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數天,梁小整天帶著亞丁東轉西轉,上完遊樂園看電影,看完電影聽音樂會,一會兒購物,一會兒參觀,把個亞丁忙得不亦樂乎。使亞丁快樂的不是這些活動,而是梁小小姐的熱情。梁小小姐看上去好像對他有那麼點兒意思,可能他並不是一個人在害單相思,他想。
看著梁小甜蜜的笑靨,亞丁時時有上天堂的感覺。他哪裡知道梁小這一切都是做給熊之餘看的,為的是挑起熊之餘的嫉妒心。梁小純樸,但並不傻。她從書裡讀到過,男人的嫉妒是愛情的催化劑,一個男人倘若對另一個男人產生了嫉妒心,那麼他必然要千方百計將這男人意中的女人追到手,以此表明自己比對方的能耐更大,以此滿足自己的虛榮心。
但是她留心觀察,卻發現熊之餘對亞丁非但不嫉妒,而且隱隱地好像還有一絲歡喜和輕鬆,好像一個走長途的挑夫,忽然有機會將擔子卸下,其鼓舞歡欣之狀,難以言表。這不禁使梁小芳心欲碎。
受傷的梁小迫切需要撫慰,平時知疼知熱最能撫慰她的是熊之餘的好朋友尚哲義,可是這幾天尚哲義被生意搞得暈頭轉向,已經顧不上管她了。
自從上次送了溫榆裡派出所所長丁鐵一兩部手機以後,尚哲義和所長兩人便吃吃喝喝,稱兄道弟,就差一點兒沒學梁山好漢撮土為香,義結金蘭。
所以,當那天尚哲義從門縫裡又揀到一封在後面畫著戴瓜皮帽的地保站在瓜州地圖上的勒索信後,他立刻就跑到溫榆裡派出所找到了丁鐵一,他滿以為憑自己與丁鐵一的交情,丁鐵一一定會二話不說,立刻為他兩肋插刀。
「兄弟,你放心,這事交給我了。」
他滿以為了鐵一在看完那封敲詐恐嚇信後,會拍著他的肩膀這麼對他說。他萬萬沒有料到,事實是會與他想像完全相反的兩回事。
那天,當他鄭重其事地將那封勒索信交給了丁鐵一後,他看見丁鐵一卻隻馬馬虎虎地掃了一眼,就將信扔在了桌上。
丁鐵一什麼也沒說,嘴角含著一絲微笑,輕輕捻著頦下不多的幾根鬍鬚。
「又是那個什麼狗屁瓜州地保。」尚哲義強忍著心中的不安,笑道:「丁哥,這回你一定要替兄弟將這傢伙擺平了,我不想老是被他折騰來折騰去,搞得什麼事也幹不成。」
「沒問題,這事包在哥哥身上。」
丁鐵一說著,往地上使勁吐了一口痰。
聽了丁鐵一的話,他立刻放心地回到了公司。他一心一意地以為這麼一來那個什麼瓜州地保肯定得倒大霉,他可以放心大膽地攤開了手腳睡,完全不必擔心哪個什麼狗屁地保再來打擾自己了。他也確實過了兩天安生日子,但是第三天一早,他就又在門縫裡揀到了畫著戴瓜皮帽的地保和瓜州地圖的第三封勒索信。這封信上的語氣遠沒有第一封信上的那麼客氣,那麼溫文爾雅,文質彬彬,像個祈求幫助的謙謙君子。這封信是封地地道道的敲詐信,完全像是出自地主惡霸之手,語氣那麼凶狠陰森,令人閱之不寒而慄。
這位不留名的瓜州地保在信中警告他們,如果不按他的要求,於明天下午三點整將十萬元人民幣裝在他隨信附寄的那個印有砍刀斧頭圖案的帆布包裡送到北郊雙柳堡大橋第二個涵洞,那麼他們就將「一切後果自負」。尚哲義讀完了這封信,不禁出了一頭冷汗,他立刻拿著信又跑到溫榆裡派出所找到了丁鐵一。
