城起火時,你在什麼地方?」

    「我在香港。接到失火的電話,我第二天中午回來的。」

    「你在香港?」

    「你看著不像是不是?我移居香港已經十年了,是香港永久居民。」

    陳虎無論如何也不能把舊軍裝與香港小姐統一起來。

    吳愛坤微微一笑。

    「你覺得我這身軍裝很奇怪,是不是?大陸的女孩子都不穿它了,怎麼香港女人反而穿它?」

    「對不起,我是有點奇怪。」

    「也不奇怪。我從九歲就參了軍,是部隊文工團的雜技。舞蹈演員。只要回來,我總穿舊軍裝,我喜歡洗舊了的軍裝。有點土,對吧?」

    『源來是這樣。吳小姐本色不變,難能可貴呀。這麼說,你在大陸有很多熟人了?」

    「謝謝。我很懷念在部隊的日子。我偶爾去看看老上級、老首長,也談不上有很多熟人。這回我們認識了,以後在我的熟人裡就有一位反貪局的副局長了。」

    陳虎禮貌地笑笑。他在吳愛坤的溫和語氣裡感到了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逼人之氣。

    「吳小姐在失火後,採取了什麼措施嗎?」

    「我已經向保險公司提出賠償要求。我要等火災評估報告出來後,再採取其他善後措施。當然,我還要參加月秀的葬禮。商城的日常工作由月秀主持。她太慘了,她的死使我很痛心。」

    「吳小姐認為失火是什麼原因?」

    「這個結論應該由消防局、公安局、保險公司在充分調查後作出結論。我不能發表什麼具體的意見。」

    「我沒什麼問題了。謝謝你的接待,再見。」

    陳虎站起來,與吳愛坤握手告別。

    「再見。陳檢,再見面時我們就是熟人了。」

    陳虎回到他的辦公室。周森林又去安嶺監獄陪同專案組提審在押犯人,局長辦公室只剩下他一個人。

    桌子上擺著局辦公室送來的文件。陳虎拿起來看,只見市政法委下發的文件上有一行醒目的文字,任命陶鐵良同志為市公安局副局長(副局極)。

    他興奮地拿起電話,打到了陶鐵良的辦公室。

    「鐵良,祝賀你。」

    「彼此彼此,咱們同喜同賀吧。」

    「鐵良,這回該我請你撮一頓了。你批地方,我請客。」

    陶鐵良沉吟了一會兒,說:

    「今天晚上,局裡一幫哥們兒要宰我。我不出點血,他們也饒不了我。你今天晚上有什麼安排?」

    「我得加班,沒別的安排。」

    「那好。你就加班吧。我應付完他們,開車去找你。就咱們倆,不要外人。八點吧,我去找你。」

    等陶鐵良的這段時間裡,陳虎給焦小玉撥通了電話。自焦小玉調走後,他一直沒有時間和她見面,只通了幾次電話。

    「小玉,你還沒下班?」

    「早著呢,材料都看不過來。陳虎,你又沒吃飯吧?」

    「沒有。等一會兒我和陶鐵良吃。他當上副局長,我請他撮一頓。」

    「我知道了,說不定比你知道的還早呢。」

    「那當然,你在上級機關,當然消息靈通得多。」

    「陳虎,你管我向陶鐵良表示祝賀。」

    『好,我一定對他說。小玉,我們約個時間,見個面,好嗎?」

    「明天我陪紀副部長到沿海搞調研,為反走私大會做準備。等回來再約吧。」

    陳虎深情地說:

    「小玉,我真想你。」

    焦小玉壓低了聲音:

    「紀副部長來了,再見。」

    陳虎聽著電話裡的聲音,不禁若有所失。難道小玉真像斷了線的風箏,一去不回頭了嗎?每次通電話,她自然的語氣流露出疏遠,也許是因疏遠而自然。陳虎煩躁地點燃一支煙,抽了兩口又把它熄滅。我過的算什麼白子,半輩子就學會了抓壞人,除此什麼也不懂。手裡除了一長串犯罪嫌疑人的名單,什麼也沒有。沒有女人,沒有家,這是人的生活嗎?連科幻影片裡的機器人都有愛情,我一個大活人卻形單影隻。小玉,你難道聽不見我內心對你的呼喚嗎?

