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一輛黑色奔馳悄然駛進了近郊一座豪華的私人別墅。耿迪將車直接開進車庫。從車上下來四個人。他們當中除了耿迪,還有譚主任、薛佳靈和豆豆。
「好傢伙,夠氣派的!」譚主任一進到別墅一層的大客廳,由衷地感歎道。
「大哥,你們先坐。我和佳靈去安排一下晚餐。佳靈,你跟我來吧。」耿迪和薛佳靈從客廳的另一個門出去了。
譚主任來回巡視客廳四周華麗的裝飾和各種油畫、雕塑,他點點頭,轉身和藹地問一直跟隨他身邊的豆豆:「小豆妹妹,你以前來過嗎?」
豆豆搖搖頭,身體卻有意無意地靠近了譚主任,輕輕地回答說:「沒有,從來沒來過。」
譚主任抬手拍拍豆豆的肩膀,笑呵呵地又問:「認識耿總多長時間了?」
「快一年了吧。我跟佳靈是鐵磁。」豆豆天滿臉天真幼稚地笑著說,「這房子真棒,我從來沒見過這麼豪華的別墅。」
「嗯,你這位迪哥不簡單喲!」老譚點著頭,沖豆豆笑著說。
「譚老闆,您從香港來多久了?」豆豆問。
「呵……呵……」老譚開心地樂了。這是耿迪為掩護他的真實身份,跟豆豆編造的瞎話。「我呀,來了不少時間了。我跟你們迪哥認識可是很多年了喲。」
在別墅的廚房,耿迪和薛佳靈正在準備晚飯。其實也都是一些事先準備好了的方便類食品。薛佳靈一邊忙著,一邊同站在身旁游手好閒的耿迪聊天。「迪哥,我總覺得你那個朋友,老譚,有點陰陽怪氣的。」
「是嗎,這麼會呢?」
「他一點也不像是從香港來的。」
「他原來就是盛京人,後來才去的香港。也就是最近幾年才發的財,不過人挺不錯的。他在香港和一些美洲國家很有勢力。將來我們要是去國外發展,能用得著他。」
薛佳靈無聲地抿嘴一笑,沒有再說什麼。
與此同時,黃曉軍隱藏在別墅的地下密室,通過監視器,同時監看監聽著廚房和客廳的情況。他是提前好幾個小時趕到這裡的。昨天當耿迪提出借用這個地方和奔馳車招待一位香港來的朋友,他爽快地就答應了。但他知道,如果是一般人,耿迪肯定不會如此興師動眾的擺這個排場,而且大老遠跑到這裡來,總給人一種詭秘的感覺。他猶豫過是不是要監視耿迪的這次朋友聚會,但經過再三考慮,他還是決定來看看。畢竟,他對耿迪身後的好多背景還不是很清楚。儘管他堅信耿迪不會在背後幹出對不起他黃曉軍的任何事,但必要的防備總還是不可缺少的。眼下已經把最大的獵物——張河林誘入了陷阱,就等最後關頭起網收穫了……但他總覺得,耿迪在對付張河林的問題上,始終跟他留有後手。耿迪曾經表態,張河林到了最後關頭,不會有人出面救他。對於這一點,黃曉軍內心一直存有疑慮。至於耿迪在香港有什麼特別的關係,他以前也從來沒有聽說過……
天色漸漸陰黑下來。飯廳的晚餐很快就結束了。豆豆和薛佳靈兩個女人收拾完以後,便坐在客廳寬大的沙發上,嗑著瓜子、看著VCD。老譚和耿迪來到樓上的小客廳,開始了一場他們自以為是最秘密的談話。
譚:「估計那個預審這次是要徹底完蛋了。哎,作孽太深啊。除了你前妻那點事兒,還有好幾檔子事兒,別人都把他告了。這傢伙太壞!把一個14歲的姑娘給奸了。你說,老百姓該怎麼想?媽的,要我說,殺了算了。」
耿:「哼,活該!」譚:「黃曉軍這個人到底怎麼樣?這房是他的吧。我可聽說此人的背景比較複雜喲!」
耿:「其實倒沒什麼特別深的道。主要還是跟黑子的事兒。檢察院的老葉他們比較清楚。張河林主要是想藉機敲竹槓。好在現在問題不是太大了。」譚:「你可別小瞧張河林,他跟他父親過去的一幫老人來往還是比較密切的。你可要把握好分寸,有些事不宜陷得太深。尤其是在他們中間,你要進退有路。經濟上的糾紛和利益衝突肯定難免,但一旦牽扯到官場上的事,尤其是司法方面的問題,一定要慎重啊!上次張河林提供的那套材料,可不是廢品一堆。一旦要跟黃曉軍認真起來,很難講可不可以弄他。」
耿迪點點頭,說:「我知道。黃曉軍早把退路留好了。他的女朋友已經在國外給他把窩建好了。這次是我保證過不會出事,他才回來的……」
譚:「你保證?那萬一你也給捲進去了呢?」耿迪有些尷尬地笑笑,說:「不會吧?!我有什麼呀,不就是過去那些個事嘛?」
