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什麼瓜州地保又來了。尚哲義認出來,他原來就是丁鐵一賣車時在一旁擦車的那個肉夾饃。尚哲義這時才確定這傢伙跟丁鐵一果然是一夥的。這回瓜州地保是明著來的,他帶著幾個人,說是來收欠款的,一共是15萬元。
他們大搖大擺在興隆公司各個辦公室裡竄來竄去,對興隆公司評頭論足。熊之餘埋頭看報紙,沒有理會他們。尚哲義打電話給丁鐵一,希望丁鐵一出面擺平這事。他暗示如果丁鐵一幫他擺平這事,他是不會「忘記」他的,好處一定是大大的。但是丁鐵一推托有公務在身,無暇它顧,讓他們自己看著處理。
「他們拿刀了嗎?」
「沒有。」
「動槍了嗎?」
「沒有。」
「他們既沒拿刀,又沒動槍,你們怕什麼?我忙著呢。」
丁鐵一說完,不等尚哲義回來,就「啪」地將電話撂了。尚哲義一回頭,才發現肉夾饃就站在他身後。
「求援呢?」肉夾饃笑模笑樣地說。
尚哲義哼了一聲。
「不靈吧?」
尚哲義從他身邊繞過,走出辦公室。
「喂,你們的錢到底什麼時候給?」肉夾饃在他身後說。
「沒日子。」
「行,你們有種。」肉夾饃說著,就朝他帶來的那幾個人吆喝一聲:「夥計們,人家不肯給咱哥們兒面子,咱動手吧。」隨著他一聲令下,那些人就動起手來,很快就將尚哲義屋裡砸了個稀巴爛,計有一台586康柏電腦,一台愛普生打印機和一台松下傳真機,尚哲義屋裡的一張紅木桌子也讓他們砸斷了一條桌腿。尚哲義屋裡還有一個保險櫃,裡面裝著些現金,尚哲義倒是真希望他們連帶保險櫃一起砸了,那麼他就可以向市公安局報警了,而不必通過丁鐵一了。可惜肉夾饃好像也懂這個道理,除了這個保險櫃,他將尚哲義屋裡能砸的東西都砸了,惟獨那個保險櫃,他一動沒動,也不許他手下的人動。尚哲義相信他是經過高人指點,憑肉夾饃的長相,他斷定肉夾饃沒有這份心計。
砸完了,肉夾饃才拍了拍手說:「今天先砸一個屋,過兩天我們再來,如果你們還不識相,我們再砸另一個。我們就這樣一個一個砸下去,砸光了為止。」
尚哲義氣得說:「你們簡直是強盜嘛。」
「我們就是強盜。」肉夾饃嘻嘻哈哈地說著,朝那幾個人一招手:「夥計們,走啊。我請客,咱們吃肉包子去。」那些人歡呼一聲,擁著他登登下了樓,揚長而去。
肉夾饃打砸的過程中,熊之餘一直鐵青著臉站在旁邊看著。如果不是尚哲義攔著,他一定會拿斧頭劈了他們。尚哲義知道他的脾氣,早有防備,等肉夾饃等人一動手砸東西時,他就貼住了熊之餘,使他不能輕舉妄動。
熊之餘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回到了自己辦公室,「彭」地一聲將門撞上了。剩下尚哲義一個人,默默地將自己屋裡收拾妥當,就一個坐在屋裡發呆。
但是相對於瓜州大橋的巨大壓力來說,肉夾饃的搗亂對熊之餘和尚哲義還只是小菜一碟。肉夾饃前腳剛走,瓜州大橋工程建設指揮部的副總指揮張福和瓜州大橋工程材料供應處主任錢水長就來了,他們好像約好了似的。尚哲義不敢將他們讓進自己的屋子,因為他的屋子已經讓肉夾饃和他的同黨砸得七零八落,無有下腳之處。他只好敲了敲熊之餘辦公室的門。
「幹嗎?」熊之餘拉開門,鐵青著臉問。
「這是……」尚哲義將張福和錢水長介紹給他,他臉上才勉強露出了一絲笑容。
「請進請進。」
他將張福和錢水長讓到辦公室坐下。自從梁小走了以後,他和尚哲義就沒燒過開水。幸虧他桌子底下還有幾瓶飲料,他拿出了兩罐椰汁,遞給張福和錢水長。張福和錢水長將椰汁擱在桌上,都沒有要喝的意思。
「我們材料的事怎麼樣了?」錢水長先開口。他問的是尚哲義。
「這個……」
尚哲義如實地將長蒲鋼廠要求追加八百萬副款的事說了一遍,因為除此之外,他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