    八點半過了,陶鐵良還沒有來。陳虎想,這傢伙一定是讓他的哥們兒們灌醉了。就在這時,他桌子上的電話響起來。

    「你下來吧。我在反貪局門口。」

    「我以為你小子被灌得不省人事了。我就下去。」

    陳虎放下電話,快步走出房門。與老朋友的見面,沖淡了他心中的憂鬱。

    來到門口,看見陶鐵良靠著沙漠王越野車抽煙。

    「我以為你喝醉了。」

    「告訴你,我那幫哥們兒還在那兒喝呢。我空著肚子陪你。上你的破車,我帶你去個地方。」

    陶鐵良駕著沙漠王在前,陳虎駕著切諾基在後。兩輛越野車駛上霓虹燈閃爍的公路。

    兩輛車駛入了一個公園。陳虎想,陶鐵良的面子不小,能把車開進公園裡面。

    汽車停在一個圓形的亭子旁。陳虎下車問:

    「這是什麼地方?一個人也沒有,咱們怎麼吃飯?」

    「這是釣魚區,晚上不開放。別說人,連鬼也沒有。」

    陶鐵良坐到水邊的石凳上,把兩瓶白酒擺在圓形的石桌上。

    「坐吧,這地方不錯吧。絕對安靜。」

    陳虎坐下,拿起桌子上的白酒,看著說:

    「你有沒有搞錯,這是談戀愛的地方,不是吃飯的地方。」

    陶鐵良從兜裡掏出個紙包,放在石桌上打開,是花生米。

    「陳虎,看見沒有,兩瓶二鍋頭,你一瓶,我一瓶。你不是愛逞能嗎?咱們倆干喝,誰不把它喝個一滴不剩,就他媽是孬種!」

    「干喝?你想要咱倆的命?」

    「少廢話,喝。」

    陶鐵良用牙咬開瓶蓋,盯著陳虎。

    「咬,你牙呢?」

    陳虎用牙咬開瓶蓋,覺得事情不妙。

    「嗯,這還差不多。咱倆先喝三口。你別耍奸,早喝晚不喝,反正你我都得喝乾它。」

    兩個酒瓶碰在一起。陶鐵良一連三口,喝過去有二兩多。陳虎只好也喝下三口,嗓子眼火辣辣的。這種喝法,在大學時代,他倆喝過一次,為了賭誰的酒量大。

    「陳虎,大二的時候,咱倆這麼喝過一回,你還記得嗎?」

    「一輩子也忘不了。三天沒上課。你想重操舊業呀!」

    陶鐵良兩眼緊盯住陳虎。

    「你說句掏心窩的話,咱倆交情怎麼樣?」

    「鐵良,這還用問,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衝你這句話,咱倆再喝三口!」

    陳虎看著陶鐵良吞下三口,他只喝了一小口。他擔心陶鐵良喝醉了開不了車,還得把他送回去,總不能兩個人都醉了。

    「咱們不光是老同學、老朋友,還差點成為親戚。玲玲不死,你八成是我妹夫,我是你大舅子了。」

    「鐵良,你到底想說什麼?」

    陶鐵良忽然像孩子似的哭起來。陳虎知道,陶鐵良有酒喝多了愛哭的老毛病,忙站起來,走到陶鐵良身邊,扶著他的肩膀說:

    「鐵良,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提了局長,我心裡比你還高興。你怎麼好好地哭起來,一定是酒喝多了。」

    陳虎要拿陶鐵良的酒瓶,卻被陶鐵良靈巧地先拿走了酒瓶。

    「我還沒喝呢,就多了?陳虎,我是珍惜咱們這麼多年的交情,比珍惜生命還珍惜,你懂不懂?」

    「我懂,我當然懂。我和你一樣珍惜。」

    陳虎也動了感情,聲音有些顫抖。

    「我為什麼把那幫哥們兒拋下,跑到這兒和你喝乾酒,不就是衝著咱倆多年的交情嗎!我陶鐵良向來把你陳虎當成我的親兄弟。陳虎,陳虎,咱倆這麼多年的交情不容易呀!

