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的斜坡 第6章
    星期三,張書記、馮部長陪著項自鏈到瓊潮市上任。瓊潮市市委書記魏得鳴、市長趙新良都出來迎接。接風洗塵的老套套還是免不了。席上張書記有意無意地透露了項自鏈是蔣多聞重點培養幹部,並半真半假地強調要是項自鏈工作上出紕漏,他自己會來好好教訓的。最後張書記握著魏得鳴和趙新良的手,說是拜託。酒席上的氣氛特別融洽,他說感謝市裡派了個好同志好幹部,你說得請兩位領導多批評多監督多指導。馮部長藉著酒興說項自鏈在瓊台縣裡多麼肯干多麼能幹,怎樣走出發展山區經濟的新路子,還特地強調他是浙江大學建築學院高才生,多才多藝能歌善舞懂繪畫。由於瓊潮在寧臨市裡的特殊位置,市委書記魏得鳴不但是寧臨市常委,而且位置僅次於市長和幾個書記。張祝同和馮得力說這番話用意深刻,項自鏈日後做起工作來也方便多得。散席後,張祝同還特意問魏得鳴和趙新良如何安排項自鏈的工作,說要聽聽兩位意見。和尚撞鐘,聽話聽風,魏得鳴和趙新良如何機警,當場割地賠款讓項自鏈全面負責瓊潮城鄉建設,還準備把幾個重點工程領導小組組長的名頭掛到他頭上。分別的時候,項自鏈緊握著張祝同的手說不出一句話來,張祝同每嘮叨一聲,他都就不停地點頭稱是。

    因為項自鏈剛到瓊潮市一時沒騰出空房來,臨時住在市府招待所裡。夜深了,他躺在床上轉輾反側睡不著,日裡張書記的話句句敲打著心坎,激動興奮又感到肩頭上沉沉的壓力。張書記之所以對瓊潮市的頭頭千叮嚀萬囑咐,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為了幫他早日打開工作局面。一個縣級副市長赴任,讓市裡組織部長陪著已經是很出人意料了!項自鏈忍不住問自己是什麼人,值得張書記這樣青睞有加!他暗暗地咬咬牙一定要在瓊潮市做出成績來,不說別的,就衝著張書記這份關心、抬舉、信任和賞識。

    接下來的三四天裡,他名正言順地拜會了瓊潮市四套班子的頭頭腦腦,還親臨基層體察民情,到規劃局、城建局和幾個工程指揮部裡轉上一圈。

    第二個星期剛上班,他就跑到魏得鳴辦公室匯報工作安排,手裡夾著份計劃表。開始時魏得鳴又倒水又遞煙,顯得熱情客氣,但口風很緊,顯然對這個新來乍到的常務副市長懷有戒心。項自鏈當然心知肚明,知道他犯了那根神經,一開口就說:「魏書記,雲光水廠、寧臨電廠和國道改建領導小組組長還是由趙市長擔任好,我做助手協助工作就是了。瓊潮市這兩年不太平,四個月前發電廠貪污受賄事件在群眾中造成的不良影響還沒消除乾淨呢!如果讓我接替趙市長擔任這幾個項目領導小組組長,極容易在幹部群眾中引起思想波動,不明真相的人還以為我篡黨奪權呢!這件事我同張書記詳詳細細地匯報過了,張書記也表示理解支持,還誇我有政治覺悟,能全盤考慮。我是特地向你匯報這件事的,誠心誠意請你主持大局的,免得生出不必要的麻煩來。我現在就去跟趙市長說清楚?」項自鏈說話不無嚴肅又略帶調侃。

    聽了這話,魏得鳴臉上露出了一絲真實的笑容。不過他摸不清項自鏈玩的到底是哪一套,是真心實意團結領導搞建設,還是想到自己這裡探口風摸底子。他裝作寬容的樣子說:「這是人民內部的事,你們自己協商就是了,只要有利工作有利瓊潮市經濟建設。」頓了頓又說,「其實小趙這人也挺好說話的。」

