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產鱷人 第二十三章 過程
    清晨6點50分左右,晨霧開始降臨。盛京一座有富人匯集的公寓樓前的大門外,停放了一輛黑色的桑塔納2000型轎車。車裡坐著一個魁梧健壯的中年漢子,他不停地分別用三部手機和別人通話,語氣冰冷專橫,且很干練:

    “……是我,我已經到家了……等我電話!”

    “……是我,你們車隊現在在哪裡?……不用全部擠在一起……把距離拉大一點……”

    “……是我,到時候沒有我的電話,誰也不准撤離現場!”

    “……是我,聽著,不能勉強。如果速度達不到要求,就放棄。等返程回來時再說!”

    ……

    中年漢子看看手腕上的表,時間正好8點。他開始關聚精會神地注公寓進進出出的每一輛轎車。由於霧氣彌漫,他不得不從車裡下來,借擦車掩飾自己監視公寓大門的動機。忽然,漢子眼睛一亮,從公寓大門悠悠駛出了那輛黑色的盛B-×××××凱迪拉克。漢子回到車裡,撥通手機,說:“是我,老板已經離家上路了!”說完,他發動汽車,遠遠跟在了凱迪拉克的後面……漢子的臉上始終沒有任何表情,平靜地如同一張貼在牆上的白紙——這是一種要麼是白癡要麼是魔鬼才有的嘴臉。漢子的一個手機鈴響了,他戴上耳機:“是我,說……讓鐵驢的車超到他前面,距離保持200米!”

    ……

    清晨8點45分,在盛京通往某市方向的高速公路的98公裡處,發生了一起三死兩傷的惡性交通事故。一輛牌號為“盛B-×××××”凱迪拉克黑色轎車追尾後,又遭到隨後一輛滿載建材卡車的猛烈撞擊,超強力的前後擠壓致使轎車車體嚴重變形,並造成車內的三名男子全部死亡,高速公路也因此一度關閉……

    8點55分,耿迪的手機留言信息上出現了“生日快樂”四個字。耿迪幾乎一夜沒有合眼。“晚上宴請萬行長!”這是他收到信息後冒出的一個念頭。接下來,唐董事長的暴斃竟然讓他突然感到失落。他簡直想像不出有什麼理由會讓他產生如此荒謬的念頭。有很長一段時間他的思緒幾乎是一片空白,仿佛自己和這個世界同時徹底地消失了。他呆呆地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發愣……本想給黃曉軍打個電話暗示一下,但他最終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突然覺得有很多事情需要他考慮、需要他處理:邱建應該回盛京了……一會兒他要兌現給那幫人一大筆現金……下午他得去機場接薛佳靈和邱建的媳婦……明天還得去看黃曉軍,研究出國的一些具體事情……

    中午,司巍巍來看黃曉軍。黃曉軍讓她打開電視,他告訴她,他想看看新聞……盛京台快訊報道:椐本台記者報道,今天上午,在××高速公路發生了一起嚴重的交通事故……電視的畫面上播放了車禍事故的現場。雖然沒有死者的畫面,但從那輛已經面目全非的轎車就能看出,裡面的人連有個全屍的可能性都不會存在了。

    “你不舒服?”司巍巍關切地摸摸黃曉軍略有些發熱的額頭。黃曉軍的額頭上滲出了一層晶瑩的汗珠。

    他搖搖頭。在他的提議下,司巍巍推著輪椅,把他帶到了空曠的大院。迎面拂來的秋風帶著略略的寒氣使他輕輕地哆嗦了一下。他覺得天壓得低低的,空氣異常沉悶壓抑,絲毫沒有俗話常說的那種秋高氣爽的敞亮。天隨人意,心煩意亂之下,天空自然就不再那麼美妙了。他一再問自己,有什麼可煩的?一切不都是如願以償了麼?然而,唐董事長的消亡非但沒有減輕黃曉軍內心的惶恐和空虛,反而加重了他對自己未來前途的疑慮。究竟什麼是他想要的?從理智上講,他有必要讓自己有一段時間的煩惱和懺悔。因為他知道如果一個人喪失了理智和良心,死亡便會即將到來。通常情況下,勝利者應該為失敗者哭泣,為對手的消亡歎息,一來可以從深層次上慰藉自己良心受到的譴責,二來能夠讓自己避免因得意而生出的忘形。他現在要考慮的是以後,在他離開以後的一切。邱建能否在沒有他和耿迪的情況下,應付這千奇百怪的爭斗和暗算?邱建能否真的可以抵御各種各樣的誘惑?人生的閱歷告訴他,所謂哥們兒的情誼是那麼的脆弱和虛偽。表面上,共同的利益是大家維系平衡和認同的基礎。然而,當個人私利一旦發生了正面沖突,而且這種沖突達到了足以損害任何一方切身利益的時候,反目成仇就輕易能夠演變成沒有道德界限和良心約束的殘酷殺戮了。也許是內心的陰冷,也許是秋風的無情,黃曉軍突然覺得有些厭世。把死亡帶給了別人的人,對死亡就應該有一種不再陌生的恐懼了。

