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底清貧 第十九章
    自從那天從麥當勞跑回家後,梁小就病了一場。她發高燒,噁心,還時不時伴之以嘔吐和抽搐,將她媽急得夠戧。好在不久她的病情就穩定下來,醫生給她開的藥方是:心緒鬱結,肝火旺盛,臥床靜養一月。

    但是,梁小實際上只休息了一個星期。

    這一個時期裡,熊之餘親自來看望過她一次,同時並委託尚哲義代替自己來看望過她幾次。如果不是見梁小看見他時那悶悶不樂的神態,熊之餘本來是不願意委託尚哲義代替自己的。

    梁小的意思想辭職,離開興隆工貿公司。她將自己的想法跟妹妹梁靜說了,立刻就遭到了梁靜的反對,她的理由是:興隆公司工作輕閒,報酬不低。現在下崗職工這樣多,要找一個工作很不容易,要找到這樣好的職位更是難上加難。所以,她應該珍惜這樣一個工作崗位,不到萬不得已,決不可輕言放棄。

    她還循循善誘地說:「姐,你既然真喜歡熊之餘,你就不應該輕言放棄,唾手可得的幸福不幸福,只有經過艱苦追求而得到的幸福才是真正的幸福。在當今這個社會上,找一個自己喜歡的好工作不容易;找一個自己喜歡的好男人,更不容易。」

    梁小聽了這話,心裡想,好像你找過多少個男人似的。

    如果說妹妹梁靜關於工作的議論對梁小並沒有多大觸動的話,那麼妹妹梁靜關於幸福的一番宏論卻真正說到了梁小的心坎兒上。

    梁小低頭沉思了許久,不禁幽幽地歎了口長氣。梁靜看見自己的「說服教育」起了作用,不由掩嘴竊笑。

    她是有理由竊笑的,如果她的姐姐梁小真的離開了興隆工貿公司,那麼受損失最大的不是她的姐姐,而是她本人。因為她還藉著興隆工貿有限公司的十五萬元巨款呢。如今她承包的制花車間已經改制塑料花為制干花,生產蒸蒸日上,除了她本人的精明和勤奮外,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她有了興隆工貿公司的十五萬元的無息「貸款」做底本,使她的生產成本大大降低。與那些依靠銀行貸款支付沉重利息的競爭對手相比,在市場競爭中,她處於十分有利的位置。如果她的姐姐真的賭氣離開了興隆公司,那麼也許一切便另當別論了。說不定她姐姐前腳走,熊之餘和尚哲義後腳就會向她追討起借款來。她正欲伺機擴大業務範圍,這對她不啻當頭一棒。

    梁靜極力勸阻姐姐梁小離開興隆公司和熊之餘的真正原因在此,這個原因梁靜不便說出。同時,她還有一個想法,就是她是「主觀為他人,客觀為自己」,這使她心理上的愧疚情緒減小到了最低程度。

    半個月後,梁小拖著病弱的身體回到了興隆公司。她本來就生得瘦小,這一下就更顯得骨瘦如柴。這一場病,使她原本還有點兒肉的下巴也尖了起來,加上兩個黑眼圈子,看上去楚楚可憐,活像童話劇裡面那位受盡後母虐待的灰姑娘。

    梁小還沒上樓,就聽見樓上傳來大聲的說話。她在樓梯上停了一下,側耳仔細分辨,發現除了熊之餘和尚哲義,還有一個第三者在樓上。而且這位第三者的聲音聽著似曾相識。等她走到樓上,才發現原來是那個亞丁又來了。

    這次亞丁是帶著大筆訂單來的。上次他從瓜州弄回去的一百箱每箱一打的西涼葡萄酒在澳大利亞受到了消費者出乎意外的歡迎,這使他深受鼓舞。做生意的人都知道,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那個店了,所以,那一百箱西涼葡萄酒剛一售完,他就又迫不及待地跑到國內來了。熊之餘和尚哲義看著他帶回來的大筆訂單,喜不自勝,此時此刻,三人正在樓上熊之餘的辦公室把臂言歡呢。

