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之以桃,報之以李。為了感謝程家卿,齊萬春特地請程家卿到一個北方海濱城市逛了一圈。他的廠子在那裡設了個辦事處。
通過這次旅行,程家卿深切地感到:自己的的確確完完全全在為了一個縣長。他像喝了魔鬼烹調的蘑菇湯一樣,只嘗出了其中的鮮,沒嘗出其中的毒。
這個城市瀕臨大海,准備了許多的海風和異國情調從海上吹來。城中有尖頂的教堂,還有新建的鐵柵欄上爬滿青籐的洋別墅。齊萬春請程家卿下塌於一座五星級賓館。
“你不是要我墮落吧?”
一進賓館,程家卿便笑著問道。
“這次請你來,就是要你徹底放松放松,拋開一切。你先休息休息。今天晚上請你上有名的太平艦海鮮樓。到了那裡,你會發現另一個世界,今晚八點。”
齊萬春很准時,一輛出租車將他們穩穩地載到一座高檔的有著古典建築氣韻的海鮮樓門前。齊萬春氣壯如牛地腆著大肚昂首在前。他的意大利黑手黨一樣的西服和鱷魚錢包閃著油油的黑光,程家卿跟在後面,倒像他的跟班。
“喲,是齊老板,好久不見。”
不等齊萬春開聲,吧台上有一個又瘦又小的年輕人迎上來。
“老地方。”齊萬春吩咐道。
“又來當一名水兵。”年輕人詭秘地笑著,腳並不停,將兩人往前引。
“要幾位?”
“你看我們來了幾位?”
“兩位,好好。”
“要好的,不能虧待了我這位朋友。”
“哪敢蒙你齊大老板。”
在他們談話的當兒,程家卿一邊走,一邊朝兩邊半透明的房間裡觀望。隱隱約約可以看到裡面有男女摟抱成一團的身影,還有男人和女人的喘息聲。他明白自己到了一個什麼地方,不禁怦然心動。
兩人進了一間雅間,這是和式的格局,鞋子盡可脫在門外,進門席地而坐,很自然。
雅間放著一台帶影碟的電視機,牆上掛著日本仕女圖。
“到了北京你才知道自己的官太小,到了廣州你才知道自己錢少,到了海南你才知道自己身體不好,到了這裡你才知道的哪個部位容易發燒。”
“這樣不好吧!”
程家卿忐忑不安。他看著齊萬春像看著一個彌漫著粗莽氣息、骨架粗大的原始人,內心充滿了崇敬和陌生感。
“開放一次吧,這不是內地了。你不要太書生氣,有一句話叫做‘開房搞活,聞雞起舞’。應該適應當前形勢,要不要來個白種女人?”
“我……我看隨便吧。這裡不會有事?”
“你放心,不會有事的。開始我來的時候,也不知道。有一次為了爭一個吧女,差點與一個人動手。結果沒有動成,還因此與那個人成了朋友。你猜他是誰?這個市裡的一個公安分局的副局長,交換了明片才知道。”齊萬春停了一下,補充道:“而且,兼這裡的幕後老板,這個海鮮城實際上就是他的。你想會有事嗎?再說,還有保安呢。所以每次來,我都要放心大膽地到這裡放松放松。這裡有一個特色,吧女老是換,老有新面孔,長江後浪推前浪。”
正說著,那個瘦小的年輕人親自指揮女侍拿來酒菜、水果、點心等。當女侍繞到齊萬春身邊擺放時,齊萬春順勢在她乳房上捏了一把。女侍受驚的身子像貓猛然往後一縮,手裡的東西差點掉在地上。
“別緊張,一緊張,乳房就會僵硬像個鴨梨。”齊萬春恬不知恥地評價道。
瘦小的年輕人用身子抵開受驚的女侍,圓滑地說道:“她是新來的,只是不懂事,哪裡會緊張。見了你的錢,她笑都來不及。”
“好說,好說。”
齊萬春從鱷魚錢包裡用兩個指頭夾住一張大票,慷慨地遞過去。女恃接過,果真嘻嘻笑著走了。
“連一聲謝都沒有。”齊萬春不滿地嚷道。
“謝你的人馬上來。”
“你小子嘴越來越油滑了。還不快點。”
