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成都,劉詩韻的不接電話,又讓孫麓野掉進了思念的苦海裡。
孫麓野心中有了一種異樣的感覺。
在第三個星期的時候,孫麓野的工作已經完成,他實在受不了思念的痛苦,就給秦夫打電話要求大連。秦夫要孫麓野把調查報告先傳回來再做定奪,並警告他擅自離開工作崗位,公司是要處分的。
回不去,又和劉詩韻聯繫不上,孫麓野的心被掏空了,他只好在電話裡向秦夫詢問劉詩韻的情況。秦夫冷傲地說,劉詩韻很好,很忙。孫麓野聽出了秦夫話語中的不屑,但他還是低聲下氣地請秦夫轉告劉詩韻,有空給他掛個電話。秦夫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就掛了。
這到底是怎麼了?
孫麓野鬱悶難當,決定出去散散心。
儘管已經是晚上了,成都大街還是炎熱逼人,孫麓野這個海邊長大的人實在受不了。他鑽進一家有空調的小飯店裡,要了一碗擔擔面,一碟小菜,一瓶冰鎮啤酒,吃起來。今天的晚飯花了八元錢,是高消費了。平時為了省錢,他總是買些方便面在賓館裡吃,公司出差是有補助的,他決定把補助省下來。
吃完飯,孫麓野走上街頭,看到路邊上一家家網吧,突然想起了碧湖冷月,自己這麼寂寞苦悶,如果能遇到她和她聊聊也好,於是走進了一家網吧。
碧湖冷月果然在網上,他看見那個小圖標,心裡油然升起親切感。
孫麓野:嗨,你好,我是麓野閒鶴。
碧湖冷月:嗨,你好,好久沒上網了,我以為你忘了大姐了。
孫麓野:哪能,這一段時間挺忙的,沒有時間上網,你還好吧?
碧湖冷月:還好,你呢?上次你說要和女友結婚,結了嗎?
孫麓野:沒有。
碧湖冷月:為什麼?
孫麓野:我太窮了,怕女友受委屈,我想多賺些錢,再辦婚禮。
碧湖冷月:一個癡情負責的人。
碧湖冷月:這個時候上網,一定是女友又有應酬了?你要多陪陪女友。
孫麓野看了這行字,哭的心都有了,他怔怔地想起這段折磨人的時光。
過了一會兒,那邊傳來一行字。
碧湖冷月:怎麼了?
孫麓野苦悶難耐,就把最近一段時間的情況敲了進去。
過了好一陣,那邊才把話送過來。
碧湖冷月:你認為是什麼原因?
孫麓野:我百思不得其解。
碧湖冷月:你的女朋友被提升副總後馬上就和姓秦的總經理出差兩周,還有別人和他們一起去嗎?
孫麓野:有的,是我們公司的總工程師。
碧湖冷月:他們三個人始終在一起?
孫麓野剛想回答「是的」,一下子想起「小靈通」吳雅君的話,當時他心亂,一點沒在意。
孫麓野:那個總工程師到蘇州第二天就被派往無錫,一直到回來。
碧湖冷月:那麼,這兩周是那個秦總和你女朋友單獨在蘇州?
孫麓野的心怦怦地跳起來,生出不祥的念頭,他馬上把這個念頭殺死了,女友那麼愛自己,不可能!
碧湖冷月:你這次在外地出差,工作量大嗎?有必要一定去外地嗎?
孫麓野:不大,三周就幹完了,但秦總不讓我回去,另外,確實沒有必要,因為我們公司在本地的項目尚且資金不足,哪有實力到外地開發?
碧湖冷月:我描述一下你女朋友的性格,你看對不對?聰明,漂亮,善解人意,善於交際,比較世故。
孫麓野:猜得很準。
那邊似乎沒有看見這句話,長久地沉默了。
孫麓野望著對話欄中剛才的對話,耐心地等待著。
終於,對話框中出現了文字。
碧湖冷月:你的問題難倒了我,我沒有見過你和你的女朋友,貿然亂講對你們都是不負責的,但我若不講可能對你傷害更大。所以我要求,在我講了以後,你一定要保持鎮靜,要照我的辦法去做。你能做到嗎?
