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童北海晚上下了班回家,發現老伴做好了一大桌子菜在等他。
「咦,今兒個什麼日子,做了這麼多好吃的。」童北海邊說邊走到桌子前抓起一塊吃了起來。
「死老頭子,你總算辦了件可人的事。」老伴走上前打掉童北海的手,「去,洗手去。」
童北海走進廚房洗手後又走出來:「咱閨女呢?」
「她跟同學到外地旅遊去了。對了,她給你買了一件皮背心,你穿上試試。」老伴變戲法似的拿出一件相當高檔的皮背心給童北海穿上。
童北海喜滋滋地說:「還是養閨女好啊,閨女是爹媽的貼身小棉襖啊。」
「閨女的工作問題解決了,從車間調到了財務處當主管,工資一下子漲了五百。」老伴高興地說。
「好嘛,我早就說過——」童北海突然覺得有點不大對勁,疑惑地問:「這是怎麼回事?」
老伴樂呵呵地說:「這得問你啊。」
童北海越發糊塗了:「問我?我怎麼了?」
「你不是——討厭,不跟你說了。湯涼了,我給你熱熱去。」老伴說完端起湯走進了廚房,童北海想想不對也跟了過去:「我、我沒做什麼呀——老婆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老伴不解地看著童北海說:「方特派不是和你商量過,對小霞廠子裡的事靈活處理嗎?自己做了好事,別不好意思嘛。」
童北海更是不解了:「做好事,做什麼好事?我什麼時候和方宏宇商量過要靈活處理小霞廠子的事?」
老伴嘟噥著說:「反正我打電話給方特派時,他是這麼告訴我的。」
「……什麼?你背著我給方宏宇打了電話?」老伴的話音剛一落,童北海的眼睛一下子瞪圓了。
老伴看了他一眼,吞吞吐吐地說:「是趙寶才出的主意,他說方特派靈活,不像你……」
「你,怎麼可以……」童北海氣得直發抖。
老伴沒理他,把熱好的湯放到了桌子上:「反正生米已經煮成了熟飯,你總不至於……」
「我讓你熟飯,我讓你熟飯。」尾隨在後面的童北海肺都快氣炸了,盛怒之下猛然掀翻了桌子。
老伴一下子懵了,半天才回過神來,跳著腳哭嚷起來:「這日子沒法過了,這日子沒法過了……」
「沒法過就離婚。」童北海也是口不擇言。
「離婚就離婚……哎呀,我不活了,我不活了……」老伴哭嚷著突然低頭衝向童北海,一下子把他撞翻在地。
童北海倒下去的時候頭正好撞在旁邊的櫃子上,他只是愣愣地盯著自己的老伴,而絲毫沒有發現,血一滴一滴地落在了地板上。
在東海漁村一家飯店的包間內,方宏宇和孫立新兩人守著一桌豐盛的菜喝著酒。
「……上上下下誰都知道你們特派辦要審計我們高速集團,可你就是遲遲不動為什麼?」孫立新故作神秘地問。
「你說為什麼呢?」方宏宇沒有回答,反問著孫立新。
孫立新笑道:「我可是聽到傳聞了,說你礙於杜廳長的面子,你怕現在拿我們開刀,會影響了她當副省長的好事,她畢竟是我們的董事長嘛。」
方宏宇心裡很不是個滋味,但臉上還是不動聲色:「還有什麼?」
「還有范副省長,你也清楚,交通這一塊兒歸他分管,這幾年他能在全省政界有如此大的聲望,是和高速集團的業績分不開的,想和他競爭省長寶座的人,都等著看高速集團的笑話呢。」孫立新抿了一口酒,緩緩地說。
方宏宇故作沉重地點了點頭,他給孫立新的杯中續滿酒,語氣一下子變得真誠起來:「立新,不瞞你說,你點到我的軟肋上了,這也是我來這兒上任後難以解開的套,你說我這個套該怎麼解呢?」
孫立新盯著方宏宇:「那我可實話實說了。」
方宏宇往沙發一坐:「那我就實話實聽了。」
「你只有兩條路可走。第一,什麼范翔忠什麼杜慧卿,你一概不管不考慮他們陞遷呀面子呀感情呀等等等等亂七八糟的事,身在其位不得不謀其政嘛,帶著審計組進入我們高速集團該怎麼幹怎麼幹,我呢,肯定是全方位的配合你,他們陞遷,我又不陞遷,你們一天不給一個審計結論,我一天不得安寧,好像我真的干下什麼壞事惡事了,我才不給什麼亂七八糟的政治紛爭當什麼替罪羊呢。」孫立新激動得唾沫橫飛。
「讓我當惡人得罪一大片,受益的是你,你以此獲得一個清白之身。立新,你這是給我解套嗎?」方宏宇也不傻,一下子就找到了關鍵所在。
孫立新歎息著說:「沒辦法,你們干審計的就得這麼六親不認,為國守財豈能心慈手軟。」
方宏宇點了點頭:「說說你的第二條路吧。」
「很簡單,捲起鋪蓋打道回府,讓你們審計長重新委派一個特派員來。」孫立新把兩手一攤說。
方宏宇哈哈笑了起來:「孫立新呀孫立新,你這不是要給我解套,你是要害我,居心不良呀。」
孫立新說:「那你還有第三條路可走嗎?」
方宏宇淡淡一笑:「路,肯定會有的,但我現在還沒想好怎麼走。立新,既然你一開口就戳到了我的軟肋,那你也得替我想一個審計你們高速集團的辦法呀,到時我解套了,你也就安寧了。」
孫立新信口開河地說:「我就怕你拖,你就拖吧,拖得我沒耐心了我就離開高速集團這個是非之地,在哪兒幹不是干。」
方宏宇不假思索地點點頭:「好呀,你這到是個給自己解套的辦法。」
5·2
方宏宇正在仔細研究何子揚一案的所有材料,頭上掛著彩的童北海沒有敲門就怒氣沖沖地闖了進來,嚇了方宏宇一跳。猛一看童北海狼狽的樣子,方宏宇差一點笑出聲,費了很大的勁才忍住,用一種詢問的眼神看著童北海。
「你幹的好事。」童北海的話裡滿是濃濃的火藥味兒。
方宏宇給童北海倒了一杯水:「老童,喝水。別激動,有話好好說。」
童北海手一劃拉,杯子掉到地上摔了個粉碎。
方宏宇愣住了:「老童,你這是幹什麼?」
童北海氣勢洶洶地說:「幹什麼?我問你,你改了量具廠的審計結論為什麼不徵求我的意見?」
方宏宇輕描淡寫地解釋道:「你說那事啊。我跟審計組每個同志都談過,他們也都同意。」
「可那畢竟是我分管和主抓的。你眼裡還有我這個特派員嗎?」童北海說話更沖了。
「我,我不是怕你不方便嗎?」方宏宇遲疑著答道。
童北海盯著方宏宇:「你以為這樣就能收買我嗎?」
