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面埋伏(張平) 第40章
    何波下意識地用手拔槍時,一陣鑽心的刺痛才讓他明白自己的右手根本抬不起來。

    那條牛犢般大小的狼狗,繼續狂吠著向他躥來,距離越來越近。他趕忙靠在身旁的一棵樹幹上,讓樹幹支撐著搖搖晃晃的身體,然後用騰出的左手迅速地伸向腰間。年輕的時候曾練過左手用槍,沒想到行將退休了,卻派上了用場。打開槍套,抽出手槍,握牢槍柄,頂開保險,扣住扳機,抬起手臂,瞄準……

    幾乎是一眨眼的工夫,就在那隻狼狗躥在眼前,伏身起跳的那一剎那,何波扣動了扳機!伴隨著一聲驚天動地的槍響,一道火光直射在狼狗爪前1尺左右的地方。子彈在水泥地上迸濺出一團耀眼的火花,在夜色中如驚雷轟頂,奪魂攝魄。

    不知是被槍聲的巨響嚇暈了,還是被子彈反射的碎粒砸疼了,狼狗猛一個跳躍,等落下地來時,身子已經掉轉了方向,一陣鬼哭狼嚎般的慘叫,頃刻間便已不見了蹤影。

    不是槍法不准,他壓根就沒想傷害這隻狼狗。有罪的是人,不是畜生。

    他定定神,毫不猶豫,一搖一晃地繼續往前走去。

    院子外的燈光突然被打開了,隨著彭的一聲門響,幾個人從一間屋子裡一擁而出,跳在院子裡朝著槍響的方向發呆。

    何波一搖一晃的身影越走越近,他們的臉色也越來越恐怖。

    何波黑洞洞的槍口默默地瞄準著他們。

    一共是4個人,都是30歲左右的年輕男子。他們吃驚地看著越來越近的何波,沒一個人吱聲,也沒一個人敢動。

    距離他們四五米處,何波站定在了那裡。

    「知道我是誰嗎?」何波的手槍並沒有放下來。

    「……何處長,知、知道,……你是何處長。」其中一個人驚恐萬狀、六神無主地答道。

    「知道我是怎麼來這兒的嗎?」何波嗓音不高,但字字穿心。

    「……那,那是范隊長……范,范小四帶人把你們抬過來的。」幾個人面面相覷,愣了半天,終於有一個說了實話。「他說你們都喝醉了,要在這裡休息。」

    「那就不管是死是活,把我們牢牢地反鎖在樓頂上?」何波的槍仍然沒有放下來。「對一個公安處長下毒,綁架,私自關押,讓一個刑警隊長一直昏迷不醒,隨時處於死亡的危險,知道你們犯的是什麼罪?」

    「何處長!」其中的一個人突然噗咽一聲跪了下來,另外3個人愣了一愣,也緊跟著一起跪了下來。幾個人又哭又喊,頓時一片哀求之聲。「……何處長,那都是范隊……范小四讓我們幹的呀!范小四說了,這是胡隊長……胡大高和龔村長的命令,今天晚上無論如何也不能放你們出來。誰要是放了人,就讓誰身上缺胳膊少腿廢了他。何處長!他們可是說得出來做得出來的呀!我們都有妻兒老小,實在沒辦法呀……」

    「行了!」何波嚷了一聲。「我有話給你們說,都給我站起來。」

    幾個人你看我,我看你,隨即都老老實實地站了起來。

    「你們聽著,按你們今天晚上的行為,判你們每個人10年、20年絕不為過!這絕不是嚇唬你們。如果現在還在樓上的李隊長一旦有個三長兩短,想想你們這輩子會有什麼好下場!好了,既然你們知道犯了什麼罪,我今天就給你們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何去何從,我給你們兩分鐘的考慮時間。否則你們知道會有什麼樣的結果,也知道我會怎麼做。」

    「何處長,不用考慮,我們全聽你的!」

    「何處長,有你作主,我們還怕什麼。我剛才聽見他們說了,今天晚上公安局可能要來抓他們,范小四和胡大高都已經被公安局給叫走了。」

    「何處長,我們也知道他們是壞人,大伙心裡都恨死他們了。要是真抓了他們,我們東關鎮的人早就說了,就給你們公安局在山頂上蓋一座廟堂!」

    然而何波的心裡卻突然亂了起來。范小四和胡大高都已經被公安局叫走了?有這種可能嗎?莫非上級的命令已經下達了,行動已經開始了?