    陶鐵良哭得更加傷心。陳虎也落下了淚。

    「鐵良,我欠你的更多。要不是我,玲玲也不會死……我,對不起你,對不起玲玲。」

    「陳虎,玲玲的死,你說,你說,我真恨過你沒有?」

    「沒有,你沒恨過我。你對我夠意思。」

    「玲玲要是活著多好呀,我們就是一家人了。咱們現在說話,玲玲能聽見,你信不信?」

    「我信,我信。」

    「喝,為玲玲,咱倆喝!」

    真情發動,為死者悲哀,陳虎與陶鐵良擁抱著大哭,每人喝了好幾口酒。

    突然,陶鐵良猛地把陳虎推開,哭罵道:

    「你陳虎不是東西!你他媽一點人性都沒有!一點交情都不講!」

    陳虎愣了,不知道陶鐵良為何突然暴怒。

    「你小子背後玩傢伙。你把玲玲送了命,現在又要送我的命!陳虎,你他媽的是狼心狗肺!」

    「鐵良,你胡說八道什麼!」

    「我升個副局,你生氣是不是?」

    「胡說八道!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你少在我面前裝蒜!你上勿忘我商城救火,就沒安好心!你說,你在現場發現了什麼?拿走了什麼?」

    陳虎的酒醒了。

    「沒……沒發現什麼……」

    「你撒謊!你沒拿走什麼,蔣月秀的保險櫃裡怎麼是空的?她不會為一個空保險櫃送了命!我是第一個衝到保險櫃跟前的,你是第二個。當時我被砸昏了過去,正好給你留了個作案時間廣

    「鐵良,你冷靜點。你在保險櫃裡發現了什麼?」

    「保險櫃裡連個屁也沒有!你說,你到底拿走什麼東西了嚴

    陳虎心裡迅速閃過許多想法。看來,陶鐵良不知道我拿走了美元印版,要是知道,他一定會說出來。他也沒在保險櫃裡發現另一塊印版,要是發現了美元背面的印版,自然會想到是我有可能拿走了美元正面印版。那麼那塊背面印版肯定是被別人取走了。這件事目前還不能如實告訴鐵良。

    「鐵良,你醉了。我送你回去。」

    陳虎剛要拉起石凳上的陶鐵良,胸口遭到重拳的一擊。他趔趄著後退,陶鐵良一個箭步衝過來,照著陳虎的胸口又是重重的一拳。

    摔不及防,陳虎倒下了。陶鐵良就勢騎在陳虎身上,雙手抓住陳虎衣領,大罵:

    「姓陳的,你小子笑裡藏刀,當面握手,背後捅刀子。你今天給我說清楚,你為什麼插手火災的調查?商城失火,關你反貪局屁事!」

    「鐵良……你讓我起來。再不鬆手,我不客氣了!」

    陶鐵良左右開弓抽打陳虎的嘴巴,邊抽邊罵:

    「不客氣你能怎麼著?你能把我當貪污犯抓起來!我抓你還差不多!你妨礙公安局執法,藏匿物證,私自搜查現場,哪一條都夠判你個三年五年!」

    陳虎猛地翻身,掀翻陶鐵良。兩個人連綴帶爬一陣對打,臉上全出了血。

    「姓陳的,今天要不教訓教訓你,你小子真認為你是無底下惟一的好人。」

    陶鐵良的功夫原來就在陳虎之上,又幹了這麼多年刑警,很快制住了陳虎。他把陳虎壓在地上,來個嘴啃泥,又用左膝頂住陳虎的後腰,把陳虎的左臂反剪背後。

    「你說,你從落月秀的保險櫃偷走了什麼?」

    陳虎憤怒了,大聲喊:

    「放開我!」

    「陳虎,你也太黑了,拿老朋友的前途去換你的烏紗帽,你整蔣局長,就是整我。你讓我怎麼辦?跟著你去整蔣局長?還是跟著蔣局長整你?姓陳的,他是我的上級,你是我的朋友,你讓我怎麼選擇!」

    陳虎的右腿彎曲向上,猛地收起,皮鞋狠狠踢在陶鐵良的後腰上。「哎喲」一聲慘叫,陶鐵良從陳虎身上滾落,再也站不起來了。

    見陶鐵良在地上痛苦地用手撐他,卻怎麼也爬不起來,陳虎輕輕把陶鐵良上半身扶起,靠在湖畔的一棵大樹上。

    「鐵良,鐵良,我送你上醫院,千萬別落下什麼毛病。」

    熱淚從陶鐵良眼眶內滾落。

    『你一腳把我踢死了倒省了我難做人啦!陳虎呀陳虎,我實在不願意失去你這個朋友,是你逼得我走投無路……天哪!」

    「鐵良,我還不是和你一樣珍惜咱倆的友誼。但你我都是干公檢法的,原則大如天,由得了我們嗎?」

    「哼,原則?你除了原則,還有什麼?你除了我這麼個鐵桿朋友,你還有朋友嗎?沒有,你是他媽的孤家寡人一個。不說別人,連焦小玉那麼好的姑娘都讓你給傷了,你還有點人性沒有?有點同情心沒有?要說原則,你也不配。你今天下午去找吳愛坤,你反貪局有什麼權力對一個沒有任何犯罪嫌疑的香港人進行訊問?我告訴你,你是非法訊問!」

    陳虎心裡一驚,陶鐵良怎麼知道的這麼快?

    「陳虎,你一頭瞎貓,還想抓住耗子?你純粹是亂撞。什麼時候撞到槍口上,你也就踏實了。你知道吳愛坤是誰?」

    「她是誰?」

    「我也用不著全告訴你。你知道一點就夠你找不著北。十個焦東方也沒一個吳愛坤的背景大,她是誰的干閨女你知道嗎?她能進去的地方,別說你我,連方書記、焦書記、林市長也不是想進去就進去,人家吳大小姐平膛!你小子對她一點底都不摸,憑著從保險公司按來的住址和電話就找上門去,你是活得不耐煩,急等著尋死呀!」

    「她那麼厲害?」

    「她厲害還在後頭呢。她要想扒你這身皮,你連再找著工作單位的可能性都沒有。實話告訴你,她要打紅電話,告你的狀。我好說歹說她算沒打。我說你是我的哥們兒,心眼正,沒有歪的邪的,她才把你放生了。」

    「你和她挺熟?」

    「談不上,通過月秀認識的。你見我開的那輛三菱沙漠王了吧?」

    「看見了。」

    「吳愛坤送給市局的,一送就是十輛!我不用打聽,你動吳愛坤,方書記肯定不知道。他要是知道,早讓你歇菜了!」

    「鐵良,咱倆自相殘殺半天了,我送你去醫院。」

    「還真疼。從這一腳就能看出你夠黑的。陳虎,我對你是仁至義盡,你聽我一句,見好就收吧。要照你這麼反貪反腐,全中國就剩下你一個好人了。」

    「我背著你。」

    「還真站不起來了。」

    陳虎蹲下,陶鐵良雙手摟住陳虎的脖子。陳虎背起了陶鐵良,走到切諾基旁,把他放進後座。

    「忍著點,咱們去醫院。你的沙漠王,暫放在這裡吧。」

    引擎發動。陳虎駕車去了一家醫院。湖畔石台上放著兩瓶喝了一半的二鍋頭,除了它們,沒有人知道一對朋友在這裡打了不同尋常的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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