孫麓野看到這些字,心裡又怦怦地跳起來,艱難地把「能做到」三個字敲了出去。
碧湖冷月還是猶豫,過了一會兒才把字送過來。
碧湖冷月:我有個直覺,你的女友對你的感情發生了變化,這件事八成和那個秦總有關。
孫麓野還沒有等對方把話說完,就敲進了一行字。
孫麓野:這不可能,她是那樣愛我,不可能一夜之間就變心了。
碧湖冷月:那怎麼解釋她對你的冷淡?
孫麓野不願意相信:她只是太忙了。
碧湖冷月:再忙也可以打個電話,平靜地想想吧,她一直在迴避你,而那個姓秦的也是一直幫助她來迴避你。你想想,這趟成都之行既然沒有必要,為什麼還要花這麼多錢讓你在這裡耗著?
孫麓野終於艱難地說:你說對了,我該怎麼辦?
碧湖冷月:難的是不知你的女友為什麼要這樣。我想,你不能在成都傻等,你要回去,去見女友,把事情講清,看還有沒有回轉的餘地。
孫麓野:你是說我馬上回去?
碧湖冷月:對,但別告訴秦總和你的女友,否則他們又會想出辦法來迴避你。回去直接見你的女朋友。
孫麓野想如果這樣做的話,秦總就會開除自己,但這又算得了什麼?
孫麓野:好,我乘明天下午的飛機回去,晚上到家。
碧湖冷月:等等,我還有話。碧湖冷月:弟弟,這是我第一次這樣稱呼你。儘管我們沒有見過面,但我知道你是個負責、癡情的人。正因為這樣,我特別擔心你在女友這件事上受傷害。我要你答應我,一定要冷靜,不論遇到什麼事,都要想開。你要常跟我聯繫。
陌生的女人如此關切,孫麓野顫抖著把「我答應你」幾個字送出去。
第二天上午,孫麓野剛買好機票,手機就響了,他拿出一看,是劉詩韻的號碼,孫麓野欣喜若狂地接聽。
是劉詩韻驚慌的聲音:「麓野,是你嗎?」
「是的,發生了什麼事?」孫麓野慌了。
「我出事了,你馬上回來。」劉詩韻喘過一口氣說。
「什麼事?現在告訴我。」孫麓野問。
「電話裡不好說,見面說,你什麼時候能回來?」劉詩韻焦急地問。
「我已經買了晚上的機票,八點多到大連。」孫麓野說。
「那好,你下飛機直接到富麗華酒店,我在那裡等著你。」劉詩韻說。
「好,你別害怕,所有的事都有我。」孫麓野說。
孫麓野先是慌了一陣,心裡又舒坦起來。女友沒有變心,只是出事了,如此,再大的事也不是事!他又想碧湖冷月真是杞人憂天,亂猜女友變心,自己也跟著瞎想,這是對女友的褻瀆,不可原諒。
孫麓野下了飛機後心急火燎地打車直奔富麗華大酒店。劉詩韻已經在門口等著,看著劉詩韻粉黛不施,憔悴驚慌的樣子,孫麓野的心揪起來,一把握住劉詩韻的手說:「詩韻,怎麼了?快告訴我。」
劉詩韻拉他說:「到裡面說。」
劉詩韻領著孫麓野進了一個包間,倆人坐下,劉詩韻哭喪著臉說:「麓野,我闖禍了,有關部門正在查我。」
孫麓野嚇了一跳,劉詩韻肯定是犯法了,他慌忙問:「你做了什麼,要查你?」
劉詩韻惶惶不安地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
孫麓野走了以後,劉詩韻就開始處理「市民喜愛的戶型徵集活動」頒獎工作。通過報紙公佈獲獎名單、獎品和領獎方式,她是按照秦夫的辦法做的。事情做得十分隱秘,但不知怎麼搞的,過了一周,大連市的一家報紙赫然登出「市民喜愛的戶型徵集活動頒獎有鬼!」的文章,對活動提出了質疑,說活動欺騙公眾,還指名道姓地說出哪些獲獎者是騰達公司的員工。「市民喜愛的戶型徵集活動」曾受到市政府領導肯定,又在市民中大有影響,此舉一出,全市嘩然。市政府領導震怒,指示有關部門要追查到底。這幾天,有關部門開始對活動進行全面清查,眼看劉詩韻貪污五萬元的事情就要露餡了。
劉詩韻滿臉淚水,泣不成聲地說:「麓野,我怕……,一旦查出,我就得坐牢,即使不坐牢,我的名聲也都毀了,我以後還怎麼活呀……」
孫麓野聽得腦袋都快裂了,他壓根沒有想到劉詩韻能幹出這樣的事,其他的事都可以幫助她解決,這犯法的事怎麼幫!孫麓野第一次說出埋怨她的話:「你的膽子真大,這種錢也敢拿?」
劉詩韻哽咽地說:「還不都是為了咱們,我看你為娶我買房子,成天熬夜賺錢那麼辛苦,心裡不忍,一時糊塗,干了傻事。」
孫麓野的眼淚一下子下來了,女友對自己這麼好,為了自己辦了一件天大的蠢事!