    會這麼快嗎?或者,會不會有了別的什麼變化?沒有時間了,必須立刻離開這裡,盡快取得與外界的聯繫。

    「你們誰是這兒的頭頭?」

    「我。」那個總是第一個答話的人說道。「我叫王二貴。」

    「你們有手機嗎?」

    「有一個,在我這兒。」王二貴說。

    「你們誰會開車?」何波指了指院子裡的一輛客貨車。

    「我會。」還是王二貴在回答。

    「那好,發動車,馬上把我送出去。」何波指示說。「你們3個,馬上趕到後面的樓上去,把李隊長盡快送到醫院,越快越好。送到醫院後,馬上給公安處打電話,讓他們立刻派人監護。」

    幾分鐘後,何波已經坐進了車裡。他得馬上趕回公安處,到了公安處再同史元傑、魏德華他們聯繫。他怕自己支持不下來,而眼前這些人並不能讓他真正放心。眼下是非常時刻,必須百分之百的保險。

    車剛開出院子,王二貴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王二貴有些發愣地看著何波,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

    「接!」何波命令道。「你知道該怎麼說。」

    王二貴一邊開車,一邊打開手機。

    「喂?我是二貴。」王二貴的嗓音突然發出陣陣顫音:「……胡,胡隊長,我,我是二貴呀。……啊,啊,這裡沒什麼情況。……看過了,都睡著呢。……沒,沒醒。……真的呀,真的睡得很死。一點動靜也沒有。……知道,知道。……胡隊長,你放心,跑不了的。……啊!……呀!……知道了,知道了。……嗯,嗯,你放心,我一定照辦,一定。……好,好,……行,行。胡隊長,還有什麼嗎?那我就掛啦?」

    「是胡大高嗎?」何波瞅著王二貴魂不附體,面如土色的樣子問。

    「……是。」

    「你們剛才不是說,胡大高已經被公安局抓起來了嗎?」

    「他們都這麼說的呀,我也鬧不清是怎麼回事,是不是又被放出來了?……不過他的聲音挺低的,就好像在偷偷說話一樣。」

    何波一驚,莫非胡大高是在公安局裡打出來的電話?但既然在公安局,又怎麼能往外打電話?「胡大高都給你說了些什麼?」

    「……何處長,不能說。」王二貴驚恐萬狀,渾身打顫。

    「他會吃了你不成!說給我聽聽。」汽車的晃動讓何波頭暈目眩。

    「……胡大高說,讓我們現在就把你們從樓上抬下來,……他,他讓他們的人馬上開一輛車過來,要把你們……塞進車裡,……製造一起車禍,然後再把車燒了……」

    「……狼心狗肺!他還說啥了?好像不止這些吧?」

    「他……他們可能還要鬧事。」王二貴越說越怕。

    「鬧什麼事?」何波一驚。

    「你們今天是不是在東關村,……調查了一個偷飼料的人?」

    「往下說。」

    「胡大高說,他們剛才派人把那個偷飼料的瘸子打得七死八活;把他家那個傻兒子也打壞了……」

    「那村民呢?村裡的人怎麼讓他們進村裡去的?」

    「……何處長,你看看都幾點了?村裡的人差不多都睡了,等到有人喊救命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他們把那個偷飼料的瘸子已經給抓走了。」「抓走了?抓哪兒了?」