他去的時候,丁鐵一正在開所務會。他站在派出所的院子裡等了半天,腿肚子都差不多站腫了,丁鐵一才不緊不慢地從屋裡踱出來。他其實早從窗戶裡看到尚哲義來了,卻裝作才發現尚哲義的樣子,驚訝而又不失親熱地叫道:「哎呀,哲義,是你!你什麼時候來的?你就這麼一直在院子裡站著?你就這麼傻,怎麼也不讓人通知我一聲?」他朝尚哲義親切地招手。「你還在那兒傻站著幹嗎?快來快來,到我辦公室喝杯茶,最近剛有人送我二兩上好的廬山雲霧。」
尚哲義哪還有心思喝茶。他剛在丁鐵一的所長辦公室坐下,屁股還沒有坐踏實,就掏出了第三封恐嚇信。他將恐嚇信遞給丁鐵一:「又是那個什麼瓜州地保送來的。今天一早我在門縫裡揀著的。你得快點兒把這傢伙給我擺平了,我讓他搞得覺都睡不著了。」
丁鐵一就著窗口的亮光看了看信。他將信扔在桌上,還在上面拍了兩下。「小事一樁。這事你就交給你丁哥,你就甭擔心了。」尚哲義聽了這話,一顆已懸在嗓子眼兒的心倏地就落回了肚子裡,不由笑道:「有丁哥這句話,我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我就等你的好信了。你忙,兄弟就不打擾了。」他說著,站起身來要走。
但是丁鐵一喊住了他:「哎,哲義,你等等。」尚哲義停下腳步。丁鐵一搔搔頭皮,嘿嘿笑著,一副不好意思、欲言又止的樣子。
尚哲義說:「丁哥,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唄,別不好意思,咱們誰跟誰呀。」
「是這麼回事,」丁鐵一這才像是下了決心似地說。他搔著頭皮,滿臉的不好意思,「我有個朋友最近買了一輛桑塔納2000,是在車輛中心購買的,手續齊全。我這個朋友若干年前跑到匈牙利做生意,他就是在匈牙利發了財的。昨天他接到他一個朋友從匈牙利打來的電話,說他在匈牙利的鋪面出了麻煩,匈牙利有關部門說他偷稅漏稅,要對他處以重罰。現在他急需要錢去打點,但是他的錢都在貨物上,手頭沒有現金,他想將他新買的桑塔納2000賣了,托我幫忙。」
說到這裡,丁鐵一看著尚哲義,不好意思地笑了:「我看你們熊老闆一直開著輛二手夏利,與他大老闆的身份太不相配了,不知他能不能要下這輛車,這樣,你們既省了錢,又幫了我的忙,兩全其便,各得其所,你看怎麼樣?」
尚哲義暗暗吃驚:他竟然知道熊之餘開的是輛二手夏利,看來他對興隆公司的情況門兒清。他想,丁鐵一一定下過功夫調查興隆公司的情況,否則的話,他不可能對興隆公司的情況知道得這麼清楚。
丁鐵一為什麼要下這麼大功夫調查他們公司的情況?他感到百思不得其解。正因為不理解,他才越想越感到害怕。人們不害怕白天卻害怕黑夜,因為白天所有的東西皆一目瞭然,而夜晚一切東西皆包藏於黑暗之中,人們對看不明白的事情總是容易感到恐懼的,這也是人之常情。尚哲義現在就處在這種心理之中。
「這個……」他才舒展開的眉頭不禁又皺了起來,但只皺了一下,又立刻舒展開來了。他笑眉笑眼地道:「我想先看看車,如果車好,我去做做我們熊老闆的工作,也許能成。」
「車就不用看了吧?車是絕對沒有問題的,我以人格擔保。難道你還信不過你丁哥,以為你丁哥會騙你嗎?」
「不不,不是的。」
見丁鐵一不願帶自己去看車,尚哲義心裡不禁有點兒犯難,心裡想,就算是買棵大自菜,我也得看看燒心沒燒心哪,何況是一輛汽車呢。幾十萬塊錢的東西,我哪能僅憑你一句話就做出決定?他心裡是這麼想,卻又不好說出來,只好滿臉堆笑地打哈哈。丁鐵一看出他的意思,態度頓時一變,他嘴角噙著一絲淡淡的冷笑道:「你先跟你們熊老闆說說看吧,行就行,不行就算了,不要勉強。我不是非逼著你們要不可,也不是我的車。」