    “你今天怎麼了?”司巍巍擔憂地問。

    “我一想到要出國,就覺得特沒勁!”黃曉軍回答。

    “還有別的原因嗎?”她停了下來。

    “有,好多,一兩句話也說不清楚。咱們往回走吧!”黃曉軍回過頭,極力做出輕松的微笑。

    她點點頭。表情有些僵硬。她看得出來,黃曉軍一定遇到了什麼特別大的困難,或者是煩惱。他的眼裡有一股冰冷的死亡氣息,心灰意冷的彷徨夾帶著對未來無知的困惑。她不理解一個如此剛毅沉穩、智商極高的男人,為什麼會突然變成這樣。這絕對不是一時心情的煩躁,而是一種靈魂墮落的顯示。她開始擔心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已經不再是那麼重要了。她曾經窺視過很多男人的內心世界,虛榮、奸詐、不忠、自以為是,都掩飾不了他們內心虛弱、浮躁的本質。對黃曉軍,一開始,她就有被他與眾不同的氣勢所征服的誠悅。她對他的愛來得既突然又堅實,盡管她明白其實自己並沒有真正讀懂這個男人,但她依然相信,他比很多男人有超然的力量和智慧。她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幫他跳出內心世界的怪圈,但她願意盡一切努力讓她深深愛著的這個男人恢復昔日的風采。

    回到病房以後,在護士的協助下,黃曉軍又爬回到床上躺著了。

    護士離開以後,他們默默地注視著對方……

    司巍巍轉身走到門口,把門從裡面反扣上,又回到床前。她開始慢慢解開上衣的紐扣,露出胸罩,又解開胸罩,讓自己兩只鮮活嬌嫩的乳房展現在了他的眼前。看吧,我知道你一直想著這件事,我的身體跟別的女人一樣,可她從來沒有接受過男人的侵害,我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是處女的世界……她坦然地迎著他那雙火熱尖銳的目光,舉起雙臂,極力展示她那魅力誘人的女兒世界……

    他並不驚奇她的舉動。他被她超然的窺視能力和非凡的勇氣折服了。他開始意識到這個女人將會成為主宰他今後命運的天使。一切都會重新開始,忘記過去,背叛自己和這個世界……眼前那聖潔、高貴的仙女峰正在噴發著能夠消融他滿身爛瘡的巖漿,他感到被火燒灼的痛快和亢奮,似乎又找到了失去的生命活力。他得意自己沒有淫穢性念,他在那雪白透亮的胸脯上看到了未來坦蕩的前程……他嗅到了她身體散發出的濃烈的芬芳,一種他從來不曾體驗過的醉人清香,能把人熏醉熏死、令人靈魂出殼的仙然天香……他把頭深深地埋在裡面,陶醉在一片白色茫茫的虛幻世界……

    她感覺到帶著他體熱的眼淚滴灑在自己的肉體上,繼而下流,冰涼地滲進了她的肌膚。她溫情地輕輕撫擁著他粗黑濃密的頭發,用心對他說:“別怕,我的小男孩兒,沒事的……”

    耿迪終於從人頭攢動的出港廳發現了正在走出的薛佳靈和邱建媳婦。

    一見面,薛佳靈就關切地望著他那張死灰死灰的大臉。“你怎麼了?”她有些驚異地問。他說沒什麼,主要是這段時間工作太忙,一連幾天都沒怎麼睡覺。“豆豆怎麼沒來?”薛佳靈又問。他告訴她,豆豆去外地拍戲去了。老譚,還有桂翠,都去了。他發現她很釋然地笑了。

    “弟妹,這趟玩得開心嗎?”耿迪問邱建媳婦。

    “當然開心呀!我和佳靈還在香港的黃大仙廟結拜成姐妹了。”邱建媳婦興致勃勃地回答。

    “是嗎?”耿迪故作開心狀。其實他現在只有一個心思——回家躺一會兒。晚上還得宴請萬行長。

    路上,耿迪遺憾地告訴邱建媳婦,邱建要過幾天才能回盛京。邱建媳婦寬宏地說,沒關系,工作是第一位的……

    耿迪點點頭,說:“那是!”

    耿迪和薛佳靈一進屋,兩人便迫不及待地抱在了一起,他們甚至來不及說上一句話,相互忙亂地扒著對方的衣物……隨著激烈瘋狂扭動,薛佳靈急促地反復呻吟道:“想死我了……想死我了……想死我了……”

    兩個人疲憊不堪地躺在地板上。耿迪有氣無力地嘟囔著:”寶貝兒,晚上我還得請別人吃飯,我先躺會兒。六點的時候,叫我一下……”

    薛佳靈用胳膊支起身體,憐惜地看著他,輕輕地說:“那到床上躺著睡吧!”

    耿迪點了點頭,迷迷糊糊地站起來,走到床前,一頭倒下:“別忘了叫我,寶貝兒!”