方宏宇生氣了,反問道:「我幹嗎要收買你?」
童北海大聲吼了起來:「在原則問題上我從不作交易。」
方宏宇也針鋒相對地說:「在原則問提上我也從不作交易。」
聽見兩個特派員在辦公室裡嚷嚷起來了,很多人都湊到了門口偷聽,擠在最前面的就是辦裡的活躍分子——董樂群和葉瑩。
董樂群的話裡隱隱有些興奮:「真幹上了,這下我們特派辦可熱鬧了。」
「哼,我知道方特為什麼反對審計高速……」葉瑩話還沒有說完,門突然打開了,方宏宇笑吟吟的出現在門口:「葉瑩同志,你怎麼知道我就反對審計高速呢?」
葉瑩瞠目結舌,張大了嘴說不出話。
「我正在跟童特派商量工作。大家要願意的話都可以進來聽。」方宏宇邊說邊做了個請進的姿勢。其它人一看不對,趕緊腳底抹油,一哄而散了,只剩下葉瑩和董樂群還站在那裡。
「葉瑩你等著,一會兒我找你。」方宏宇說完關上了辦公室。
葉瑩哭喪著臉說:「這下慘了,吃不了兜著走。」
「沒事,要殺要剮董哥都陪著你。」董樂群拍著胸口充起英雄來。
辦公室裡,童北海也漸漸冷靜了下來,但還是陰沉著臉。
方宏宇話說得坦蕩而懇切:「老童啊,我一直認為,企業審計的目的是為了幫助把企業搞活,而決不是把企業整死,有些違規違紀問題跟我們的體制不完善有關,只能在發展中求規範,規範中求發展。老童,古人說,水至清則無魚啊,你總不能看誰都像腐敗分子吧……」
「那也不能隨便放水。」童北海的口氣比石頭還硬。
方宏宇耐心地勸導著:「這不是隨便放水,只是根據實際情況靈活處理……」
「靈活處理?你不覺得你太靈活了嗎?你知道同志們在背後怎麼議論你?」童北海絲毫不領情,反倒指責起方宏宇來。
「同志們在背後怎麼議論我,我現在還真顧不了那麼多。但我相信,總有一天他們也會明白的。只是……老童啊,我特別希望你能理解我……」方宏宇實在是有苦難言,但還是期待著能和童北海好好談談。
童北海連連搖頭:「不是我不想理解,而是實在不能理解。」
方宏宇苦笑:「難道我們就不能溝通嗎?我們之間的癥結到底在哪裡呢?」
「立場!立場不同,看問題的角度和方法就不同。比如這審計高速……」童北海又有意把爭論引向了審計高速集團的問題上。
方宏宇臉變了色:「審計高速怎麼了?這也和你說的立場有關嗎?」
「肯定不是簡單的方案之爭。」童北海根本不看方宏宇一眼。
方宏宇有些火了,責問道:「那你說我站在了誰的立場上?」
「審計高速是特派辦黨組形成的決議,你肯定不是站在黨組的立場。」童北海倔強地說。
方宏宇終於忍住了要發的火,他起身踱了幾步後放緩了語氣:「童北海同志,我敬佩你的為人,但也請你要相信我,我方宏宇在原則問題上也是從來不讓步的。」
「你的原則是什麼呢?」童北海冷冷地問。
方宏宇並不放棄試圖說服童北海的想法:「我把問過別人的問題也問問你,老童,你馬上就可以去審計高速集團,但你能告訴我你從哪兒去下手呢?你抓住了他們的軟肋了嗎?如果沒有,你還想重蹈審計廳無功而返的覆轍嗎?」
童北海堅持著自己的立場:「那麼多的舉報信絕對不是無中生有隨意編造的空來穴風,這些不都是他們的問題嗎?」
方宏宇還是有些不死心:「如果問題那麼簡單,羅曉慧他們為什麼會無功而返?」
「那是因為有人從中作梗,以權壓人、以勢壓人地干擾他們,我就不信他們還敢干擾我們特派辦的審計。」童北海自信滿滿地說。
「看來我是難以說服你了,你真要堅持現在就進高速審計?」方宏宇對這個倔老頭兒實在是無計可施了。
「不是現在,是早就該進,你繞著圈子去審計什麼商業銀行的外圍戰本來就是徒勞的。」童北海轉而教訓起方宏宇來。
方宏宇把一份文件遞給童北海:「你先看看這個。去高速集團審計國債資金使用情況的事,署裡已經批下來了。」
童北海愣愣地看著方宏宇,簡直回不過神來。
方宏宇解釋說:「辦黨組會形成的決議,我能不執行嗎?」
童北海接過文件,又戴上老花眼鏡很仔細地看了起來,好半天才從文件上抬起頭,取下老花眼鏡問:「不是正式審計嗎?怎麼改成了審計調查?」
方宏宇說:「一字之差,不,確切的說是兩個字之差,真就那麼重要嗎?」
童北海見自己努力爭取的事有了著落,也不想再計較太多,大度地說:「也許吧,是我童北海太小家子氣了。」
「這可是您自己說的,我可不敢說。」方宏宇一臉苦笑,立即轉入正題,「有三個問題,老童,第一,署裡只給了我們一個月的時間,不知……」
「一個月夠了。」童北海爽快地說。
方宏宇說:「軍中無戲言。」
童北海說:「敢立軍令狀。」
方宏宇點了點頭:「那好,第二,你也知道,不僅是我們信州特派辦,整個署裡工作的重中之重是退耕還林審計。眼下人手特別緊張,所以不可能抽很多,你要多少人手?」
童北海想了想說:「我只要三個人。」
方宏宇有些難以置信:「老童,您這是開玩笑吧?」
童北海正色道:「我從不開玩笑。」
方宏宇還是有些不放心:「可是老童,高速集團的攤子那麼大,時間又只有一個月,你只要三個人,能行嗎?」
童北海意味深長地說:「省審計廳我有很多老朋友,實在人手不夠的話我可以請他們幫忙。說第三吧。」
「我們倆是不是先分一下工。我呢,主抓退耕還林審計;審計高速嘛,就由您掛帥。」方宏宇說出了自己的打算。
童北海正是求之不得:「那是自然,我是始作俑者嘛。」
「另外,審計高速的事要控制到最小範圍。除了你我和參加者,辦裡其他人都暫時不要告訴,免得節外生枝和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上次審計商業銀行事先洩密的事再也不能發生了。」方宏宇叮囑道。
童北海點點頭:「這也正是我想強調的。」
5·3
可是這世界上就沒有不透風的牆,方宏宇和童北海想方設法地要保密,可是杜慧卿和孫立新還是很快就得到了消息,他倆乘向范翔忠匯報工作的時機,向省長透露了特派辦即將派工作組審計高速集團的信息。
范翔忠有些不相信:「……不會吧,這恐怕是個誤傳吧。」
「范省長,消息絕對準確。」孫立新再次強調著。