譚:「你呀,老弟。我實話跟你說,這次這個預審還跟瘋狗似地咬你從前那些事呢。你想想,一個人到絕望的時候,什麼話不說?他想保住自己的腦袋,什麼話都講。想起什麼翻什麼,逮誰咬誰。哼,你以為都跟你似的?還有啊,關於你和我,還有老葉他們的關係,你可要記住,絕對不能讓黃曉軍這號人明細。世道險惡呀!」
耿迪有些嚴肅了。這個問題他那天見了前妻李金華以後,也稍稍地想過,但並沒有太往心裡去。今天老譚提起來,他才感覺到問題的嚴重性。他問:「那現在呢?」
老譚微微一笑,語氣詭詐地說:「哪能都聽他的?但要吸取教訓。」
耿:「這我就放心了。還有一件事,大哥,張河林現在吸上粉了。我估計他這輩子算是完蛋了。他昨天已經把前期資金劃過來了。」
譚:「多少?」耿:「黃曉軍劃給他400萬。他劃到這邊4000萬。估計明天就到賬了。這一次大哥給找的這塊地算是幫了我一個大忙。」
譚:「是啊,可是老弟,你得到什麼好處了嗎?」
耿:「大哥,您放心。黃曉軍在這方面還算是守規矩的。況且現在他離不開我。我估計早晚會有個說法……」
譚:「那你們下一步怎麼打算?」
耿迪稍稍猶豫了一下,但他還是決定把整個計劃粗略地跟老譚有個交代。他說:「張河林在寧海的項目已接近尾聲。下一步的物業管理和投資回報光靠他自己的實力,肯定不行。黃曉軍前期投入的400萬也只是一個誘餌。一旦盛京的項目需要再投入的時候,如果我們釜底抽薪,那他的處境就比較悲慘了。現在的關鍵就是寧海銀行方面,會不會到時候出面救他……」
譚:「你說的那個寧海銀行的錢行長。我瞭解了一下,咱們可以跟他說上話。你現在不是擔心怕到時候突然會有人給他貸款嗎?現在正抓這個呢。違規貸款,或者人情貸款基本上走不通。就算符合規定,咱們也一樣可以卡住他……」
耿:「太好了,大哥!」
譚:「老弟,聽哥哥一句話,不管什麼時候,刀把子永遠要拿在自己的手裡。我可不願看見到最後你讓人給坑嘍。對了,上一次的賬,黃曉軍跟你結完了嗎?」
耿:「還沒來得及。這不,接著又弄這檔子事嗎?」
老譚沒有馬上說話,但他的臉色明顯地表露出失望。耿迪起身,從一旁的手包裡拿出一個鼓鼓的信封,交給老譚:「大哥,這裡面是一萬美金,您先拿著。過段時間,我讓黃曉軍把上次的賬結了。他給我在瑞士銀行存了一筆錢。存單我沒拿,先放在他那兒了。」
「什麼?你為什麼不拿?」老譚有些發火了。
「不是,大哥,你聽我說,我總覺得還沒到時候。況且……」
「別,萬一有什麼變故,你後悔都來不及。聽我的,明天就把存單要回來。」老譚接過信封,順手放進了自己的衣袋裡。
……
耿迪和老譚的談話也接近了尾聲。
譚:「今天來的兩個姑娘靠得住嗎?」
耿:「放心吧。一個是我女朋友,跟我老婆一樣。豆豆是她的同學。都是大學生,放心吧,沒問題。您就踏踏實實的吧!」耿迪又從皮夾裡抽出一萬元港幣,遞給譚主任,「大哥,這是給那個豆豆妹妹的。香港人嘛,玩唄!嘿嘿……」
老譚終於眉開眼笑了。
……
密室裡的黃曉軍摘下頭上的耳機,起身打開冰箱,拿出一聽啤酒和一節火腿腸。這是他今天的晚餐。
洗漱完畢的薛佳靈,上床擁到耿迪的懷裡。
「迪哥,你說,咱們這麼對豆豆是不是有點過分了?」薛佳靈憂鬱地輕聲問。
「哎——有什麼辦法?咱們誰都不容易。曉軍給了一百萬,當然得報答人家。況且譚老闆不會虧待她的……」耿迪話一出口,才意識到自己說走了嘴,急忙打住。
「這跟軍哥有什麼關係?他不是你的朋友嗎?」薛佳靈翻身問,滿臉疑惑。
「嗨,我是想曉軍可能將來用得著老譚。多個朋友多條路。也許將來再有大的項目,曉軍財力不夠,老譚就能幫上忙。」耿迪胡扯一通,掩飾自己剛才的口誤。
豆豆又說:「可我怎麼看,老譚也不像大老闆,倒像個國家幹部。」
耿迪突然樂了,問一句:「是嗎,香港的國家幹部?」
密室裡的黃曉軍「撲哧」也樂了,自言自語一句:「傻瓜!」