    項自鏈正要說話,電話響了,只好閉上嘴聽魏得鳴接電話。電話是張祝同打來的,魏得鳴對著話筒叫了聲張書記好,項自鏈暗自高興不止。昨天晚上他把工作安排向張書記反應了,順便說了一下重點工程建設領導小組組長安排問題,但絕口沒提要張書記出面幫助解決。長久的接觸,項自鏈熟知張祝同的政治敏感性,許多話不要明說,他就全明白下屬的用意。果然不出所料,魏得鳴放下電話後興奮地豎起大母指對項自鏈說:「年輕人!」項自鏈明白,能讓魏得鳴說出這樣的話已經非常不容易了。接著魏得鳴打電話給趙新良,要他馬上趕到自己辦公室來。在魏得鳴的斡旋下,三人的關係馬上升溫。整個上午,三人就瓊潮市城市建設做了討論。

    全省計劃裡的八個縣級中等城市中,瓊潮市排在第二號,一九九二年城關鎮常住人口就達到了十五萬。瓊潮市三面環山,東邊臨海,沿海平原一帶河網密佈。瓊潮人得山水之利,仗舟楫之便,在公路鐵路運輸嚴重欠發達的情況下創造了經濟奇跡,私營企業遍地開花,全市大大小小2萬多家,平均五十人一家企業。項自鏈說了幾句諸如瓊潮市領導工作有方,取得驕人的經濟成績等廢話後,便切入正題。現在他最需要他們的支持,只有市委書記和市長一致同意,自己才可以放手一搏。項自鏈大篇幅地做他的動員報告:參照國外經驗,經濟發展了城市化進程必定加快,人們對人居環境要求也將逐步提高,而瓊潮市市區目前人均居住面積只有八個平方,這遠遠不能滿足生活需要。相比其它同類城市,瓊潮的市容市貌也難盡人意,可以說整個寧臨市都是一團糟。如果完全放開讓農民自由進城,過不了幾年瓊潮市市區人口將成倍增長。現在門坎高,許多有錢人想進也進不了。相信在不久以後,國家政策將會鬆動將會調整。按這樣的趨勢來估計,五到十年後瓊潮市市區面積,將增加到三至四倍。而目前的道路交通、公共活動場所和供水設施遠遠無法滿足。從促進經濟發展和產業積聚來說,城市化程度越高越有助於總量和質量的提升……項自鏈講累了,便停下來喝口水。這些話在當時的條件下,聽起來確實新鮮,不過魏得鳴和趙新良見多了世面,國內幾個大大小小的典型城市有哪個他們沒到過。所以也見怪不怪,他們關心的是如何做出功績政績來讓領導賞識。魏得鳴提醒說:「話確是這麼說的,但要擴大城市建設規模,政策上有衝突。」

    項自鏈嘖嘖嘴解釋:「難就難在這一點,這與當前中央限制城市用地政策相矛盾。但瓊潮市的城市建設不能不上,並且還要上得快。如果停留在原地,要保持省裡縣級城市第二的位置就難了!全省前八名的大縣好幾個都變著花樣搞擴建,有二三個伺機待動。我們再不下定決心,就會掉隊了。經濟發展速度和城鄉面貌的改觀程度往往是衡量一個領導班子成績大小的重要標準。魏書記、趙市長,我是為我們自己擔心啊!」

    說到落後保級難,書記市長就有點按捺不住了。趙新良開腔說:「上一定要上的,小平同志不是說了嘛!不管白貓黑貓,逮得住老鼠就是好貓。可還要強調逮得多逮得巧,不要與國家的政策相牴觸,但可以打打擦邊球。只要你拿得出合理的方案來,我舉手贊成。」

    項自鏈捋了捋手袖,看看了魏得鳴。魏得鳴拿目光鼓勵他說下去。他就找回了當年在瓊台上山下鄉奔日月的勁頭了,一拍大腿說:「好,只要你們兩位最高領導贊同,我說直說了。就目前情況來看,瓊潮市得改造四縱四橫一環四車道交通圈,中遠期三十萬噸近期十五萬噸供水水廠項目建設也迫在眉睫。這些工程,只要市裡牽頭就行了。可城市框架大面積拉大拉長得報國務院同意!這個我們犯不著勞命喪財拿鼻子往灰堆裡碰。零敲碎打小面積的開發,省裡有審批權。我們只要一塊塊分割利用,多搞幾個名堂就行了。市裡搞個經濟開發區,城關鎮也搞上一個,另外可以在邊上搞個農業加工園區。這樣三分三合,城市規模就有了。當然省裡的工作還是要做的。」