不到五分鍾,上來兩個吧女,一個身子較為豐滿,如同琵琶;另一個較為清麗,如同小號。豐滿的一上來就朝齊萬春拋了一個媚眼。
“不認識了,真是貴人多忘事。”
“怎麼,是你。你不是嫁人了。”
“你怎麼知道的。”
“聽說的。”
“嫁是嫁人,但是上個月老公車禍死了。這不,又重操舊業了,還是干這個好。”
“你哪裡是耐得住寂寞的人。這位,新來的?”齊萬春的眼睛像手電筒一樣在那清麗的吧女臉上輕佻地照來照去。
“這是我師妹,叫橙橙。”
“不是真名吧。”
“你連老娘的真名恐怕到今天還不知道呢。”
“好好,坐坐,這是我的一位朋友,是一位很有才氣的作家,來體驗體驗生活。”齊萬春指了指程家卿。
“這裡可不要作家,要水兵。”
“他是報名來當水兵的。”
程家卿囁嚅著,不知說什麼好。看他的樣子,不像他來風花女人,倒像女人雪月了他。他想到臨陣脫逃,卻找不到一句遁辭。
“程兄,你先挑吧。”
齊萬春也真說的出來,程家卿暈暈乎乎,像做夢一樣,但他很快穩住了局勢。
“我學孔融讓梨。”程家卿覺得沒必要打破一對舊情復熾的情人的鴛夢,便攢勁說出一句十分得體令他本人也十分滿意的話來,似乎他說不出漂亮話來,便沒有資格在這裡下去。
“你瞧,到底是作家,話一說出來就壞透了。橙橙,你好好伺候這位一肚子壞水的作家。”那個豐滿的女人格格笑著,擠眉弄眼地挽著齊萬春走進了裡間。
隨後,裡面傳出來抽水馬桶喧響的水聲。原來,裡面是浴室、衛生間、愛情練習場所三位一體。
這位名叫橙橙的清麗女子似乎入道不久,也許是和自己一樣,第一次來。
程家卿一面想著,一面拿眼睛去瞄橙橙。只見她端坐著,正盯著日本仕女圖中一位櫻花樹一樣纖弱淡遠的日本仕女看,手拘謹地放在膝益上。十根嫩芽一樣的手指,似乎像紗窗一樣能透出光來。似乎,只要抓住其中的一根手指,便能抓住整個春天。
“咱們跳個舞吧。”
橙橙接受了程家卿的邀請。房間很小,旋轉不開,橙橙的身體吊在程家卿身上,她的柔軟平坦的腹部,卻緊緊地貼在程家卿身上。程家卿感到一種既不同於對傅梅也不同於對章如月的沖動,確切地說,是一種兄長對親妹妹的卿卿愛憐。
“你今年多大了?”程家卿問道。與橙橙的耳鬢廝磨,使他全身染上了橙橙發叢中傳遞過來的一股清香。
“十九歲。”她的話語中似乎也有芳香。
“這麼年輕為什麼來干這個?你是學生?”
“是的。我是藝術學校的學生,學畫的。”
“哦。既然是學畫的,為什麼不好好學?”
“我需要錢。我爸今年年初下崗了,我媽癱瘓在床,已經病了十來年了,我不得不干這個。”橙橙咬了咬嘴唇。
“那這裡的老板給你多少錢?”
“我聽豪姐的。”
“就是剛才陪齊老板的那位?”
“是的。”
“你先不談好價錢,會受盤剝的。”
“那也沒辦法。只要每個月有個幾百塊就行了。”
“你就不怕出事,或者——染上玻”
“豪姐跟我講過:這太平艦裡的小姐全都是健康的,而且這裡很隱秘,上面有人保護,絕對安全。不然,怎麼能叫太平艦呢?”
“她的話你也信。”
“姑妄聽之,姑妄信之吧。”
“你是橙橙吧。我看你呀,不如改叫蠢蠢。”
“蠢蠢?”
“蠢蠢欲動的蠢蠢。”
“看來,你這位作家還是有良心的,關心起我們下層平民的生活來了。”
“作家也是人嘛。”程家卿只好繼續裝下去了。
“是啊,陀思妥耶夫斯基也當過賭徒,而郁達夫也曾在日本風流過。雞鳴狗盜之徒,作家中肯定也不少。這不算什麼。”
“你每晚都來?”程家卿不能不懂裝懂,只得岔開話題。要知道,他平生最討厭作家之類的玩意。那些人窮倒罷了,偏偏又酸,他不喜歡。
“一個星期四個晚上。”
“這麼賣力,能不能堅持?”