張河林和何偉在寧海市的夜總會舉杯豪飲。何偉一手摟著一個三陪小姐,一手端著酒杯,張河林身後站著張桂翠,正盡心盡力為他按摩。何偉得知張河林在盛京又拿到了一個項目,今晚性情格外舒暢。他開始琢磨怎樣利用姐夫的影響力,才能從這個項目中再吃一大口。目前,寧海的工程已接近尾聲,張河林尚有一半的工程款沒有跟他結清,這個問題是否現在就提出來,他有些猶豫。他相信,盛京的項目一旦啟動,他很有可能擠進去。但是繼續墊資施工,對他來講的確又有很大的壓力。他瞭解張河林,要不是看在他姐夫的面子上,張河林是無論如何不會把寧海這個項目交給他的。至於工程欠款,他原本並不擔心。可現如今為了吃到盛京這一碗肥肉,他不得不全面權衡利弊。但是究竟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或者說是多大的代價,何偉目前尚不清楚。
「來,大哥,為您成功地進軍盛京市場,乾一杯!」何偉提議。
「干!」張河林舉杯乾了,然後他接著說,「老弟呀,你放心,只要有我張河林的一碗飯,就有你老弟的一口肉。」
「謝謝大哥!」何偉起身,親自為張河林斟酒,他說,「大哥,我聽您的,您說怎麼辦吧!」
「哈……哈……老弟,你是個聰明人,」張河林語氣婉轉地說,「下一步工程驗收以後,咱們就清賬。不過,我也實話跟老弟透個底。盛京的那個卞昆,你是知道的。上次我把項目愣從他那裡拿下轉給你,我算是把人得罪得不輕。這次我聽說他已經開始在找人活動了,想通過上層壓我,要拿這個項目。當然,我不怕他托誰,但是,我聽說他給出的條件倒是挺他媽誘人的。實話跟你老弟說吧,我前期起碼要先投入將近一個億,完成拆遷和平地。銀行貸款肯定需要有個過程,加上這裡的項目即將開業,我的資金壓力的確不小。所以……」
「大哥,您別擔心,有些問題咱們可以商量。既然有這麼好的項目,資金問題應該可以解決。我今兒把話跟您大哥說明了,如果大哥確實有難處,這塊兒的工程款,咱們自己弟兄,好商量。大哥,你說呢?」何偉急於表明自己的態度。
「那好!」張河林站起來,滿面紅光,鏗鏘有力地宣佈,「只要老弟做事到位,我絕不會虧待老弟!去他媽的卞昆,愛誰誰,咱還就不認識了!干!」張河林一口乾完杯中酒,順手又將身後的張桂翠一把摟到懷裡。這是他第一次對張桂翠做出如此親暱的動作。張桂翠有些害羞,但更多的還是受寵若驚。
何偉也興奮地站起來,熱血沸騰地表示:「將來不管什麼事,只要您大哥一句話,我何偉絕對沒的說!」
「哈……哈……」兩人開心大笑。於是何偉提議,讓陪他喝酒的小姐表演一個脫衣舞。小姐半推半就,最終還是隨著激烈的迪斯科節奏,走到屋子中央,開始了令人興奮的表演。
何偉按捺不住,一步跳到幾乎快要赤身裸體的小姐面前,開始與其共舞。何偉的醜態和滑稽,逗得張河林哈哈大笑。他已經很久沒有像今天這樣開心放鬆了。他甚至開始猶豫,今天是不是把張桂翠帶回家,結束她的處女之身。經過短暫的思想鬥爭,他放棄了這個慾望,因為在他的內心深處,他那莫名其妙的虛榮竟還希望保持自己在這個家鄉姑娘心中的形象。同時他深知,女人一旦和男人上了床,尤其是處女,她們的感情在一夜之間即可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而這種變化,對於一個男人來說,是禍是福則是沒有辦法預料的。況且他覺得自己在張桂翠身上總算是做過了一件善事,再說一個農村傻姑娘,能給他帶來多大的歡娛,他實在不抱太大的幻想……他在不知不覺中,抽回了伸進姑娘懷裡的手。他借口讓張桂翠再幫他捏捏頭部,結束了和她的親密接觸。
張河林點燃了一支「特別」的香煙。他的思緒由此飄然飛舞起來,腦海裡湧現出無數的美女和金錢,還有壯麗無比的大好河山……
黃曉軍和邱建宣佈散會以後,各部經理們陸陸續續離開了會議室。黃曉軍起身把門關上,回到原位。他喝了一口茶,緩緩地和邱建聊起了關於耿迪紅利的分配問題。
……
「我擔心要是再往下拖,迪哥會有想法。你說呢?」黃曉軍看著邱建,表情有些沉重。
「不會吧?我覺得迪哥現在不至於缺錢用呀。況且跟張河林的第二個戰役才剛剛開始,他應該知道咱們現在資金狀況並不太好。郝大姐的項目馬上又要投入一筆資金。我覺得你們倆是不是最好開誠佈公地談談,反正肉爛了在鍋裡,早晚都是大家的。根據我對迪哥的瞭解,他還不至於那麼小心眼吧?!」邱建認真地分析道。
