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海關 第44節:那裡有包間
    王鎮長和辦公室主任在餐館裡等我們吃晚飯。吃過飯九點多了。大家很累,回去休息。走前,王鎮長把昨天的報紙給了我,讓我們在招待所裡消磨時光。他還說蚊帳洗過了,已經幫我們掛上。我說:蚊子不可怕,可怕的是跳蚤。王鎮長呵呵笑了,他說:跳蚤也沒有了。我讓人把草蓆用開水燙了,在太陽下曬了一天,床鋪也都用開水燙過。就算有跳蚤,也都是不動的。

    回到招待所,果然有一股淡淡的草木的味道。老王還真把床鋪消毒了。大家說,這下可以睡個安穩覺了。大家分頭去沖涼。我坐下看昨天的報紙。看到各地新聞版,可把我嚇了一跳。整整一版講洋垃圾問題。看看文章題目和大標題,夠驚人的。新聞題目是:全國罕見廢電腦垃圾場揭密。大標題有:家家做廢電腦生意,江北恍如垃圾世界;採購加工銷售一條龍,垃圾專業大軍幾十萬;胎兒羊水呈墨綠色,小感冒一治千多元;地下水變成黃褐色,賣水生意因而興隆;村莊籠罩燒焦氣味,有錢首先搬離江北。除了文字,還有八幅彩色照片,有文字標題加以說明:這裡家家戶戶廢電腦堆積如山,民工在河邊淘金,民工在清洗有毒電腦元件,廢電路板堆放在南江上游河床,硫磺池赫然建在南江河床上,污染使賣水生意興隆……

    在新聞的夾縫中有一篇小文字,介紹南江流域:南江流域發源於西山涇口,經南村市海門灣注入南海,其中下游流經南村市18個鎮180多萬人口,流域內年均水資源總量9.18億立方米,人均480立方米。近十幾年來,南江兩岸的工農業廢水、生活污水頻頻注入,加上上游源頭水污染,南江水已不能作為飲用水源。另外,由於流域內地下水不同程度遭受污染及部分地區地下水含氟超標,使南江流域水質性缺水問題更加突出。目前,流域內缺水人口近60萬,其中嚴重缺水的達10多萬人。

    我拿著報紙去找郝傑。郝傑正在房間找換洗衣服。我說:你看看昨天的報紙。郝傑說:有料吧?我正想找你要來看呢。我一聽詫異起來,說:你知道報上有新聞?郝傑說:豈止知道,報紙是我讓老王給找來的,你以為他有那麼細心?我說:怎麼回事?是你的主意?郝傑說:說不上,大家合作而已。我趕緊翻開報紙看作者,署名兩語。這不是三言的別稱嗎?這小子收了多少錢,幫郝傑炮製了這篇大作?我說:你可是捅了個馬蜂窩。郝傑說:是嗎?只要蟄的不是我就行了。我說:就算蟄的不是你,也要讓你驚出一聲冷汗。郝傑說:好戲還在後頭呢,這幾天你留意中央電視台焦點訪談,有勁料。這回是我驚出一身冷汗,這小子可真是膽大包天。他居然敢把這檔子事捅到中央電視台!

    郝傑的圈地運動在江北鎮遇到了阻力,那裡的垃圾從業人員有十幾萬,每年的管理費有一個億。市政府本來下了決心要把江北鎮這塊毒瘤割去,所以對郝傑的的圈地運動十分支持,除了給優惠政策,政府還出了些錢。可是實際操作起來,才知道問題有多嚴重。首先少了一個億的收入,其次,也是問題的關鍵,這十幾萬大軍怎麼辦?他們要是鬧起事來誰能阻止?環境問題整治小組問郝傑,可以安排多少人就業,郝傑說:幾千人。他要幾千人就夠了。他用的是現代化機械,不用密集型勞動。這時有一個主要領導發話了,他說要顧全大局,安定團結是當前工作的重中之重。那時郝傑找來了三十幾部推土機,停在垃圾場後面。就等有關領導一聲令下,可領導遲遲不下命令。郝傑等了幾個月,等得心都冷了,他只好孤注一擲,花大價錢買通了傳媒。不過從良心上說,郝傑幹了一件好事。那篇報道儘管有些過甚其辭,但問題的確已經很嚴重了。

    郝傑洗完澡回來,把報紙從我手裡拿了過去,認真地看了一遍,還把新聞圖片認真看了一遍。然後說:棒,寫得真棒。他把報紙收起來,仰面躺在床上,說:今天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回到南村我就去找甄由美。垃圾問題在全國引起轟動,各級政府都動了起來。大家都知道一個真理,出了問題不可怕,怕就怕出了問題還像沒事一樣。領導最受不了這個。人民大眾也受不了這個。南村的垃圾問題真要追究起來,無非就是幾個部門,一是海關,怎麼監管的?二是環保,怎麼管理的?包括怎麼發證的?三是地方政府,怎麼可以放任洋垃圾在自己的地頭上如此大行其道?這都是政府行為,最多追究個領導責任,如果不上綱上線的話,大家都平安無事。有事的是其中的一些有違法行為的人。有人不按法律或政策辦事,有人鑽法律的空子,有人乾脆在違法亂紀。這些跟我都沒關係,跟我有關係的是甄由美,她在違法犯法。罪證有二,一是買賣進出口許可證件,二是偽造進出口許可證件。她隨時都可能給抓起來,關進監獄。問題是她可能還一點都沒意識到。