“不知道,我,還是第一次來。豪姐說一般晚上要鬧到午夜的,兩點三點也說不定。”
“這樣休息不好,會耽誤功課的。”
“功課倒沒什麼的,只怕遇人不淑。剛才那個人簡直像黑旋風李逵,太可怕了。不知豪姐怎麼會喜歡他。”
“蘿卜青菜,各有所愛。青蛙說癩蛤蟆古怪,癩蛤蟆反說青蛙不帥。”
“你真逗,我一眼就看出你是個好人。”
“你家裡人知不知道。”
“我媽媽起不了床,她怎麼能來呢;我爸爸,這麼高檔的酒店他大概這輩子做夢都沒進來過。”
“橙橙,聽我說,你不要再干這個了。”
“不干這個,你說我干什麼?全日制的我干不了。再說,這是我了解世界窗口。聽豪姐說,這裡歐洲人常來,日本人、韓國人也有來光顧的。”
“看來,你野心還不校”
“當然,鍍過金的和沒有鍍過金的畢竟不一樣。”
“你太單純了。”程家卿自己也有些吃驚。自己怎麼變得這麼悲天憫人起來。
“人是逼出來的,沒辦法不變得復雜起來。你看,學唱歌的在歌廳賣唱,學舞蹈的做陪舞女郎,這有什麼不好呢?我一個學畫的來做吧女也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僅僅是做陪酒女郎嗎?你會一步步越走越遠的。”
“當然,不僅僅是陪酒,走得遠有什麼關系。也不瞞你說,賣身也可以,只要給錢。”
“荒唐!你忘了你癱瘓在床的母親和失去工作的父親嗎?”程家卿甩開她的手,坐了下來。
“不,恰恰是因為我時刻想著我可憐的母親和可悲的父親。他們也有一雙手,也有一個腦子,為什麼都混得不如人家?——不就是不會出賣自己嗎!”
橙橙的哀怒、怨艾,還有作感,都一齊升騰起來,程家卿感到了她柔軟心靈上金屬般頑固的顫動。
“你是個假道士!偽君子!”
“我不是,不是。”
“那你還猶豫什麼。我有年輕的大腿,我的乳房還不夠飽滿,但是只要你不斷撫摸,不愁它不飽滿起來。我不配你嗎?你是作家,你需要輕松,需要調劑。我難道不是最好的輕松與調劑嗎?”橙橙幽怨地說道。
“我不需要這個。”
“你不是要體驗生活嗎,我看你是不想真正體驗生活。你怕,就算了。你要是吝嗇,我也不勉強。”
“濁酒狂歌的生活還適宜你。”
“你來這裡,就是對我說這些的。你可笑不可笑?”
“你說我可笑,我也認為我可笑。”
“這麼說,你是有心理障礙。心理障礙,對,你一定是有心理障礙。”
也許她說對了,程家卿心裡一閃念,覺得他為了娶章如月而付出的代價太大了。那種來自各方各面的陰影也使他無從應付。也許,正因為是代價太大了,他才格外珍惜他與章如月的感情,他從心裡面不允許有其他的人插進來。但傅梅又是怎麼一回事呢?她難道是嵌在牙縫的食物屑,想剔就能剔掉,問題不那麼簡單。不可否認,傅梅插入了他與章如月的生活。奇怪的是,他需要傅梅。章如月與傅梅兩人分別是家庭生活與社會生活、美與力的象征。愛上一個新結識的女人,就要交出原來的女人,這恐怕是一個顛撲不破的真理。一顆心靈不能同時與兩顆心靈碰擊,這樣,撞出來的,恐怕不是火花,而是窟窿。他的心靈既與章如月的心靈產生撞擊,那麼他對傅梅的舉動便談不上愛,而是一種權欲失控。但現在面對的是一具還沒有學會愛情,也找不到權欲痕跡的年輕的肉體。
是糊塗的,便可以對著這年輕的肉體忘乎所以了,要命的是程家卿此刻很清醒。