孫麓野抱住劉詩韻,撫慰她說:「詩韻,你別著急,讓我想想,看有什麼辦法。」
良久、良久,孫麓野熟思無計。在工作上,想個好主意不是難事,他從來沒有和法律打過交道,根本不知道其中的規矩和門道,怎麼想主意?
孫麓野在地上來回踱著,情緒焦躁,恐懼感不斷襲來,喘不過氣來。看來這事沒法解決了,女友要徹底毀了,她哪能受得了這樣的打擊?萬一想不開……
看著孫麓野驚恐焦慮的樣子,劉詩韻反倒平靜下來,她淒然地說:「麓野,你別為我煩惱了,這事沒有什麼辦法,我對不起你,以後我就成了一個有污點的人,配不上你了。你要好好生活,再找一個更好的女友,和她結婚。我只是割捨不了我們三年的愛情,今天是想和你見最後一面,也不枉我們相愛一場……」
劉詩韻抽泣著說不下去了。
劉詩韻的話撕碎了孫麓野的心,他猛地抓住劉詩韻的手,咆哮著說:「不,我絕不離開你,也絕不讓你受傷害,天那!我該怎麼辦,怎麼辦!」
劉詩韻的臉上出現了猶豫神色,她咬咬牙,接著說:「我明天早上就去自首,爭取從寬處理。」
劉詩韻頓了一下,似乎是想引起心亂如麻的孫麓野注意,一字一句清晰地說:「剛才我想起來了,大家都知道我是你的未婚妻,辦理那些手續都是你簽的名,我得想個辦法,別把你也牽扯進去。」
「未婚妻」幾個字果然引起了孫麓野的注意,這是仙音。劉詩韻後面的幾句話跟著印入了他那紛亂的頭腦,一道閃光亮起來,啊,有了!
孫麓野用手止住還想說什麼的劉詩韻,思索起來。
要救未婚妻,只有一個辦法,就是自己代替她服罪!
孫麓野一陣狂喜,未婚妻有救了!
接著,恐怖和憂傷席捲而來,自己替未婚妻服罪,意味著那些對未婚妻的毀滅都要加在自己身上,自己這一輩子完了!
二十多年的艱難生活,好容易看到了陽光就又陷入了黑暗,孫麓野猶豫了。對美好生活的貪戀,對毀滅的恐懼,對劉詩韻的愛,在孫麓野心裡盤旋撞擊,踢打撕咬著……
良久,一個念頭清晰起來:自己生活的所有幸福都是來自劉詩韻,她毀滅了,自己也將萬劫不復。
要毀滅,就毀滅自己吧!