    梁小往熊之餘辦公室門口一站,就好像有誰突然拉上了閘門似的,歡聲笑語戛然而止。

    「梁小?」熊之餘和尚哲義幾乎是同時叫了起來。

    「梁小,」亞丁疾步上前,「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她剛病了一場。」尚哲義從旁解釋。

    「病了就該好好休息嘛,還跑來幹什麼?」亞丁的語氣是責問式的,表情裡卻充滿了真誠的關懷。他好像完全沒有意識到,這種話似乎不該由他來說,他與梁小的交情,似乎還沒熟到這種程度。

    梁小頗有禮貌地朝亞丁笑了笑,表情充滿了感激。熊之餘騰出沙發讓她坐。梁小神色冷淡,對他的慇勤置若罔聞,這使熊之餘十分尷尬。他看看尚哲義,看看亞丁;看看亞丁,又看看尚哲義,嘿嘿地乾笑,不停地搓手。

    還是尚哲義替他解了圍。

    「梁小,你臉色不好,就先回你屋裡躺著吧。有事我叫你。」

    梁小聽了尚哲義的話,對熊之餘看都不看,卻朝亞丁笑了笑,順著樓道慢慢回到了自己屋裡。亞丁一直站在門口伸著脖子目送著她。

    尚哲義與熊之餘對視了一眼。尚哲義猛勁一咳,亞丁才猛然驚覺。他不自然地朝兩人笑了笑。三個人坐下來討論合同的細節。亞丁這次訂了十個大型集裝箱,合起來大概有三十萬瓶左右的西涼葡萄酒,他希望一個月內能到貨。尚哲義很快在心裡算清了賬:三十萬瓶西涼葡萄酒,每瓶十五元,三十萬瓶就是四百五十萬元,刨去成本和各種開支,每瓶賺四塊錢不成問題,就算每瓶只賺三塊錢,三三見九,這筆生意也可淨賺九十萬元。這可真是一筆難得的好買賣。

    賬是算清楚了,他卻不敢將弓弦拉得太滿。

    「十個大型集裝箱的貨,一個月內就要發到澳大利亞,有困難。」他語氣誠懇地對亞丁說,「你要的貨不是按廠家出廠的樣子就可以的,我們還要找廠家改包裝,臨時印標籤,做酒瓶子,說不定標籤還要拿到香港去印,這都需要時間。如果你只要求按廠家現成的包裝出貨,那決沒問題。」

    「包裝問題不能馬虎,這個問題不容商量。澳大利亞人對產品質量很挑剔,對產品的外觀一樣挑剔。中國有好多商品質量是很好的,就是包裝不過關,所以就只能擺在地攤上,作為下腳貨出售,價格大打折扣。」

    「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我才不敢輕易對你許諾。我們做生意,講究誠信為本,說一是一,不能誑人。」

    「那麼你覺得多長時間才合適?」

    「我覺得……」尚哲義迅速在心裡估算了一下。他不敢將時間打得太死,打得太死,萬一到時出不來貨,按合同是要罰款的;但他也不敢將時間拖得太長,擔心遲則生變。所以他想了想,伸出三個指頭說:「你能不能給我三個月,最不濟也得兩個半月?」

    「太長。」亞丁說,「我頂多給你兩個月。」

    尚哲義又在心裡盤算了一番,才點頭道:「兩個月就兩個月吧。」

    「那咱們就一言為定,兩個月後,我在布裡斯班提貨。」亞丁微笑著,似開玩笑似認真地道:「咱們醜話說在前面,到時候你的貨要是到不了,耽誤了我的生意,我可是要按合同索賠的。」