黃曉軍淡淡地笑了笑,說:「邱建呀,有些事情你我可能想得過於簡單了。這些年來,我只看見了兩個愛財有德的人,一個是你,一個是黑子。沒錯,黑子的錢不乾淨,但他掙的就是不乾淨的人的錢。但對朋友、對哥們兒,他的心比他的錢要乾淨得多。要說起來,咱們跟迪哥現在不分彼此、情同手足、肝膽相照,但我總覺得還缺點什麼。」
「怎麼會呢?」邱建有些擔憂地問。因為他實在不希望在耿迪和他們之間有什麼誤會,或傷害友誼的意外發生。但從黃曉軍今天的話裡話外,他隱隱約約感覺到了一種潛在的危機和某種徵兆。他瞭解黃曉軍,如果不是有什麼根據,他是不會隨便猜疑別人的。他想弄明白,到底出了什麼事:「到底是怎麼回事?迪哥是不是做錯了什麼,還是說了什麼?」
黃曉軍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說:「那倒沒有。我只是有一種預感,迪哥可能會在最近幾天,跟我提出那筆錢的事兒。與其這樣,還不如咱們主動一點,省得到時候大家面子上難堪。你說呢?」
邱建沒有馬上表態。他想,如果真的是這樣,那迪哥未免心眼就太窄了。
見邱建陷入了沉思,黃曉軍接著說:「建,這件事只是我的預感。我這也是和你商量。如果你要是覺得不太那什麼,那就先等等再說。你說呢?」
邱建點點頭,說:「好吧,那就先等等?」
「行。到時候再說。另外還有一件事,卞昆的那個親戚,白富貴,我聽那邊的財務告訴我,這個傻瓜太能造了。一頓飯就敢上萬!他媽的,王八蛋,比咱們還牛×!」黃曉軍忿忿地罵道。
邱建笑了,說:「有功之臣嘛。讓他造幾天,趕明兒讓迪哥借張河林的刀一舉把他拿下,不就完了。」
「嘿……嘿……」黃曉軍壞笑幾聲,接著說,「那恐怕還不能太急。迪哥現在的身份是張河林的副總。由他全面接管,名不正言不順。等等再說吧。姓白的這個傀儡還得用一段時間。找個機會,讓迪哥跟卞昆打個招呼,讓他嚴格管教、管教他這個不懂事的傻外甥。」
自從那天在別墅監聽了耿迪和譚主任的談話以後,黃曉軍一直有一種忐忑不安的感覺。他沒有想到,耿迪會把他們最核心的機密透露給一個大權在握的政府官員。他突然覺得自己成了背後有黃雀的螳螂。無論如何這都是一個犯忌的原則問題。儘管耿迪的所作所為,完全是為了「新維多」,但這種授人以把柄的做法,在他黃曉軍看來既愚蠢又危險。好在他手裡現在有了一張更厲害更優秀的王牌。攥著這張牌,他的地位又隨之變成了黃雀身後的天敵了。譚主任謹慎一世,自以為處處精明過人一籌,可他萬萬沒想到,他的把柄也已經落在了別人手裡。想起那天晚上,老譚跟豆豆在一起那一幕幕愚蠢可笑的言行舉止,黃曉軍忍不住樂了……「怎麼了,你笑什麼呀?」邱建看著突然獨自莫名其妙傻笑起來的黃曉軍,奇怪地問。
「哈……哈……沒什麼,我想起卞昆的外甥,大卞昆將近十歲,可一到卞昆面前,就跟孫子見爺爺似的……哈……哈……」
邱建也跟著樂了。但他還是覺得這也不至於讓黃曉軍如此開懷大笑。
寧海的工程驗收,在各個方面緊密配合以及各級領導的親切關懷下,進行得非常順利。張河林設宴款待了有關人士和領導。何偉的姐夫——市委主要領導人之一、錢行長等也應邀出席了宴會。席間,張河林慷慨激昂地向大家介紹了下一步他將在盛京城實施的宏偉戰略目標。掌聲、讚許聲連成一片,在眾人欽佩、欣賞、羨慕、妒忌、驚異的目光下,張河林彷彿感覺到了一道燦爛眩目的金色光彩環罩在自己身體的周圍,一種久違的自豪和驕傲又回到了他的心中。由於過度興奮和激動,他的眼裡閃耀著點點螢光。「各位,我張河林能有今天,全仰仗在座各位的寵愛和真誠無私的幫助。飲水思源,有恩必報是我張河林做人的原則和道德。我不會忘記,在我最困難、最艱辛、最失意的時候,大家曾經給予我的巨大幫助和關懷。再次,我代表自己,還有我去世的父親,向在座的各位長輩、同輩、叔叔阿姨、兄弟姐妹致以最衷心的感謝!我給大家鞠躬了!」說完,張河林面向酒席宴上正襟危坐的男女老少,深深地鞠了一躬。於是爆發出一陣經久不息的掌聲。也有情感豐富的男女忍不住流下了激動的淚水。