    “放心睡吧,到點我叫你!”薛佳靈在耿迪的臉上親了一下,便進到盥洗室裡去了。在她沖洗身體的時候,她的內心有一絲淡淡的愧疚,自己在國外開開心心玩的這些日子,耿迪卻被累成這樣……

    耿迪在餐廳的包房裡,耐心地等待著遲遲不到的萬行長。

    萬行長一見耿迪,先是長吁短歎事情太多,工作太忙,讓他久等了,接著就很神秘地告訴耿迪,唐董事長今天上午在京津塘高速公路上出了車禍,估計人已經完蛋了。對唐董事長的死,萬行長所表現出來的“惋惜”和“悲痛”,連傻瓜都能看明白,簡直就是如釋重負和幸災樂禍。耿迪極力做出驚訝、惶恐的表情,連連自言自語地說道:“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唉,誰能想得到呀!?可惜呀,一個那麼有作為的人,說沒就沒了。來喝酒!”萬行長開始與耿迪交杯換盞,談論業務了。

    這次給“新維多”的貸款,盡管經歷了些風風雨雨,但最終是落實了。這裡面的奧秘別人是很難想像的。以“新維多”的資格,完全符合貸款的條件,但由於來自上下左右的干擾,萬行長遲遲下不了決心。然而後來事情的轉機也令他困惑了很長時間,仿佛一夜的暴風雨就改變了河水流動的方向,一切又都顛倒過來了。說鬼話的人突然改說人話了,反對的勢力突然成了積極的支持者,而且誰也不會解釋這是為什麼。大家就像戲台上串角兒的藝人,從台前下到台後,換身行頭接著又出場,完全扮演敵我不同的正反角色,雖說很是勞累乃至精疲力竭,但人人還是興高采烈、樂此不疲地變換著色彩迥異的各種嘴臉。對耿迪此人的諸多背景和個人情況,萬行長也是早有所聞。彼此雖說有過幾次照面,但說不上為什麼,他不太喜歡和這類人物打交道。尤其是現在這種時候,一頓飯既不利於他的減肥養身之道,又容易授人把柄,招惹閒話。直到今天上午,他還在猶豫要不要到時候找個什麼適當的借口,推掉這頓飯局。到了中午,突然聽到唐董事長死於車禍的消息,萬行長頓時有了莫名其妙的輕松和慰籍,他感覺到自己頭上的天空一下子開闊亮堂了許多,應了一句老話:人逢喜事精神爽。於是他才決定無論如何也要趕赴今天的這個約會。為此,他真的推掉臨時找上門來的其他幾個應酬。

    菜再好,酒再醇,但兩個人的飯局終歸顯得有些清冷。耿迪解釋這是因為擔心影響不好。今天請萬行長來,沒別的目的,一來是感謝銀行在關鍵時刻給予了“新維多”最有力、最寶貴、最及時的支持;二來因要陪黃董事長去國外療傷,可能要離開盛京一段時間,在此期間還需萬行長多多關照。

    萬行長於是感歎有錢人的好處。說到關照,那自然是應該的。既然給了貸款,大家就是一家人了。好馬配好鞍,銀行也要靠廣大企業的支持才能生存和發展。

    趁著酒興,耿迪起身,變魔術般的打開了一幅名人的字畫,展現在了萬行長的眼前。

    萬行長是行家,既是鑒賞家,又是收藏迷,他不由自主地起身湊了上去,扶正鼻梁上的金絲眼鏡,仔細觀賞起來……

    “嘖、嘖,是真跡,好家伙,不簡單、不簡單……”萬行長搖著頭,滿臉呈現出欽佩、羨慕的奇光異彩。

    萬行長這幾句話,在耿迪聽來,不知道是誇拿畫的人,還是畫畫的人。反正看得出來,萬行長是真的動心了。

    “怎麼樣,大哥?您要是喜歡,這玩意兒算是老弟孝敬大哥您的……”

    “喲,那怎麼行!你可知道這玩意兒的價值?!”萬行長詫異地推辭道。

    耿迪輕松地笑了,說:”您看您,大哥,這東西是我們家老爺子留下的。要不是前幾天有個青年畫家上我家玩,看見了這幅畫,說是好東西,我差點沒扔嘍。在您眼裡它是個寶貝,可要我看,也就他媽破紙一張……”耿迪說著,又故做漫不經心隨手要卷起狀。

    “別、別,這可不是破紙呀,老弟……“萬行長焦急萬分地抬手制止道,”哎呀,老弟,你別給弄壞嘍……”

    “這樣吧,大哥,我知道您是一個好官,奉公守法、廉潔清正。這畫您要是真喜歡,您給一百塊錢,拿走!”耿迪一本正經地說道。

    萬行長看看耿迪,再看看他手裡幾乎要被卷折的畫,心潮起伏,激動萬分。終於,他點點頭,掏出懷裡的皮夾,取出裡面所有的大票:“這裡大概是三千多塊吧,我買下你這張‘紙’!”萬行長有意把“買”字咬得特別的響。

    耿迪樂了。他接過萬行長手裡的錢,然後把畫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沙發上,隨手抽出一張紅色的百元大票,又將其余的全部交還給了萬行長,“大哥,這畫我就賣一百元,多一分我也不要……您聽我把話講完!我還沒窮到要賣家業的地步,這東西要擱我手裡,早晚被毀了。大哥,您說呢?”