    「沒問題。交情歸交情,生意歸生意,這也是我們的原則。」

    「那就好。貸款問題,我先預付三分之一,到貨後我再支付另外三分之二,你們看可不可以?」

    「你最好能先預付一半,因為做瓶子印商標都需要資金。」

    「好吧。」亞丁仔細考慮後說,「只要你們能按時到貨,保證質量,我就先預付一半。」

    尚哲義看了看熊之餘,見他沒有反對意見,舉手做了個「OK」的手勢。

    「那就這樣談定了,咱們就可以簽訂合同了。」亞丁靠在沙發上,輕鬆地說:「要不要辦個公證?」

    「這個隨便你。」尚哲義說,「如果你覺得有必要,我馬上可以出去替你找個公證。」

    「我看最好公證一下。現在麻煩一點兒,免得以後扯皮。」

    「好。」

    尚哲義起身找公證處去了,留下亞丁和熊之餘在熊之餘的辦公室裡閒談。亞丁問道:「梁小姐的身體是不是不太好?」熊之餘道:「挺好的。梁小姐是屬柳的,外表看著雖然有點兒柔弱,骨子裡鐵硬。不過,她前幾天有些感冒。」亞丁笑道:「感冒可要當心,許多大病都是由感冒引起的。」

    熊之餘點點頭,一時想起尚哲義的話:亞丁對梁小有意思,不由仔細打量了一下坐在沙發上正捧著杯子喝茶的亞丁兩眼。亞丁笑著問他是否有事。熊之餘笑著搖搖頭,一邊心裡尋思,這個人與梁小確實挺般配的。他想著是否應該給梁小穿針引線,卻莫名其妙地感到心裡有點兒亂。

    兩個人一時無話,低頭喝茶。

    過了大約半小時,尚哲義領著兩個穿制服的公證人員來了。大家簽完合同,各自在合同上蓋上印鑒,公證人員也在合同上蓋上印章。合同一式三份,三方各持一份。然後就去吃飯,一頓飯吃了兩個多小時。熊之餘和尚哲義將亞丁送回賓館,回到公司,兩人發現梁小仍舊蓋著被子躺在床上。

    「梁小梁小,」熊之餘敲著一個綠塑料殼殼的保溫桶,「起來吃點兒飯。我特意從飯店給你帶了點兒紫米粥來。」

    梁小躺在床上好像沒聽見,一動不動。

    熊之餘過去看看,見她閉著眼睛。他以為她睡著了,又輕輕叫了幾聲。他正待提著保溫桶離開,等她醒來再給她吃時,梁小卻忽然翻了個身,將臉衝著牆裡。他這才知道她沒有睡著,她大概是仍舊在生他的氣。他無奈地看了站在旁邊的尚哲義一眼,將保溫桶遞給尚哲義。尚哲義用眼睛示意他先出去。熊之餘怏怏地回到辦公室,低頭想心思。過了一會兒,尚哲義回來了。

    「怎麼樣?」熊之餘迫不及待地問。

    「正吃著呢。」尚哲義笑道。

    「小孩子脾氣。」熊之餘自嘲地道。

    「我一直沒敢問,」尚哲義遲疑了一下,似乎拿不定主意是該問,還是不該問,「那天晚上你們倆究竟怎麼了?梁小為什麼生那麼大氣?你們出去吃麥當勞時,她還好好的。」

    熊之餘覺得這個問題不好回答,想以訕笑掩飾過去。但是見尚哲義仍舊固執地等待著他的答案,他只好歎了口氣:「其實沒什麼,她不高興我跟另一個女人說話。」

    「另一個女人?」尚哲義不由好奇地問,「哪個女人?」

    「郭蘭。」

    「郭蘭?」尚哲義在記憶裡搜索了一下,他想不起來自己認識一個叫郭蘭的女人。

    「就是何記者本子裡寫的那個從伏牛山裡出來的女人。」熊之餘道,「我叫你去打聽的。」

    「哦。」尚哲義這才恍然大悟,笑道:「沒想到何捨之寫的還實有其人。」他忽然想起來,「對了,那個何記者說要咱們五萬元贊助費的,怎麼後來沒影了?他是不是不想要了?」

    熊之餘也不知道為什麼何記者自從那天來拿錢沒拿到後,就再也不來了。他記得他曾經告訴過何捨之,讓他過幾天再來一趟,他一定將五萬元贊助款交給他。據他的觀察,何捨之可不像是有錢不知道拿的那種人,難道他真的在等著自己親自將錢給他送過去?