    「他們讓人說……是市公安局給抓走了。」

    「……公安局!」

    「……他們還開了槍,把好幾個村民都打傷了,可能還有一個給打死了……」

    「公安局?村民們就沒有把他們認出來!」何波心驚肉跳,不寒而慄。

    「他們找的那些人,都不是本地的,村裡人咋能認得出來,就是我們也不一定能認出來。……還有,他們抓人打人的時候,……都,都穿的是警服。」「……警服!」何波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也許因為憤怒之至,也許是因為心急如焚,一陣強烈的眩暈使他搖搖欲墜,他趕忙使勁喊了一聲:「停車!」王二貴嚇了一跳,車猛地剎住,劇烈的搖晃讓何波再次感到天旋地轉,他奮力地喊到:

    「拿手機來!」

    王二貴一愣,慌忙把手機遞了過來。

    何波猛一伸手,一陣劇烈的疼痛兇猛地搖撼著他,當他再次意識到自己的右臂已經徹底斷裂了時,就像再次被麻醉倒了一樣慢慢地栽進了王二貴的懷裡……

    ※※※羅維民前前後後,用了大約40分鐘的時間,把幾天來所發生的情況簡短而又明確地講了一遍。

    在座的領導剛開始還有人低聲嚷嚷,等到後來,整個會議室裡便陷入了一種窒息般的沉寂。

    羅維民注意到剛才還不屑一顧,怒目切齒的政委施占峰,此時的臉色也漸漸地變得越來越蒼白,越來越吃驚,看得出來他好幾次想插話,但又忍了下來。

    羅維民講到最後,幾乎是在控訴了:

    「……偵查科人少,我管的事情太多,全監各種會議的攝像,新人監犯人的照相,車輛,武器,出車,對幾個中隊犯人可疑現象的調查,詢問,我在幾年前就提出過,把武器庫交了,另配個人管理吧。可領導說,你是國家幹部,應該主動為國家多承擔一些責任。有什麼辦法呢,我管就是了。這麼多年了,我幾乎天天加班加點,沒有節假日,沒有囫囫圇圇地休息過一天。晚上就是別人值班,槍一響,或者有人放鞭炮,都立刻要跑出來看看,這些年老婆的病越來越重,孩子也大了,一家人真的受不了這個驚嚇了,你們都看看,我還不到40,鬢角幾乎全白了!可到了領導跟前,還是那句話,你是國家幹部,應該多管事。多少年了都沒人答應,偏是這個王國炎的事情出來後,立刻就有人提出來讓我交出武器庫鑰匙!他們怕什麼?拔出蘿蔔帶出泥,就是怕這個!我實在不明白,為了王國炎的事情,這些人還能幹出什麼事情來!監獄的精神病多了,真的也有,假的也有,為什麼就只讓王國炎出去看病!為什麼王國炎去年四五月份的日記上就知道他要減刑!7月份才上報,他四五月份就在日記上寫道:監獄要給我減刑,我要好好配合一下。這是什麼問題!王國炎交代了那麼多問題,有的都寫在記錄上,為什麼這些人就是置之不理?真的都以為他是在胡說八道?看管王國炎的,為什麼總是這幾個人?而且還提拔的提拔,陞官的陞官?我給那麼多領導反映了王國炎的問題,為什麼不僅沒有得到重視,反而處處設置障礙,甚至把我當犯人一樣看管起來?為什麼?究竟是為什麼……」

    「羅維民,你說夠了沒有!」監獄長程敏遠終於像忍不住似地站了起來。

    「沒有!如果真讓我說,我可以把我所見到的那些情況,細細地給你們講一天一夜!不過你既然想說話,有這麼多領導在場,我可以跟你當面對質!」

    「那好。」監獄長程敏遠此時的情緒好像平和了許多,又完全擺出了平時說話做事的那種樣子。「你講了那麼多事情,說了那麼多問題,又懷疑到那麼多領導,是你的感覺?還是你的猜測?啊?」

    「不是感覺,更不是猜測,而是事實!」羅維民斬釘截鐵,直言不諱。

    「那你這些事實的依據是什麼?比如,你說有人處處給你設置障礙,具體都是誰設置障礙了?設置了哪些障礙?怎麼設置的障礙?你瞭解了,還是調查了?你應該給大家講清楚,是不是?啊?」