杜慧卿激動地說:「現在集團公司發起並控股的信州高速很快就要配股,和愛克森集團十億美金項目的談判已經開始。這個時候他們偏偏去審計,這消息一旦傳出去,我擔心會造成不必要的負面影響。前幾天省委陳書記還打電話詢問全省主要縣市公路網改造項目的進展情況。省財政一下子又拿不出那麼多錢,可事情又不能不幹。我和立新絞盡腦汁才想出配股這麼一個轍。說借雞下蛋也好,偷梁換柱也好,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為了加快全省的經濟發展,發展是硬道理。我個人受點委屈算什麼,可影響了全省的縣市路網改造,拖了全省經濟發展的後腿,這個責任我真擔不起。」
「你和方宏宇是無話不談的姐弟,你可以找他溝通溝通嘛。」范翔忠向杜慧卿建議道。
杜慧卿是一臉的為難:「我也想過,但我又擔心發生什麼誤會,好像我真有什麼問題怕他來審計似的。」
孫立新在一旁幫著腔說:「范省長,這事兒恐怕還得您親自出面給方宏宇打個招呼,您是他的老上級,他肯定會買您的面子。」
范翔忠看了看孫立新,說:「你們這是讓我干涉審計工作呀,再說,我這張老臉,也不一定值錢。」說完拿起桌上的電話撥了起來。
孫立新得意地向杜慧卿笑了笑。
當著杜慧卿和孫立新的面,范翔忠就把電話直接打到了方宏宇的辦公室:「宏宇呀,特事特辦,你們特派辦的辦公樓和宿舍樓的建設資金缺口報告我已經批了,你明天就可以派人辦理相關手續。」
「那太謝謝了。范省長,你可為我們解決了大問題。」方宏宇連聲表示謝意。
范翔忠開玩笑地說:「那你打算怎麼謝我啊?……」
「你一個大省長,難道還真要我言謝?我把我的本職工作幹好了,就是對你范省長最大的報答。」方宏宇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
范翔忠哈哈大笑:「你啊,在我面前盡耍滑頭。你的本職工作,是要保證國家財政資金安全有效運行;而我的本職工作,是想盡快把省裡的經濟搞上去。雖然我們的終極目標是一致的,但還是有不同的重點。」說到這裡,范翔忠停了一下,似乎無意地問道:「宏宇啊,聽說你們特派辦要去審計省高速公路集團公司?」
這句輕飄飄的話對電話那頭的方宏宇來說,卻無疑是個晴天霹靂,一時之間,他連想也沒想,脫口就問:「范省長,你是怎麼知道的?」
范翔忠避而不答,還是一個勁兒地追問著:「先別管我是怎麼知道的,告訴我實話,有沒有這回事?」
方宏宇情知瞞不過,只好照實回答:「有。」
「……宏宇呀,按理說我作為一個地方政府的領導不應干涉你們特派辦的事,可我們是
多年的朋友、忘年交,我可不可以以一個朋友的身份提一個小小的建議……」范翔忠的語氣越發和藹了,說到這裡停了下來,等著方宏宇表態。
方宏宇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范省長,有什麼話你儘管說。」
「慧卿他們控股的信州高速馬上要配股的事,還有愛克森集團十億美金投資高速的事也正在談判的緊要關頭,這些情況你知道嗎?」范翔忠問道。
「我還真不知道。」方宏宇確實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
「宏宇呀,如果這樣的話,你能不能考慮先緩一緩?在這個節骨眼上去審計,可能會對配股工作和引資項目的談判產生一些負面影響。省裡的縣鄉公路改造項目急需資金……」范翔忠勸道。
方宏宇卻提出了相反的看法:「可我倒覺得如果審計沒有什麼問題的話,那就會更加取信於廣大股民,有利於慧卿姐他們的配股和再融資,還有國外企業也不願意和有問題的夥伴合作的,還高速一個清白產生的只是正面影響。」
「宏宇啊,我說過,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建議,你可以聽,也可以不聽。」范翔忠話是這麼說,但方宏宇卻能從他的話裡聽出另外一層意思,只有耐著性子向他解釋:「范省長,既然您把話說到這個份上,那我也說句不該說的話,舉報信的事不能不交處理,署裡的批示不能不執行。我已經利用我手中的職權把正式的審計變成了審計調查,時間也只有一個月……」
范翔忠有些不耐煩的打斷了方宏宇:「這話你應該對慧卿去說。說老實話,我完全是為你著想,擔心你們姐弟倆產生不必要的誤會和隔閡。患難中建立起來的真情,都應當珍惜啊!」說完掛上了電話,只留下方宏宇在另一頭發呆。
拿著署裡批下來的審計調查高速集團國債資金使用情況的文件,童北海的心情有說不出的好,就連頭上的傷也被他拋到了腦後。一出方宏宇的辦公室,他就叫唐小建、董樂群和葉瑩趕快到特派辦小會議室裡集合。
聽完童北海的好消息,下面的三個人卻沒有他這樣的興奮,反而嘰嘰喳喳地議論起來了,打頭炮的就是董樂群:「……怎麼回事童特?不是正式審計嗎?怎麼變成了審計調查?而且時間只有一個月,這麼點兒時間怎麼能夠啊?就是發現了問題,一到點兒也得撤出來,這,這怎麼行……」
「這方特派玩的什麼鬼花樣啊?」葉瑩也在一旁幫腔。
童北海破天荒地稱讚起方宏宇來了:「我倒覺得……方特派的主意非常靈活機動,可進可退……」
「哼,他這是心中有鬼,給自己留有後手……」葉瑩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童北海嚴厲地打斷了,他狠狠地瞪了葉瑩一眼說:「行了,從今往後,這種背後議論、不負責任的話,誰要是再說一句,我第一個饒不了他。這次審計高速,很有可能是我退休前辦的最後一個大案要案。搞得不好的話,我的下場可能還不如岳廳長。」
「我們都是您一手帶出來的,您放心,沒有問題則罷,要真有問題的話,我們拚死也要查它個水落石出。」一直沒說話的唐小建在關鍵時刻開了金口。