「別說八百萬,就是八萬我們也不能加。我們一分錢也不準備多加。」五十歲的張福慢條斯理地說:「咱們雙方是訂有合同的,我們只能按照雙方合同上的規定付款。要是出以那麼高價錢的話,我們直接在本地就能拿到貨,何必要通過你們千里迢迢到長蒲去訂貨。」
「我們也沒有料到長蒲鋼廠會出爾反爾。我們和他們也是訂有合同的,我們也沒想到他們會拒不執行。」尚哲義低聲下氣地情,希望張福和錢水長能夠體諒自己。
「他們執不執行合同是你們的事。」張福仍舊慢條斯理地說,對尚哲義的低聲下氣無動於衷:「我們現在只能考慮我們的問題。我們現在的問題是,由於你們的原材料不能按合同及時到位,導致我們不得不將工程停工。你知道我們每停工一天要受多大損失嗎?我們每停工一天,就要損失四十萬元。我們不但要支付工人的工資,還要接受工程發包方的罰款。另外,眼看冬天就要來臨了,我們必須趕在冬季來臨之前將工程完工,否則,就將嚴重影響工程質量。因為水泥等建材在冬季的低溫下是很難干結的。」
尚哲義唯唯稱是。他能說什麼呢?他只能表示理解。他偷覷了熊之餘一眼,只見熊之餘面無表情地坐在沙發上,不知在想些什麼。尚哲義心裡有氣,心想,他媽的,好像這只是我一個人的事似的,好像興隆公司是我一個人的似的。
等張福說完了,見沒有其他人說話了,熊之餘才問了一句:「那你們看這事該怎麼辦呢」錢水長道:「要不你們就按合同,趕快將貨物供應到位,要不,咱們就按合同罰款。」熊之餘道:「現在按合同將貨物供應到位是有困難了,那麼,如果罰款要罰多少呢?」錢水長道:「咱們的合同裡面寫得明明白白,如果你方違約,將按合同金額的百分之三十罰款。另外,你們還必須將我們已經預付的貨款及時準確地返還我們。」
「可是我們已經按合同給你們供應了一批貨物了。」
「這部分金額我們會刨除的,但是罰款不能少,因為合同裡寫得很明白,罰款是按合同的總金額來計算,而不是分階段計算的。這點張先生很清楚。」錢水長看著尚哲義。
「叫我尚哲義,尚哲義。」尚哲義點頭哈腰地說。以前錢水長見了面,都是叫他尚哲義的,兩個人經常在一起吃飯,是哥們兒,現在猛然聽他叫自己「張先生」,尚哲義感到很彆扭,好像生吞了一個鼻涕蟲似的。同時他心裡很難受,因為「張先生」三個字表明,錢水長已經不將他當哥們兒了,自己以前的感情投資算是白費了。
按合同金額的百分之三十罰款,合同金額是八百萬,這就是說他們將要支付對方二百四十萬元的罰款。熊之餘和尚哲義算清了這筆帳,都不由得面面相覷。「預付款我們可以退給你們,保證一分不少。」尚哲義吞吞吐吐地說:「但是罰款、罰款……能不能少一點兒。二百四十萬對我們來說實在是太多了一點兒。我們是一家小公司,實力有限。」
「那可不行。」他話音未落,張福已斷然拒絕,「咱們得嚴格按照合同辦事,否則要合同幹什麼?」
看來,對方今天是有備而來,他們已經不準備再留情面了。尚哲義不知道這和熊之餘父親的走背字有沒有關係。他不由得再一次和熊之餘面面相覷。
「你們好好考慮一下,我們不希望鬧到法庭上去。」
張福丟下這句話,就和錢水長揚長而去。對於尚哲義留他們吃頓「便飯」的請求,理都沒理。
熊之餘和尚哲義呆坐在熊之餘的辦公室裡。熊之餘使勁抽著煙,問尚哲義道:「你看怎麼辦?」尚哲義歎了口氣道:「為今之計,只有一條路好走了,就是請齊廣維出面給咱們說句話。如果齊廣維能答應出面替咱們說句話,事情就還有緩;如果他不肯出面替咱們說話,那事情就麻煩了,說不定真得鬧到法庭上去。打官司咱們必輸無疑。」
熊之餘說:「齊廣維已經被抓起來了,你還不知道嗎?」
「啊!」尚哲義大吃一驚。
「聽說是大鴨梨酒樓一個坐台小姐告的狀。那個坐台小姐偷了他的電子記事簿。他的電子記事簿上記滿了他在銀行的存款,聽說有幾百萬,都是貪污受賄來的。那個坐台小姐將電子記事簿交給了瓜州市檢察院反貪局,瓜州市檢察院反貪局又將它交給了省檢察院反貪局,結果省檢察院反貪局和省紀委聯合組織了一個調查組到瓜州進行了秘密調查。他們偽裝成銀行系統人員,借口銀行系統內部財務紀律大檢查,將齊廣維的銀行存款全部調出來封存了。齊廣維現在已經被抓起來了,聽說已經不在本地,而是異地關押,送到滸墅去了。」
