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底清貧 第二十四章
    俗話說,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熊之餘終於和郭蘭成為了好「朋友」。

    熊之餘將突破口選准在郭蘭的女兒媚媚身上。通過認真觀察,他發現女兒媚媚是郭蘭在這世界上唯一真正關心的人。他打聽到了媚媚上學的幼兒園,便日日去接媚媚。也不知他用了什麼手段,竟讓媚媚的老師相信了他,放心地將媚媚交給他。然後,在媚媚放學之後,他就領著媚媚在學校旁邊的綠地裡,一邊玩一邊等著郭蘭。由於他精確地掐好了時間表,所以每次他都能趕在郭蘭前面一點兒接到媚媚。開始郭蘭還以為這只是偶然巧合,後來這種事多了,郭蘭就知道這是他的精心安排了。

    郭蘭聰明就聰明在這裡,她看出來了,卻裝作看不出來,並不對熊之餘的動機加以挑破。開始熊之餘心裡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惴惴不安,後來見郭蘭沒有說什麼,才放下心來,並且越發慇勤起來。他每天準時去接媚媚,以致後來媚媚學校的老師們都以為他是媚媚的爸爸。

    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後來,他就不僅僅局限於放學後領著媚媚在幼兒園旁邊玩耍了,他帶她去麥當勞、肯德基和曼裡莎、百順之類高檔商場中附設的免費兒童樂園,並且好幾次在休息日的時候,帶媚媚上瓜州最高檔的全部設備都是從日本進口的兒童樂園。媚媚非常喜歡兒童樂園的霹靂太空船和九曲溜溜板,媚媚尤其喜歡兒童樂園裡那個可以讓小朋友們與小鹿小羊小山雞們接觸並加以投喂的小小動物園,以至於她後來一見到她的熊叔叔,就會高舉雙手,蹦著高地喊:「兒童樂園、兒童樂園!」熊之餘沒有一次不是愉快地滿足她的要求的,這不但是因為他確實喜歡這個天真活潑的孩子,更主要的是,他希望以此來討好和接近這孩子的母親。

    熊之餘和郭蘭保持和發展著一種奇特的關係,雙方對於對方的用意都心知肚明,卻又都裝作不明白對方的意思似的。兩個人就用這種「掩耳盜鈴」和「明知故犯」的幼稚伎倆,來掩蓋彼此心中的窘迫和不安,直到久而久之,變得習以為常。

    這天,一大早就又帶媚媚出去了。先去游泳,媚媚身體不好,郭蘭用這種手段來給她增強體質。游完泳,再去吃麥當勞,吃完麥當勞,帶著麥當勞饋送的花樣翻新的小禮物,又來到兒童樂園,買小白菜喂小雞喂小羊。一圈忙乎下來,已是下午四點多,熊之餘才帶媚媚回家。

    郭蘭已經做好了飯等著他們。

    媚媚和她的熊叔叔瘋玩了一天,早已疲勞不堪,到家隨便吃了點兒飯,喝了一瓶樂百氏健康快車,就倒頭睡下了。郭蘭給她掖好被子回到餐廳,看見熊之餘正坐在餐桌前面等著她。兩個人默不作聲地吃飯。餐桌中間放著一盆盛開的玫瑰,散發出陣陣幽香。這盆玫瑰是熊之餘特意跑了大老遠,從龍爪山下一個老花農手裡以不菲的價錢買來送給郭蘭的。他看得出,郭蘭對這盆玫瑰很喜歡,花照顧得很好。這盆花他送給她已有一個星期了,連一點兒枯萎的痕跡都沒有。不但沒有枯萎痕跡,而且看上去好像顯得更加茂盛,更加生機勃勃了。

    郭蘭知道熊之餘愛喝酒,特意買了幾瓶上好的酒鬼酒在家裡放著。現在熊之餘杯子裡裝著的就是這種芙蓉國裡出產的玉液瓊漿。他不敢放開了量喝,只是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著,因為他怕喝醉了出醜,更主要的是他覺得有郭蘭坐在他的對面,比什麼玉液瓊漿都更加有味道,也更加來情緒。