    魏得鳴笑了笑,說:「張書記高瞻遠矚,給我們瓊潮送了根頂樑柱,這事你去抓緊抓實抓好,有什麼困難找小趙解決,我做你堅實的後盾。毛主席說了,為有壯志多犧牲,敢教日月換新天。革命要犧牲,搞經濟建設也要犧牲,我們得隨時準備掉幾斤肉,把城市規模搞上去。」

    項自鏈客氣了幾句,最後說:「為革命事業拋頭顱灑熱血,在所不辭。只要兩位領導一聲令下,我行動就是了。不過領頭羊我是做不了,還得市長掛帥,現在不是倡導行政首長負責制嘛,趙市長可不能推卸責任。」

    趙新良笑了,由衷地笑了。他看了看魏得鳴說:「沒想到小項年紀輕輕,不但做事雷厲風行,政治覺悟、理論水平也高人一等,張書記真是慧眼識英才啊!你就別客氣,全面負責就是了。」說完又問魏得鳴:「魏書記,你看怎麼樣?」

    魏得鳴怎麼會不明白趙新良的用意,他學君子觀棋不語,看看趙新良又看看項自鏈。項自鏈不緊不慢地說:「趙市長你這是讓我難堪呢!我是做牛做馬的料,掌舵的事非你不行。魏書記你說句話,建設還沒鋪開,趙市長就打退堂鼓了,那能行嗎?」

    既然話都說到這份上,魏得鳴就不能再沉默了。他點點頭,笑著說:「趙市長有風度,你小項有覺悟!人心齊山可移,瓊潮市大有前途!這樣吧,趙市長擔任組長牽頭負責,小項具體協調實施。」

    趙新良做出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說:「剛剛還稱讚你項自鏈,想不到關鍵時候就不肯為我分擔責任了。也罷也罷,看我到時候饒了你!」

    於是三人又回到原來的話題上繼續商量,就如何改造舊城,如何征地等細節問題交換了意見。

    不知不覺中,已是午飯時間了。魏得鳴建議去開個小飯局,說是為瓊潮市建設全面啟動而乾杯。這一餐,菜上得簡單清淡,一盤血蛤、一碗清湯、幾樣蔬菜,外配一份目魚小炒。三人合著喝了一瓶張裕干紅,算是上了點品味。趁著趙新良上廁所之際,魏得鳴告訴項自鏈車子、司機都已落實了,下午就可以派用場,並且司機還是從消防隊裡特地借用的,車子是奧迪的。項自鏈講了一大堆感謝書記關心的話,還信誓旦旦地說:「能為你魏書記多分擔點責任就是我的光榮。」最後魏得鳴要項自鏈有空打個電話給他,說是有點私事。就在這岔口,趙新良回來了,魏得鳴端端酒杯,說:「只吃飯不談工作。」

    魏書記有什麼私事要自己幫忙呢?項自鏈有點迷糊了。

    吃過飯,魏得鳴有事先走了。路上趙新良告訴項自鏈,行政處已經安排好他的住房,三室一廳,日常家俱一應俱全,樓房地段、朝向也沒得說,在新洲住宅區臨水一角,鬧中取靜,最合當官人的心態。項自鏈照例說了幾句客氣話。散伙後突然明白過來,原來魏書記和趙市長都在向他發出某種熱烈的召喚哩!這似乎暗示著一個契機,在兩者之間如何扮演好角色,將直接影響著工作開展和個人政治前途。

    與瓊台縣相比,經濟發達的瓊潮市確實有太多的東西顯得那樣地不同。接下來的十多天裡,項自鏈家成了香餑餑,許多相識不相識的人登門造訪,人物五花八門,從市政府官員、部門領導到鄉鎮幹部和企業主管。開始時,項自鏈並沒有在意,到後來情況就越來越不妙了。上門寒暄的人來了一撥又一撥,沒有一個人空手而來的,一個個禮包堆滿了儲藏間。不看則已,一看驚人,禮包裡藏著紅包,紅包裡少則一千,多則五千。項自鏈無意間打開一個,大驚失色!有個傢伙更乾脆,一個黑色塑料袋往桌上一放,沒留下一句話就走了。有了經驗,客人前腳剛走,自己後腳就跟上察看究竟,黑袋子裝著五萬塊現金!目瞪口呆,項自鏈只差當場沒驚得暈了過去。