孫麓野走到劉詩韻面前,故作鎮定輕鬆地說:「詩韻,有辦法了,我來替你抵罪。」
儘管知道孫麓野必有此舉,劉詩韻還是驚慌不已,在孫麓野無私的愛面前,巨大的愧疚壓迫著她說出心裡話:「這怎麼可以?怎麼能讓你為我犧牲?我已經沒有這個權力了……」
孫麓野輕輕拉起劉詩韻,眼裡是淚光,充滿感激地說:「你有這個權力,因為你是我生命中的仙女。詩韻,一直想對你說,自從生活中有了你,我像一個久在黑暗中掙扎的人見到了陽光,我孤苦二十多年的人生,因為有你而燦爛。在這三年裡,你給我的愛,給我的幸福,讓我的心都盛裝不下。每到午夜夢迴,我想起你的時候,我都十分吃驚地想,上天怎麼安排了你來到我生命中,是不是錯了?我甚至還想,讓我享受你的愛情,是不是暴殄天物?詩韻,你對我的恩情,是我一輩子還不起的。」
孫麓野的眼淚流下來,說:「詩韻,讓我去吧。我本來就是貧窮卑賤之身,吃苦遭罪已是平常,能得到你的愛,與心已足。我惟一不放心的是你,你在外面孤苦伶仃一個人,一個人承受世間的淒風苦雨……」
愧疚和負罪的風暴在劉詩韻心裡爆發了,她不敢也無顏面對孫麓野的眼睛,只能伏在孫麓野的懷中號啕大哭,嘴裡不斷地說:「麓野,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
許久,孫麓野才平撫了劉詩韻的情緒,接著,他問劉詩韻事情的具體細節,為自首抵罪作準備。
問完這些,孫麓野看看表,已是十一點多了,說道:「差不多了,我要回去準備一下,想想明天的說辭。」
劉詩韻低著頭說:「我會想辦法去看你,另外,我這幾天就把那五萬元退回去,爭取寬大處理。」
孫麓野點點頭想走。
「麓野。」
孫麓野轉過頭,看見是劉詩韻怯生生的眼睛,她臉色通紅地說:「再愛我一次吧,好長時間沒讓你愛了……」
劉詩韻緩緩解開上衣和乳罩,露出白皙圓潤的乳房。
孫麓野緩緩地走到劉詩韻面前,親吻著渴望已久的身體。
倆人的愛慾激盪起來……
劉詩韻的手機響了,兩個人不得不分開,劉詩韻歎了一口氣,接聽電話。
「是秦總,他在酒店外等著,說要我去商量那件事。」劉詩韻關上手機說。
孫麓野默默無言。
「要不,我們繼續,讓他在下面等一會兒。」劉詩韻表情複雜地說。
孫麓野搖搖頭,沮喪地說:「這樣不好,你的事要緊,去吧,我一會兒就走。」
劉詩韻穿上衣服,無限歉意地看了孫麓野一眼,走了。
人民路上華燈、霓虹一片,海風撫人。
劉詩韻上了秦夫的奔馳車上。
「談妥了嗎?」秦夫問默不作聲的劉詩韻。
劉詩韻點點頭。
「我就知道這傻小子會上套兒的。」秦夫得意地笑說。
「不許你這麼罵他!」平時在秦夫面前溫柔有加的劉詩韻,狠狠地說了這麼一句。
想起這事,劉詩韻自己都覺得噁心。秦夫和劉詩韻不知道天衣無縫的事怎麼被捅出去的,當有關部門來查的時候,他倆頓時慌了神,必須找一個替罪羊。秦夫慶幸自己的聰明,事先讓孫麓野在各種手續和收據上簽了字。但他又想到,這樣硬賴在孫麓野身上,孫麓野要是辯駁,依然會壞事。於是,他就想到利用孫麓野對劉詩韻的癡情,讓他心甘情願地認罪。把想法告訴了劉詩韻,劉詩韻死活不幹,後來在秦夫反覆勸說下,想到自己的前程,劉詩韻只好答應了。
劉詩韻心裡煩亂不已,拋棄了孫麓野已經很內疚了,現在又設套讓他鑽,這是對他的犯罪!
兩人默默走了一段,秦夫突然醋意地問了一句:「沒讓那小子佔便宜吧?」
「沒有。」劉詩韻厭煩地說,面對孫麓野的真情,自己無地自容,想再愛他一次,卻讓秦夫給攪了。
「明天他就去自首,等他進去,你要馬上把那五萬元想辦法退回去。」劉詩韻說。
秦夫說:「沒問題,但你不能去看他。」
孫麓野拖著鉛一樣的腿回到宿舍,進了自己的房間,打開燈,茫然環顧簡陋破舊的房屋,心想明天連這樣的房子也住不上了。
他收拾自己簡單的物品,把值錢一點的東西放在一個包裡,明天劉詩韻會取到自己的宿舍裡保存,然後收拾了一些隨身的物品放在小包裡,是為自己被逮捕,在看守所生活用的。「逮捕」,這個陌生恐怖的字眼闖進孫麓野的心頭,他腿一軟,一屁股坐在破椅子上,想不到自己會是如此與這個字眼聯繫在一起。自己在電影中看過牢房和犯人,也曾見過在警察看守下從街上走過的犯人,那些人呆滯的神情和路人鄙夷的樣子,出現在眼前。明天自己將成為他們中的一員,也不知道有什麼樣的監獄生活等著自己,手銬和腳鐐?
