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關住在總統套房。我進去的時候,他還在睡,睡在裡面的房間。阿容和她姐還有她的一個女同學坐在外間的沙發上。我進去的時候,她們三個人全靠在沙發靠背上,看到我才先後站了起來。三個人的眼圈都有些紅紅的,顯然熬了夜。後來我才知道,程關喝醉了,站都站不起來,三個女人把他抬進了房間,給他擦臉擦身,服侍他睡覺。然後三個女人在外間的沙發上湊合了一晚上。這件事讓一哥很感動。他本來不怎麼支持阿容做貿易的,他曾經對阿容說:你要跟我好,就不要做貿易。可阿容沒聽他的,還是做開了貿易。老程儘管不贊成她做,但一旦有事,他還是全力去幫她。前幾個星期,阿容有一票貨在前州給調查局扣了,老程連夜開車去找人說情,由於太過著急,連人帶車翻進了江裡。差點把命丟了。
阿容招待我在沙發上坐下,給我倒了杯茶。我問老程怎麼樣。阿容說:還躺著呢,昨晚喝多了。我推開門往裡看了一眼,老程躺在床上,臉色蠟黃,像頭死豬。我把門拉上,問阿容老程找我有什麼事。我們有好些日子沒交流過了,平時連電話也不通,開會時見了面,點個頭而已。老程似乎把我忘了,我也不想想起他。阿容說:剛才老程醒了一下,讓我打電話給你。打完電話他又睡著了。我說:不知道有什麼事?阿容說:我也不清楚。
我看了看表,已經十二點了,我沒吃早餐,有些餓。我估計三個女人也沒吃早餐,這會兒大概也餓了,就勸她們先去吃些東西,我說老程一時半會兒大概醒不了。阿容說什麼也不願離開,但是鼓動她姐和她同學跟我去吃飯。她說:我守著,萬一老程醒了有個照應。這女人還真對老程上了心。她當年可沒這樣對我。兩個女人大概是真餓了,終於把友誼拋到了一邊,跟我去吃飯。我們在一樓餐廳裡要了間房,點了四菜一湯。我跟這兩個女人不太熟,談話沒法深入,大家敷衍著,吃菜喝水。我本來想喝一盅,兩個女人大概昨晚喝多了,只想喝飲料。我不好意思一個人喝酒,只好叫了胡蘿蔔汁。喝得我難受死了。吃完了飯,我叫服務員打了份黃金糕,給阿容頂頂肚。按理說,這個店是她的,輪不到我獻慇勤。可除了我,未必有人會想起她。至少面前這兩個女人就沒想起來。等我叫了她們才如夢初醒。阿容的姐因此對我特別有好感。
我拎著給阿容的黃金糕走到大堂裡,突然想起車上有」千杯不倒「。這是阿文送我的。她知道我應酬多,免不了喝高了,非送一箱給我不可。我對兩位女士說:你們先上去,我給老程拿點解酒藥來。
回到總統套房,外間裡空無一人,原來兩個女人頂不住,開房睡覺去了。阿容在裡面侍候一哥,她用熱毛巾給老程擦臉。我讓阿容把解酒藥灌給老程喝,阿容將信將疑,她倒不是怕我害老程,她擔心我拿老程尋開心。我說:這東西可是進口的,老程要不是我領導,我還捨不得拿出來呢。阿容終於下了狠心,當著我的面給老程灌了幾匙羹藥。
我回到廳裡喝茶。阿容一會兒出來了,我把黃金糕拿給她。她說謝謝,打開飯盒,用兩根指頭夾起一塊黃金糕,慢慢嚼。我給她倒了杯水,勸她喝點水。阿容又說了聲謝謝。這丫頭如今對我特別客氣,簡直讓我受不了。阿容的嘴唇在機械地張合著,好像不是在吃東西,而是在重複一個固定的儀式。我沒來由地心痛起來,還有些傷感。這丫頭衣食無憂,不知哪根神經出了問題,非要去掙那個錢。把自己搞得像個忙碌的機器。大家都知道她是一哥的情婦,見到她就躲,可這年頭怪事特別多,惹不起吧,還躲不起。攤上誰誰就只好怨自己運氣不好。我每天坐在辦公室裡,看見老陸跑前跑後,忙忙碌碌,好像很充實,其實他內心一定不輕鬆,證據是他終於由前禿變成全禿了,頭髮一撮撮的往下掉。南村的進出口商有幾百個,最讓老陸頭疼的可能就是阿容。阿容的貨走得慢一點一哥就會打電話來。一哥在電話裡命令說:小妹那票貨,你趕緊放了。阿容姓程,還是一哥的小老鄉,一哥人前人後都把阿容叫小妹,有了這麼一層關係,阿容輕而易舉地成了南村的報關大王。別人進不了的東西,她可以進,別人賺不到的錢她可以賺。連郝傑進口鋼材都是找她代理。