    萬行長頗有同感地點點頭,說:“是啊、是啊。那好吧,我就替你先收著。將來你要是那……”

    “得、得,大哥,您這話我可不愛聽。要不我給您寫個字據,表明永不反悔?”耿迪樂呵呵地問。

    “嘿……嘿……那倒不用、那倒不用!”萬行長起身走到畫的跟前,眼裡再次噴射出燦爛的光芒。

    這幅畫其實是黃曉軍早就准備好要送給萬行長的。至於怎麼送、什麼時候送,則由耿迪負責來落實了。

    接下來,萬行長的酒量陡然增大了好幾倍。耿迪暗暗吃驚,他沒想到萬行長竟然有如此海量。兩個人的話題在不知不覺中扯到了剛剛死去的唐董事長身上。

    “唐這個人啦,”萬行長發自內心地說道,“算不上是個善良之輩喲,太驕狂!”

    耿迪點點頭,說:“是,主要還不是仗著他家裡……”

    “屁!他家有什麼呀?他父親?死了多少年啦!不知天高地厚喲,老弟,有好多事,你們是不知道呀!嘖,沒法說!”

    “那就不說!來,大哥,喝酒!”

    “喝!”萬行長喝一口,接著說,“老弟,你們還年輕,將來大有作為,千萬別學姓唐的那種人。人一死,倒讓大家少了一塊心病。你說說看,這人做得夠糟糕的吧!”

    萬行長的一席話讓耿迪的心裡覺著厭倦的同時,也感到輕松備至。媽的,這也算是為民除害……他這麼想。

    當耿迪進到黃曉軍的病房,兩人目光交織的那一瞬間,彼此都感覺到了對方灼熱的氣息。黃曉軍伸出手,耿迪握住……仿佛兩個陰暗、衰竭的靈魂在絕望之中,又找到了能夠依附生存的旺盛肌體,他們那難以操控的喜悅和瘋狂的歡呼通過兩只散發著濃郁血腥的手奔流進入了對方的肌體和靈魂……

    “腿怎麼樣了,還行吧?”耿迪問。

    黃曉軍點點頭,說:“還行。辛苦了,迪哥!”

    耿迪說:“嘿……嘿……挺好。機票訂好了,你沒問題吧?”

    黃曉軍說:“沒問題!不過,有件事我得跟你說。”

    耿迪說:“說吧。”

    黃曉軍問:“還記得那個記者吧?”

    耿迪問:“記得。怎麼啦?”

    黃曉軍說:“我想把她帶走!”

    耿迪問:“這次?”

    黃曉軍:“不,手續來不及了。我想盡快把她也辦出去!”

    耿迪想了想,說:“好吧,我來安排吧!”

    黃曉軍說:“我想走以前再去看看黑子!”耿迪說:“這恐怕不行吧!”

    黃曉軍問:“為什麼?”

    耿迪說:“我總覺得現在這種時候,咱們最好別干引人注目的事情。你說呢?”

    黃曉軍點點頭,說:“好吧,我聽迪哥的。邱建什麼時候回來?”

    耿迪說:“後天下午。到時候我和他一起來看你。另外,我讓佳靈明天去你家,幫你把出國要帶的東西准備一下。要不你開個單子?”

    黃曉軍說:“不用了,我上次從加拿大帶回來的行李幾乎原封沒動的還擱在家裡,到時候回家取一趟就行了。迪哥,你說,咱們還能回來嗎?”

    耿迪說:“能!只要不出意外,肯定能回來!”

    黃曉軍問:“迪哥,有個問題,我想問問你。”

    耿迪說:“問吧!”

    黃曉軍問:“事情到了今天這個地步,你後悔嗎?”

    耿迪認真地想了想,說:“後悔!”

    黃曉軍眼裡流露出明顯的愧疚,許久才喃喃地說:“迪哥,我對不起你!”

    耿迪輕輕地一笑,說:“曉軍,這怨不得咱們。”

    張河林一直把邱建送到了山下。

    張河林:“邱施主,送君千裡總有一別,慧空在此與您話別了。”

    邱建:“慧空師傅請留步。來日方長,我真心祝願慧空師傅永遠泰安!”張河林:“煩請邱施主轉達慧空對昔日朋友犯下的過失和罪孽的深切不安。慧空已皈依佛門,本不應過問世間塵事,但慧空仍是期望朋友們萬事如意、平安吉祥!另外,慧空真心希望邱施主能夠履行諾言,在可能的情況下,關照貧僧所在的寺院!”

    邱建:“師傅請放心,邱建向來都是言必行,行必果!”

    張河林:“阿彌陀佛!邱施主一路平安!”

    望著張河林離去的背影,邱建那雙埋在玻璃鏡片後面的眼睛開始泛潮了。

    夜已經很深了。月光泛泛地灑在山東一座國內頗有名氣的金礦露天開采場。老譚和豆豆在月光下漫步。劇組的成員都早早休息了。惟有老譚和豆豆絲毫沒有睡意,應豆豆邀請,老譚陪著她來到了白天拍攝過的現場。豆豆停下腳步,抬頭望著在雲中急促移行的月亮,一陣涼風掃來,豆豆有意無意地朝老譚身上靠了靠,老譚抬起手臂輕輕地攬住了她……

    “大哥,這幾天把你累壞了吧?”

    “還行,挺開心的,也就不覺著累了!”