    送錢的傢伙叫邵燈明,與魏書記私交甚密。第一次同他接觸,還覺得蠻有深度呢!上次魏得鳴私底裡找項自鏈談話,一半衝著這傢伙來的。

    想到那次談話,項自鏈就有些氣不過。當天中午與趙新良分開後,項自鏈回辦公室睡午覺了,一覺醒來便直奔魏書記辦公室。魏書記像是料到他會來的,剛敲了一下門,他就在裡邊問:是項市長嗎?

    項自鏈聽得心頭一驚,心想準沒好事!進了門,發現魏書記的屋子裡還有個不認識的人坐著,肥頭肥面的,又像在哪裡見過。

    魏書記先是盛讚了一通項自鏈,說他有膽識有魄力,接著就問他市裡建設工程拉開後,如何安排施工隊伍。

    項自鏈一聽這話就知道魏得鳴心中有盤棋,以退為進,毫不猶豫地表態尊重領導意見,一切聽魏書記和趙市長的。

    魏得鳴見項自鏈提到趙新良,臉上的表情愣了一下,馬上又笑容可掬地強調自己是不會過多干預政府工作的,但有些問題要從瓊潮實際出發,這就叫實事求是。項自鏈點點頭請書記指示。魏得鳴就慢慢地吐出了他的謎底:建設工作量大面廣,政府資金投入也是前所未有的,可以說是個天文數字。古話說得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在建設過程中,重點工程中許多關鍵項目瓊潮市自身無法承擔建設任務的,則要請信譽好裝備精技術強的單位來搞,一些二級三級公路、街道和多層建築,市裡公司完全有能力擔當起建設重任的,則盡量由他們來解決。經濟建設不但要發展特色工業,開拓國內國外市場,也要挖掘瓊潮市內的市場潛力,盡可能地把外邊的錢賺進來,內部的錢又留得祝瓊潮市能有今天的成績就是靠兩條腿走路。中央提倡兩手抓兩手都要硬,我們還得把兩條腿利用起來,小學課本裡就說人有三個寶雙手雙腳和大腦嗎?我們當領導的要多動腦多走多調查多摸索經驗,盡量發揮瓊潮市的自身優勢。寧臨市不是出了個大名鼎鼎的建築老闆肖鴻運嗎?他就是咱瓊潮人。前些年他在深圳搞得有聲有色,這年頭又回家鄉貢獻力量,我們可不能讓他這樣的先進人物心寒,要創造條件讓他們為瓊潮市人民致富奔小康帶好頭邁好步。

    項自鏈心裡直嘀咕,怎麼私營業主倒成了帶領人民致富的領路人了,這年頭有錢人說話比咱黨的號召還要響亮。表面上他不動聲色,連說書記講得好講得對,一切從瓊潮的實際從發,從瓊潮市人民的利益出發。

    魏得鳴講完一大套理論結合實際的指示後,指著身邊的人說,這位是肖鴻運的表弟,叫邵燈明,是鴻運建築有限公司駐我市的代表。這時候項自鏈才明白為什麼剛見面就覺得眼熟,這表兄弟還真有點血脈相通,連長相也差不厘。

    邵燈明趨步上前握著項自鏈的手說,項市長好,魏書記一直誇你有魄力,說你一上陣瓊潮市就要打一個漂亮的城市建設翻身仗了。希望以後能做你的馬前卒,為瓊潮市新格局的奠定衝鋒陷陣。