    「誰設置障礙,誰心裡清楚!事情就明明白白的在這裡擺著!還需要證實嗎!」羅維民毫不畏怯。

    「這都是你的什麼據瞭解,據瞭解就能作為依據?啊?你是一個偵查員,是不是?偵查員是要講究證據的,是不是?誰設置障礙了?誰心裡清楚了?啊?特別是涉及到的一些具體事,具體人,都得有確鑿的證據,是不是?據你瞭解的,當然是你聽說的,也可以,說清楚,是不是?你在偵查科多年了,是吧?在調查當中,你感覺到有哪些障礙?什麼障礙?誰是障礙?你說不出來別人怎麼會清楚?啊?你比如說獄政科的馮於奎呀?比如你們偵查科的單昆呀?比如大隊的誰誰誰呀?中隊的誰誰誰呀?是吧?除了他們還有誰?啊?是辜政委嗎?是施政委嗎?是我嗎?你心裡清楚了,別人心裡就清楚了?別人心裡清楚了,大家心裡就清楚了?什麼話?一個老偵查員能這麼說話嗎?啊?」

    「我說過了,監獄有關的領導我幾乎都找過了,有的甚至找了不止一次兩次!但始終沒有得到一次真正的答覆,沒有引起任何人的重視。」

    「我是說設置了哪些障礙?」程敏遠不緊不慢,但卻步步逼來。

    「直到今天,還是沒有任何……」

    「說以前的事,主要是設置障礙的這個問題,誰設置障礙啦?啊?」

    「前天我找單科長,單科長當時就批評我,說我不應該單獨找領導……」

    「這話你剛才不是已經說過了嗎?我是說設置了哪些障礙?」

    「昨天提審王國炎時,並沒有人通知我……」

    「設置什麼障礙?主要的,具體的!你聽不明白我的話嗎?」

    「那天晚上我給你打電話時,你對這件事根本就沒有任何反應!你就……」

    「羅維民!我設置了什麼障礙!啊?」程敏遠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我沒給你說讓你找單昆嗎?沒說讓你找五中隊的指導員和中隊長嗎!沒讓你明天繼續找我談嗎!這就是設置了障礙了嗎!啊?這就是把你逼得無路可走了嗎!啊?這就是你拔出蘿蔔帶出的泥嗎!啊?到底是誰設置了障礙?你今天晚上給我說清楚!你不是要跟我對質嗎?當著這麼多領導的面,啊?我看你能給我說出個什麼道道來……」

    羅維民面對著監獄長這一句一句、抑揚頓挫地反問,一時間被氣得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回過頭來一想,你還真是說不出他們什麼道道來!只這麼一個問題,他就能立刻把你打入死牢!是啊,具體是誰設置障礙了?哪些障礙?怎麼設置的障礙?具體的證據你拿得出來嗎?就是王國炎的日記嗎?就是以前的那些記錄嗎?還有那些並沒有落實的王國炎的口供嗎?就算王國炎的那些口供落實了,那也只能證明王國炎有罪,跟眼前的這些人,又有何干?又能拿他們怎麼樣?其實你再回憶一下,在王國炎的問題上,事實上他們並沒有過什麼過頭的言行舉止,也從來沒有阻止,妨礙過你對王國炎的調查,從來沒有講過說過任何包庇、袒護王國炎的話,甚至還常常顯示出一種對王國炎的極度厭惡和輕蔑。從他們所有的言行舉止上,你幾乎抓不住任何把柄和破綻。表面上的種種現象都在表明,他們幾乎同王國炎的案情沒有任何關係。就是把王國炎再判10次死罪,對他們又奈之若何?他們還不是照樣作他們的官?你明知道他們幹了那麼多壞事、醜事、鬼事、惡事、見不得人的事,但你就是拿他們沒辦法。他們把自己包得很嚴,讓你無能為力,束手無策。反過來,等到他們緩過勁來,騰出手來,位置坐穩了,風頭過去了,一旦還手立刻就能讓你死無葬身之地,想把你怎麼樣,就能把你怎麼樣!對你來說,他們個個都是執法者,而你僅僅只是個守法者!你奈何不了他,他卻可以隨時隨地地任意處置你,收拾你!人說多行不義必自斃,豈知三馬同槽行惡千里!執法犯法,徇情枉法,以權壓法,貪贓賣法,這就是他們欺世盜名。掛羊頭賣狗肉的陰險之處,也正是他們笑裡藏刀,殺人不見血的可怕之處!