童北海有些感激地看著他:「好,我想要的就是這句話!不過,我要強調的是保密問題,這個問題非常重要,上次進點商業銀行,就出現了洩密的情況,所以我要求大家以黨性原則要求自己……」
葉瑩又忍不住頂嘴:「可我還不是黨員。」
董樂群也跟著一唱一和:「我還在預備期。」
「那就更應該以黨員的標準要求自己,爭取早日入黨和轉正。現在除方特派和我外,也就只有你們三個人知情,在沒有行動之前要絕對保密。」童北海加重了語氣強調道。
5·4
一整天方宏宇一直被范省長打來的那通電話困擾著,范省長最後突然提到了杜慧卿,他的意思很明顯,審計高速集團的事,反應最激烈的就是他的慧卿姐,自己如果一意孤行地話,很可能會失去兩人多年來在患難中結下的深情。
我是不是要去見見她,向她解釋一下這件事情呢?方宏宇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問著自己。想了很久,他還是決定下班後去見見她,有些事情,還是必須要向她解釋。
當方宏宇走進杜家的大門時,杜慧卿正一個人坐在書房裡想著心事,她的眼前,放著一張女兒趙欣的照片。方宏宇一看到她滿臉落寞的表情,來之前想了半天的台詞是一句也說不出口了,張了張嘴問道:「姐,想小欣了?」
杜慧卿苦笑道:「想也是白想,人家說我是政治怪物,為了頭上的頂戴花翎,不惜犧牲自己兒子的性命,我和她的疙瘩看來這輩子是解不開了。」
方宏宇歎了口氣:「雷雷要是活著,今年也有二十六了吧?」
「二十六歲零八個月了,也是個該娶媳婦成家的大小伙子了,說不準我也當上奶奶了。」杜慧卿的語氣裡有著說不出的傷心。
方宏宇面對傷感的杜慧卿不敢再接這個話茬了,他淡淡一笑道:「我媽和你爸天天晚上去扭大秧歌?」
杜慧卿依然繼續著剛才的話題:「宏宇,你說我是政治怪物嗎?」
方宏宇無法回答她的問題,只好說:「小欣不懂事,她的氣話你也當真呀?」
「這二十多年來,我腦子裡不知閃回過多少次當時的場景,那是一個上百年的破廟呀,我正在給孩子們上課,我給大班的孩子們上完語文課後讓他們寫作業,又給小班的孩子們上
算術課,誰也沒有想到突然屋頂就塌了下來,五十多個活生生的孩子一下子就壓在了下面,我瘋了一樣地去救孩子們,救出一個又救出一個。鄉親們把孩子交給了我,萬一出了事我可怎麼向他們的父母交待呀,當時我腦子一片空白,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救人,我根本沒有想是先救自己的孩子還是先救別人的孩子,……小欣那時才九歲,壓在書桌下的她是親眼看著自己不滿六歲的弟弟被又一次砸下來的房梁奪去了性命。孩子受了刺激,二十多年過去了對我都無法原諒,她始終認為我沒有先去救我的兒子是因為我要立功,要博得人們對我的誇讚……」杜慧卿激動地說不下去了。
「姐,咱們……咱們不說這事了好嗎?」方宏宇看著她的樣子心裡也很不好受。
杜慧卿又問道:「宏宇,我是個沒有感情沒有愛心的女人嗎?」
方宏宇搖了搖頭說:「姐,在我父母受迫害的那幾年,如果不是你把我像親弟弟一樣的照顧能有我的今天嗎?」
杜慧卿淡淡一笑:「其實誰看到你當時無家可歸的那個可憐樣都會照顧你的。」
方宏宇不吭氣了。
杜慧卿話題突然一轉:「開始審我了?」
方宏宇沉吟片刻後說:「姐,你是什麼樣的人我最清楚,不管將來查出高速集團的什麼問題,我相信都與你無關。」
杜慧卿輕輕地搖了搖頭:「怎麼能無關呢?我至少也要擔一個有失督察、疏於監管的責任呀。你大概也知道了,在這次的換屆選舉中,我有望接替范副省長的位子,我聽說中組部的考察組過些日子就要來了。這個時候可真得別弄出什麼亂子來呀。」
「姐……。」杜慧卿揮了揮手打斷了他:「宏宇,你不用解釋,姐能理解。」
方宏宇還是自顧自地往下說:「你們集團公司是使用國債專項資金的大戶,是署裡重點審計的單位……」
「我已經給立新打過招呼了,他會全方位配合你們的審計的。你今天能和我說這些,我心裡好受多了。」杜慧卿看著他說。
「大姐,我……其實,我也是有苦難言……我只能說到這裡了……」方宏宇實在是不知該再說些什麼好。
杜慧卿感動地說:「宏宇,范省長己經告訴我了……我真的很感謝,我知道,你這樣做是冒著政治風險的。不過,我也要說句掏心窩子的話,眼下你的當務之急是盡快想辦法轉正,可別讓煮熟的鴨子給飛嘍。依我看,那個所謂黑臉包公童北海,也不過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這個人本質還是不錯的。」方宏宇不太贊同杜慧卿的話。
「你呀,同級之間無朋友,這是官場一大禁忌,你這樣心慈手軟,到時吃了虧,後悔都來不及。」杜慧卿告誡起他來。
方宏宇不想繼續再談這個話題了:「姐,咱倆別在這兒說個沒完了,走,出去和兩個老人聊天去。」
兩人起身出了書房來到客廳,客廳裡的杜父和方母正在聊得正起勁,不時發出洪亮的笑聲。
看著兩人樂不可支的樣子,方宏宇忍不住出聲詢問:「什麼高興事呢?」
「說你呢,說你小時候怎麼為難你慧卿姐呢。」杜國明看著他,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杜慧卿笑著對方宏宇說:「誰能想到當年這個死不講理的愣小子,現在成了堂堂的大特派員。宏宇,你小的時候姐就怕你犯強,現在姐還是怕你,看來我這輩子是克在你手裡了。」
方宏宇臉一下子紅了:「姐,我小時候有那麼不聽話嗎?」
「你都忘了?你姐帶你在村裡下放的那幾年,人家村裡的孩子在夏天都是光著屁股下河游泳,你臉皮薄得沒游泳褲頭不敢下水,跑回去硬逼著你姐毀了自己最喜歡的一件花格子襯衣給你改了個游泳褲頭。」方母在一旁提醒著。
方宏宇感激地對杜慧卿說:「姐,你那時真是太慣我了,其實……其實你咬咬牙不理我,我也就不鬧了。」
「你的脾氣要是犯起來九頭牛也拉不回去,你還記得你逼你姐去和人家討飯的事嗎?」杜慧卿一臉溺愛地看著他,又提起另外一件事來。