    憑這麼一句話,項自鏈覺得肖鴻運還真能用人,他這個表弟比起他自己來似乎更懂得與人交際,明明是求人幫忙的事,讓他說得要獻身似的,難怪魏得鳴也為他張羅。

    項自鏈不緊不慢地回答,人民建設為人民,人民建設靠人民嘛!你是人民中的優秀代表,人民有需要你當然要挺身而出的。

    聽了這話,魏得鳴和邵燈明笑了,項自鏈也跟著笑。

    邵燈明走後,魏得鳴問項自鏈落實了秘書沒有,說是找個合適的既方便工作也兼顧生活。項自鏈正在為物色秘書而苦惱,一個好秘書頂半個自己的,瓊潮市情況並不怎麼熟悉,他想從建設局、規劃局裡瞭解一段時間後定個合適的人眩領導選秘書一般都喜歡那些中文系畢業的,說是有專業特長。項自鏈卻另有見解,他自己就是學理工科,也寫得一手不賴的文章,所以偏愛文理兼長的技術人員做秘書。可這年頭要讓技術員做秘書等於是狗咬耗子管了貓事,你有心人家也不高興,說你不懂得用人,沒有政治敏感性,只認死理不懂哲學,彷彿其它專業人員都是文盲。這事就暫時拖著,沒個落實。見魏得鳴問起,項自鏈就說自己已經有個想法了,只想借此掐斷魏得鳴某種念頭。

    魏得鳴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他拍拍項自鏈的肩膀,神色凝重不無感慨地說,小項啊!你年紀輕大有前途,我已是五十八歲的人了,無論工作生命還是政治生命都將走到盡頭。人活到這光景也沒有其它可圖的了!如果說有,也只希望兒女有個好前程,我那小兒子去年從復旦大學中文系畢業分配在工交處工作。我想讓他多鍛煉鍛煉,你看當你的秘書怎麼樣?這是私事,作為瓊潮市的市委書記,我本不應當對你說這樣的話,看來真的是人老了,常放不下兒女們。項自鏈還能說什麼呢?看著魏得鳴略見蒼白的兩鬢,彷彿想到早死的父親,艱難地點了點頭。說心裡話誰高興領導插一個兒子在自己身旁!日後有什麼一舉一動不就全落在魏書記的眼裡了嗎?想到這,心中就有了不快。可搞政治並不是搞特務,魏書記不會傻到拿自己的兒子作犧牲品。這多少有點讓項自鏈感到自慰,反過來想想正好說明魏得鳴看好自己呢!

    這樣一來魏得鳴的小兒子魏宏益就順裡成章地成了項自鏈的秘書。

    現在想來,項自鏈更後悔了,看著桌子上厚厚的五疊鈔票,很難相信魏得鳴與邵燈明的關係能夠一清二白堂堂正正。他馬上打電話給邵燈明,可邵燈明的大哥大關著。整個下午,項自鏈的情緒壞透了,一個人在屋裡踱來踱去,整整抽了一包煙,感覺告訴他真正的工作壓力還在後頭。

    晚上草草吃過晚飯後,項自鏈打了個電話給司機胡瑞英,叫他把魏宏益接到自己這裡來,說有急事。過了二十分鐘,車子便停在樓下了。項自鏈把五疊鈔票原封不動地塞進黑袋子裡。坐進車後,小胡問他到哪裡,項自鏈沒回答,轉過頭向魏宏益要邵燈明的住處。魏宏益顯然有些吃驚,愣了一下才說,新洲住宅區,就是這裡!

    新洲住宅區是瓊潮市設施最齊全的小區,邵燈明不住這裡還能住哪裡?項自鏈嚴肅的臉上忽然揚起了幾道皺紋,他笑了,笑得讓人發毛。小魏和小胡茫然地看著他不出聲。項自鏈發覺自己失態,乾咳兩聲後,叫小胡原地待命,自己和小魏鑽出汽車。小魏在前邊領路,直向邵燈明家走去。拐了三個彎,就是邵燈明的私人別墅。

    還沒到門口,項自鏈扭過頭自言自語地問,你對這裡很熟悉嘛!

    魏宏益又愣了一下,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他快步上前按了按門鈴。

    裡邊傳來了嬌裡嬌氣的不耐煩聲,哪位啊?

    魏宏益沒好氣地應了一句,項市長找邵燈明有事!

    女人開了門,態度來了一百八十度轉彎。

    項自鏈並不理會,直往裡邊闖,魏宏益跟在後邊大叫,邵燈明你出來!