    “你說,咱們這次能一炮打響嗎?”

    “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萬一又失敗了呢?”“那就從頭再來!”

    “我真的擔心再失敗!”

    “傻丫頭,記住嘍,演戲要是失敗了,從頭再來是天經地義的。”

    “跟做人不一樣,是嗎?”

    “做人有時也是在演戲。”

    “也可以重來?”

    “可以!”

    “真的?”

    “當然!”

    “你也是在從頭再來?”

    “是呀,我在努力重新開始!”

    “可有時候是不行的!”

    老譚借著月光看見了豆豆眼裡泛著的淚光。他松開攬著她的手臂,繼續獨自緩緩地朝前走去。通過近一段時間的交往和共事,老譚發現其實自己應該算是一個比較優秀的男人。官場上曾經一度的失意,使他幾乎喪失了對自己的信心。面對豆豆對自己日益增強的依賴和信任,他發現自己的靈魂開始慢慢變得潔淨、高傲了。在這個小小的集體中,他扮演著救世主,或者說先知的角色。在這個既平凡又渾濁的小片天地,他感覺到了難以用言語表述的歡躍和輕松。有時候他甚至覺得豆豆和張桂翠像自己的兩個閨女,她們的喜怒哀樂成了他整日牽掛的精神寄托。如果時光倒退幾年,甚至半年,他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到自己會走到今天這一步。雖說算不上是激流勇退的有識之士,但他真正體驗到了無官一身輕的悠閒和寧靜。那種整日提心吊膽、處處設防的官場緊張綜合症也隨之消失了……

    突然,他感覺到豆豆的身體緊緊地貼在了他的身後,兩只纖弱的手臂繞住了他的雙肩,她說:“我想讓你背我走幾步,行嗎?”

    他樂了,他隨即彎下腰,讓她趴在了自己的背上,雙臂往後勾住她的大腿和小腿的結合部,一直腰,嘴裡哼出一句:“走吧!”

    他的後脖頸感覺到她輕輕呼出的熱氣和她濕潤的親吻。這個小騷婆,真可愛……他心想。

    黃曉軍和耿迪聽完了邱建的敘述,兩人默默地注視著他。張河林的轉變,在他們看來簡直是不可思議,像是童話中傳說的一只惡狼因誤飲了仙女的洗澡水,而從此變成了溫順可愛的小綿羊那麼荒謬可笑。然而邱建嚴肅深沉的情緒又使得兩人不得不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好吧,我沒意見,”黃曉軍終於點頭,同意了邱建關於把張河林應得的紅利捐獻給寺廟的提議,“你說呢,迪哥?”

    “我也沒意見。”耿迪回答說。

    “好吧,現在我們把公司前段時間的工作來個總結,然後把下一步的發展計劃再議一下。”黃曉軍看看表,已是凌晨3點了。

    “新維多”在幾個項目上同時取得的巨大成功,令三人情緒亢奮不已。郝大姐的項目已基本完成,按照合同,郝大姐將要支付給“新維多”最後一筆的傭金是兩千多萬,整個項目,“新維多”賺取了將近三千多萬的純利;寧海市的項目目前已經進入了正常的營運狀態,根據預測,再有四個月,也就是明年開春,將開始產生盈利;盛京的項目隨時可以開盤,實際上,邱建早已落實了將近65%的銷售計劃。邱建保守地估計,一旦開盤,最多需要半年時間,即可結束全部工作……這標志著“新維多”從此具備了集房地產開發、策劃、銷售為一體的強大實力。邱建認為現在應該乘勝追擊,擠進“中央商務區”(CBD)的建設。然而在這個關鍵時刻,黃曉軍和耿迪的撤離無疑將使“新維多”失去一次巨大的商機。關於這一點,黃曉軍早就考慮到了。他認為,就目前“新維多”的狀態,雖然具備了內在的實力和對外的挑戰能力,但如此迅猛的發展態勢,未必能夠得到外部力量的支持。尤其是經歷了張河林和唐董事長兩件事,“新維多”究竟樹立了多少公開的對立面和潛在的競爭對手,以及與黑白兩道建立的錯綜復雜的關系,會不會給“新維多”帶來意想不到的災難和打擊,這一切都還有待於一段時間的觀望和考驗。根據他的經驗,如果事業一味地靠慣性向前發展,往往會因為忽略負面的因素和意外的打擊而功敗垂成。如同一列飛速疾駛的火車,一旦受到致命攻擊或斷軌的時候,其本身的慣性就足以成為毀滅其自身全部的禍首。這個顧慮他並不願意跟邱建講明,他和耿迪的激流勇退已造成了“新維多”發展減速的客觀事實。大家惋惜也好、哀歎也好,也只能是一種情緒的表現而已。他相信,有朝一日,一旦他再回到盛京,那將是“新維多”的又一次騰飛。還有一層更深的原因,那就是他不能讓“新維多”在沒有自己的時候,變成一匹脫韁的野馬。而這種心態完全出自於他從不會真正信任別人的天性……

    “迪哥,您說呢?”黃曉軍問。

    “說什麼?”耿迪不知道黃曉軍問的是哪個問題。剛才在邱建和黃曉軍談話的時候,耿迪幾乎很少插話。他一直在考慮,明天要不要參加唐董事長的遺體告別儀式……

    “我是說剛才邱總提到的CBD的事兒,迪哥您覺得我們現在能夠擠進去嗎?”黃曉軍問。

    耿迪稍稍猶疑後說:“要想擠進去也不是沒有可能,關鍵是現在這種時候,我擔心弄不好會樹敵太多。也許再等等看?”