    我拚命打甄由美的手機,她的手機可真忙哪。然後我不斷地呼她,她也不復機。甄由美好像一滴水,蒸發在空氣裡。如果真是這樣,那倒省事了,我也不用煩了,就怕有一天,我突然得到她給關進了監獄的消息。如果這樣也還好,我就怕她給人通緝,被迫亡命天涯,然後她和她家裡人不斷來騷擾我,要我想辦法。到這時候我還能有辦法嗎?

    晚上我陪阿文吃飯。我回來後跟若塵分了手,她說要回去睡覺,還叫我三天三夜不要騷擾她。她要把這兩天失去的覺全補回來。我本來也想回去睡一覺,因為我也累,跟若塵在一起累,跟她分了手也累,因為還有別的女人在煩我呢。就連甄由美這樣的女人也讓我費心勞神。我簡直是聖人了。

    我剛開了家門。阿文打了電話來,她說:我知道你回來了,晚上過來吃飯。這就是說,我去浮草的事她也知道了。她甚至知道我的行程。我只好答應她吃晚飯。吃完飯阿文讓我陪她去桑拿,桑拿完了又讓我陪她去沐足。她裝出可憐巴巴的樣子,非要讓我陪。其實我知道她的心思,除了跟我在一起她覺得開心,她還認為我很累,需要專業按摩師幫我全身輕鬆一下。

    第二天,我睡到十點多。還是給公安局一個兄弟吵醒的。他說:大佬呀,你趕緊來一趟人民醫院。我一聽嚇得跳了起來,睡意全無。這狗東西告訴我趕快過去就把電話掛了,他還是用的一個公用電話。我打過去想問個清楚,那邊態度很不好。再打那兄弟的手機,關了。我一邊穿衣一邊就在心裡過電影,想著哪個女人出了事,若塵、阿文、楊洋、阿容,甚至阿春。阿春幾個月前還見過面,她專門跑來給我和阿文送請柬,還非要我和阿文當她的伴郎伴娘。我自然不會去當她的伴郎,我會犯這傻嗎?可是卻極力鼓動阿文去給她當伴娘。這女人終於把自己嫁出去了,後來我還在街上碰到她幾回,少了少女的青春美,卻多了少婦的韻味,而且,讓我大吃一驚的是,穿得可性感了,除了露胳膊露腿,連肚臍都露出來了,簡直跟以前判若兩人。我當時心裡就想,她到底找了個什麼老公,把她開發成這樣了,真是夠本事。回去跟阿文說,阿文把我臭罵了一頓,說我無聊。

    我用了五分鐘把自己收拾乾淨,一邊往樓下走一邊給上面那幾個女孩打電話。結果全打通了,大家都好得很。接到我的電話大家都很高興,因為我在擔心她們的安危。我在掛念她們。就是若塵把我臭罵了一頓,說我神經病。她不相信我在擔心她,以為我又故伎重施,開始騷擾她。我看大家全都平安無事,心裡輕鬆起來,走路的速度也慢了,慢慢把車開出車庫,打著火也不急著加油,讓車預熱了老半天。

    到了人民醫院,突然想起了甄由美。我說,他媽的,怎麼把這娘們兒給忘了?昨天還找了她一天呢。別不是她出了事,還住進了醫院。想到這裡,我就有些急。呼地一下把車開進了醫院,差點把守門的保安撞了個仰八叉,他站在門口,想攔住我的車,收我的停車費。我把車一直開到急診室門口。看到那位公安兄弟正站在大門口東張西望。他看到我的車,跑了過來,等我下了車,就說:他媽的,像個娘們兒一樣,拖拖拉拉的,你就不能快點?我說:講那麼多幹什麼?甄由美在哪兒?嚴重嗎?哥們兒說:什麼真由美?還《追捕》呢。我說:不是甄由美出事兒哪?那叫我來幹什麼?哥們兒說:三言出事了,給人捅了七刀,正在急救呢。我說:你說三言哪,那是意料中的事,他不出事誰出事?哥們兒說:你這是什麼態度?哎,你好像知道他要出事呢,怎麼回事?我說:我什麼也不知道,我想不明白的是,這是刑事案,你像催命似的把我催來,到底是什麼意思?哥們兒說:你以為我願意叫你呀,咱也是奉命行事,領導讓我通知你,我就通知你。實話跟你說吧,三言給人捅了七刀,剩下半條命,非要在急救室等你。說是有重要的事要單獨跟你講。他怕一進去就出不來了。所以死活不進手術室。我說:那還等什麼?快帶我進去呀?咱跟他朋友一場,不能看著他死呀。哥們兒說:要等你呀,早沒氣了,已經進了手術室。我聽了鬆了口氣,抽出一根煙遞給公安兄弟,再抽出一根煙自己點上。兩人站在走廊裡抽煙。哥們兒狠命吸了一口,打了個長長的呵欠,說:累呀,折騰了一夜。接著說:你這朋友是條漢子,身上七個窟窿,血流滿地,哼都不哼一聲。