    一會,邵燈明從樓上跑了下來,樓上傳來了咒罵聲和推骨牌的聲音。

    邵燈明見來人是項自鏈,並不感到意外,笑呵呵地叫人上茶侍候。那個嬌裡嬌氣的女人越發變得低眉順眼了。

    項自鏈打量了一眼女人,大概二十歲不到,細皮嫩肉的,神態前後判若兩人。項自鏈不無譏諷地說,宰相府裡的丫頭也是七品官啊!比我這副市長還牛點。

    邵燈明橫了一眼女人說,項市長大人不計小人過,是我管教不嚴,多有得罪。而後轉身吆喝著要女人向項自鏈賠禮道歉。

    項自鏈見那女人哆嗦怕事的樣子,衝著邵燈明說,算了算了,到了你邵老闆的高屋裡,不低頭不行,富貴逼人啊!

    魏宏益見項自鏈話裡充滿著火藥味,看看邵燈明,又抬頭看看金碧輝煌的大廳,不知如何是好。

    邵燈明就是邵燈明,接著項自鏈的話柄說,項市長你來了,寒室蓬蓽生輝哩!說完忙遞上煙。項自鏈見邵燈明一副討好相,只好放緩口氣,點上煙悠然地抽了兩口。他翹著二郎腿問邵燈明,知不知道我來你這裡的目的?

    邵燈明當然知道項自鏈為什麼而來,反正千變萬化離不開那五萬元錢!自己下午送過去,晚上人家就後腳跟了上來。但到底沖什麼來著卻不得而知,邵燈明搞不清項自鏈是嫌錢少了還是怎麼的,他擺出一副茫然的姿態說,項市長來我這裡指導工作,我歡迎啊!

    項自鏈這下氣不過了,猛地站了起來,罵了一聲娘,把黑袋子往邵燈明眼前晃了兩晃,扔在桌子上,大聲呵斥說,這算哪門子事,你把我當資產階級走狗還是奴才呢?

    邵燈明見形勢不對,忙示意身邊的女人,女人把門關上後退出廳去。

    項自鏈當著魏宏益的面恨恨地說,要不是看在魏書記的面子上,我把這五萬塊錢送檢察院去,我倒要看看誰吃不了兜著走!我是缺錢,但也不是缺五萬塊錢,缺的是五百萬五千萬,你給得起嗎?我還以為你邵燈明真是個人物,原來也做些雞鳴狗盜的事。你表哥肖鴻運真是瞎了眼,會重用你這樣的人物充角色。你以為我們黨員和幹部都是糖衣炮彈轟出來的?項自鏈把錢一疊一疊地翻了出來,讓邵燈明當面點清。

    邵燈明面子上也不好過,臉脹成了豬肝色,但口上還是說項市長教訓得是教訓得是。項自鏈見邵燈明還算識相,便收起火氣說,我們政府有政府的規矩,對私營企業並沒內外有別兩套政策,相反市裡還給了不少優惠條件鼓勵發展,倡導公平競爭。你這樣做從大處講是腐蝕黨和國家幹部,破壞社會主義經濟秩序,從小處說是置我於不清不白不仁不義之地。痛痛快快地收回這五萬元錢,當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以後咱們還有個見面說話的餘地,否則一切就免談了。

    項自鏈這樣演戲似的折騰了一番,一半做給邵燈明看,一半做給魏宏益看。這個書記少爺表面上看起來老實還有點羞澀膽怯。相處才三四天時間,項自鏈吃不準燈芯草有多長多短,這次拿邵燈明點燈,就是想量量他的尺寸長短,也借此提醒魏得鳴,自己是身正形正,不會完全按照他指示的那一套辦事。

    小魏站在一邊偷偷發笑,項自鏈見他幸災樂禍,就嚴肅地問他現在該怎麼辦。

    小魏見市長生氣,也斂起笑容狠狠地說,走,走走!

    項自鏈遞了個眼色,兩人轉身就走,邵燈明在後邊喊破喉嚨也無濟於事。

    過了兩道彎,估計已出了邵燈明的聽覺範圍,魏宏益哈哈地笑開來,連喊過癮。喊完了又說項自鏈作派好做事硬,早就該殺殺這些私營業主的威風。現在許多當官的一見到他們就點頭哈腰,像清朝末年巴結洋商一樣,恨不得長出尾巴來搖著乞憐。

    項自鏈可沒他開心。衝著邵燈明與魏書記這層關係,他會善罷甘休嗎?瓊潮市城市改造多大的一塊肥肉,他能不垂涎!自己一個人不接受他的好處,其他人能行嗎?