    邱建沒有表態。他覺得自己是少數。

    黃曉軍幾乎不被人察覺地微微點頭。

    ……

    唐董事長等人的遺體告別儀式在盛京一家很有名氣的醫院進行的。上午,耿迪和邱建身著黑色西服,表情莊嚴地進入了靈堂。前來參加遺體告別的人群雖然有些稀疏,但靈堂的氣派和規格都是非常奢豪大氣的。耿迪和邱建沖著三具頭部裹著白布,根本分不清誰是誰的屍體緩緩地三鞠躬。死者的親屬列隊與前來吊唁的朋友們一一握手,同死了的人一樣,也分不清誰是誰的親屬家眷。一開始,耿迪的內心難免有些忐忑不安,但當他見到靈堂外有說有笑的各色人等,郁悶的內心頓時豁然貫通。“萬行長說的沒錯,大家都少了一塊心病!”他想。

    走出靈堂以後,耿迪沒想到這裡見到了下午將要舉行婚宴的前妻李金華。

    “你怎麼也來了?”耿迪有些驚異。

    “我是陪朋友來的。聽說、聽說你要出國?”李金華問。

    “對,明天走。”耿迪說。

    “還回來嗎?”李金華問。“當然回來。哦,對了,來,介紹一下,”耿迪側過身,說,“這位是我的前妻,李金華女士!”

    邱建笑容可掬地急忙點頭:“您好,大姐!”

    “這位是我的好朋友,邱建先生!”

    “邱先生,您好!”

    邱建看看手表,說:“這樣吧,你先陪朋友進去。晚上沒什麼變化吧?”

    “沒有,你可以早點來嗎?”她問。

    “沒問題。還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嗎?”

    李金華搖搖頭,臉上出現淡淡的酸楚。

    目送李金華進到靈堂以後,耿迪和邱建回到車裡。“晚上還得參加我前妻的婚禮,操,這叫什麼事呀!”

    邱建苦笑一下,問:“迪哥,你去不覺得尷尬嗎?”

    耿迪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她沒別的親人了。我就算代表她的娘家人吧!”

    “嘖,是夠別扭的!”邱建同情地看著耿迪。

    耿迪醉醺醺地進到家裡。薛佳靈還在忙著收拾行李,見他回來,急忙迎上去。看上去,耿迪的心情不是很好。畢竟前妻嫁人不是件值得他慶賀的事。這頓喜酒他並沒有多喝,連日來的疲憊,加上精神高度緊張,幾杯酒落肚以後,他便有些支撐不住了,善解人意的新郎官,親自送他提前離開了宴席。

    耿迪一頭倒在沙發上,醉意朦朦地說:“來,寶貝兒,今晚咱們就、就他媽也結、結婚!”

    薛佳靈笑著說:“可以呀,明天正好開始度蜜月!”

    耿迪抬起身,說:“好,今晚就結婚!婚禮現在開始!”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一把抱過薛佳靈,”親愛的,你想嫁、嫁給我、我嗎?”

    薛佳靈點點頭:“想!”

    耿迪自問自答道:“我、我想娶、娶你嗎?想!”

    司巍巍起身准備告辭了。黃曉軍讓她再留會兒,說他反正睡不著。司巍巍仍然堅持要走。黃曉軍只好同意。他知道司巍巍跟他過去所認識的女人都不一樣,她的個性和主見遠遠比她們都強。“好吧,明天別忘了早點過來,咱們一起去機場!”黃曉軍笑著親吻了她伸過來的臉蛋。

    “不會的,早點休息!”司巍巍在他的腦門兒上狠狠地親了一口。

    黃曉軍幸福地笑了。

    這一夜他夢見黑子又活著回來了:黑子說自己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黃曉軍緊緊抱著黑子冰涼的身軀,激動地告訴他,現在好了,他們什麼都不缺了……他為黑子安排了最好的生活條件和一切富貴奢靡的享受……黑子的表情始終呆若木雞,完全沒有了七情六欲和喜怒哀樂,行屍走肉般地存在著。黃曉軍如同供奉神靈一樣,終日小心翼翼地陪伴著這具沒有靈魂的軀殼。漸漸地,他發現自己很快就變得空虛衰竭了……一切都像是與世隔絕的渾濁陰間,壓抑而灰暗。當黑子見到渾身上下一絲不掛的白姐時,從腰件拿出一把上了膛的大號手槍遞給她,白姐接過手槍,把槍口頂在了黃曉軍的腦門兒上,他驚恐萬狀地想為自己申辯些什麼。隨著白姐壓在扳機上的手指一絲絲地扣緊,黃曉軍奮力地想拔腿逃跑,但雙腿卻像灌了鉛一般的沉重……絕望之中的他抬起頭望著白姐淒苦冷漠的下頜……司巍巍變成了一只斑斕耀眼的蝴蝶飛到了黑子的頭上,黑子一伸手,抓住那只蝴蝶殘酷地把她撕成了碎片,鮮血灑在了手槍上,手槍頓時變成了與蝴蝶一樣的鮮花,白姐蹲下身來,萬般柔情地摟著他……黑子已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消失了……