    「這酒不好麼?」郭蘭不知是真的不明白,還是明知故問。她偏著腦袋瞅看熊之餘。她的臉上化過淡妝,使她的臉看上去就像八月裡剛剛成熟的水蜜桃,飽滿、甜蜜,秀色宜人,朦朧的燈影裡,熊之餘發現她的臉上還帶著些微的茸毛,使她的臉蛋兒顯得更加新鮮。郭蘭的頭髮很長,很粗,梳了兩條辮子搭在肩上,大概新近燙過,黑得有點兒發藍。

    熊之餘臉上帶著微笑,靜靜地望著她,有一種心醉神迷的感覺。

    「不。這酒很好。」他微笑著笑道。

    「我不會喝酒,」郭蘭道,「我只是聽人說這種酒好,就買了。如果你不喜歡,我們可以換。」

    「不。這種酒的確不錯,只是讓你破費了。」

    「你這樣說就見外了。難道你花在媚媚身上的錢還少嗎?」

    「是。我說錯了。」熊之餘愉快地承認了自己的錯誤。

    「要是你覺得這酒不錯,你就多喝一點兒。」

    「好。我喝!」

    熊之餘一仰脖,吱溜一聲將杯中的酒喝得一乾二淨。郭蘭立刻替他重新斟滿。

    「你不來點兒?」熊之餘端著酒杯望著郭蘭笑道。

    「不。我不會喝酒。」

    「少喝一點兒,沒關係的。」

    「不。謝謝。」郭蘭笑道,「我真的不會喝酒。我對酒精過敏。」

    「你是不是怕我酒後亂性?」熊之餘用開玩笑的語氣問。他看見郭蘭聽了他的話,臉慢慢紅了起來,一直紅到脖子根兒,弄得她看起來就像一隻剛煮熟的大蝦米似的。

    「對不起。」他連忙道歉。

    「沒什麼。」郭蘭淡淡一笑。一瞬間,熊之餘在她臉上又看到了那種淡淡的憂鬱,這使他心弦不禁為之一顫。

    郭蘭低頭看著桌上的酒杯,不知為什麼突然歎了一口氣。

    「你好像有什麼心事?」熊之餘柔聲道,「對不起,也許我不該問……」

    「沒關係。」郭蘭又笑了一下,同時抬起頭來望著他笑了一下,隨後又迅速地將頭垂了下去,並且又好像情不自禁地歎了口氣。

    「如果你不嫌唐突,可不可以跟我說說,也許我有辦法幫你解決。」熊之餘說。他感覺到自己心臟怦怦的亂跳聲。他裝作拿餐巾抹嘴,手經過胸部時,卻不易覺察地輕輕按了按自己的胸膛。他擔心自己的心臟會跳出來。他想讓自己的心臟跳得慢一些。

    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眼睛卻一直停留在郭蘭臉上。他看見兩顆淚珠慢慢從郭蘭的眼睛裡沁出來,在眼睫毛上停了一下,順著她的臉頰一直滾落,恰好滴在她面前盛著椰奶的杯子中,濺起兩朵小小的水花。

    「你、你……哭什麼?」他有些手足無措地說,「誰欺負了你?你、你……別哭。求求你,你別哭了好嗎?有什麼事,你說出來,咱們好商量。」他語無倫次地說著,隔著桌子將手伸過去,一把抓住了郭蘭。

    「別哭,啊,天塌下來有我呢。」

    在他的極力無慰下,郭蘭反而趴在桌上出聲地哭了起來。她不敢大聲哭,她強忍著悲聲,但是那種一抽一抽,如梟鳥夜啼,一聽就是強力壓制著的啜泣,卻更使熊之餘感到刺痛,他心如刀絞。

    他繞過桌子,一把抱住了郭蘭的雙肩。他太慌張了,以致將桌子旁邊的另一張高背椅都帶翻了。高背椅倒地時,發出巨大的聲響,將兩個人都嚇了一跳。他們面面相覷地互相瞅著,好像一對受驚的麋鹿。