    「啞巴了嗎!啊?說話呀?你剛才氣勢洶洶的勁頭都哪裡去啦?啊?你聽不明白我的話嗎?說呀?還有哪些領導給你設置障礙啦?啊?不是能說兩天兩夜嗎?啊?怎麼就沒詞啦?羅維民!請你回答問題!聽見了沒有……」

    羅維民緊張地思考著,看是不是該把監獄內外正在發生的事情都說給他們。

    BP機的鳴叫,給羅維民適時地找了個借口。他一邊掏出BP機看著,一邊答道:「我不想回答你,是因為有些事情我暫時還不想說出來!你既然想聽到我的回答,正好我已經寫好了一份舉報材料,我現在就當著這麼多領導的面,先把這份舉報材料念給你聽聽……」

    羅維民突然一怔,他看到了BP機上的一行字:

    ……魏德華先生說,一切順利,他們已經撤出!要你盡快擺脫干擾,小心守候,並轉告辜政委,命令己下達,準備明早行動!切切!

    怎麼辦?

    羅維民看著眼前一張張緊盯著自己的目光,突然意識到,即使要脫身,也必須把這份舉報材料念完,然後再找個借口離開。

    舉報材料並不算短,他念得極快,然而又顯得並不慌亂。一千多字的材料,幾分鐘便念完了。

    念完了,他看了一眼辜政委,然後大聲說道:

    「你不是要回答嗎?這就是我的全部回答!舉報材料所講的內容由我個人全權負責!並承擔一切法律責任!現在我就正式交給你們!這份舉報材料我已經一式兩份,另一份我現在就交給監所檢察室,從現在起,我就正式開始對古城監獄的問題進行檢舉揭發!明人不做暗事,我還要去省監管局!去省司法廳!去省委!去司法部!如果還不行,就去中南海!去中央!古城監獄的問題一天查不清楚,我一天也不會停止!告不倒古城監獄的這些貪官污吏,我羅維民誓不為人!就是粉身碎骨,我也心甘情願,死而無悔!」

    說完了,羅維民把那份舉報材料往桌子上猛然一拍,然後一轉身拉開了會議室的大門。

    他剛一躍身走出來,猛一個顫慄。頓時又呆在了那裡。

    會議室門口有個人站在那裡,正虎視眈眈地盯著他。

    他一眼就看清楚了。

    趙中和!

    ※※※代英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省廳的醫療室裡。

    可能是臉部的腫脹,讓他幾乎看不清眼前的東西。

    有幾個人圍在身旁,當他終於看清是蘇禹廳長,還有李局長和易局長時,他哼了一聲便要坐起來,然而立刻便被蘇禹給輕輕地摁住了。

    「別動,你的頭上剛剛縫了幾針,好好躺著。」蘇禹臉色嚴肅,卻又語氣溫和地說道。「醫生剛檢查過了,沒什麼大問題,看來暫時不需要住院。頭暈不暈?」

    確實很暈,暈得想吐,但代英搖了搖頭,「好像有點,沒事。」

    「蘇廳長說了,住在這裡也更安全一些。這裡有最好的大夫,還有最好的儀器。」李輝局長這時插話說道。「蘇廳長在這裡已經呆了好長時間了。」

    代英突然想到了什麼,「……那他們呢?他們幾個呢?還有那些東西?那些信件和錄像帶還能不能復原?」

    「他們都很安全,那些東西也都很安全,技術科和特勤科的人正在做緊急處理,如果順利的話,有些很快就能復原,你們下午行動的情況已經有人給我們匯報過了。小代,謝謝你。」蘇禹的話依然很輕,但卻讓代英差點沒掉下淚來。