    葉檢察官在屋裡來回踱著步。老婆正在幫助兒子收拾行裝。

    “好啦,你先去休息一會兒吧,我還得跟兒子聊些事。”葉檢察官對老婆說。

    老婆回到臥室去了。客廳只剩下父子兩人。葉檢察官拿出一個信封遞給兒子,說:“這裡是一萬美金,是我和你媽媽一輩子積攢下來的。兒子,記住嘍,天上永遠掉不下來餡餅。人一生當中決不能同時和兩個字交上朋友,一個是‘懶’,另一個是‘貪’。要麼你選擇‘懶’,不思進取,無求無欲,昏度人生;要麼你拼命爭奪,貪婪成性,靠瘋狂的奮斗來滿足自己永無止境的欲望。為什麼人類社會成功的只是極少數的人?這就是因為絕大數的人集了‘貪’和‘懶’為一體,或者干脆就是一個‘懶’。‘貪婪’和‘懶惰’又是最不容易分割的人性,也是最能夠毀滅一個人的毒性。還有失敗,一個不能承受失敗的人是不可能成功的。作為父親,我無權為你選擇你今後的道路,但我想談談我的意見。你耿叔他們公司的那個邱建,現在是董事長了,我以為這才是年輕一代人應該選擇的正道。至於你耿叔,你佩服也好、羨慕也好,我希望你不要以此為自己的偶像。當然,我不是說你耿叔不好,而是你不具備他的很多品性。你是一個還算聰明的人,小時候我對你的教育有許多脫離現實和違背真實的地方,但那是對你在成長過中必不可少的、善意的誤導……”葉檢察官停下來,喝了一口茶。

    兒子起身為父親杯裡沏水。

    “和你女朋友都談好了?”葉檢察官問。

    “談好了!”兒子回答。

    “還有,對女人,我也得送你十六個字:愛而不溺、淫而不亂、得而不狂、失而不悲。”葉檢察官停頓下來,看看一臉凝重的兒子,接著說,“好啦,時間不早了。去陪你媽說幾句話吧,去吧!”

    老仝從書房出來,將一個信封交給閨女:“丫頭,這是五千美元,留著應急用。”

    “我不要!昨天媽不是給過了嗎?”女兒固執地把手背到身後。

    “拿著!還生爸氣呢?”老仝樂呵呵地問。

    “我不要嘛。我說過,以後我要靠自己。人家美國總統的閨女都可以打工掙錢,我就不信我做不到……”

    “你呀,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它多高多厚跟我有什麼關系呀?!再說啦,我把家裡錢都斂光了,你和我媽怎麼辦?爸,我不要!”

    老仝憂慮地搖了搖頭,說:“你呀,你要是小子,爸也不會為你操那麼多的心……”

    “哎呀,爸,您真是的,男的怎麼了?我就不信男的比我強多少。你不是說還有一個男孩兒跟我一塊兒出去嗎?到時候我非得讓你看看,誰比誰強!”

    “丫頭,爸不是要你出人頭地、光宗耀祖,你只要平平安安,好好學習比什麼都強。家裡你不用擔心。到了國外,如果實在不能適應,還就回來。我和你媽就你這麼一個寶貝兒。明白嗎?”

    女兒點點頭,眼淚落到了地板上。

    老仝看著閨女,眼圈有些微微泛紅。閨女長這麼大,這是第一次離家出門,且遙遠漫長。作為父親,他要擔心的實在太多、太多了。當初,要不是女兒認定非要出國去闖世界、要不是有黃曉軍等人的鼎力相助,他是無論如何也捨不得女兒離開自己的。還有一個令老仝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那就是女兒至今沒有男朋友。論家庭、長相、學歷,閨女都不應該是男孩子忽略的追求對象。這個問題,他曾經側面試探過女兒,得到的答復始終是一句話:“煩不煩呀!”。於是老仝就不好再“煩”閨女了。

    “丫頭,到了國外可不能再這麼任性了。要處處謹慎做人,小心處世。爸爸最不放心的就是你的小姐脾氣……”

    “爸,你有完沒完呀!“女兒撒嬌地摟住了老仝的脖子,在他的額頭上親了一口,接著說,”爸,您放心吧,我知道該怎麼做!”

    老仝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心裡默默地祈禱上天保佑這個任性的丫頭。

    老仝的妻子來到客廳,一雙悲涼的目光落在女兒的臉上。他們就這麼一個寶貝丫頭!