    過了良久,熊之餘掏出手帕。他充滿溫情地替郭蘭擦乾淨臉上的淚水。他緊緊地摟著郭蘭,他用的力是那麼大,彷彿想將郭蘭與自己溶為一體。他將她的腦袋貼在自己懷裡。一陣暗暗的幽香,從郭蘭身上湧出來,他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噴嚏。

    郭蘭身子一顫。

    她抬起頭來,出神地望著熊之餘。過了好一會兒,才好像醒悟過來似的,輕輕推開熊之餘。她站在那裡,驚慌失措地說:「對不起。」她反身跑進浴室。熊之餘聽見嘩嘩的水聲。一會兒水聲停止,郭蘭從浴室出來,他發現她已經重新化了妝,臉上的淚痕已寂然不見,只有微紅的眼瞼,似乎還在提示著她剛剛曾經哭過。

    「對不起。」郭蘭又說了一遍。這一瞬間,她已經恢復了平靜。她在餐桌旁坐下,「你喝酒。」

    如果熊之餘最初讀到何捨之的本子的時候,對何捨之本子裡的那位女主人公一個人在瓜州包打天下的「傳奇故事」還有所懷疑的話,那麼,現在他已經完全相信了這一點。因為他發現,眼前這個女人具有非同尋常的自制力,能夠完美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他不禁在心裡自問,自己是否具備如此強烈的自制力?

    「我吃飽了。」熊之餘有兒心不在焉地說。

    「那請到客廳裡喝茶吧。」郭蘭一邊說一邊動手收拾碗筷,「我馬上就好,你稍等一下。」熊之餘想幫著她收拾碗筷,郭蘭不讓,「你歇著,我一個人就行。」熊之餘不聽,硬幫著她將碗筷收拾好,抱到廚房。他將碗筷放在水池裡,一面四處尋找洗碗巾。他搶先一步將洗碗巾奪在手中,問郭蘭:「洗潔精在哪?」

    郭蘭道:「你歇著,我來洗!」

    「不!我來洗。」熊之餘將洗碗中藏在身後。

    他從碗櫥下的小隔間裡找到了洗潔精。他埋頭洗起碗來。等他洗完碗從廚房出來,發現郭蘭已經將餐桌收拾好了,而且將茶泡好了擺在客廳裡。他不由對郭蘭幹活的乾脆利落勁兒大加讚賞,心裡想,這一定是位合格的好主婦。

    「我知道你喜歡喝綠茶。」郭蘭指指自己對面的沙發,讓他坐下。「這茶是我早上買的,君山銀毫,你嘗嘗,好不好。」

    熊之餘看著茶杯裡清清爽爽根根倒豎的君山銀毫。他知道這種茶很貴,大概要上千塊錢一斤。他不安地道:「讓你破費了。」

    「你這樣說就見外了,你以後再也不要這樣說話了。你這樣說話,讓人不好意思。」

    「是是。我錯了。」

    熊之餘笑著,在沙發上坐下來。郭蘭抱著一條長毛絨做的玩具狗,坐在他對面。兩個人相距大約有二三米,兩個人呼吸相聞,一時之間都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偶爾視線相撞,笑笑,又好像躲避什麼似的,趕緊將目光移開。

    兩個人陷入了難堪的沉默。

    熊之餘知道,作為一個客人,如果識趣的話,這時候就應該主動起身告辭。可是他很不情願就此離開這「溫柔鄉」,難得這樣單獨相處的機會,他不願就此放棄,而且看郭蘭的樣子,好像也沒有要攆他走的意思。

    「我去看看孩子醒沒醒。」他無話找話地說。

    「不用了,我剛看過了。」

    「哦。」熊之餘遲疑了一下,又慢慢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郭蘭。郭蘭抱著長毛絨玩具狗,眼瞼低垂,眼睛瞅著自己腳尖。