    「我們是不是已經可以採取行動了?」代英問。

    「是,你們找到的東西給我們提供了有力支持,還有,古城監獄方面的情況也很順利。」

    「蘇廳長,我覺得,我們必須盡快採取行動,不能再遲了,再遲就晚了,來不及了……」

    蘇禹輕輕地打斷了代英的話,「已經決定了,我們剛剛研究過,行動的時間定在今天上午7點。」

    代英一震,「7點!……不能再提前了?」

    蘇禹搖搖頭,「不能。時間少得不能再少了,幾方面都得準備,史元傑此時正在回去的路上。如果準備不足,有了疏漏,還不如不行動。」

    代英沉默了一下,「蘇廳長,趙新明和樊勝利他們現在的情況怎麼樣了?」蘇禹默默地站了起來,「……正在搶救。小代,我現在擔心的是你。現在離7點已經沒有幾個小時了。7點鐘的行動是個大行動,我同李局長和易局長商量來商量去,還是覺得應該由你來具體負責,你的身體頂得下來頂不下來?……別動,別動,你給我好好躺著。」蘇禹對堅持要坐起來的代英擺了擺手,「我現在並不要你回答,你現在的主要任務就是給我好好躺著。你在腦子裡認真估計一下,究竟需要多少警力?你們刑偵處刑警大隊的警力究竟夠不夠?需要不需要防暴大隊的支援?需要不需要武警支隊的支援?需要不需要各分局的支援?對那些實施拘傳的犯罪嫌疑人,我們究竟瞭解多少?7點鐘,正是上班上學高峰,在執行任務時,如果發生槍擊事件怎麼辦?學生和群眾圍觀怎麼辦?交通堵塞怎麼辦?還有一點,在東城分局。屬於姚俄利死黨的警員究竟有多少?對姚戩利本人,是通知他來市局,或者是來分局再拘捕他,還是直接去他家裡強行拘捕?還有武術學校的校長,武警支隊的武術教官,對這些人我們又如何採取行動?其中還有一個市政協委員,我們至少也得在對本人實施拘傳的同時,通報市政協審議。還有,萬一消息透露出去了怎麼辦……」

    「蘇廳長,這些我都考慮過了,對這些嫌疑對象的住宅和辦公地點,我在下午執行任務前,就以別的名義分別通知了刑偵科、緝毒科、檔案科和刑警隊的一些可靠的幹警,據我所知,他們已經把這些資料交給了指定人並已集中到了二個可靠的地方。從今天晚上我們執行任務的情況來看,可以肯定他們並不知道我們即將行動的消息,否則他們絕不會那麼明火執仗地跟我們干。唯有一點,我希望你和李局長、易局長再商量一下,時間至少還應該提前一個小時,否則要出大問題。」代英一邊說,一邊已經坐了起來。

    「會出什麼問題?」蘇禹問。

    「像他們這些人,尤其是在這兩天,7點鐘時,肯定都起了床,很可能有一部分人已經走在了上班的路上,而且老婆孩子也都在,來來往往上班的人又那麼多,一旦看見警察,別說大人了,只是那些小孩子的圍觀就讓我們寸步難行。而一旦有人圍觀,幾乎就等於把行動告知了那些犯罪嫌疑人。人越多,我們越被動,對他們則越有利。要是他們有槍,情況就會更糟……」

    易偉來副局長這時插話說,「這我們都考慮過,問題是現在根本就沒時間。現在都快凌晨3點了,如果我們現在發佈緊急通知,讓刑警隊的人立刻回局裡集中,那幾乎等於把通知告訴了犯罪嫌疑人,百分之百地要走漏消息。我們最好在5點半左右發出通知,6點鐘全部集中,他們沒有人想到我們會在這個時候有什麼大的行動。這麼多年來,像這樣的行動,極少有在7點鐘實施的。7點鐘,犯罪嫌疑人一般都會在家裡,有孩子和妻子在家,對我們有不利的地方,但對他們也一樣有不利的地方。」