    他當然不知道,何捨之並非在等他送錢上門。自從那天在大鴨梨酒樓,何捨之無意中得知了他老爹與瓜州市市長齊廣維的關係後,黃膽都幾乎嚇破,他哪裡還敢找他要什麼贊助。再借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要了。這事可不是要的,萬一熊之餘或尚哲義要是將這事捅到齊廣維那兒去,他的飯碗說不定就砸了。知難而退,適可而止,這是何捨之的高明之處,也是他總混得比別人好,過得比別人如意的根本原因之所在。

    一宿無話,到了第二天。

    本來按計劃,今天將由尚哲義陪亞丁去遊樂園玩耍的。梁小聽說了,主動要求由自己陪亞丁去。尚哲義不想讓她去,說:「你病才好,別又給我招事,讓大熊埋怨我。」

    「關他什麼事!」梁小冷漠地說。

    「你別記恨大熊。」尚哲義說,「你們那天的事我略知一二,你可能誤會了大熊。」一面將郭蘭的事一五一十跟梁小說了一遍:「大熊只不過是同情她,加上對她也有點兒好奇。你知道,大熊從前是個詩人,詩人總是有點迂怪的,腦子與尋常人不一樣,你不要責怪他。」

    梁小聽了,咬著嘴唇,半天才道:「他為什麼不早對我說?」尚哲義一聽她的語氣,就知道她已經完全原諒了熊之餘。想到她竟然對熊之餘這般寬容大度,他心裡不由有點兒酸酸的,笑道:「這事讓人家怎麼跟你說?本來沒有的事,是你自己瞎想。況且當時大熊要是跟你說,你會相信嗎?人家豈非是越抹越黑?再者說了,你也沒給大熊解釋的機會呀,你一賭氣就跑了,人家攆你都攆不上。」

    「他當時根本就沒打算跟我說過。」

    「行了,梁小,就這麼點兒破事,你還真的打算沒完了!」

    「我就沒完了!」梁小話是這麼說,一說完卻笑了起來。尚哲義見她笑得那麼陽光燦爛,就知道她已雨過天晴,心裡對大熊的疙瘩已經完全消除。尚哲義既為她和熊之餘高興,同時又不禁暗自為自己傷心。

    「亞丁先生住哪兒?還是溢香樓賓館嗎?」

    「還是我陪亞丁去遊樂園吧,你就別去了。你和大熊待在公司裡。」

    「我才不和他待在公司呢,我一看見他就有氣。」

    「梁小,你……」尚哲義話沒說完,梁小已經跑回屋裡拿外套去了。尚哲義沒辦法,只好由她。他叮囑梁小一定要招待好亞丁,讓亞丁玩得痛快。「錢不是問題,你千萬不要節省,花多少,回來找我報銷就是。」

    「我才不會替你們省呢。只許你們亂花,現在也該輪到我亂花一回了。」

    梁小笑得如花枝亂顫,一張臉因為興奮,也變得粉撲撲的,如海棠初開。尚哲義癡癡地看著,不由自主地說:「梁小,你笑起來真好看。」

    「討厭!」

    梁小罵了一句,咯咯笑著跑下樓去了。尚哲義趴在欄杆上俯瞰著她,心裡不住地想,這麼好的姑娘,為什麼熊之餘就不喜歡呢?他真是感到不可理解!他想。如果她喜歡的是我,我會立刻將她緊摟在懷裡,嚴禁任何人靠近,更別打算將她搶走了,那可是無價之寶呀。

    可惜呀……

    他輕輕歎了一口氣,轉身想回辦公室,一轉頭,卻發現熊之餘站在他後面。

    「你什麼時候來的?鬼似的,嚇我一跳。」尚哲義頗為尷尬。好像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似的,訕訕地笑道。