    熊之餘身上慢慢沁出汗來。

    「真熱。」他將外套脫下。

    「我去把窗戶開開。」

    郭蘭起身去開窗戶,熊之餘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他看見郭蘭趴在窗台上,彎著腰用窗鈞去支住窗框。她裙子下面兩條沒有穿襪子的腿繃著勁。熊之餘發現她的小腿不像一般女性的腿,當她繃著勁的時候,小腿肚子部位顯出一些線條分明刀刻一般的輪廓,一看就是兩條長年習於奔波的腿,完全不同於一般女性小腿肚子的渾圓柔和。

    也許是窗戶太大了,郭蘭鉤了半天,也沒有將窗框支上。熊之餘起身去幫她,他一伸手就把窗鉤掛上了。

    郭蘭轉過身來說了聲:「謝謝。」

    這時她才發現兩人距離是如此之近,幾乎是身子貼著身子,臉貼著臉。熊之餘聞到郭蘭身上散發出的那種女性特有的香氣,一顆心不由得怦怦亂跳。他居高臨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郭蘭。郭蘭也仰起頭來望著他。

    兩人都能聽見對方的心臟打鼓一樣地跳。

    兩人這麼你看我看你地對視了一會兒,郭蘭突然臉一紅。她將頭一低,就想從熊之餘身旁走開。熊之餘卻一把拽住了她。他的態度是那麼粗暴,動作是那麼兇猛,以致郭蘭頓時一個站立不穩,踉踉蹌蹌地跌倒在他的懷抱裡。

    當郭蘭跌進自己懷抱裡的時候,熊之餘的身子突然變得一陣僵硬。他好像被這突如其來的幸福嚇壞了。他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郭蘭,好像不敢相信眼前的情形是真的似的。但是,只過了片刻,他就用自己有力的雙臂緊緊地箍定了她。他好像生怕她跑了似的,將她緊貼在自己的胸口上。他將自己的吻狂風暴雨般地傾瀉在她的眼睛上、鼻子上、額頭上、臉頰上、脖頸上……最後,他緊緊地吻住了她的雙唇,那兩片他日思夜想幾乎為之瘋為之狂的美麗紅唇,現在就在他的嘴掌握之下。他那麼使勁地擠壓著它們,吮吸著它們,以至於幾乎將這朵雙瓣的連體玫瑰擠壓破碎。郭蘭像這樣被一個男人的嘴唇堵得幾乎喘不過氣來還是第一次。這是她從來未有的經歷,所以起初的時候,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她驚慌失措,不停地唔唔地叫喊著。她瘋狂地想用手將熊之餘推開,但是,她這種動作只持續了短暫一瞬,她就似乎放棄了自己的反抗。她渾身癱軟地偎依在熊之餘身上,好像有人突然將她全身的骨頭抽去了似的。

    這樣過了一會兒,她才似乎醒覺過來,重新舉起拳頭,在熊之餘胸脯上咚咚地捶著,同時恢復了將熊之餘推開的努力。

    熊之餘不得不將這個可愛的肉體放開。

    他驚愕地瞅著郭蘭,胸脯急劇起伏,嘴裡像匹剛賣過力的耕牛似地喘著粗氣。

    郭蘭喘息了好一陣兒,才慢慢平靜下來。當她轉身想從他身邊走開時,熊之餘又一把拽住了她。她掙了兩下沒掙脫,熊之餘將她緊緊地摟在自己胸前。郭蘭在他寬厚溫暖的懷抱裡僵直在站了會兒,她本來還想掙扎,但是緊接著她就像是一塊在強烈太陽照射下因為吸收了過多熱量而迅速融解的堅冰一樣,無力地垂下了自己的雙臂。

    不知什麼時候,郭蘭的雙臂已經摟在了熊之餘的腰上。兩個人就這樣相擁相抱、相依相偎,靜靜地一動不動地站在窗戶。如果這時候有人打從302的窗戶底下走過,一定會以為這家的窗戶邊讓住戶擺上了一尊法國現代雕塑家羅丹的著名雕像呢。那尊雕像的名字就叫做《吻》。