熊之餘道:「我也是道聽途說,不知是真是假。」
「難怪他們今天態度這麼強橫。」尚哲義道:「這消息肯定是真的。如果齊廣維沒有被抓起來,張福和錢水長態度是不敢這麼強橫的,他們都知道瓜州大橋工程是齊廣維介紹給咱們去的。如果齊廣維還在市長位子上,再借他們一個膽子,他們也不敢這麼強橫。」
他原來還以為只是熊之餘父親的原因呢,心裡還想,熊之餘的父親雖然出了事,齊廣維不看魚情看水情,說不定還肯出面替他們說句話的,現在看來,齊廣維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指望他為他們說話,更是癡人說夢了。
尚哲義這回真的傻了眼。
今天肉夾饃那麼肆無忌憚,大概也是這個原因。丁鐵一知道齊廣維出了事,咱們的保護傘倒了,才指示肉夾饃到咱們這裡來搗亂的。他喃喃地說:「看來瓜州是沒有咱們的立足之地了。」
「正好。」熊之餘說,「我也不想在瓜州呆了。」
尚哲義發了一陣兒呆,突然跳起來催促熊之餘說:「趕快收拾,咱們這就走。」
「幹嗎?」熊之餘莫名其妙。
「幹嗎?咱們現在已經是砧板上的魚肉了,不走,等著別人來剁嗎?」
「沒那麼嚴重吧?」
「哼,沒那麼嚴重……」
「我不走,要走你走吧,我又沒有犯罪,幹嗎非得像兔子似的東躲西藏。」
「好好。」尚哲義知道他的少爺脾氣又上來了,不禁氣得眼睛發綠,「你不走,你就在這兒留下吧,我看你有那麼多錢還人家。或許郭老闆有那麼多錢吧?」
「你別說郭蘭,人家招你惹你了。」一直沒有發火的熊之餘一聽到他提到郭蘭,卻突然發起火來。他將戴著手錶的胳膊伸到尚哲義面前,「現在已經下午三點了,到長蒲的班機早沒了,走個屁,要走也得等明天再走,明天才有回長蒲的班機。」
「不管到哪兒的班機,先離開了瓜州再說。」尚哲義走到門口,回頭看熊之餘仍舊坐在沙發上未動,不禁急道:「你趕緊的,抓緊時間,晚了可就走不脫了。」說著,他衝回自己屋裡收拾行李。等他收拾好行李提著過來叫熊之餘時,只見熊之餘正趴在桌子上打電話。
「你快點兒,收拾完沒有?」尚哲義催道。
「你等等。我給郭蘭打個電話,告訴她一聲。完了咱們就走。」
真他媽的,這是什麼時候,你還有工夫卿卿我我的,真是鬼迷心竅!尚哲義真恨不得在他屁股上踢上兩腳。
「你快點兒!」
在他的一再催促下,熊之餘才扔下電話。這時一刻鐘已經過去了,尚哲義急得七竅生煙。
「快走快走!咦,你的行李呢?」
「我沒有行李。」
「行行。不要行李也可以,等回長蒲再買。帶你的錢,證件,快走!」
兩個人剛下樓,熊之餘卻又說:「你等等。」他登登跑上樓,一會兒,尚哲義見他抱著個紅皮皮的筆記本,一邊往下走,一邊往兜裡塞。尚哲義知道那筆記本是他的詩集,裡面記著幾十首他寫給郭蘭的詩。他攤在桌上的時候,尚哲義曾經看見過。他還記得裡面有這樣一首:
我在太湖上行走
湖心一枝水蓮
娉婷又娜婀
我有心采折
又怕傷了她
我欲待不採
卻又不忍把她丟下
我在太湖上行走
湖心一枝水蓮
清純又脫俗
我有心來折
又怕傷了她
我欲待不採
卻又不忍心把她丟下
熊之餘寫給郭蘭的那首長詩一共有八大節,每一大節又有三小節,這只是其中的兩小節。尚哲義還記得當時自己看了這詩的感覺,就像讓人捏著鼻子生灌了一瓶子老陳醋,酸得直倒牙。他想起有人說過的一句話:「戀愛中的人智力下降到最低點。」他覺得應該為此人頒發諾貝爾哲學獎。
尚哲義鼻子都氣歪了,終於忍不住罵了一句:「你大爺!」
等他們終於走出大門時,卻發現丁鐵一帶著幾個穿制服拿電棒的警察,正迎面而來。
「怎麼,要出門嗎?」丁鐵一滿面春風。
「嘿嘿嘿。」尚哲義乾笑,熊之餘愣立。
「你不能走。」丁鐵一指指熊之餘,「你可以走。」他又指指尚哲義,「你趕緊籌錢去,將你們熊老闆贖出去。瓜州大橋工程建設指揮部已經在法院把你們告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