「大哥,絕了!」何偉來端著兩個酒杯,來到張河林的跟前,遞上一杯給張河林,自己隨即轉身,向眾人倡議,「在座的各位,我提議,為我大哥事業的不斷發達和我大哥的身體健康——乾杯!」
眾人起立,舉杯同聲:「干!」
坐在普通席上的張桂翠,此時此刻早已淚流滿面。張大哥在她心中的光輝高大的形象從此有了更高境界的昇華。她默默地發誓,為了她心中最崇拜的這個男人,她願意付出自己的一切,甚至是生命也在所不惜。
「河林呀,」坐在主賓席的何偉的姐夫,對剛剛回來坐下的張河林說,「我代表市裡的領導向你表示祝賀。也為你父親,我們的老領導感到驕傲。當然,創業的道路充滿了艱辛坎坷,你有今天的成就,是你奮鬥努力的結果。今後,如果有需要我們政府支持幫助的時候,儘管開口說話。呀,這個、這個今天錢行長正好也在。我說老錢呀,你可得以實際行動支持我們河林喲……」
「嘿……嘿……」錢行長急忙站起來,恭敬地表態,「您看您說的,有市領導這句話,我就是不想幫也得幫呀。再者說了,現如今咱們張總的事業蒸蒸日上,繼往開來,這可是我們銀行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的好主顧呀。啊?哈……哈……」
一撥接一撥前來敬酒的各種人物,將宴會氣氛推向了一個又一個的高潮。
張河林滿面笑容下的內心深處卻在想:一群勢利小人!
六月的盛京已經是暑意初現了。這天,耿迪在白富貴的陪同下巡視了工地的工程進展情況。他代表張河林總經理,對工程進展順利表示了感謝。同時進一步強調,要抓好安全生產,保證工程質量。白富貴連連點頭稱是。但與此同時,白富貴也不失時機地暗示耿迪,根據雙方的協議,第二筆資金劃撥的時間快到了。他希望耿總和張總能夠信守合同,以確保雙方合作的成功。其實,在此之前,根據表舅卞昆的意圖和分析,這筆錢,對方到時候是無論如何也到不了位的。這樣一來,好戲才是真正的開始了。
「放心吧,白總,到時候這塊地荒廢不了!」耿迪冷冷地回答他。
離開工地以後,耿迪按約前往酒店的咖啡廳,與黃曉軍和邱建會面。三人見面以後,耿迪先通報了白富貴那裡的情況。接著,邱建又將郝大姐項目的實施情況做了簡單說明。耿迪告訴黃曉軍,這幾天張河林頻頻從寧海打來電話,詢問「新維多」什麼時候派人過去商討進一步投資和啟動物業管理的有關事宜。「看樣子,張河林有點沉不住氣了!」耿迪把一份張河林在盛京售樓部的財務報表交給了黃曉軍,接著說,「這幾天我讓小姜把售樓工作全部停了。張河林從這邊一分錢也別想再進賬了。」
「好,真好!」黃曉軍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又將報表轉遞給邱建。「看看吧,張河林死到臨頭了。他現在賬上的流動資金連一千萬都不到。我看他怎麼玩活這盤棋。對了,邱總,今天財務給郝大姐項目的廣告費撥過去了嗎?」
邱建為難地回答說:「暫時還沒有。我讓他們再核一下,如果咱們在白富貴那邊的項目要按期完工的話,張河林留下的窟窿就不能不盡快堵上。上個禮拜剛給郝大姐他們撥過去了1800萬的保證金。估計可能有些緊張。」
黃曉軍低頭不語,似乎是在想轍。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來說:「這樣吧,資金的問題我來想辦法。你們不用操心了。還有就是準備跟張河林要打的兩場官司。我給卞昆通了話,律師明天就去白富貴那裡報到,準備起訴張河林的有關文件。但工程不能停下來。還有就是準備應訴張河林的起訴。現在有三個關鍵問題,一是何偉工程的驗收有沒有漏洞,如果我們做為合作方和物業管理參與方,一旦提出重新驗收,有沒有法律依據?二是張河林在此期間,能不能得到其他方面的貸款,然後緩過這口氣?三是如果盛京一旦起訴,我們做為白富貴真實老闆的身份肯定要暴露無遺,張河林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