    郭蘭突然感到有雨水滴落在自己的臉頰上。她詫異地抬起頭來,才發現落在她臉上的,不是雨水,而是熊之餘的眼淚。

    郭蘭驚訝地問:「你、你……怎麼了?」

    「我……」熊之餘騰出一隻手抹去眼淚,臉上綻開燦爛的笑。「我高興!」

    郭蘭癡癡地望著他。過了會兒,她臉上的神情慢慢黯淡下來。她輕輕歎了口氣。她推開熊之餘。熊之餘還想摟著她,但是郭蘭非常堅決。她用力推開他,走到沙發邊坐下來。熊之餘頓了一下,馬上跟了過去。

    「你……走吧!」郭蘭語氣生澀地說。

    「不。」熊之餘似乎沒想到郭蘭突然叫自己走,所以愣了一下,但馬上就態度堅決地道:「我不走。」

    「天太晚了,你……還是走吧,早點兒回去休息。」郭蘭的語調裡帶著哭腔。

    「不。我就不走。」

    「你還是走吧。我們、我們……」郭蘭淚如雨下,「我們兩人不會有結果的。」

    「為什麼?」

    「因為、因為……我已結過婚。我是有丈夫的。我是有夫之婦。」

    「我知道。不就是竇天德嗎?」原來熊之餘已經打聽出郭蘭的丈夫,也就是那個炒貨店老闆姓竇名叫竇天德,他激動地道:「你嫁給了他,你並沒有賣給他。如果你對他已經沒有了愛情,你沒有必要非要綁在他的車上,聽他吆喝使喚。你是自由的,你完全可以自己決定自己的生活。」

    「是啊。我是可以自己決定自己的生活。」郭蘭的聲音聽上去哀若猿啼:「可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卻無法決定自己的生活。我不能失去我的孩子,所以,我也無法決定自己的生活。」

    「我沒有讓你放棄媚媚。」熊之餘道,「我愛你,我也愛媚媚。如果有一天我們能生活在一起,我一定會對媚媚待如己出,難道你不相信我嗎?」

    「我相信你。」郭蘭哭泣道:「可是竇天德不肯放過這孩子。他說如果我跟他離婚,他就要把孩子帶走。我之所以遲遲沒有與他離婚,我之所以痛苦地維持著這名存實亡的婚姻,這就是主要原因。其實我與他早就沒有感情了。我們從一開始就沒有感情。我之所以現在每個月還給他兩千塊錢,供他吃供他喝,就是因為害怕他將我的孩子搶走。」

    「什麼?」熊之餘大吃一驚,「難道竇天德已經出獄了?」

    「他刑滿釋放已將近兩個月了。」

    熊之餘不由一陣沉默。他低著頭好像在想著什麼,接著,他抬起頭來,臉上的神情變得更加堅決。

    「他現在在哪兒?」

    「我在郊區給他租了一間民房,供他暫時居住,就在北郊。」

    「瓜州市北郊?」

    「嗯。」

    熊之餘不由吃驚得倒吸了一口涼氣,他不由在心裡埋怨自己,這麼重要的情報,自己為什麼一直不知道,否則,也許他早就可以採取措施了。他可以跟竇天德好好談談,勸他離開,不要耽誤了郭蘭和自己的女兒;他也可以採取一些別的措施,甚至採取暴力措施,反正,只要能將那個討厭的傢伙攆走,他在所不惜。

    「我去跟他談淡。」熊之餘說。

    「跟他談什麼?」

    「談你和孩子。你放心,我不會跟他打架的。」熊之餘看見郭蘭擔心的樣子,強笑了一下,「我只想好好勸勸他。他已經耽誤得你不淺了,當年他趁你年輕不懂事,花言巧語將你騙到手,讓你吃盡了苦頭,他現在沒有理由再來對你死裹爛纏。」

    「沒用的。他不是一個聽人勸的人。」郭蘭悲傷地道,「你不要去了。這是我們兩人之間的事,不要把你也扯進來了。你還是一個清白的身子,你的條件這麼好,完全可以找一個更好的人,你何必撕擄著我這殘花敗柳呢!」