「最好是先看看車。看了車,我才好給我們熊老闆做工作呀。」尚哲義想來想去,覺得這車不看不行,不看難以做出決定,於是在片刻猶豫之後,還是堅持道:「行。看就看吧,我這就帶你去。」丁鐵一看尚哲義態度堅決,知道今天不讓他看車,這事恐怕難成,心裡雖然不樂意,也只好答應帶他去看看車。
兩個人開著派出所的212吉普,來到西城區紅磚胡同一個小院子裡。尚哲義看到在院子裡。尚哲義看到在院子裡一棵夾竹桃樹的旁邊,停著一輛桑塔納2000,上面糊滿了泥巴,有個身材魁梧吊著個大肚子的胖子正蹲在那兒擦泥巴,看他那馬馬虎虎的樣子,尚哲義猜想他肯定是接到丁鐵一的通知以後臨時裝裝樣子的。同時他想起來下雨還是好幾天前的事,好幾天弄髒了的車,現在才來擦,可見車主對這輛車的保養並不經心。這種情況一般來說是很少發生的。好車如美人,主人一般都愛護有加,像這種漫不經心的情況,一百個也碰不上一個。
因此,他先就起了疑。他仔細端詳著面前的桑塔納2000。作為一個老司機,行家裡手,僅憑外表他就一眼看出來,這輛車不可能是新車,頂多是舊車翻新。丁鐵一說這輛車是幾天前才購置的,恐怕是胡說。等他打開機器蓋再一看,越發證實了自己的判斷,這輛車不止是舊車翻新,而且翻新的技術很不過關。
他又坐到駕駛室裡看了看,聽了聽發動機的聲響,他幾乎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自己判斷的正確性了。他看看儀表板,發現儀表板上的旅程表指明這輛車只行駛了四千多公里。毫無疑問,這旅程表讓人做過手腳。
尚哲義心裡憤憤地想,新車?你他媽的騙鬼呢!
「怎麼樣,這車還可以吧?」看見尚哲義從駕駛室鑽出來,丁鐵一微笑著問,順手遞給他一支萬寶路,「咱們是什麼交情,哥哥豈能騙你!」
「你那朋友要什麼價?」尚哲義接過香煙,點著吸了一口,一面微笑著問丁鐵一。他不想得罪丁鐵一,他想,丁鐵一畢竟是溫榆裡派出所的一所之長,自己的公司就在他的轄區裡,如果他要找自己的麻煩,那是容易得很。他盤算著如果丁鐵一不是太貪,獅子大開口,他就將這輛車買下來了,哪怕是買下一堆廢鐵呢,他也可以轉身處理給廢品收購站。
「這輛車連手續辦下來,我朋友一共花了二十四萬。」丁鐵一悠閒地吐著煙圈,望著他笑道:「你給二十萬怎麼樣?都是朋友,我也不想讓你太吃虧。這車畢竟只開了四千多公里,一千公里折一萬塊,哥哥應該可以說對得起你了吧?打的也沒有這麼貴的呀。在天長飯店租一輛羅爾斯·羅伊斯,一公里也才不過7塊8。你要是同意,我就做個主,你現在就可以將車開走,我朋友那裡回頭我去說,你看我幾時讓他去拿錢合適?」
他說話的時候,胖子一直抱著雙臂站在一邊虎視眈眈地瞧著尚哲義。
「喂,肉夾饃,別乾站著,快把車收拾乾淨,我哥們兒好開走!」丁鐵一朝胖子說。
即使在這種情形下,尚哲義也幾乎樂出來。他不由自主地瞧了那個被丁鐵一叫做「肉夾饃」的胖子一眼。肉夾饃回瞪了他一眼,拿了塊抹布接著擦車,瞧他那有氣無力的勁兒,好像三天沒吃飯似的。