    「她又高興了?」熊之餘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他望著下樓而去的梁小道。

    「小姑娘嘛,哄哄就高興了。」尚哲義一轉頭,看見梁小正鑽進一輛戴著出租車頂燈的黃色夏利裡。

    「她這是幹嗎去?」

    「陪亞丁到遊樂園去。我本來說我陪著去的,她非要由她陪著去不可。」尚哲義一邊說,一邊暗暗觀察著熊之餘的反應,見他神色平靜,非但不生氣,好像還有一點兒高興似的。

    「應該多創造點兒機會讓她跟亞丁多接觸。我覺得亞丁這個人不壞。」

    「大熊,」尚哲義凝視著熊之餘,用一種開玩笑似的語氣說:「我說句話你別生氣。我覺得你好像總想把梁小趕緊脫手似的,你對她就這麼不滿意?」

    「開玩笑。」熊之餘喃喃地道,「梁小又不是商品,什麼脫手不脫手的?」

    「大熊,」尚哲義笑笑,望著熊之餘,話外有話地說:「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花落空折枝。你可不要錯過機會,俗話說,過了這個村,沒有這個店,你不要等到以後才來後悔。」

    「你什麼時候變成詩人了?」熊之餘挪揄地道。

    「大熊……」尚哲義有點兒臉紅。

    「行了。你什麼也別說了!」

    尚哲義還想說什麼,熊之餘煩躁地朝他揮了揮手,轉身走開了。

    那天在大鴨梨酒樓,熊之餘口不離郭蘭,打聽得那個詳細,何捨之已經有所覺察。論社會經驗,論頭腦的機靈,何捨之都是一流的,他琢磨來琢磨去,覺得這倒是一個機會。以熊之餘父親與瓜州市市長齊廣維的關係,如果自己能將熊之餘哄高興了,就以此為進階,曲線救國,與齊市長搭上鈞,那好處不必說,一定是大大的。何捨之想到這裡,不由挖空心思,琢磨著怎麼才能將熊之餘與郭蘭拉到一起聚聚。

    雖然他的生日早在6月份就過完了,但是9月6日,何捨之卻說那天是他的生日,在大鴨梨訂了一個普通包間,請郭蘭與熊之餘吃頓便飯。他的話說得那麼謙虛委婉,加之其晚報名記者的身份,熊之餘和郭蘭都覺得無法拒絕他的邀請。

    事先熊之餘和郭蘭都不知道他請的客都有誰,當兩人在大鴨梨的鹿鳴軒相見時,都深感意外。熊之餘更多是意外之喜,郭蘭看上去雖然沒有他那麼歡喜,但看得出,她也是很高興有這樣一個見面機會的。

    三個人坐定後,何捨之讓小姐拿過菜譜請兩人點菜。熊之餘道:「還是等其他客人到了再一起點吧。」聽郭蘭也說等其他客人到了再一起點菜,何捨之不由笑道:「哪裡還有其他客人。今天我只請了你們兩位。」

    熊之餘與郭蘭對視一眼,熊之餘笑道:「怎麼,就請了我們倆?」何捨之點頭笑道:「對,就請了你們兩個。我不是擺堂會,請那麼多客人幹什麼?」熊之餘笑道:「這真使我有點兒受寵若驚了。」郭蘭微笑道:「我也是。」何捨之笑道:「你們兩個別逗了。要說受寵若驚,受寵若驚的應該是我。你們兩個肯賞光,大駕光臨,是我的榮幸。」

    三個人寒暄了一番。

    熊之餘道:「今天既然是你的生日,理應由我們兩個來做東請你,由我們兩個來買單,再沒有讓你破費的道理。」郭蘭也道:「就是。」何捨之笑道:「你們兩個要是這麼一搞,不是顯得我好像在詐你們似的?」熊之餘笑道:「何記者說哪裡話,就算你是詐我們,也是我們的光榮,為什麼你不敲詐這個,不敲詐那個,偏偏來敲詐我們兩個?這充分說明了我們兩個在你心目中的地位,說明你瞧得起我們兩個。」郭蘭笑道:「就是就是。」

    何捨之笑道:「你們兩個一唱和,倒搞得我不好意思了。」熊之餘笑道:「那你就不好意思一回吧,今天這東道主,我做定了。」郭蘭道:「還是我來做吧。」何捨之笑道:「你們都不要搶了,這個東道還是我來做。我把你們請了來,卻讓你們兩個做東道主,豈非笑話?傳出來讓我何某人這張臉往哪兒擱?我也是在社會上混的人。」