聽完黃曉軍的分析,耿迪心裡認為,其實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環節被黃曉軍忽略了。就是張河林目前在寧海市如日中天的名氣和勢力。要對何偉的工程重新驗收,談何容易。就算法律條文允許這麼做,可實際實施起來,可行嗎?別說張河林,就是何偉一關就不好過。還有,錢行長那裡,老譚的關係一旦不起作用,後果很難預料。耿迪答應對老譚等人的回報承諾,至今無法兌現。剛才聽邱建一說,他才知道,「新維多」目前也面臨資金周轉的困境。他開始後悔當初沒有接下黃曉軍交給他的那張境外銀行的存單。如果現在提出來,似乎時機又不太適宜。而且從他的本意,他是絕對不能在黃曉軍面前露出一絲一毫自己跟老譚、老葉,還有老爺子等等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
「迪哥,你覺得呢?」黃曉軍問。
耿迪其實明白,黃曉軍剛才提的那幾個問題都是衝他來的,他不想馬上回答他,因為他開始對黃曉軍遲遲不肯兌現曾經有過的承諾有一種懊喪。當初在拿白富貴這塊地的時候,他明確提出過,一旦手續辦妥,就得有所表示。至於在寧海的這個項目上,他能夠分得的那一份,他的確不是太著急。可如果不能兌現他對有關人員的承諾,那下一步的很多工作很難開展。他不太明白是自己沒有把話講清楚,還是黃曉軍有意在迴避這些個問題。
「迪哥,您想什麼呢?」黃曉軍見耿迪沒有回答自己,又樂呵呵地問一句。
「啊,沒什麼。我在想你剛才提的那幾個問題。」耿迪隨口敷衍了一句。黃曉軍和邱建不約而同地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邱建似乎明白了前幾天,黃曉軍跟他說的那些話。他在內心開始對耿迪有了看法。很顯然,黃曉軍剛才說的那幾件事,耿迪早就允諾完全可以搞掂。可事到如今,耿迪所表現出態度和當初大相逕庭。
三人陷入了沉默。
「我看這樣吧,」最後還是黃曉軍先開口說話了,「邱總還是全力以赴負責郝大姐那邊的事兒。張河林和白富貴的這一大堆問題,由我和迪哥處理。邱總就不要分心了。你們看呢?」
邱建和耿迪同時點頭。
邱建起身告辭,說下午和郝大姐公司的幾個副總約好開會,他先走一步。
邱建離開以後,黃曉軍繼續和耿迪談話。但話題不再涉及公司的業務了。黃曉軍告訴耿迪,昨天白姐從加拿大打來電話,說她想回國了。黃曉軍沒有同意,他覺得白姐現在回來也不是時候。白姐還請他轉告對耿迪和邱建的問候。她說離開盛京這段時間,她非常想念大家。耿迪點點頭,算是對白姐好意的回復。其實在耿迪的心裡,白姐只不過是黃曉軍的相好,他對她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看待。耿迪現在內心很矛盾,他一方面希望盡快幫助黃曉軍徹底解決與張河林的這場爭鬥;另一方面他又對黃曉軍現在的做法感到不能理解和困惑。他想起了譚主任、老葉、卞昆的舅舅,以及老爺子和其他人對黃曉軍的評價。他當然不完全贊同他們的很多看法,但畢竟隨著時間的推移,他似乎漸漸感覺到自己和黃曉軍之間的隔閡,那種不遺餘力幫助黃曉軍成就大業的熱情正在消退。他一時想不清楚,是自己見利忘義,還是黃曉軍在跟他玩心眼。他的腦子現在有些亂,他需要好好想想。
乘黃曉軍起身去洗手間的工夫,耿迪用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喂,大哥嗎?是我……您先別著急,等我的消息……是嗎?我現在也說不好,那這樣,我最晚下個禮拜答覆您……好吧……好的。我會盡全力的!……就這樣,再見!」
與此同時,黃曉軍在盥洗室的門口,給邱建掛了一個電話。他告訴邱建,他準備把人民幣的存單交給耿迪。否則接下來的很多事情沒法辦。邱建在電話裡有些沉不住氣了,他說他沒想到耿迪是這種人。耿迪現在的表現簡直就是忘恩負義的小人。黃曉軍勸說道,其實這很正常。人嘛,都有弱點。況且耿迪也許有自己的難處。邱建說這件事讓黃曉軍自己看著辦,他實在不想摻和進去了。黃曉軍掛上電話以後,臉上的表情豁然開朗——他的目的達到了。