你王八蛋夠貪的呀。尚哲義心裡想。他現在有些懷疑這輛車是不是真如丁鐵一所說是他朋友的了,他懷疑這車是丁鐵一自己的。丁鐵一不知從哪兒淘換來一輛廢車,然後又假托朋友的名義賣給自己,以便從中大賺一筆。
這樣看來,他想,這個什麼雞巴派出所所長比那個瓜州地保是更加可惡更加貪婪了,瓜州地保開口不過要他們十萬元,他卻一開口就是二十萬元。
他甚至有些懷疑那個什麼瓜州地保就是和丁鐵一一夥的,是他支使來的。
此時的尚哲義,雖然心裡對丁鐵一厭惡已極,不過不到萬不得已,他還是不想得罪丁鐵一。他是在社會上摸爬滾打過來的人,深知多個朋友多條路,多個仇人多堵牆的道理,何況這個仇人是個派出所的所長呢。他更加不敢輕易得罪。所以聽了丁鐵一的話,他並沒有直接拒絕。他微笑著點點頭:「我回去跟我們熊老闆商量商量,你等我的信。」
「這又何必呢。」丁鐵一笑著道,「誰不知道你是興隆公司二當家的,你拍板做了決定,我想熊之餘也不好反對吧。」
「我想最好還是跟他商量一下。」尚哲義臉上堆滿慇勤的笑容,態度卻很堅決地說:「你知道,我們熊老闆認死理。別最後鬧僵了,反而不好。」
「隨你便。」丁鐵一笑笑說。
尚哲義發現他笑得非常僵硬。
他打的回到興隆工貿公司。他越想越覺得這事不能再瞞著熊之餘了,再瞞下去不是個事。再瞞下去,萬一弄出什麼事來,熊之餘還不得埋怨死他。
他上樓的時候,熊之餘正一個人坐在辦公室看報。自從知道尚哲義打著他父親的旗號在外面「招搖撞騙」後,他對尚哲義的態度就有點兒冷冷的。此時他明明看見尚哲義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他卻裝作沒看見。直到尚哲義重重地咳了一聲,他才好像剛發現尚哲義似的。
「回來了。坐吧。」他抬頭看了尚哲義一眼,又低下頭接著讀他的報紙。
「大熊,有件事……」面對熊之餘的冷淡,尚哲義既感到尷尬,又有些難過。
「什麼事?」熊之餘似乎對他的期期艾艾感到有些奇怪。他放下報紙,抬頭瞧著他。
「是……這麼回事。」
事到如今,尚哲義想自己也沒有瞞著他的必要了,想瞞也瞞不住。
當下尚哲義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將事情的始末經過全部對熊之餘說了一遍。熊之餘聽得目瞪口呆。他萬萬沒有想到,在自己一心癡迷郭蘭的時候,在自己的腳底下,竟發生了這麼多「離奇古怪」的事情。
「這些事你處理得很好呀。」過了許久,他才冷笑著道。
「大熊,你有話明白說,不要這樣陰陽怪氣的。」尚哲義想到自己一番奔波,一番辛苦,非但得不到他的感激,反而被他冷嘲熱諷,也不由感到惱火,「你要是嫌我處理得不好,你可以自己來處理;你要是嫌我扎眼,我可以離開這裡。我尚哲義不是叫化子,非要賴在你這裡不可的。你這是幹嗎?我尚哲義可不欠你的。」
熊之餘見尚哲義發了脾氣,不由閉上了嘴巴。兩個人鬥雞似地互相瞪著。過了許久,熊之餘輕輕歎了口氣:「對不起,哲義,我不是故意的,你知道我這些日子心裡煩。」
看見熊之餘服了軟,尚哲義也就見好就收。他用一種明顯是動了感情的聲音說:「我知道你心裡煩,但就算你心裡煩,該做的事也得做呀。除非你不打算再幹下去了,把興隆公司撤了,收兵回營,否則這些爛事處理不好,後患無窮。」