「還有這事?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方母有些奇怪地問。
杜慧卿一邊回憶一邊講:「那時候窮呀,宏宇正是長身子骨的時候,可憐的一年也聞不見個肉腥味。」說著拍了拍方宏宇的頭:「你那個時候瘦得就剩下個大腦袋了,要不村裡的孩子給你起了個外號叫大頭。」
「快說說你怎麼逼你姐去給你討飯了?」方母轉而催促方宏宇往下講。
「那年村裡的二柱家包餃子吃,他家和我們住的也就一牆之隔,煮餃子的香味那麼那麼濃烈地就飄了過來,我就哭著喊著讓我姐去他家給討幾個回來吃吃,姐不好意思去,我就躺在院裡的地下大哭大喊地鬧上了,後來……後來我姐拿了碗一咬牙就去敲二柱家的院門,二柱家也難得吃一次餃子,我姐敲了半天才把門敲開,後來……後來姐給我討回了半碗餃子,我瘋一樣地不管不顧就一口氣吃了起來,姐說二柱媽把她的那份給了我,自己忙了半天一個也沒吃上,為這事二柱還找我打了一架……。」一提起這件心酸的往事,方宏宇就特別激動。
大家都被方宏宇的回憶打動了,方母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
方宏宇舒了一口氣看著杜慧卿:「姐,一想起過去,我就特別感激你。」
杜慧卿淡淡一笑:「好在你姐我沒有白疼你。」
「宏宇,沒有你姐就沒有你的今天,你可得好好報答你姐呀。」方母邊抹眼淚邊對兒子說。
方宏宇忙點點頭:「哎,哎……。」
「我可不指望他報答我,他別像小時候那樣氣我就行了。」杜慧卿看了方宏宇一眼,話裡有話地說道。
5·5
方宏宇上班一進辦公室,決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童北海來商量一下,他對范翔忠和杜慧卿在第一時間裡知道了審計組要進駐高速集團的事大惑不解。昨天夜裡,他躺在床上就仔細分析了有可能洩密消息的原因,想來想去,也始終沒理出個頭緒來。到目前為止,除了自己外,知道消息的僅限於童北海、唐小建、董樂群和葉瑩四個人。從幾個年輕人的社會環境和平常他們對高速集團審計這件事的態度看,消息從他們口中洩露出去的可能性不大,而且,他們也不可能直接接觸到范副省長這麼高層的領導。那麼,究竟是誰把消息捅給了范翔忠和慧卿姐哩?
童北海一聽也很吃驚,但當方宏宇提出要徹查洩密事件時,又激烈反對起來:「你的想法倒是不錯。只是這種事情怎麼查,我們總不能去問省長誰告訴他的吧?現在什麼事都保不了密,哎,小小信州,天線太多圖像不清。」
方宏宇不想就此放棄:「但特派辦的事我們必須管好,否則就是我們的失職。我想召開一次緊急辦公會議,再次重申有關紀律。」
聽方宏宇話裡的意思,似乎是在指責洩密的是特派辦的人,而自己又是辦裡最早知道此事的人之一,答案似乎就顯而易見了。童北海立刻就很有些不高興了,不冷不熱地說:「你是一把手,你要是決定了,那就開吧。」
他們的談話都被站在門口的唐小建聽了個一聽二楚,他一見童北海要出來了,趕緊悄悄地閃進了旁邊的空房間裡。
下班的時候,方宏宇剛走出大樓,就見童北海騎著那輛破得不能再破的自行車從他眼著一晃而過。令方宏宇奇怪的是,童北海竟然還哼起了小調,顯然他的心情非常愉快。方宏宇心裡這時開始打起鼓來,在這個時候,童北海為什麼會這樣高興呢?該不會是童北海故意將消息洩露出去,放出一個試探氣球吧,要真是這樣,老童呀老童,你又何必如此用心良苦哩。想到這裡,方宏宇似乎明白了些什麼,他走向自己那輛三菱越裡車。突然有個人擋住了他的去路,仔細一看,原來是唐小建,正一臉嚴肅地看著他說:「方特,能和您談談嗎?」
方宏宇飛快地掩飾住了自己的驚訝,誠懇地說:「當然。我也正想找你。」
說完就拉開了車門,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方宏宇一邊把那輛三菱越野車開得飛快,一邊問旁邊的唐小建:「小建,我整天開著輛三菱越野車到處亂跑,辦裡肯定有不少閒話吧。」
「方特,你是要我說真話呢還是說假話?」
「當然是說真話。」
「別人我先不說,首先是童特就看不慣你這種新派作風。要知道,他幾乎從來不用特派辦的車,天天騎著他那輛破自行車上下班,風雨無阻。」
方宏宇歎了一口氣說:「這就是我跟他觀念上的根本不同。他追求的是公平原則,我奉行的是效率優先。」
唐小建也感慨道:「要是你們兩個人結合起來,那就完美不過了。」
「有時候我真覺得跟他是兩代人,溝通起來特別困難。怪不得有人高喊理解萬歲……,看來,這個世界上不能互相理解的事還是多。」方宏宇充滿了無奈。
方宏宇將車停在了一間酒吧外,然後帶著唐小建走了進去,二人邊走邊聊。
方宏宇在前面帶路,邊走邊回頭問:「小建,以前進過酒吧嗎?」
唐小建搖了搖頭,好奇地打量著四周的一切:「還真沒有。」
方宏宇笑著說:「那我今天讓你開開洋葷。」
「方特,你經常進酒吧嗎?」唐小建忍不住問。
「也不經常,只是心情特別難受的時候。」方宏宇邊找空桌邊回答道。
二人終於找到一張空桌,坐下後各自點了一杯扎啤。
方宏宇抿了一口,將杯子放在桌子上,說:「小建,你可不可以說說,大家是怎麼看我的?」
「……方特,大家都在費勁心思猜測你的真實意圖。」唐小建想了想,又沉吟了一會兒,才慢慢道出了自己的看法。
方宏宇感興趣地看著他,用眼神鼓勵他繼續往下說。
「我覺得,好的、優秀的指揮員,不會讓他的士兵去打糊塗仗的,雖然我們可以進點高速了,但是我們多數人都覺得有點彆扭,您能告訴我們您的考慮嗎?」唐小建問道。
方宏宇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提出了另一個問題:「小建,你知道什麼是中國特色嗎?」
「您……您的思想跳得太快,我有點兒跟不上。」唐小建有些不明所以。