    他堅持不肯讓熊之餘和郭蘭掏錢。

    熊之餘往椅背上一靠道:「如果這樣的話,那咱們不如AA制,各點各的菜,各掏各的錢。」何捨之笑道:「那不是太生分了嗎?」熊之餘笑道:「是你逼的嘛。」「這……」何捨之好像無可奈何,只好道:「那就隨你們了,我恭敬不如從命。」他心裡感到意外之喜,因為他今天本來是做好準備要出血的,沒想到熊之餘和郭蘭兩個堅持要他們來會鈔,使他既可以與熊之餘攀上交情,又節省了一大筆開支,如何不喜?

    熊之餘笑道:「這才像話。這個東道是我的了。」郭蘭道:「還是我來。」熊之餘道:「你不要跟我爭。想做東道還不容易,以後有的是你請客的機會。」郭蘭不安地道:「這怎麼好意思。」何捨之道:「你就不要見外了,連我都不見外,我龍哥是個豪爽人,我們就叨嘮他這一頓吧。」

    不知什麼時候熊之餘就成了他的「龍哥」,連熊之餘自己都百思不得其解,心裡想,我跟他的交情還沒有到這一步呀。他不是何捨之肚裡的蛔蟲,自然不知道何捨之肚裡的小九九。何捨之哪裡是個肯做吃虧事的人?

    郭蘭聽了何捨之的話,望著熊之餘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在他們爭執的時候,小姐將菜譜拿走放到了旁邊桌上,熊之餘讓小姐重新將菜譜拿過來。他請何捨之和郭蘭點菜,何捨之和郭蘭都推托不肯點。熊之餘非要他們點,兩人只好從命。考慮到熊之餘是私人掏腰包,而且郭蘭是第一次和熊之餘在一起吃飯,誰都不好意思照著好的點,兩人挑著點了幾個,都是一些在別的酒店可能是算貴在大鴨梨看來卻極便宜的家常菜。

    熊之餘要過小姐記下的菜單看了看,笑道:「你們今天是吃憶苦飯來了?」他從小姐手裡拿過菜譜,又補點了幾道菜,像明爐蛔魚、九轉陳皮大腸,都是大鴨梨酒樓價格昂貴的保留菜和門面菜,何捨之和郭蘭想攔沒攔住,只好由他。

    何捨之一副惶恐不安的樣子:「這、這……這怎麼好意思,我過個生日,讓你這麼破費。」熊之餘笑道:「咱們是朋友嘛,你說這樣的話就見外了。什麼心安不心安的,如果你心裡實在不安,改天你可以請我們嘛。」

    何捨之笑道:「一定一定。」

    兩個人吃菜喝酒,郭蘭卻只要了一瓶果茶。熊之餘身上本來有些高陽酒徒的性格,嗜酒如命,但今天有郭蘭在場,他顯得十分檢點,非但沒有像慣常一樣的要高度白酒,而且每次喝起來,也只是一小口一小口抿著。何捨之幾次請他乾杯,都被他婉拒了。

    他不想給郭蘭留下一個酒徒的印象。

    何捨之看看郭蘭,又看看熊之餘,似笑非笑地對熊之餘道:「是不是因為郭小姐在場,你不好意思放開喝?你的酒量我是清楚的,你不要這樣假斯文嘛。」熊之餘臉紅紅地急忙否認道:「不不。不是這個原因。昨天我們公司來了一個外商,我陪他喝酒,喝多了,現在酒勁還沒下去。」何捨之道:「是不是那個澳大利亞人亞丁又來了?」熊之餘詫異地問:「你也認識他?」何捨之笑道:「你忘了,上次咱倆在一起喝酒時,你自己跟我說的嘛。就在這裡,大鴨梨。」