「是呀,你說的對。」熊之餘皺著眉頭道:「可你說丁鐵一那輛桑塔納2000根本就是一堆廢鐵,咱們怎麼能要呢?咱們總不能睜著眼睛,買個屎盆子往自己腦袋上扣吧?而且……」說到這裡,他頓了頓,看看尚哲義,才接著道:「二十萬事小,要是他以後這樣沒完沒了,咱們怎麼辦呢?聽你的意思,這是很有可能的。」
「是呀是呀,我擔心的也就是這。」尚哲義不停地搓手。饒是他鬼機靈,面對著這種進退兩難的情況,也不禁感到束手無策。熊之餘看他發愁的樣子,安慰道:「你不要著急。咱們一起來想辦法。」尚哲義道:「這些天我看你跟瓜州晚報那個何記者打得火熱,咱們能不能請他幫個忙?」熊之餘不明白怎麼請何記者幫忙法,尚哲義對他附耳一說,他才明白。
「這樣能行嗎?」熊之餘遲疑地道。
「試試看吧。不行咱們再想辦法。」尚哲義說。
「你這是病急亂投醫。」
「病急亂投醫也比干挺著等死好。」尚哲義苦笑道,「其實我有一個更好的辦法,就怕你不樂意。咱們只要請齊廣維出來說句話,這件事立馬就可以擺平,我保證丁鐵一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這確是熊之餘最不樂意的事,他抓起電話:「咱們還是先找何記者,不行再另想辦法吧。」
第二天早上,熊之餘和尚哲義正坐在辦公室等何記者的消息。兩人心裡都有些忐忑不安,其中又以尚哲義為甚。梁小忽然走了進來:「誰在咱們門口倒了那麼多垃圾,臭死了。」兩人急忙下樓一看,果然大門外堆著一堆垃圾,幾乎將興隆工貿公司的牌子都埋住了。裡面死魚爛蝦,什麼東西都有,臭氣熏天。
熊之餘和尚哲義不由面面相覷。他們心裡都明白,這一定是那個什麼瓜州地保干的,而在那個所謂的瓜州地保的身後,他們看到的又分明是溫榆裡派出所所長丁鐵一的影子。梁小不明白,仍在嚷嚷,咒罵倒垃圾的人缺德,瞎了眼睛。
熊之餘讓她吵得昏頭腦脹,央求道:「梁小,別罵了,你把天罵塌了能管什麼用呢?」他叮囑尚哲義趕緊到環衛公司叫輛鏟車過來,將垃圾鏟走。
一會兒環衛公司的鏟車來了,將垃圾鏟走,收費四百元。
「長此以往,咱賺的錢也不用幹別的了,光交環衛公司就夠了。」尚哲義一邊給鏟車司機交錢,一邊回頭對熊之餘苦笑道。
兩人越發焦急地等待著何記者的消息。何記者昨天答應過他們,今天他要去溫榆裡派出所和丁鐵一「談談」。
一直等到中午,何記者才騎著自行車氣咻咻地來了。熊之餘和尚哲義早已望眼欲穿。他們一看見何記者,就好像小常寶看見了解放軍,立刻撲了上去,一人扯著何捨之一只手,道乏不絕。何記者呢,他儼然像一個得勝回朝的大將軍,昂首挺胸,享受著熊之餘和尚哲義的奉承。
「什麼東西?這麼臭!」何捨之忽然聳了聳鼻子道。熊之餘和尚哲義也跟著聳了聳鼻子,果然都聞到一股臭氣,差點兒沒頂他們一個跟頭。他們這才發現,雖然環衛公司的鏟車已經將門口的垃圾鏟走,但惡臭依然四處瀰散著。剛才他們由於心情緊張,都沒有注意到這點,經何記者一提醒,兩人也感覺熏得不行,急忙拉著何記者上了樓。一邊上樓,尚哲義一邊將早上的事對何記者說了一遍。
「這幫壞蛋!」何捨之怒形於色。
到了熊之餘的辦公室,兩人請何記者坐下。尚哲義親自給他泡了一杯粱小昨天才買回來的上好的明前茶,擱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怎麼樣?」熊之餘迫不及待地問。