自己這一輩子完了,蹲不蹲監獄,自己都不可能和劉詩韻再生活在一起了。劉詩韻聰明漂亮,前途遠大,即使她不嫌棄自己,自己也不能讓有個貪污犯丈夫的惡名來連累她,讓這個天仙一樣的人兒生活在人們異樣的目光裡,他受不了。未來的歲月,自己只能背著惡名,苟且地活在人世,一切對未來的遐想從此煙消雲散。
身體裡泛起了一種特別虛弱的感覺,孫麓野覺得自己是站在一堵漆黑、永不見底的井口旁,準備閉眼跳下去。
這種感覺從來沒有過,他害怕極了。
孫麓野木然地打開抽屜,一張照片映入眼簾,是他保存的惟一一張家庭照片,已經發黃了。上面的爸爸看著自己,眼裡是責備的目光;上面的媽媽看著自己,眼裡是慈愛的目光;上面的妹妹看著自己,眼裡是恐懼的目光。一想到自己的行為即將讓親人蒙羞,他閉上了眼睛,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淚水,說了聲:「爸爸,媽媽,我對不起你們,我怕……」
孫麓野伏在桌上哭起來……
天色濛濛亮,一夜未眠的孫麓野,最後望了一眼這間寫滿自己青春夢想和浪漫愛情的屋子,離開了。在走出房門的時候,聽到與他合租,住在另一間屋子裡那對小情人甜美嘹亮的鼾聲,像一首歌。
外面正下著雨,淅淅瀝瀝的,孫麓野感到了一陣寒意,哆嗦了一下,踽踽走進雨中……
孫麓野悴不及防地大叫一聲,被噩夢嚇醒了。
窗外還是滿天星斗,望著黑黢黢的房頂想自己的心事。
被羈押在看守所一個多月了,幾乎每天晚上都要做夢,不是與劉詩韻歡愛的美夢,就是被拋棄的噩夢。
看守所並沒有想像的那樣恐怖,管教員對他也可以,但就是精神壓力太大。天天和三教九流的犯罪分子在一起,心裡特別委屈。每天早晨起來,看守所的作息制度都在時時提醒自己是一名罪犯,這種提示讓他幾近崩潰。再就是對劉詩韻的思念,時時咬噬著他。
孫麓野現在才清楚,一個男人和自己所愛的女人有了肌膚相親,他對女人的愛情就不再受理智的控制,他的身體好像已經種上了那個女人的種子,這個種子不斷地發芽生長,它時時地需要女人來灌溉它,否則,就會像一朵惡花變出各種辦法來摧殘它所寄生的身體。
自首的時候把所有的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由於有充分的「證據」,再加上聰明,審訊人員基本相信了他的供述,現在就等判決了。他也打聽過,自己的「罪行」不是太重,涉及贓款數額小,又有自首表現,如果能把贓款早日還上,有可能免於被處罰。令他不安的是,到了現在,劉詩韻不僅沒有把錢退還,而且也未露面。劉詩韻到底怎麼了?五萬元不是個大數字,她絕對不會還不上,以她對自己的愛,以她的社會活動能力,早應該把這筆錢還上,而且還應該想辦法來看看自己。
惟一的解釋就是劉詩韻也出事了!
這個念頭是十多天前產生的。這個念頭一起,孫麓野如入冰窟,他每天都沉浸在對女友的胡思亂想之中,驚慌和恐懼折磨得他片刻不得安寧。
在提心吊膽地胡亂猜測中天亮了,孫麓野照例按規定做整理內務、背讀監規等日常的作業。管教員過來對他說:「律師要會見你。」
孫麓野的心狂跳起來,是劉詩韻!是劉詩韻委託了律師!
是一個美麗的中年婦女,她的皮膚很白,臉色也很白,嘴唇很小、很紅,像一枚熟透的櫻桃鑲在臉上,眼睛很大,細細的、彎彎的眉毛向上挑著。女人坐在那裡,靜靜地端詳著自己。
孫麓野心裡頓時充滿了親切感,急切地問:「你是劉詩韻委託的律師嗎?」
女人搖搖頭。
孫麓野心裡冰涼,不是劉詩韻委託的律師,那一定是弄錯了,自己再沒有別的親人了。
「你就是孫麓野?」女人輕啟朱唇。
孫麓野說:「是的。」
女人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這個青年消瘦憔悴,已經沒有了房展會時那生龍活虎的樣子,可以想見所受的煎熬。不過這樣也好,失去自由,才能渴望自由,才能容易讓他開口。
女人從包裡拿出一個墨鏡戴在臉上,問:「你還能認出我嗎?」
一個大大的黑色蝴蝶爬上了女人的臉,女人的臉登時變成一張剪紙,白皙的臉,蝶形的墨鏡,小小的朱紅櫻唇。
孫麓野倒吸了一口冷氣,是上次房展會,說活動有貓膩的神秘女人,他立時明白來者不善!