“從第一眼看見你,我就愛上你了。不管你今後在哪裡,即使杳無音訊,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我也甘願把我火熱的貞操交給你。交給你,勝過交給其他人。誰知道在這藏污納垢之地,我會遇到別的什麼人呢?——與其把貞操交給別人,不如交給你。交給你,真勝過交給其他人。你沉穩寬容,心地善良,說話和氣,也不缺乏幽默,不是那種一見女人骨頭就軟得不行的登徒子。”
“別再說下去了,再說下去,我就成完人了。”
“不,你不要拒絕我,我想你也不能拒絕我。”橙橙把披在肩上的湖藕色扎染披肩取下。披肩像一團藕色的霧,沉落在地,悄無聲息,她還在繼續行動。程家卿想上前去勸阻,又怕手無意間觸及到她少女瑩潤的肌膚。他看見她露出了裡面的吊帶睡衣,以及圓溜的象牙色的香肩。
“你不是作家嗎?可謀篇布局我也懂。我要為我的人生謀篇布局呀,我想,只有你,能為我開個好頭。”
她簡直是在逼過來。
她小袋鼠似地向上一跳,溫婉的雙手幾乎同時勾住了程家卿的脖子,然後是潮濕的紅唇壓上了程家卿的嘴唇,灼熱而又瘋狂,程家卿把她小心翼翼地放在塌塌米上,她順勢躺下。這時的橙橙,比真正的睡美人還要嫵媚。從腰間她慢慢地抽去了一根閃亮的腰帶,她抽去的是她的自尊,還有她柔情似水的妙齡歲月。她的舉動如同初上賭場的賭徒,初生牛犢不畏虎,一上場就押上了自己的命,讓整個賭場為之驚駭。
“來呀!”
程家卿側著臉,不再說話,悄悄的像死一樣的寂靜。
打破寂靜的是從甬道上傳來的腳步聲,近了又遠了,又復歸寂靜。喔,看來她是下定決心了。她的兩粒明眸,活像冰層下的兩顆火球,又純潔又熾熱,叫人無法抵擋。縱然鐵石心腸,也生憐意。
如果自己撲上去,可以證明什麼呢?證明自己活著,而且精力充沛。一具玩偶?一具玩偶。僅此而已?僅此而已!程家卿就像一個坐在汽車後篷裡的人,只能看到後面,而看不到前方,在汽車疾速轉彎的時候適應不了車子的方向。因始料不及而身子欹側,頭腦空虛,想抓住什麼又抓不住什麼。
自己撫摸著一具玩偶,而自己所愛的人又不在眼前,這有什麼呢?不,盡管所愛的人不在眼前,但她在你的腦子裡,與你與玩偶在一起,程家卿不能原諒自己這樣做,他意識到清醒的痛苦。
那裸露的大腿就在眼前,那尚未袒露、微妙起伏的腹部暗藏著柔情蜜意,多麼美好,世界一切美的原型。可為什麼有人要把這命名為墮落骯髒的生機。程家卿彎下腰,他的衣服,痛苦的繃緊了。
“你起來吧。”
“為什麼?!”她憤怒了。
“不為什麼。”
“不為什麼,真是活見鬼,我猜出來了。你要不是有心理障礙,就是有雙重性格。”
橙橙像解開了一個十分難解的謎一樣,格格地笑了起來。她雙手下撐,身子向上仰著。她的笑聲很是怪異,如叢林中沉沉黑夜裡惡梟的鳴叫。剛剛笑過,橙橙又哭了起來。
最後,還是程家卿握著橙橙的手,把橙橙拽了起來。
“你不習慣吃野餐。”橙橙亮著油粟子似的眼睛,從鼻子裡哼出輕蔑。
“是的。”程家卿鎮定地回答道。
橙橙哭聲更大了。她撲入程家卿的懷裡,眼淚將程家卿胸前的衣服打濕了一大片。
良久,她才止住眼淚。
“好了,好了。”程家卿輕撫著她的脊背,“你還太小,根本不懂,我不是不愛你。”
“那是什麼?”橙橙揚起頭,眼淚又出來了。好像她還有一線希望似的。
“這樣跟你說吧。我們倆呢,你就是一個唱歌的人,而我就是打拍子的人。你唱得很好,我的拍子也打得很好。”
“那不就很和諧嗎。”橙橙不解道。
“不,”程家卿搖搖頭,“你唱歌是合著一首曲子唱的,而我打拍是為另一首曲子打拍子。你唱的是一首曲子,我打拍子的另一首曲子。盡管都很優美,但很不和諧。你聽懂了我的意思嗎?”