黃曉軍回到咖啡廳,樂呵呵地告訴耿迪,他上洗手間的時候接到公司財務的電話,資金問題解決了。說完,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存單,交給耿迪,並接著說:「迪哥,這是用您的名字存的300萬。現在交給您。說起來不好意思,原想先借用迪哥的這筆錢,等過了這個關口再給您補上。現在不用了,我這算是『完璧歸趙』。嘿……嘿……那什麼,我還得趕回公司,律師已經到了。我就先走一步。其他事情就拜託迪哥這幾天費心考慮一下。我們明天聯繫,行嗎?」
耿迪接過存單後,又聽完黃曉軍的這番話,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愧疚和悔恨。他冤枉黃曉軍了。他對自己的小人心態感到極其的憎惡……
張河林在寧海市自己的辦公室來回走動,焦慮不安。他掏出「特製」的香煙,迫不及待地點上,幾口猛力地嘬吸過後,心情才漸漸趨於平靜……隨即,陷入幻覺的他,拿起電話撥通了在盛京豆豆的手機:「喂,寶貝兒,是我……你趕緊飛到我這兒來……什麼,我在哪兒?我他媽在自己辦公室,寧海……對呀,你趕緊乘超音速飛機飛過來……空軍方面我已經打好招呼了……對……對……你直接去機場……」
豆豆給耿迪打了一個電話,她把張河林在電話裡雲山霧罩的胡言亂語告訴了耿迪。耿迪知道,張河林的毒癮已經相當深了。他建議豆豆還是去一趟,由盛京公司派車送她去。耿迪說,過幾天他和薛佳靈再去接她。
送豆豆上車的時候,耿迪握著她的手,心情異樣地說:「豆豆,委屈你了。我這個當哥哥的欠你的情實在太多了。你一定要多保重!這日子不會有幾天了。你這次去,盡量不要讓他手下人單獨跟他在一起。如果有人提到關於打官司的事,你盡量多聽聽,回頭再找機會給我電話聯繫。另外,你多留意一下這幾天都有什麼人跟他接觸,尤其是政府官員和銀行方面的人……」
豆豆頻頻點頭,眼裡流露出對耿迪複雜迷亂的情感。
目送車離去,耿迪極力想像張河林現在的醜態和慘樣,他猛然有一種犯罪的恐懼和迷惘,張河林算是真正毀在他手裡的一個活生生的人。他甚至驚異自己在策劃實施這一切的時候居然沒有半點憐憫和惻隱之心。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麼時候,因為什麼,才變得如此的瘋狂和冷酷?他試圖喚起自己內心對張河林哪怕是一點點的真心實意的同情也好、惋惜也好,結果毫無反應。他不由自主地搖搖頭,感覺到他早已背離了那個曾經也算是富有同情和道義的自己,他抬頭望著迷迷濛濛的天空,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手機鈴響了,是前妻李金華打來的。她告訴他,老爺子前兩天住院了,想現在就見他。
當耿迪走進老爺子住的高幹病房時,見前妻正在為半臥在沙發上的老爺子做頭部按摩。見他進屋,老人坐了起來,精神萎靡地衝他抬抬手,示意他坐下。他發現他衰老多了。
前妻為他端來一杯茶,用眼睛暗示他問候老人的身體狀況。於是他開口了:「您身體還好吧!」
「不好啦。這些天老夢見馬克思喲。你怎麼樣?我聽說你有愛人了?」老人閉著眼睛,緩緩吃力地問。
耿迪不由自主地看看站在一旁的前妻。他不明白今天老爺子叫他來,到底要跟他說什麼。一見面就問了這麼個令他預想不到的問題。他只好唯唯諾諾地如實應聲,說剛認識不久,還沒結婚呢。老人費力地睜開眼睛,看著他。「你打算將來怎麼辦呢?」他知道,老人的意思是他和前妻將來有何打算。自打他從監獄出來以後,老爺子似乎一直在關心著這個問題。他不明白,這個如同他生父的老人為何如此。他始終對前妻和她這位所謂的乾爹之間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關係有一種厭倦和鄙夷。父親去世以後,老人幾乎把他當成了親生兒子。老人的老伴去世很多年了,兩個孩子遠在國外,幾乎很少回來。
「金華呀,你先去別的房子等等,我有話要對他講。」
前妻溫順地離開了客廳。