    「是嗎?我是一點兒都不記得了。」

    「當然,你貴人多忘事嘛。」

    「聽說這個澳大利亞人生意做得很大。」郭蘭插嘴道:「澳大利亞的小麥很好,你能不能請他幫我進點兒小麥?」

    「澳大利亞的小麥天下聞名,你是做食品生意的,正好請他幫你進一點兒小麥,麵包都是上好的。」何捨之轉向熊之餘道,「這個忙你可一定要幫郭小姐。」

    「郭小姐怎麼知道亞丁生意做得很大的?又是你嘴巴長吧?」

    熊之餘這話雖是笑著說的,語氣裡卻有一種淡淡的責備意味。何捨之聽了不由臉紅,訕訕的不知如何回答。郭蘭見他發窘,急忙替他解圍道:「他也是在跟我聊天時偶爾說起的。」熊之餘笑過我可以幫你問問他。「如果他兼做小麥生意,我可以請他幫忙。我想這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謝謝。」郭蘭說。

    「謝什麼。我不過是做個順水人情,又不需要我破費什麼。」熊之餘微笑著道。

    「那我也謝謝你。至少這要耗費你的精力,佔用你的時間。你的生意做得那麼大,事情那麼多,百忙之中還要分心管我的事,我怎能不感謝!」郭蘭誠心誠意地說。

    「你這樣說就見外了。」

    「對對。」何捨之緩過神來,連忙附和道:「郭小姐,你不該這樣說,以後大家都是朋友了,朋友之間互相幫忙是完全應該的,用不著謝來謝去。龍哥說得沒錯,謝來謝去反而生分了。」要不然說何記者機靈,真是七個心眼子都是透明的。他每句話都是有用意的。他只這麼輕輕一句話,就為自己以後的活動埋下了伏筆。從此以後他就是熊之餘和郭蘭的朋友了,以後他如果有什麼事,熊之餘和郭蘭怎麼好意思不幫他的忙?

    何捨之動什麼腦子熊之餘卻根本沒有在意,他的全副精神都放在郭小姐的身上。他覺得與郭蘭談話十分愉快,真有「如沐春風」的感覺。郭蘭也好像非常樂意跟他聊聊天。何捨之也好像十分識趣,見兩人越談越投機,就伸手按了一下腰問的BP機。BP機頓時嘀嘀地響起來,他煞有介事地摘下BP機瞧了瞧,就站起身說有朋友呼他,他需要出去回個電話。

    他向兩人說聲對不起,轉身就走。

    郭蘭喊住他。她從隨身攜帶的一個挎包裡拿出手機,讓他用自己的手機給朋友回電話。

    「不。」何捨之擺擺手,「我從來不用這玩意兒,這玩意兒傷腦子。那電磁波可不是鬧著玩的。」

    不等郭蘭再說話,他就拉開門匆匆出去了。

    「這人……」郭蘭朝熊之餘笑笑,將手機放回挎包裡。

    一直過了足有半小時,何捨之才重新回到屋裡。他一進門就看見熊之餘和郭蘭隔著桌子彼此望著,不時朝對方笑一笑。他不知道,自打他走了以後,沒了他這個電燈泡,熊之餘和郭蘭反而感到尷尬起來,兩人都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在何捨之出去的半個小時裡,兩人鹹的淡的,無話找話來往了那麼幾句,然後就是互相張望著傻笑。不過,對他們來說,這種沉默的語言比有聲的語言似乎更能使他們彼此理解對方。這種沉默的氣氛,更能使兩人體會到心靈的溝通和心底的溫暖。

    看見何捨之進來,熊之餘莫名其妙地紅了臉:「你幹嗎去了?一個電話打了半個小時?」他用這種貌似抱怨其實卻能使人充分感受到朋友間那種親熱和友愛的話來掩飾自己內心的不安和不好意思。何捨之聽了他的話十分受用,笑道:「我那朋友是個磕巴,幾句話半個小時還沒說清楚呢。」熊之餘發出一陣誇張的笑聲:「磕巴就不應該打電話。」何捨之道:「我那朋友偏偏還就喜歡打電話。」郭蘭在旁邊聽著兩人的對話,也不禁掩嘴而笑。

    三個人這頓飯可以說是吃得盡歡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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