女人摘下墨鏡說:「孫麓野,既然你已經認出了我,咱們就別兜圈子了,我知道這事不是你幹的,你是個冒名抵罪者。」
孫麓野頭腦快速地轉起來,既然不知道這個女人的意圖,最好的辦法就是默然不語。
女人接著說:「這件事是秦夫和劉詩韻干的,你是個受害者,被癡情所害。」根據這句話已然判斷出女人要對劉詩韻不利,孫麓野更一言不發。
只要不開口,神仙難下手。
女人看出了他的心思,開始攻心:「孫麓野,我知道你是個很有才氣的人,那個轟動全市的活動是你策劃的。但策劃這個活動你什麼也沒得到,反倒是替人抵罪讓你臭名昭著。大連的所有報紙都刊登了你的『光輝』事跡,還有你的照片,你成了家喻戶曉的人物。」
女人從包裡拿出幾份報紙遞給他,孫麓野認真看起來,這是他第一次瞭解自己的案件在社會上的影響。
幾份報紙都在顯著位置刊登了「市民喜愛戶型徵集活動」欺騙公眾的事情,也都提到了自己投案自首的事,有一份報紙還附著照片,照片上的自己站在報紙上傻呵呵的幸福地笑著。報社從哪裡搞到這幅照片?腦袋一轉就明白了,是劉詩韻提供的,照片的另一半是劉詩韻。劉詩韻為什麼要給報社提供這幅照片呢?他是這樣解釋的,劉詩韻肯定是迫於壓力。
女人想用報紙把孫麓野的心弄不平衡,誘導他說真話,這個目的沒達到。她接著說:「你想沒想過,這樣一來你的前程就完了。只要你能講真話,我在司法界、新聞界都有朋友,可以還你個清白,並且讓社會都知道這個活動是你策劃的,你是個很有才氣的人!」
你說的這些,我在自首前已經想了無數遍了,孫麓野心想。
女人看不奏效,就換了一個角度:「我知道劉詩韻是你的女朋友,你做這事完全為她。其實我和她不認識,無仇無冤,我也知道她不是這件事的主謀。只要你能說出真相,我不僅可以幫助你洗刷罪名,也可以幫助她減輕罪過,這樣豈不是比眼睜睜地讓你毀滅更好?」
雖然這樣不錯,但劉詩韻畢竟受了傷害,我的目標是對她毫無傷害!孫麓野在心裡默想,同時,他第一次想到這件事和秦夫有關。
看到孫麓野這樣固執,女人輕輕歎息,決定使出最有威力的說辭。她用淡淡的語調說:「你在這裡這麼癡情地為劉詩韻抵罪,但她早已變心了,早就另有新歡了。」
孫麓野的臉一下子變了顏色,但他馬上想到也許是女人在挑撥。
女人看透了孫麓野的心思,接著說:「你不相信?那我問你,你在這裡已經一個多月了,她來看過你嗎?那筆錢她替你還上了嗎?這筆數目小小的錢都不肯替你還,不肯為你減輕處罰,怎麼解釋?」
孫麓野想到了自己的解釋——劉詩韻出事了!他終於忍不住,說出第一句話:「劉詩韻怎麼樣了,她現在好嗎?」
孫麓野說話了,女人大喜,自己點到了對方的穴位,她要加重對孫麓野的打擊,迫他說出真話。她譏諷地說:「她當然好,好得無以復加,好得把你都忘了。」
孫麓野沒有理會對方的譏諷,急切問:「她現在還在騰達公司嗎?」
「當然,人家現在是騰達公司的副總,可風光了。」女人說。接著決定把最重磅的炸彈用上。
終於證實劉詩韻沒有事,孫麓野輕輕吐了口氣。
女人再次從包裡拿出一張報紙,遞給他說:「這是報社前兩天就你策劃那個活動出了問題採訪劉詩韻的新聞,上面還有她風光的照片。」
這篇新聞是劉詩韻代表騰達公司回答記者的提問,其中很多話是對孫麓野大加鞭撻。
孫麓野接過報紙,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看著上面劉詩韻的照片。
孫麓野滿眼裡是貪婪渴望的目光,柔情無限地望著女友,他用手輕輕地撫摸著女友的臉龐,一如往常一樣……
孫麓野癡情的神態,讓女人的眼圈突然紅了,她歎息道:在這個癡情的男孩子面前,自己失敗了!