「魯迅先生和胡適先生都拿鐵屋子這個意象比喻過中國,你肯定知道?」方宏宇提示了一下。
「魯迅和錢玄同的那次談話我知道,是關於鐵屋子和裡面昏睡的人,胡適的比喻我還真不知道。」唐小建思索了一下老老實實地說。
「他們的意思是一樣,魯迅還有第二個關於鐵屋子的比喻。就是說,如果你要在鐵屋子上開個窗,會有許多人來拉住你,不讓你幹的。而如果說你要把屋頂都拆了,就會有人出來給你調和,商量是不是可以先開個窗戶啊,於是目的就達到了。所以胡適要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主張拆了鐵屋子全盤西化,你明白了嗎?」
「你是說……童特要拆屋子,於是你就讓他開了一扇窗戶?」說了半天,唐小建似乎有
點明白了,但是仔細一想反倒更加糊塗了。
「類似,但不完全,也許,我乾脆另蓋一個屋子呢。」方宏宇直視著前方說。
唐小建還是不能十分明白方宏宇的意思:「方特,你……繞得我,繞得我有點找不著北……」
方宏宇歎了一口氣說:「小建,這次進點高速,任重道遠,身不由己,實在有說不出的苦衷。所以,我現在也只能給你打比方。」
這時方宏宇的電話響了,他忙打開聽了起來:「然然,有事嗎?……」
聽筒裡傳來了於然響亮的聲音,她一開口就問:「……聽說你要審計高速?」
現在,審計高速似乎成了一件人盡皆知的事,方宏宇只有苦笑以對:「我剛剛跟人說,身不由己,實在有說不出的苦衷。」
於然接著說:「我不管你有什麼苦衷,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你腦子進水了。杜廳長是什麼人?她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沒有她,哪能你方宏宇的今天!」
方宏宇試探著問:「是她讓你找我的?」
於然斷然否定了:「是我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牛鬼蛇神自己忍不住要跳出來。」
「你這是什麼話?好像我真的做了什麼對不起她和見不得人的事情。」方宏宇的語氣不自覺地嚴厲起來了。
電話那頭於然的口氣突然一變,多了幾分哀求的味道:「宏宇,打消那個念頭吧……」
聽到於然親暱的稱呼,方宏宇剎時微微有些失神,但他很快就清醒過來了,語氣也溫柔了一些:「於然,我們不是早就說好了嗎?不要干涉和插手我工作上的事情。」
「鬼才關心你工作上的事,我是關心你這個人,誰叫我心裡有你呢。」於然不顧一切地脫口而出。
方宏宇又頭疼起來了,不得不再裝起糊塗來:「你又來了。」
「你何苦去捅這個馬蜂窩,招人厭、惹人恨。又沒有人逼著你,你幹嗎要充英雄呢?現在是盛世,盛世是出不了英雄的。不行,電話裡說不清楚,你在哪裡,我必須馬上見你。」於然越說越急,恨不得馬上肋生雙翅,飛到方宏宇的身邊來。
「現在不行,我正在跟人談話。」方宏宇斷然拒絕了於然的要求。
如同一盆涼水迎頭澆下,於然火熱的心一下子變得冰冷,她冷冷地問道:「是誰?是省審計廳的那個羅曉慧嗎?」
方宏宇大吃一驚:「然然,你從哪兒知道她的?」
「我當然知道,你別忘了我是什麼人。你說實話,是跟她在一起嗎?」於然的語氣裡既有著得意,也有著濃濃的醋意。
方宏宇只好說:「不是。」
於然又驚又喜:「你騙人,我不信。告訴你,我可是開著車子在打電話,說話間就到,到時可別露了餡。」
方宏宇不想再和她胡攪蠻纏下去:「信不信由你。不過,我現在真有事,一會我……」
於然馬上感覺到了他的意圖,立刻出聲要脅:「別掛電話,掛也沒有用,我會滿世界找你。」
方宏宇只好舉旗投降:「別鬧了然然,我真的不是跟她在一起。」
於然依然是窮追不捨,非要刨根問底:「那你跟誰在一起?」
「唐小建。」方宏宇不得不老實交待。
「唐小健,我正要找他。」於然好像還是不放心,非得要親自證實一下才肯罷休。
方宏宇搖搖頭,很無奈的把手機遞給了唐小建:「於然嗎?是我,唐小建。」
「小心你老婆和女兒收拾你。」電話那頭的於然鬆了好大一口氣,樂呵呵地說。
唐小建不慌不忙地答道:「正跟方特派談工作,她們不敢收拾我。」
「唐哥沒事了……」於然這才放心地收了線,剛剛放下手機就又響了起來。她一聽電話裡是孫立新的聲音:「於大小姐,跟方特派的熱線電話吧?你別動,朝左邊看,我就在你旁邊。」於然一扭頭,孫立新果然將車停在旁邊,兩人搖下汽車玻璃說起話來。
「孫總,自作多情請人家喝酒,弄巧成拙了吧?方宏宇向你開練了吧?」於笑著說道。
孫立新搖了搖頭:「也不盡然。他是個絕頂聰明人,把正式審計改成了為期一個月的審計調查,他留了後手,沒有把事情做絕,我還是領他的情的,所以……那頓酒沒有白喝。」
「孫總,好好配合人家吧,你不能和他成為對立面。」於然忍不住幫方宏宇說起話來。
「於總,我孫立新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成為他的對立面,除非是我腦子進了水。」孫立新苦笑著說,邊說還邊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腦袋。「但是,你要知道這審計和被審計是天生的對立面。」
於然白了他一眼,眼睛看著前方說:「你可別指望他會上你的船。」
「我從來就沒抱那種奢望,我只想和平共處。他走他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必要的話,我還可以通過北京的關係幫幫他。」孫立新的樣子看起來非常地誠懇。
方宏宇帶著唐小建緩緩穿行在酒吧一條街上,一曲藍色的多瑙河從一家小咖啡屋裡悠悠傳了出來,給這浮躁、繁華的省城仲夏之夜平添了一份清涼。二人邊走邊小聲聊著:
「小建,你好像跟那個然然很熟?」