老人讓耿迪坐到他的身邊,給他講述了一個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故事:
文化大革命初期,耿迪的父親陪同當時任某集團軍副司令的老爺子前往西南邊陲巡視防務。隨行的工作人員中有一位保健護士,一個年輕純潔的少女。不久,少女懷孕了。由於當時條件有限,根本無法進行人工流產手術,為了保全首長的面子,耿迪的父親主動替首長背起了這口黑鍋。為此,耿迪的父親受到了黨內嚴重警告處分。孩子生下以後,這位護士便被處理復員回了原籍——西南邊遠山區的一個村莊。孩子被送給當時一個沒有生養能力的工人家庭。不久,這位護士在家鄉投河自盡了。文化大革命結束以後,老爺子委託耿迪的父親千方百計找到當時收養孩子的工人家庭,付給了人家一筆在當時算是相當豐厚的撫養金,把孩子接回了盛京,寄養在一個烈士遺孀的家中,這個孩子就是李金華。而知道這個秘密的人,只有耿迪的父親和老爺子。老人告訴耿迪,這是老一輩人犯的錯誤,欠下的孽債。他沒有要耿迪替他還債的意思,他之所以告訴他這些,是他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他希望在他離開人世以後,能夠有人把這個秘密告訴她。他希望李金華能夠原諒他,並一定回老家,到她生母的墓地去看看。老人還將一份遺囑交給了耿迪。他說,如果他在國外的子女回來,希望耿迪將遺囑轉交給她們。他的遺產也全部由李金華繼承……
耿迪告別老爺子以後,和送他出來的前妻站在醫院的樓下,他們默默地站了很長時間。耿迪心情很亂,他不知道該跟前妻說什麼。
「老爺子都跟你說什麼了?」李金華平靜地問。
「沒什麼,都是我的事。你現在怎麼樣?」他問。
她笑笑,說:「挺好的。等把老爺子送走以後,我可能出國。」
「是嗎,那挺好。去哪兒?」
「澳大利亞。現在正在辦手續。對了,你那個女朋友是大學生吧?我聽說是學表演的,人長得很漂亮,是嗎?」她看著他,神情坦然。
「是,還行吧。要沒什麼事,我就先走了。有事給我打電話。」
「再見!」
在開車返回公司的路上,耿迪一直在回憶他和前妻曾經短暫的婚姻。他不明白,既然如此,當初她提出跟他離婚,難道也是有人在為她出謀劃策?他猜想一旦當她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世以後,她會是什麼樣的反應。有一點他可以肯定,她起碼不會歇斯底里、痛不欲生。在他的印象中,她似乎從來沒有哭過,單憑這一點,就能說明她不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奇怪的是,他以前從來沒有注意到這些。
黃曉軍疲憊不堪地回到家裡。他稍稍休息了一會兒,便拿起電話撥通了加拿大的長途。話筒裡傳來白姐清逸的嗓音。白姐告訴黃曉軍,她申請綠卡的事進展很順利。只是因為基礎太差,現在每天參加語言補習比較辛苦。黑子妹妹學習很刻苦,天天熬到深夜。她們相處得非常好。黑子妹妹很懂事,十分珍惜現在的時光。她和黑子妹妹經過商量,花了三百多加元(約合一千美金),買了一輛二手車,雖說舊了點,但機器還行……黃曉軍的心情稍有了些好轉。他暗示白姐,盛京這邊的情況仍然還不明瞭。他可能還得待一段時間,等大局定下以後,他會抽空去看她們。黃曉軍說他非常想念她,分開這麼長時間了,他心裡總有一種空蕩蕩的感覺。白姐極力溫柔地安慰他,說她也十分掛念他,要他多注意休息,別太操勞,有些事應該讓邱建和耿迪他們去辦……放下電話以後,黃曉軍又想起了那天在別墅,耿迪和譚主任談話的內容,現在他對耿迪已經有了很深的戒備。他沒想到耿迪身後的譚主任這幫權貴們對他的底細瞭解得如此透徹。而他手裡的「王牌」很可能是一把既可傷人也能害己的雙刃劍。經過一番深思熟慮的盤算,他決定在適當的時候提醒邱建,讓他對耿迪有所防範。然而,最好的辦法就是先打掉邱建對耿迪的信任和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