良久,孫麓野抬起頭來,懇求地問:「這張報紙可以給我嗎?」
女人想拒絕,但一看到孫麓野的目光,心軟了,她點點頭,卻不甘心地說:「你應該看看新聞的內容。」
孫麓野滿臉幸福喃喃地說:「不用看,只要她好就行……」
女人知道自己徹底失敗了,即使孫麓野看了內容,他也會做出為女友好的解釋,他讓愛迷住了心竅!
一股惱恨湧上了女人的心窩,只是因為這個男孩子的癡情和固執,自己精心策劃的打擊失效了,深仇大恨難報,憤怒的淚水湧上眼眶:「孫麓野,我特別恨你,你讓那可悲的愛情迷住雙眼,迷住心竅,不僅把自己害了,也讓別人無法報仇雪恨,讓卑鄙邪惡的人逍遙在世上。醒醒吧,別再沉溺在那虛幻的愛情中了,否則,你將徹底毀滅!」
孫麓野微微地笑了,說:「謝謝律師大姐給我帶來她的消息。有今天,我已經做了充分的思想準備,我也知道自己不會有好下場的,但我不在乎,哪怕是萬丈深淵,哪怕是粉身碎骨,只要她好,我都義無反顧!」
望著孫麓野決絕的眼神,女人無奈地留下句:「你真不可救藥。」走了。
女人留下的報紙成了孫麓野的寶貝,他每天無數遍看劉詩韻的照片,撫摸著她的臉,想著她的音容笑貌。正如女人所想,孫麓野看了新聞的內容,但他做出劉詩韻在壓力面前不得不如此的解釋。
過了幾天,女人又來了。一坐下孫麓野就說:「如果你是為了那件事,就別枉費心機了,以後也不用來了。」
女人笑了,她的笑很好看,說:「我現在是你委託的律師,來替你辦事的。」
孫麓野咕噥一句:「我沒有委託你,也沒錢雇律師,你走吧。」
女人依然笑盈盈:「你不願意見朝思暮想的女朋友?」
孫麓野頓時目光炯炯,接著心又涼了:「別拿人窮開心,捉弄我有什麼意思?」
女人說:「不是耍弄你,我真能辦到。你的案子實際很輕,只要退還那五萬元贓款,我就能幫你辦取保候審,你就可以出去了。另外,你有自首的表現,我也可以想辦法幫你爭取免於刑事處罰。」
這真是太好了!原來自己的案子可以這麼輕鬆地解決。
孫麓野突然心生警覺,冷冷地問:「什麼條件?」
女人笑了:「你是怕我逼你說出實情?你放心,什麼條件也沒有,只要求你按照自己的意思做事。」
女人的笑容有一種真誠的力量,讓孫麓野相信。孫麓野憂從中來:「我一貧如洗,拿不出那五萬元。」
女人說:「這我知道,我替你拿這錢。」
孫麓野驚訝萬分,結結巴巴地說:「大姐,我們素不相識,又壞了你的大事,為什麼還要救我?」
女人深歎一口氣:「上次和你談話,知道你是個熱血癡情的人,我不願意看你這樣糊糊塗塗地陷在裡面,默默毀滅。幫你一把也是讓你睜開眼睛看看身邊真實的世界,我真不知道你看清楚後,如何面對。」
儘管對方仍「別有用心」,但只要不逼著自己說真話,還能把自己救出去,那總是好的。孫麓野感激地說:「大姐,謝謝你,你替我出的錢我會還給你的。」
女人點點頭,接著就把有關事宜跟孫麓野說了一遍。
終於可以出去了!終於可以見到自己親愛的女友了!
孫麓野焦急地盼望著這一天。
孫麓野的心裡十分複雜,他盼出去,又害怕出去。時常想起律師大姐說的話——女朋友變心了,對這個說法又在心裡不斷做著批駁,可是卻無法解釋女友不來看望自己,不為自己退還那五萬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