    代英幾乎想也沒想地便打斷了易偉來的話,「這我不能同意。這豈不是等於要拿嫌疑人的妻子孩子作人質?事實上讓刑警隊員集中的時間根本用不了那麼多,不論是實戰還是演練,我們進行過多次了,半個小時足夠。佈置任務20分鐘足夠。6點鐘行動,5點鐘集中沒有問題。我的刑偵處可以組織200警員,我可以保證萬無一失。還有,為保險起見,各城區的刑警隊員在各城區集中,然後由我們的人去當場佈置任務。防暴大隊集中待命,暫時不佈置任何任務。武警只需要給領導打個招呼就行。蘇廳長,我覺得這樣基本上就可以了。精兵強將,總共500多警力足夠,人越多反而越容易出意外。關鍵是時間,事實上我們的勘驗、檢查工作一些主要的部分已經完成,其餘的我也都隨時佈置了下去,所以我認為越早越好。」

    一陣沉默。

    「要是提前到6點,史元傑他們怎麼辦?史元傑至少還要兩個小時才能到家,你讓他們怎麼採取行動?」蘇禹突然問道。

    「立刻給史元傑打電話,看他到了什麼地方?」李局長一邊說,一邊開始撥手機。

    十幾秒鐘後,史元傑接了電話:

    「……我的車時速120公里,估計再有一個多小時就能趕回去。」

    「蘇廳長讓你別玩命,注意安全。」李輝囑咐道。

    「……我的手機……手機沒電了,……讓,……廳長接電話。」史元傑手機裡的聲音時斷時續。

    「……我是蘇禹,請講。」蘇禹接過手機大聲說道。

    「……剛接到……何處長的……說……」史元傑的話幾乎聽不清楚。

    「何處長說了什麼?大聲點,我聽不清楚!」

    「何……說,行動……提前,一定……提前!……要出大問題!」

    「再說一遍!」蘇禹幾乎在喊了。

    「何處長說,……7點……必須……6點以前!……越早越好!」

    「何處長現在在什麼地方?請他直接跟我們聯繫!」

    「……不知道,……可能……重傷,……說了兩句,大概……暈過去了。」

    「告訴他的電話號碼!」

    「……沒有,……不……沒電……回去……再……聯繫。」

    手機裡突然沒了聲音。

    一分鐘內,李輝的手機連響了幾次,但每次一接就沒了聲音。

    李輝打過去也一樣,對方一接就沒了聲音。

    真的是沒電了。

    蘇禹愣了半晌,「出什麼問題了?重傷?……是不是被綁架了!」

    幾個人都呆在了那裡。

    ※※※史元傑一邊瞪大眼睛看著前方,一邊緊張地思索著何波剛才在手機裡說的那些話。

    何波說了,他已經從BP機上看到了行動的時間,他堅決要求改動時間,行動必須提前,越早越好。何波的聲音很弱,他什麼也沒說,只說他受了傷。然後就只說這件事:行動必須提前,一定要提前!

    尤其讓史元傑不可理解的是,何波說如果他回來了,一定不要回市局,否則要出大問題。史元傑問為什麼時,手機裡便沒了聲音。他只聽到了有個人喊了一句何處長,手機立刻便被關掉了,可能是何波自己關掉的。如果何波受了傷,說了兩句就沒了聲音,很可能是暈過去了,或者是沒法說下去了。那麼他一定是受了重傷,致命傷!他自己關掉手機,又不讓別人說,極可能是他所處的環境不允許。在他身邊的人他不放心,他覺得不可靠。

    為什麼不能直接回市局?何波說的大問題會是什麼?