    「誰說你是殘花敗柳?」熊之餘怒道,「誰說你是殘花敗柳?嗯!」

    「我就是殘花敗柳。」郭蘭雙淚長流道,「我不但結過婚,而且有孩子,論年紀論相貌都與你不般配。我勸你……」

    「你不要勸我。我不是三歲孩子,我知道我自己在幹什麼。」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看上我。」郭蘭喃喃地說,「像你這樣的條件,是不應該看上我這樣的女人的。」她的眼淚簡直流成了一條河,「我十分感謝你對我的抬舉。我勸你三思而後行,不要因為一時衝動,將來吃後悔藥。」

    「我不吃後悔藥,我永遠也不會吃後悔藥。」熊之餘激動地說,「我不是一時衝動。你這樣說是對我的侮辱。我愛你。我不是一個毛頭小伙子,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麼。」

    他目光的的地望著郭蘭。

    「你到底愛我什麼呢?」郭蘭喃喃地道。

    「我愛你的一切。」

    「我跟你不會有結果的。我知道你對我的愛是出於憐憫,出於對我的同情。我聽何記者說過,你是一位詩人,詩人總是愛感情衝動的;等你清醒過來時,你也許就該後悔了。」

    「不。」熊之餘一把抓住郭蘭的手,緊緊地攥著,他使的力氣是如此的大,以致郭蘭覺得他都要將自己的手掌捏碎了,但是她一聲不吭。「我永遠不後悔。我跟你說了,我永遠不後悔。」熊之餘雙眼變得血紅,神情凶得好似要吃人,「我告訴你,我對你的愛,不是出於憐憫,不是出於同情,不是一時的感情衝動,誰要再說我是一時感情衝動,我,我……」他四下看著,好像在尋找足以證明的東西,但是沒有找著。他「通」地一拳砸在自己腦袋上。他痛苦地問郭蘭道:「我要怎樣做,才能證明我對你的愛?」

    「我知道你是出於對我憐憫,我知道你是一時的感情衝動。」郭蘭喃喃地道,「我們根本就沒有感情基礎。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看上我的?我哪一點足以吸引你?」

    「你的……你憂鬱的眼神,就足以吸引我。」

    「哈!我憂鬱的眼神?」郭蘭好像抽搐似地仰天笑了一下,「難怪何捨之說你是詩人。你果真是個詩人。我憂鬱的眼神?哈!」

    「就是你憂鬱的眼神吸引了我,為什麼不可以?」熊之餘幾乎是在吼叫,「從我在豐頤大廈第一次見到你,我被你吸引,就是你的憂鬱。我從來沒見過那樣深沉的憂鬱。」熊之餘頓了一下,他瞪著郭蘭,呼呼地喘著粗氣。後來他的聲音慢慢平和下來,「當然不只是你的憂鬱,你的奮鬥精神,你的樸素大方,都是吸引我的東西。」

    「請你不要做詩了!」郭蘭喊叫道,痛苦得幾乎要崩潰。

    「我沒有做詩。我不是在做詩。你要我怎樣才能證明?」

    熊之餘渾身顫抖。

    正在這時,媚媚「哇」地一聲在裡屋哭了起來,大概是被他們的爭吵嚇醒了。熊之餘還沒反應過來,郭蘭已經像觸電一樣蹦了起來,疾速地衝進了臥室。一會兒,從裡屋傳來哦哦的撫慰聲,許久,聲音漸輕,終至不聞,大概是媚媚又重新睡著了。

    熊之餘抱頭兀坐在沙發上。風從敞開的窗戶吹進來,吹得窗簾飄飛,啪噠作響。

    熊之餘盯著裡屋的門。他發現那門上貼著一張白雪公主與七個小矮人的兒童畫。

    他就這樣坐在沙發上等待著郭蘭從裡屋出來,可是郭蘭始終沒有再出來。他幾次三番地想起身去找她,可是他的脊椎骨就好像被人抽掉了一樣,身子軟得癱在沙發上起不來。這樣不知過了多久,他的雙眼開始朦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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