「她是我妻子康雯最好的朋友。」
「你女兒上重點小學也是然然給辦的?」
「是的。方特,這難道有什麼問題嗎?」唐小建覺出了有點不對勁,停下來看著方宏宇。
方宏宇沒有正面回答,也沒有看他,獨自一人繼續前行:「她一定對你有所求吧?」
唐小建這才加快腳步跟了上來,坦然地說:「是的,她想讓我去她新組建的網絡公司當總工程師兼技術總監。」
方宏宇隨口就問:「她給你開價多少?」
唐小建平靜地答道:「年薪30萬。」
這下子換方宏宇有些驚訝了,他看了唐小建一眼說:「真是不少哇。小建,你告訴我實話,難道你就沒有一點心動?」
唐小建幽幽地歎了一口氣說:「我何嘗不想掙錢呢,可我總不能單單為了錢就放棄自己的追求和理想吧。我的同學都調侃我天生就是一個受窮的命,更有甚者,譏諷我放著大錢不掙活受窮簡直就是傻逼一個!干審計不但不能掙大錢,反而還很容易得罪人。我干審計的時間雖然不長,卻已經得罪了好幾個同學了。」
方宏宇扭頭看著唐小建的眼睛說:「後悔了?」
「說沒一點後悔那是騙人。不過,我反覆想來想去,我覺得干審計挺適合我的,一來我學的就是這個專業,能發揮我的特長,有用武之地,二來也符合我的性格。方特,不知什麼原因,我這個人特別愛看各種數據,每每在計算機上看到各種數據,我就很興奮。我這個人確確實實有一種惰性,什麼事幹久了就不願意輕易動窩,除非有人拿鞭子猛抽一鞭,再用腳不停地踢我的屁股。」唐小建說著說著話鋒突然一轉:「方特,我們也談了有好幾個小時吧,可你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方宏宇誠懇地看著他:「小建,我現在確實沒法回答。但請你相信,最終我會給你、給童特、給辦裡所有的人一個滿意的答案。」
5·6
方宏宇開著車,車上坐著童北海,他們是受范翔忠的邀請去參加宴會的。開始,童北海堅決不去,方宏宇好說歹說地勸了半天,童北海才半推半就地上了車。話不投機,兩人在車上一直自然無語。
童北海畢竟是直來直去的人,看見方宏宇比自己還沉得住氣,終於忍不住開了口:「……方特派,這范省長唱的到底是那齣戲啊。」
方宏宇神情專注地操縱著方向盤,淡淡地應道:「老童啊,這話你應該直接問范省長。」
童北海氣鼓鼓地說:「不管是什麼,反正我覺得他請我們吃飯擺得是鴻門宴。
「如真是鴻門宴那我們就更應該去了,到要看看對方要給我們擺個什麼樣的龍門陣。老童啊,這次審計高速,必須先爭取范省長的理解和支持,否則會寸步難行……」方宏宇看了看童北海,耐心地勸解道。
童北海的臉又黑沉下來了。
唐小建、葉瑩、董樂群正在特派辦的會議室裡加班,整理各種材料,他們一邊忙著一邊吃著盒飯。
葉瑩拿起一封信說:「唐處,你看這是昨天剛收到舉報信,我覺得這裡也許會是一個突破口。」
看著葉瑩一臉認真的樣子,唐小建忍不住揶揄她來起:「行啊,葉瑩也學會排兵步陣了。」
董樂群趕緊跳出來打抱不平:「怎麼了唐處,年輕同志能提出一點看法,這說明人家在進步嘛。」
唐小建似笑非笑地看著董樂群說:「行啊,可以啊。樂群,一不留神就開始以保護人的面目出現了?」
葉瑩臉一下就紅了,沒好氣地對董樂群:「你多什麼話啊,有你什麼事啊。」
原本興高采烈的董樂群一下子像霜打了的茄子般蔫了下去,滿腹委屈地說:「我怎麼了我……」
唐小建見葉瑩的眉毛又挑了起來,知道這樣下去准又會沒完沒了,趕緊出來充好人:「好了,你們的事情以後再掰扯。葉瑩,你接著往下說。」
葉瑩用鼻子輕輕哼了一聲,暫時放過了董樂群,繼續對唐小建說:「信州高速上市的審計報告,是由海天會計師事務所出具的,速度之快簡直驚人。這封舉報信上說,他們把六年之前的收入都當成了當年的利潤,數目高達好幾千萬。所以我覺得,海天會計師事務所是我們的第一突破口……」
唐小建用手指點著葉瑩,半天沒說話。
剛才還自信滿滿的葉瑩一見唐小建不說話了,立刻就緊張起來了,惴惴不安地說:「怎麼?我說的不對?還是太幼稚可笑?」
唐小建這才微笑著擺了擺手,說:「英雄所見略同。」
葉瑩興奮地尖叫一聲,一臉陶醉地說:「真的嗎?那我太棒了。」
「得意忘形,當心樂極生悲啊。」董樂群也不由對這小丫頭刮目相看了,但嘴上還是一點兒也不肯認輸。
「我樂意。你管得著嗎?你嫉妒了是不是?」葉瑩趾高氣昂地在董樂群面前轉了兩個圈,做了個挑釁的表情。
唐小建長歎了一口氣:「可是啊,咱們這兩個特派員,能不能尿到一個壺裡呢?」說到這裡忽然意識到自己在個姑娘面前這麼說有點不合適,趕緊道歉:「不好意思,我說粗話了。」
葉瑩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剛才的高興勁兒一下子全飛到九霄雲外去了,也不無擔憂地說:「話粗理不粗,現在咱們哪個人不是在觀望啊?神仙打仗,百姓遭殃。」
范翔忠在省政府小食堂裡宴請方宏宇和童北海,還叫上了杜慧卿和孫立新作陪,幾個人圍桌而坐,桌上擺滿了各色菜餚。
一開始氣氛就有些沉悶,童北海只好率先打破了沉默:「范省長,你幫我們特派辦解決了多年都未能解決的建房地皮,硬從省長基金擠出錢來又解決了我們的資金缺口。特派辦再窮,這頓飯也該由我們請范省長……-范省長,您讓我們很難為情……」
范翔忠笑了笑:「我就要破破這個規矩,為什麼我幫你們辦事你就請我吃飯?共產黨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這個規矩的?憑什麼我幫你們辦事我就不能請你吃飯呢?老童啊,我明白你的心思。你難為情的不是吃不吃飯的問題,而是不願意見他們兩個人,尤其是此時此刻。」邊說還邊指了指杜慧卿和孫立新。
童北海沒想到一來就被范省長捅破了心思,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尷尬地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唐小建他們還在特派辦會議室裡忙碌著,正在上網查找資料的董樂群突然大叫起來:「唐處,我突然有了個靈感。」