    我想不明白的是,有誰對三言這麼恨,非要捅他七刀,不是要置他於死地嗎?難道是因為他把垃圾問題曝光?看來不像,沒有人知道是他曝的光,而且這是郝傑授意他做的,就算有人要報復三言,郝傑也會設法保護。那麼是一件意外的刑事案件?可他幹嗎要我趕過來呢?難道是因為甄由美。據說這些日子他跟甄由美過從甚密,他還四處幫甄由美攬生意呢。

    我又給公安兄弟遞了根煙,問:案情有突破嗎?是什麼性質的?哥們兒說:看樣子是普通的刑事案,案發現場在濱江公園,當時已經是凌晨一點了,有個女人打110報警,說出了命案,1分鐘後我們的人就趕了過去。發現三言躺在草地上。濱江公園最近出了好幾宗案子,作案對像全是深夜拍拖的戀人。我說:案發都十幾個小時了,沒有新情況嗎?哥們兒說:這個案子有兩個突破口,第一是那個報案的女人,要找到她就好辦了。可是奇怪得很,那女人報完案就失蹤了,而且一點線索也沒有。第二就是三言,得等他醒了。我突然懷疑那個女人就是甄由美。如果真的是她,她幹嗎要玩失蹤遊戲呢?這一點我想不明白了。

    我們把一包煙抽完了。滿地都是煙屁股。手術室的燈還亮著。我把最後一根煙夾在嘴裡,問公安兄弟:進去多久了?咱可不能老等著呀,咱單位最近也是事多。哥們兒說:有一陣子了,你來之前大半個鐘就進去了,加上這一陣,少說也有三小時。我看快了。我說:這麼長時間,這小子是不是不行了?哥們兒說:我看他不會有事,從他的長相看,不像短命鬼。我說:你還會看相呀,你看我有多長的命?哥們兒說:還有幾年。

    我看了看時間,對哥們兒說:咱不等了,咱單位出大事了。我突然懷疑這是一個套,會不會是有人在拖著我?好去抓甄由美呀。想起甄由美,我還真的替她擔心。這丫頭從昨天到現在一點消息也沒有,我得去她的宿舍看看。哥們兒說:你別走呀,等了老半天了。說不定你一走,他就出來了。我說:咱真得走,我看這手術一時半刻做不完。有事給我電話。

    那哥們兒想過來攔我,我撒腿就跑,跑到車前,拉開車門,打著火,一踩油門跑出了醫院。

    我把車開到甄由美租住的宿舍,停在馬路邊上。一邊打她的手機一邊向她住的那棟樓走去。走到樓梯口,突然發現有兩個人在後面跟著。我停下來打電話。他們就走到路邊的小賣部,站在櫃檯前,裝做買東西。我快步往樓上走,一口氣爬到三樓,在甄由美的門上拚命敲。我敲得手都爛了,裡面沒有一點反應。這時從樓上下來了兩個人,走到我身邊,突然從後面向我襲擊,一左一右擰住了我的胳膊。我說幹什麼幹什麼。那兩個人說:我們是警察,你老實點。我說:他媽的,老子還是警察的頭兒呢。這兩個兄弟聽了我的話也不生氣,其中一個還說:頭兒,委屈你了,跟咱們走一趟。我說:你們是哪部分的?我要見你們的領導。一個兄弟說:會讓你見領導的。他們把我的手反剪在後面,一左一右夾著我,向樓下走去。

    下到平地,向左轉彎,是一條小巷,一部豐田越野車停在那裡。從車上下來一個人,穿了一身警察制服。正是楊洋。楊洋一看是我,吃了一驚,卻裝做不認識的樣子,圍著我轉了一圈。然後走到一邊,把手操在背後,在那裡竊笑。我說:你笑夠了沒有?楊洋說:我還笑得出來嗎?我們守了一天一夜,就逮著了你這麼一條大水魚。你跑這裡來幹什麼?我說:咱沒事閒得慌,過來溜躂一下行不行?兩個兄弟看我跟他們的頭兒聊上了,把手鬆開,站到一邊。楊洋說:收隊吧。

    楊洋的人全走光了,楊洋才對我說:上車吧,咱們找個地方聊聊。我說:去咖啡物語吧,那裡有包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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