    邱建和卞昆坐在一座非常華麗、寂靜的酒吧喝著加冰的威士忌。天快要亮了。

    卞昆謙恭地為邱建的杯裡放進幾個冰塊,邱建抬手表示感謝。邱建今天是向卞昆轉達董事會的決議,同意卞昆的公司加入”新維多“。具體事宜待黃曉軍和耿迪離開盛京以後,由邱建負責與卞昆協商。條件肯定是比較優厚的。邱建告訴卞昆,關於股份的重新分配問題,黃曉軍訂了一個原則,無論卞昆以什麼形式或資本加入,卞昆的股份不能超過耿迪。這在卞昆看來,是理所當然的。卞昆憑著機敏的感覺,已經嗅到了自己未來成功的希望。錢——大筆的財富和金錢,自己將要成為這台滾滾不停的賺錢機器的一個部分。邱建把張河林的情況也簡單地跟卞昆介紹了一下。卞昆開心地樂了,說這個傻瓜,早在一年前,如果有誰告訴他張河林說,你將來要出家當和尚,丫肯定連殺了人家的心都有。“……不可思議,簡直不可思議……”卞昆還是沒有想明白,張河林為什麼會選擇走這條路?黃曉軍的大難不死和唐董事長等人的突然死亡,再一次讓卞昆感覺到黃曉軍戰無不勝的神奇力量。他甚至願意相信這是老天在助黃曉軍。像邱建這樣幾乎近似天才的策劃高手,像耿迪這樣盛京城黑白兩道有面的人物,居然如此死心塌地跟著黃曉軍拼打天下,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創造了一個又一個的奇跡,這不能不說是天意。卞昆愈發急切地渴望自己能夠成為這個集體中的一分子。多少年的風風雨雨、坎坎坷坷,使卞昆認清了一個道理——最佳的資源整合才能產生最團結的集體,發揮最大的能量,由此才能得到最大的成功。

    “邱總,我卞昆從內心敬佩你們幾個,”卞昆借著酒勁兒,充分表現自己的忠心,說,“只要能跟你們在一起,我就是喝一口湯,也他媽的痛快。真的,我服氣、我真的服氣。我卞昆沒別的本事,干活出力是把好手。從今以後,我就聽您邱總的,我願意跟您在一起。別看我比您多吃了幾年鹹鹽,我那算是白吃的。真的,您別笑。以前有人跟我說,您是天才,我不信。現在我信了,天才就是天才,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來,邱總,我敬您一杯!”卞昆連酒帶冰塊一起倒進了嘴裡。

    邱建也一口干了杯裡的酒。卞昆剛才那幾句話,聽起來盡管有些肉麻,但還是令他心裡有一種癢酥酥的快感。“聽其言、觀其行”,這是他多年來奉行的辨別一個人真實面目的至理名言。而黃曉軍則認為,一個人,無論他眼下多麼風光,或者是潦倒,得先看看這人有沒有十年以上的患難知己。如果有,這人便可交;如果沒有,這人就萬萬不可取!邱建曾經對黃曉軍這個既簡單又武斷的標准進行過驗證,他發現的確有它獨到的一面。他暫時還不急於要弄清這個卞昆究竟屬於一種什麼樣的人。他倒是很樂意趁著酒興抒發一下自己的心情。

    “卞總,你太客氣了。我哪兒是什麼天才呀,其實我只不過是比別人用心一點罷了。”邱建笑瞇瞇地看著卞昆,說,“‘新維多’之所以能夠有今天,是靠公司上上下下全體職工的精誠團結,當然也離不開決策層正確的領導。我常說,我們是去做對的事情,還是把事情做對?卞總,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卞昆迷惑地搖搖頭,表示思維沒能轉過來。

    邱建笑笑,說:“是這麼個意思……”

    ……

    邱建和卞昆一直聊到天亮。

    卞昆看看表,說:“走吧,該去機場了。”

    司巍巍一大早趕到了醫院。她到了以後才發現,醫生、護士在“新維多”眾多的員工協助和簇擁下,已經把黃曉軍出院的手續,以及上飛機前的各項准備工作安排妥當了。黃曉軍坐在輪椅上,同前來送行的醫生、護士們熱情話別。黃曉軍的病房樓下,停著好幾輛豪華的進口轎車,氣氛熱烈得有些過於張揚了。司巍巍站在人群外面,注視著不斷向大家抱拳致意的黃曉軍。她發現他的眼圈有些青紫,像是一夜未眠,可掬的笑容掩飾不了他疲憊的神情。黃曉軍一眼看到了她,眼裡流露出欣慰的笑意。他示意她過去,於是她來到他跟前,從護士手裡接過了輪椅的推把。

    眾人七手八腳,小心翼翼地將黃曉軍挪進了一輛加長的豪華林肯轎車。司巍巍進到車裡,替他又整理了一下衣袖領帶之類。車隊浩浩蕩蕩向機場進發了。黃曉軍讓司機把車內隔擋玻璃升起來。這樣,偌大的車廂裡只有他和司巍巍了。

    “你昨晚沒休息好?”司巍巍問。

    黃曉軍疲憊地點點頭,說:“做了一夜的噩夢。”

    “夢見什麼了?”司巍巍又問。

    今天一早醒來,黃曉軍就想好了,他要把能夠記住的夢裡的一切和有關白姐的情況都告訴司巍巍。他相信她一定能替他解析這個謎底。只是對黑子背景,他略做了一些隱瞞。在他講述這一切的時候,司巍巍的眼睛一刻也沒離開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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