“別在我面前擺出一副說教的樣子!抬起你那狗屁作家的頭——我不信,我就不值得你一看?”橙橙見程家卿死活不肯入港,生氣地吼叫起來。然後,利利索索地將自己脫得一絲不掛。
乳罩掉落在地上,鏤空繡花的飾以蕾絲的內褲也掉在了地上。程家卿身上的火焰騰地一下燃燒了起來,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橙橙。
橙橙蠟燭似地豎立在那兒,燃燒著綿羊被趕進屠宰場那一刻才有的憂傷,周身上下閃爍著白瓷般明亮的光,他眨了眨眼睛,放膽朝這個渾然陌生、膚如凝脂的青春裸體看,將這個散發著迷人的鮮活氣息的胴體從頭到腳地意淫了一遍。當他的眼睛斜斜地落向那片有著處女地一般柔軟和滑潤的初生林時,恨不得將她一口吞下去。但見她柔肩溜滑,纖腰彎彎,腰髖銜接處的曲線又美妙又流暢。她那含苞待放的胸部,平坦如砥的腹部,修長妖嬈的大腿,茁壯玲瓏的小腿,緊湊溜圓的賭氣似地微微撅起的小屁股,都有一種妙不可言的風致。介於幼稚與成熟之間的風致,讓人百看不厭。心動不如行動,程家卿猛然想起了這句煽情的廣告,廣告真是直抵人的心靈埃“來呀,還等什麼,作家同志,讓我們將愛情進行到底吧!”面對著蠢蠢欲動的程家卿,橙橙做完一個飛吻的動作,笑意盈盈地朝他招了招手,挑逗得程家卿心旌如狗尾巴草一般顫動起來。她的聲音甜潤而又柔媚,帶有一點點風騷,一點點曖昧,全身的體毛,泛著金黃的光,就像長在她身上的燈光。
既然真把自己當作一名作家,自己何妨就做一名作家。但凡作家中的大手筆,從沒有直奔主題的。程家卿拿住勁,收起心猿意馬,穩穩地走向他眼前的妙人兒,橙橙並不慌張。他的手摟定她的雙腰,緩緩彎下身子,佝僂著,嘴對著她的乳房呵氣。她的乳房像一枚小小的甜柑,乳頭成熟得像草毒一樣小巧、圓嫩、飽滿,沒心沒肺地單純地袒露著,被擴散的紅暈包圍,恰似群星捧月。乳尖周圍的皮膚緊繃繃的,裡面的青筋細若游絲,仿佛是熱情和力量釋放的錯綜復雜的秘密通道。他嘴裡呵出的熱氣撩得她癢癢的脹痛,又忍俊不禁,起筆不錯。交待清楚,不囉嗦,點到為止。他心裡美得慌,卻不吻她的乳房就站了起來,一手托起她的乳房,一手故作憐惜地在上面擠牙膏瓶裡最後一點牙膏似地擠捏,揉搓起來,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她的眼睛,要她屈服。這時她的笑已經有點勉強,不再有起初的驕矜和自信,身體也有些發抖,一副穩不住陣腳的樣子,到底是涉世未深埃程家卿一邊心中暗歎,一邊將自己脫得如同赤子一般,要與橙橙坦誠相見。
聽到橙橙吐氣如氣的嬌喘越來越響,程家卿突地身體前傾,一用力,猝不及防地將橙橙壓倒在塌塌米上,那動作比飛鷹叨小雞迅捷。程家卿的身體中心也彈簧刀一樣,啪一下,甩了出來,直捅橙橙的身體中心,他的雄性資本一注入她的身體,她就被魚叉刺中的魚兒一樣亂蹦亂跳起來。程家卿豈肯讓她翻身,叨住她的舌頭吻將起來。不錯不錯,謀篇布局最重要的就是要起筆雄壯,勢如虎頭。看來自己基本上是實現了自己最初的設想,程家卿操縱自如、筆走龍蛇地運作著,時而直筆,時而曲筆,時而螺旋式地前進著,時而跳躍式地前進著,真正是樂此不疲,做到了風行水上,止於其當止,行於其當行。