阿容吃了三塊黃金糕,喝了幾口水。然後對我說:立誠哥,幫忙看看老程,我去洗把臉。阿容站了起來,把衣服整理了一下,再看我一眼,走了出去。這女人如今有些少婦的韻味,讓我看得怦然心動。
老程喝了我的」千杯不倒「很快清醒過來。我聽見他房裡響起水流的聲音,估計老程在打掃個人衛生。一會兒老程出來了,見到我說:立誠兄過來了?聽到這個稱呼我吃了一驚。咱們以前是稱兄道弟的,可自從在嫦娥奔月開了人事會議後,老程就改口叫我孫主任了。咱也不敢叫他一哥,改叫程關長。如今老程又叫我兄弟,使我覺得這次見面非同小可。不知道領導要使什麼陰招。
我跟一哥敷衍了幾句,阿容回來了。她看見老程坐在沙發上,高興得大叫一聲,說:大哥,你沒事了?老程說:沒事,有事也是喜事。阿容挨著老程坐下了,說:你還不知道吧?這回多虧了孫主任,給你喝」千杯不倒「,要不,你還在夢中呢。老程說:這麼說來,得多謝我的立誠兄弟了。我說:些些小事,何足掛齒?老程在阿容頭上敲了一下,說:小丫頭,跟咱兄弟那麼見外,誰讓你叫孫主任了,叫立誠哥。阿容裝做頭給敲痛了的樣子,在頭上摸了摸,對我笑一笑,叫我立誠哥。我說:行了,弄點東西給領導吃吧。
阿容出去叫服務員。我給老程遞了根煙,先給他點上,然後自己點上火。我發現跟老程在一起有些不太自在,找不到話說,也不想找話說。但坐在那裡不出聲不像我的性格,我只好悶頭抽煙。
阿容叫服務員把吃的東西搬到了房間,擺滿了茶几。這對地下情人要聚餐了,我無謂坐在那兒影響人家的情緒,就到外面散步。我在湖邊走了一個多小時。老程給我電話,叫我去打高爾夫。這項運動我本來興趣不大,可領導叫到了,我只好答應。領導對高爾夫情有獨鍾,據說有連續六天打了十二場的記錄,跑了七個城市。我可是打了一場就得休息三天。
我回到酒店門口,在那裡等老程。一會兒老程把車開了出來。阿容坐在上面。她招呼我上車。
阿容的副手張柴站在銀湖高爾夫球會館門口。後面站著四個姑娘。是服務員,幫我們推小車的。張柴的長相就像一隻猴子,他原來是商檢局的幹部。前年辭職跟了阿容。阿容花了三十六萬幫他買了一套房子,又花了四十萬幫他裝修,還花了四十八萬把他兒子送到貴族學校讀書。從此這人就死心踏地地跟著阿容了。阿容在兩年的時間裡走私鋼材、成品油、汽車48次,有47次是張柴直接參與的。價值18億多,偷逃稅6億多。張柴後來被判了死緩,宣判那天他面如土色,就像洩了氣的皮球。可這會兒他神氣得很呢。他白天走私,晚上就陪實權人物喝酒,醉了醒,醒了再接著喝。
打完十八個洞,已經七點多了。大家沖了個涼。我和老程、阿容先回了酒店。張柴留下來善後。下了車,阿容直接帶我們去了酒店1號廳。進去一看,我著實嚇了一跳。裡面燈紅酒綠,左右站了一排美女,中間擺了一張大台,台上放了一個十三層的生日蛋糕。正面牆上貼了一張招紙,上書:祝您生日快樂!大廳裡還站著幾個熟人,調查局的譚處長,商檢局的袁副局長,口岸辦的劉主任,還有我的副手老陸。最讓我吃驚的是,甄由美也在裡面,正和調查局的譚處長談話。好在我比較清醒,知道那天不是我的生日,而且大權旁落,不然我還以為阿容要對我獻慇勤呢。我看了阿容一眼。阿容說:今天是領導的生日,領導安排幾個兄弟聚一聚。我假裝大吃一驚的樣子,說:不像話,領導過生日也不跟我講一聲,我什麼也沒買,拿什麼祝願領導?阿容說:不用買東西,你來了領導就高興。她顯然把自己當成了女主人了。
阿容宣佈生日Party開始,領導講了話,對大家表示感謝。音樂響了起來,大家高唱生日快樂歌。在一片歡呼聲裡一哥動手切蛋糕。我趁大家注意力集中在蛋糕上的時候,拿著一杯紅酒走到甄由美身邊。這臭婆娘明明看見了我,卻一直裝做沒看見,對我不理不睬。我本來也不想睬她,可很想知道她怎麼跑到這裡來了,來幹什麼,她又怎麼跟這幫腐敗幹部和走私分子攪在一起的。我一直走到甄由美的面前,向她舉了舉杯。甄由美說:你也來了?這臭娘們兒真會裝蒜,她居然裝做才發現我的樣子。我說:想不到呀,居然在這裡不期而遇。甄由美說:是不是我一介平民,不該進入南村的貴族生活圈子?我說:這年頭還有貴族和平民之分嗎?我可是只聽說小康和大款。然後我低聲說:你來這裡幹什麼?甄由美說:給你們領導過生日呀,我可是特邀嘉賓,跟你一樣。你不是要趕我走吧?我說:跟你說正經的,你知道這些人是什麼路數,當心掉進了陷阱。甄由美說:多謝關心,我三十幾歲了,很清楚自己做的事。甄由美把杯跟我碰了一下,說聲失陪,走過去跟老陸敬酒。這臭婆娘還真做得出,她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呢。我看著她肥肥的臀部,恨不得一腳把她踢出去。她還以為自己在玩一個什麼遊戲呢。真是活活氣死我。