    田大了難免有裂縫漏水。項自鏈其它沒什麼可怕,怕的就是裂縫多了,這田就會幹枯,到時就不知如何收成了。前不久廣東盛行二句話,一句說:一里路一條蟲,吃出路基大窟窿,吃出路面簍大的麻孔;另一句說:幾幢樓幾窩鼠,個個利齒猛如虎,啃了地皮啃樑柱。這些順口溜象電腦病毒一樣,很快就在全國各地傳播發作開來,並愈演愈烈。近幾年整個寧臨市沒少犯這檔事,從副市長到縣裡科股級科員,單查處的就不少於三百人。問題大都出現在工程建設上,特別是基礎設施建設,瓊潮市一個發電廠就端掉了百來號人物。前車之鑒,項自鏈不得不防,不得不憂心忡忡。

    寧臨發電廠廠址座落在瓊潮境內。工程建設總指揮部設在寧臨,由黎贏權親自掛帥,瓊潮市前任市長負責現場指揮。項自鏈不肯接受組長頭銜,自有他的考慮:瓊潮市國有、集體經濟份額加起來還不足總數百分之十,可以說整個經濟活動差不多都是私人與私人之間展開,而立項、審批、稅收等權力集中在政府部門手裡,更具體地說掌握在有權人手裡。裡邊個人關係千萬重,他不得不衡量輕重步步小心。去年寧臨市還在中央級報紙上鼓吹寧臨人如何如何抱團,政府如何如何為民辦實事,黨群關係干群關係軍政關係軍民關係如何如何地融洽,可沒過多久瓊潮市群眾搞了個千人簽名上訪書,轟轟烈烈鬧到了省裡,說是地方政府沒能兌現承諾,土地徵用款少了三分之一。寧臨發電廠作為省重點工程,工程用地三千畝,總征地款近兩千萬。如果舉報屬實,那麼一定有人偷天換日吞了六百來萬。省委省府大為震驚,連夜通知蔣多聞,說省裡要派專案組調查此事。

    蔣多聞來寧臨坐鎮才半年,不想讓省裡勞師動眾鋪攤子,口口聲聲保證寧臨市委有決心有信心查處此案,一定給省裡一個滿意答覆。省紀委書記與蔣多聞多年同事,何嘗不明白他的難處,說是專案組不來也罷,但寧臨市委必須在三個月內結案。蔣多聞原任省委政策研究室主任兼副秘書長,見對方口氣放緩,便一口應承下來保證如期完成任務,不負老同事一片好心。時間緊迫刻不容緩,蔣多聞連夜召開常委會,通報了省裡決定,佈置了立案調查任務。省裡急蔣多聞更急,要紀委書記親自負責,兩個月內交差。結果就兜出了發電廠項目貪污受賄上百號人物,瓊潮市書記市長一窩端。

    一個疑團在心裡時隱時現,項自鏈說不出但想得通,總覺得發電廠一案玄乎其玄。偌大個攤子兩個來月就查得水落石出,涉案人員一百多人,速度之快效率之高恐怕在國內反貪史上也找不到第二個。項自鏈越想越覺得這組長頭銜不好掛,暗暗慶幸當初沒答應。今天邵燈明又給自己上了一堂活生生的政治經濟課,輕輕歎息一聲,心情灰暗下來。正在思考如何堵漏洞截斷腐敗源頭,以免自己主管的建設項目出問題,不想包裡的大哥大忽然響了起來。電話是妹妹項香穎打來的,說是老母病得不輕,住進了縣人民醫院。這些年來母親雖然瘦瘦蔫蔫的,小病不斷,但從來沒大玻這回卻病得有些莫名其妙,縣裡的醫生吃不準,建議到市裡細細查查。項自鏈一聽,心裡直喊糟,心急火燎地要妹妹明天就送母親到寧臨市。隨後給吳春蕊掛了個電話,說自己忙安排不過來,可能要遲一兩天才回家,要她照顧好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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