何捨之看了看,尚哲義也是一臉的關切。他笑了笑,抿了一口茶,才好整以暇地道:「辦妥了。姓丁的答應我,他立刻去找那個什麼瓜州地保,如果瓜州地保再敢到你們這裡鬧事,他就派人將他抓起來。」
「這麼說,他知道瓜州地保是誰了?」尚哲義道。
「當然。」
「可他告訴我他根本不知道那個瓜州地保是什麼人。」尚哲義氣惱地道。
「他沒有跟你說實話。」何捨之笑道,「他如果連自己地頭上的著名壞蛋都不認識,那他這個派出所所長不是白當了?那樣的話,我看他這個派出所長就真該撤了。」
「你怎麼跟丁鐵一談的?」熊之餘饒有興趣地問。何捨之看看尚哲義,尚哲義臉上的神情表明他對這個問題同樣深感興趣。何捨之微笑著,表情矜持:「我告訴他,現在市裡正在大力改善瓜州市的投資環境,治安問題是其中重中之重。齊市長交給我們報社一個任務,抓一個這方面的典型。我說我希望溫榆裡派出所和溫榆裡派出所的丁所長做個正面典型,讓人家拿到報紙上去表揚,而不要做一個反面典型,讓人家拿到報紙上去批評。那樣的話,不但在瓜州市人民面前交待不了,在他的上級領導面前、在齊市長面前同樣交待不了。」
「你這麼一說他就害怕了?」熊之餘有點兒將信將疑。
尚哲義臉上的表情表明他同樣有點兒不相信。
「他不能不害怕。」何記者笑道,「你們不瞭解這種人,這種人就是軟的欺、硬的怕。你們不瞭解齊廣維齊市長的脾氣,你們是外來戶嘛,丁鐵一卻是知道的。齊市長嫉惡如仇,言出必踐。他最恨別人將他的話當耳旁風。如果丁鐵一惹惱了他,恐怕就不僅僅是個當不當所長的事了,他要是真的惹惱了齊市長,他恐怕連皮都要脫一層。」
熊之餘和尚哲義這才恍然大悟,不由相視一笑。尚哲義道:「看來真的是惡人要有惡人磨。想不到丁鐵一這傢伙居然也有害怕的人。還是你們做記者的厲害。」熊之餘道,「書生報國無它途,唯有手中筆如刀。何記者,你了不得呀!」
何捨之哈哈大笑。
他們哪裡知道,丁鐵一怕的不是何捨之,更不是何捨之手中的那竿禿筆。丁鐵一怕的是齊廣維,怕的是齊廣維與熊之餘父親的關係。他擔心如果熊之餘的父親給齊廣維打一個電話或者寫一張便條,他會吃不了兜著走。
何捨之正是揣摩到了他這種心理,才一上去就拿熊之餘的父親來嚇唬他的。丁鐵一原來不知道熊之餘的父親乃長蒲市市長,更不知道熊之餘的父親與瓜州市市長齊廣維的關係。聽何捨之一說,他方才明白過來,自己和熊之餘和興隆公司過不去,豈非是老虎頭上拍蠅子,自尋死路?他不禁嚇出了一身冷汗。
丁鐵一也是個聰明人,他一定明白了其中的關竅,立刻對何捨之拍胸脯保證,當天就帶人將瓜州地保搞掂;他並托何捨之傳話給熊之餘和尚哲義,請他們大人不記小人過,他說他改天將親自登門給他們賠禮道歉。
同時,他請何捨之一定在熊之餘和尚哲義面前為自己多美言幾句。
他對何捨之信誓旦旦地說,以後何捨之有用得著他的地方,他是水裡水裡去,火裡火裡去,並不敢有半句推辭。
何捨之當然順水推舟。他拍著胸脯對丁鐵一保證,一切包在他身上,他保證替他將熊之餘和尚哲義「搞掂」。丁鐵一感激不盡,連連稱讚何捨之夠朋友。何捨之從此算是交上了一位戴大蓋帽的朋友。他知道這種朋友將來一定會有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