激情洋溢時,程家卿真想高歌一曲。行文轉折處,程家卿又不露痕跡。即便如此,程家卿也還覺得不過癮,打算大膽突破常規,跳出窠臼,用他的終生不廢之筆在橙橙身上汪洋恣肆地書寫起來……一百字,一千字,當他寫到即將一萬字的時候,他猛地感到有點江郎才盡,余力不逮,好在他及時轉變觀念,調整文風,以奇峰突起的姿態,在高潮之中又起高潮,寫得最得意處,他愜意地閉上眼睛,自我陶醉了一番,將最後幾行美如珠璣的文字落在橙橙的白如宣紙的小腹上,權作收筆。
起如虎頭,收如豹尾,真是棒極了!而橙橙在程家卿力能扛鼎、運斤成風的起承轉合中,早就失去了她一開始的傲氣和狂野,乖乖地聽任他筆端的走勢了。
“涮了一回愛情麻辣燙,真他媽過癮!”程家卿美滋滋地想。
不過,程家卿還是有點遺憾。若不是以為橙橙是處女的話,他才不會這樣像個毛頭小伙子似地賣命呢。塌塌米上沒有處女之血,這畢竟是個遺憾。原以為自己玩了她,沒想到是她玩了自己。然而——一個假裝深沉,一個假裝純潔,也算是半斤八兩,旗鼓相當了,兩不虧。
見程家卿躺在塌塌米上沒有任何表示,橙橙便起身出門,風擺楊柳似地走了。
又過了一刻,齊萬春神采飛揚地一邊拴著皮帶,一邊從裡間出來。
“哈哈,又方便了一次。”
“去你的。”
豪姐的手提包落在齊萬春的虎肩上。
“咦,橙橙呢?”
“走了。”程家卿如實回答道。
“聽剛才你們又哭又笑,你老兄在女人面前真是有一套。”齊萬春奉承道。
“那我走了。拜拜。”豪姐跳踢踏舞一樣一搖一擺地走了。
“這人啊,真是喝涼水也塞牙。這個娘們,好端端地洗手不干了,有錢了,從良了,偏偏嫁了一個吸毒的家伙,這下可好,丈夫在雲南販毒被擊斃了,自己辛辛苦苦賺來的錢也空了——她剛才還騙我們說她丈夫死於車禍,這人吶。”
“怎麼感慨起來了?”
“人生啊,由不得人不感慨。當初我要娶了這娘們,何至於如此呢。”
“你可是愛情專家。既有意,干嗎不娶?”
“專家談不上,稱雜家勉勉強強。真娶了這個娘們,不出一年半載,我就要從物質到精神上都被她掏空。我說怎麼樣,那小妖精,還是處女呢。”
“我可是沒動她一個手指頭。”程家卿因為假裝正經,沒說實際。
“真的?”
“真的。”
“服務費我可是付了兩個巴掌埃”
“真是讓你破費了。”
“哪裡。那小妖精,我一看,就知道八成是個雛兒。哎,老兄,說破費你就太見外了。那年,我在北京努爾哈赤大飯店,玩一個名模,那可真是一擲千金。那娘們要住總統套房,我辦了。蜻蜓點水,吃快餐似地玩了一盤,玩完給了一萬。不是人民幣一萬,那娘們要的是美金。那時候,我年輕,被人看成是土包子。見了土財主哪有不殺的,跟你說吧,無論什麼明星歌星影星名模,都一樣賤。現在開公司的老板,就愛玩歌星影星,看誰玩的名氣大,叫做胯下星辰在今夜閃爍。哎,一個小妖精,又不是什麼大腕,干嗎不動手?”
“她說她有一個癱瘓在床的母親,還有一個剛下崗的父親,我就不忍心,下不了手。”程家卿仍沒有說實話。
“世上那麼多窮人,你同情得過來嗎。你啊,就是心太軟。哎,那事下來沒有?”
“黃海的那事?”