    問題是,市局裡如今還有兩個人在等著他。在這之前,他剛剛通過電話,這兩個人都還在,都還在等著他。別的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的現象,如果出了大問題,值班室的人會不告訴他?

    緊接著便是蘇廳長打來的電話。

    然後手機便沒電了。他曾準備了兩塊電池板的,但今天打的太多,都被用盡了。

    沒了手機,沒了聯繫,才明白現代通訊工具是如此重要,又是如此可怕!愣了半晌,他看了看汽車儀表,輕輕地問:「還能不能再快點?」對司機來說,這句話不啻是一聲驚雷。這輛桑塔納的時速此時已經超過了120公里。這在沒有任何封閉的二級公路上,幾乎已經達到了極限。

    史元傑對司機繼續說道,「咱們四隻眼睛一起用,我給你看著兩邊,你只管朝前看就是!」

    司機並沒說話。

    只見儀表上的指針漸漸的開始右轉:

    ……125,……130,……135,……140,……145……

    ※※※魏德華一出古城監獄,一邊讓他們幾個在郵局用三部傳真機同時向省廳傳送王國炎的審訊記錄,一邊等在車裡不停地打手機。

    給羅維民打了個傳呼後,他先問了問市局值班室有什麼情況,值班室的小張說剛才史局長來了幾個電話,除了何處長一直還沒找到外,別的一切正常。另外就是地委的賀雄正書記打了幾次電話,口氣很嚴厲。

    「賀雄正!……這麼晚了他還要幹什麼?」魏德華問。

    小張說:「他就是要找史局長。我按史局長交待過的話給他說了,就說史局長出去了。他問史局長去哪兒了,我說不知道。後來又打了兩次,我還是沒敢說史局長在哪兒,沒想到他大發雷霆,把我臭罵一通。說限我10分鐘內必須把史局長找到,並讓史局長立刻給他去個電話。然後我趕緊又給史局長打手機,可史局長的手機一直打不進去。魏局長,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賀雄正書記可能一會兒還要來電話。」

    「他最晚一次來電話是什麼時間?」

    「大概還不到10分鐘。」

    「你沒給他說別的吧。」

    「我敢說啥呀,他那麼凶,我又不能把史局長賣了。」

    「你做的挺好,別管他,再打電話你就說史局長的手機一直不開,不知道出什麼事了。一切等我回去了再說。」

    「魏局長,你快點回來吧。這兒還有兩個人哪,他們一直鬧著要走,還說再不讓他們走,他們就向檢察院法院告咱們非法拘禁。」

    「……誰?」

    「胡大高和范小四。」

    魏德華猛然一驚,他幾乎都忘了這件事!看來史局長真聽了自己的話,把他們軟禁在局裡了。見鬼!這兩個東西究竟該怎麼辦?放了吧?誰知道他們出去了會幹出什麼事情來。不放吧,又肯定會引起他們的警覺。……對了!說不定賀雄正火氣沖天的原因跟這也有關係!他們都有手機,並沒有斷了聯繫。

    「小張,你聽著,我馬上跟史局長聯繫,你們先想辦法把他倆暫時穩住。我正在郵局電傳一份重要材料,估計得40分鐘左右。如有情況,隨時同我聯繫。我的手機一直開著。」

    「明白。」

    「還有,能不能想辦法把他倆的BP機和手機沒收了?」

    「……這,有名目嗎?總得有個說法呀?」小張突然為難起來。

    「……你就說我說的,何波處長的事情同他們有聯繫。」

    「何波處長?什麼事情?」

    「這你別問,也不必給他們說什麼。看他們的反應,然後再見機行事。」

    「……明白!」

    接下來魏德華又連著撥了兩次史元傑的手機,仍然一直打不進去。

    史局長究竟怎麼了?

    正撥著手機號碼,BP機響了起來。……蘇禹先生說,行動提前到6點!史元傑手機沒電了,具體情況請你立刻同他聯繫,或立刻打開手機!

    6點!現在都已經4點了,怎麼來得及!

    魏德華呆了半天,立刻像發瘋一樣撥動著手機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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