阿容過來找我,叫我去跟老程喝一杯。老程、譚處長和張柴坐在一角,像在密謀什麼。我和阿容分左右在老程身邊坐下。大家一起喝了一杯,接著我敬了老程和譚處一杯。譚處說很久沒見,要回敬我一杯。張柴說我是海關的大佬,要敬我一杯。阿容說我關照她很多年,也得敬我一杯。這樣喝下去,喝了兩支大瓶的軒尼詩。酒足飯飽,張柴提起生意的事。他說有批車給調查局直屬大隊給扣了,共有180輛。聽說孫主任跟直屬大隊很熟,能不能出面做做工作。用許可證把車弄下來。我們剛弄到了一批許可證。
他媽的,原來這是一個鴻門宴。老程對我突然親熱起來,還把我的新歡舊愛全翻了出來。敢情是要拖我下水。直屬隊是楊洋領導的,我跟楊洋是很熟,可再熟也不能害人家呀。還有許可證,一定是甄由美的假證。這傻丫頭還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呢,一點也不知道自己跳進了別人挖的陷阱裡了。
我說:我不過是基層海關的一個沒有實權的小領導,有什麼資格跟調查局直屬隊有關係?張柴說:你跟直屬隊的楊洋不是很熟嗎?打個電話。我說:人家楊洋是大隊長,我如何高攀得起?再說我們好久沒往來了,人家未必記得我。張柴突然發起了脾氣,他當著眾人的面說:你不老實,你昨天還跟她在一起。我一聽無名火起,一拍桌子,指著張柴就罵開了:你是什麼雞巴東西?你不配跟我講話。告訴你,今天要不是老程過生日,我當眾把你辟成兩半。實話跟你說,老子昨天是跟楊洋在一起,老子是跟她很熟,可是,老子明白告訴你,老子什麼壞事都幹,就是不幫走私佬說話。老程端坐在張柴身邊,一言不發。阿容一把拉住我,把我按在座位上,然後對張柴喝斥道:你怎麼對孫主任講話的,有你這樣說話的嗎?還不趕快道歉?
張柴本來就是一個馬仔,大概受了阿容的旨意扮黑臉,這會兒嚇得兩腿篩糠,抖個不停,他結結馬巴巴地說:對不住,對不住。我一言不發。阿容揮了揮手讓張柴走了。
接下來大家去三樓舞廳唱歌跳舞。阿容拖著我的胳膊非要我上去。為了不使生日宴不歡而散,我也跟著上去了。大家唱歌跳舞時,我獨自一人坐在一邊喝茶,心裡悶悶不樂。一會兒甄由美過來請我跳舞,我本來沒興趣,但想跟她講幾句話,就站了起來。甄由美挽著我的胳膊往舞場中間走,她把嘴湊近我耳邊,輕聲說:剛才是故意跟你慪氣,你別放在心上。我說: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有多危險?我勸你趕緊回去收拾東西,明天一早遠走高飛。甄由美聽了不以為然,嘻嘻笑著說:我有心臟病,你別老嚇唬我。這女人真是利令智昏,我跟她舞了一曲,把嘴唇說干了,她一句也聽不進去。不僅如此,她還幫人家當說客,叫我出面找老情人楊洋做工作,不然的話,阿容不買她的證了。她說:你不是想我趕快走嗎?我這批證出手了就走,你就當是幫我嘛。
我知道說什麼也沒用,甄由美是昏了頭了。我只好把她撇在一邊,讓她自生自滅。一會兒,老程走了過來,坐在我身邊。他說:兄弟,這件事你能辦就辦,辦不了也別生氣,你跟楊洋講講,她同意,也不關你的事。我說:咱們不過是同事,熟也熟不到哪裡去,外面傳說我跟她如何如何,那都是謠言。老程自然不信,他以為我還在推脫。這時我的手機響了,我一看是若塵打來的。從昨晚到現在,我們一直沒見面,也沒聯繫過,這丫頭大概有點放心不下我。我說:我得走了,我老婆找我。
對不起領導,這年頭,有什麼重要過個人幸福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