“黃海肯定滾蛋,他嚇都嚇得要死。我說的是你的事——縣委書記的事。”
“哦,這事估計問題不大。高書記已經同意了。”
“你當了縣委書記那就好多了,我也可以放開手腳干了。姓黃的在安寧,安寧是沒辦法富起來。姓黃的是什麼?十足的笨蛋一個。”
“我想讓傅梅進常委,問題不大,但缺點東西。”
“你盡管說。要錢,十萬八萬的不在話下——你老兄混得好,我老弟臉上也光彩。”
“其實,當了縣委書記未必好。一個亂攤子,也挺難收拾的。”
“怕什麼,有兄弟們在,你盡管大膽地往前走。”
“我想過兩天回去。”
“再玩幾天,明天保管介紹一個好的,我也不知道,是個啥事都不懂的妞。這事你一定要原諒。究竟怎麼回事?又哭又笑的。”
“非要我和她玩,可我不同意,她就哭了。”程家卿只得把假話說到底。
“女人就這脾氣。她可以原諒一切,但不能原諒她喜歡的人不喜歡她,待我明天來開導開導她。”
“不用了。這裡怎麼什麼人都有埃”
“什麼人沒有呢。就說那些女的吧,有工作躲著丈夫來的也有,下崗的也有,來中國淘金身上臊烘烘的洋妞也有。大學生也有,中學剛畢業的也有,還有一些秘密渠道來的,來的都是一個目的:讓自己變成一輛出租汽車,沒日沒夜地奔馳在改革開放領先致富的道路上,使自己盡快脫貧致富。有一回,一個下崗女工在門口被她丈夫守住了,結果被打了個半死,腦漿都差點打出來,頭上盡是血,夠慘的。結果,這裡的幕後老板,就是剛才我跟你說的公安分局的副局長,派了兩個干警,去嚇唬了那男的一通,男的從此不再多舌了。那女的我見過,也不怎麼樣,又不會討好男人,身體也不好,一定貧血。”
“貧血還干這個。”程家卿聽後咋舌。
“我也不知怎麼搞的,反正一到外面就喜歡出入這種地方。特別刺激,特別過癮,特別帶勁,那舒服勁兒就像一個小學生聽到老師說可以放學回家了,你說我是不是有病?”
“是不是特別新鮮?”
“不對,常來哪有新鮮的。”
“是不是感覺很英雄?”
“不對,想來想去,真他媽有點躲在碉堡裡的那種感覺。沒日沒夜,不知是生是死,不知敵人是誰,將來自何方,可以在裡面拼命地酗酒、抽牌,拼命地麻痺自己。抱住女人就像抱住一種武器,因為這件武器,自己可能隨時都會變成屍體,但是不能放下,一放下,就可能被人無緣無故地打死。”
“有這麼緊張?既然這麼緊張,你還上這兒來?”
“不是緊張,也不是消除緊張,而是以另一種緊張代替原來的那種緊張。常來這兒的人,大部分是不安分的人,身上有著壓力的人。黑道上,黃道上,紅道上的,都有。”
“養個情婦不也可以嗎?”
“不一樣。自己的老婆是白開水,情婦是蜜糖水,而上這兒來卻什麼水都能喝到,不一樣。”
“你小子體驗倒是挺多的。”
“這就像一個士兵,想成為將軍,什麼武器都要知道使用,也像演戲,要想成為名角,什麼角色都得演。”
“以數量來改變質量。”
“有這個意思。我讀書不多,但是在女人身上學到了很多。”
“我也聽人說過,女人是一部百科全書,每個女人都是其中的一個條目。”
“看來,我這輩子恐怕要死在女人身上了。如果真的死在女人身上,我就讓人在我墓碑上寫上:我奮斗了一輩子,只在女人身上獲得了最大的成功。”
“談起女人來,你小子總是眉飛色舞的。大概可以談上整整三天三夜吧。”
“可以,不過,為了你明天再度光臨。來來來,干杯!喝光一杯酒我們就走。你要‘紅粉佳人’、‘爆炸’,還是‘夏威夷落日’‘旭日東升’?”
“明天還來?”程家卿問。
接著,程家卿打了一個呵欠,伸了一個懶腰,又看看表。
“怎麼不來;我們不能白付錢埃”
“饒了我吧。”
“你應該以嶄新的姿態出現在安寧人民面前,要信心百倍,都快當縣委書記的人了,至少要讓你從這開放城市帶點經驗回去。你休息好了,才能更好地為安寧人民做貢獻埃”“好好,那我明天就來這裡好好休息休息。不過,不能再點今晚的這位小姐了。”
“你放心,咱們要開辟新戰常”
回到賓館時已是凌晨一點。
回來的出租車上,齊萬春問程家卿:
“作家,你說——中國最小的開放特區在哪裡?”
“是大連?”
齊萬春搖搖頭。
“是浦東?”
齊萬春又搖搖頭。
“那麼是海南?”
齊萬春還是搖了搖頭,噴泉似地大笑起來。
程家卿突然明白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也跟著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