唐小建早已見怪不怪了,連頭也不抬地說:「什麼靈感?說來聽聽。」
董樂群興奮地衝到唐小建跟前,摩拳擦掌地說:「我剛才上網查了查信州高速上市後各種交易數據。股票在短短的三個月時間,從六塊多一直炒到了三十六塊多。舉報信上說,宏大證券公司有違規坐莊行為。可是,宏大證券公司的自營資金實在很有限。我突發奇想,商業銀行那筆貸給顧雪梅的兩個億的資金,會不會進了宏大證券公司呢?」
一邊的葉瑩「噗哧」一聲笑起來,揶揄地說:「董博士,你什麼時候又變成了推理小說作家呢?」
董樂群不服氣地叫道:「這叫大膽假設。」
「可我們審計要的是證據。我走進特派辦的第一天,你不是就追在我的屁股後面給我大講特講審計證據嗎?」葉瑩衝著他眨了眨眼睛。
董樂群一下子被噎住了,好半天才開口反擊道:「可你說海天會計師事務所幫信州高速虛構利潤不也沒有證據嗎?」
葉瑩一下子被踩到了痛腳,跳起來沖董樂群揮了揮拳頭,瞪著眼睛說:「我會找到證據的。」
董樂群也不示弱地瞪了回去:「那我也會找到證據的。」
兩個人就這樣氣鼓鼓地你瞪著我,我瞪著你,唐小建拚命忍住笑,像往常一樣打起了圓場:「行了,你們兩個別吵吵了。大家都說你們兩個人是海水火焰、天生冤家、老鼠和貓,可我現在覺得,童特把你們放在一起算是再對不過了。聽唐哥一句勸,只要你們精誠團結,那事業和哪個哪個一定會取得雙豐收。」邊說邊對董樂群使眼色。
董樂群馬上會過意來,咧嘴一笑說:「那敢情好。」
葉瑩小嘴一撇說:「美得你!」
董樂群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說:「都快六點了。」說完還長長地伸了一個懶腰:「還別說,還真是有些腰酸背疼的感覺。」轉向唐小建說:「唐處,中午吃的盒飯,下午總不會再讓我們吃盒飯吧?再怎麼也得請我們吃頓火鍋吧?我們今天可給你幹了不少活。」
「怎麼是給我幹呢?我們都是為童特干。他把話都說到那個份上了,絕對是破天荒的。我們要是不把活幹漂亮了,那真對不起他老人家。好了,今天是週末,我得去接我姑娘了。」唐小建說完收拾東西要走。
董樂群一把拽住他:「唐處,你別走啊。」
「不走?那我就不成了電燈泡了嗎?」唐小建輕輕拿開他的手,說完笑嘻嘻地走了。
董樂群悄悄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小心地對葉瑩說:「怎麼樣葉瑩,我請你吃火鍋。」
葉瑩撇撇嘴說:「哼,一頓火鍋就想打發本小姐嗎?太便宜了吧?」
董樂群見葉瑩沒有拒絕,差點沒樂昏了,涎著臉問:「那海鮮怎麼樣?」
葉瑩把手裡的材料收拾好,沒好氣地問:「又燒包了不是?你身上有那麼多錢嗎?」
董樂群寸步不離地跟在她身後:「就是把我賣了也得請你啊。」
葉瑩微微一笑,伸手挽住董樂群的胳膊,絲毫不理會他驚訝的表情說:「那就趕快賣吧,我幫你數錢。」
范翔忠的宴會已經結束,但他並沒有放客人走的意思,而是把方宏宇、童北海、杜慧卿和孫立新都拉到了他的辦公室,繼續著關於審計與被審計單位的鉤兌工作。
此際,他正坐在他那高檔的皮轉椅上,手裡握著刻有自己名字的景德鎮磁茶杯,一臉誠懇地說:「……-其實,是不是把你們審計和被審計兩個單位的一二把手叫到一起面對面的交交心,我也是斟酌了再斟酌,猶豫了再猶豫。最後之所以下了這個決心,主要是考慮到哪怕是面對面公開吵架,也比在背後相互搞鬼和拆台好。你們說是不是?宏宇啊,我這樣做沒有違反《審計法》吧?」
方宏宇看童北海悶著頭沒有開口的意思,只好應道:「沒有。《審計法》裡沒有這條規定。」
「那就好。不瞞你們說,我現在最怕的就是一不留神就在工作中違反了法律。過去法律不健全,那還情由可原;現在我們要講法治,任何人都沒有超越法律的特權。我沒有,你們更沒有。信州特派辦方特派和童特派審計高速集團,那是《憲法》和《審計法》賦予他們的權利,你們有什麼想不通的?你們應該歡迎,應該主動配合好他們特派辦的審計工作嘛。」范翔忠又轉過來對杜慧卿和孫立新說。
孫立新趕緊表態:「范省長請放心,我們一定主動配合。」
范翔忠點了點頭說:「那也只是最基本的。更重要的是,你們決不能作假。我平生最討厭的就是作假。作假危害大啊,我們國家吃作假的虧可是太大了。總理在國家行政學院講話時特意強調會計不要做假帳。話雖簡單,可真要做到就不那麼簡單了。孫總經理,你們高速集團沒有做假帳吧?」
孫立新情急之下竟然站了起來,辯解道:「怎麼會呢范省長。」
范翔忠示意他坐下,繼續說:「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審計恰恰是為你們重塑形象嘛。要是沒有問題的話,我以後為你們說話也就更理直氣壯嘛。」然後停了下來,慢慢地喝了口水,才又重新開口道:「有人說高速公司是范某人樹的標桿、旗幟,是信州的臉面,還說什麼我范某人絕對不會讓這面紅旗倒下的。這種話不說是別有用心,至少也是不負責任的。不錯,高速集團是我們信州的標桿企業,明星企業,利稅大戶,可那是國家的,不是我范某人的,也不是你杜廳長和孫總經理的。要是違反了法律,誰樹的標桿、旗幟都沒用。大丘莊的禹作敏樹得夠高了吧?可他犯了人命案,不是照樣該判判,該抓抓。還是那句話,誰都沒有超越法律的特權。杜廳長、孫總經理,如果你們真有違法亂紀甚至犯罪行為,那是你們咎由自取,誰也救不了你們。我是你們的主管領導,就更應該按法律辦事。你們說是不是?」
范翔忠也越說越激動,在辦公室裡轉來轉去,杜慧卿和孫立新也跟著不停地點頭。他走到孫立新面前停了下來,突然話鋒一轉:「但是,要是你們自身過硬,沒有把錢揣進自己的腰包,那就什麼都不怕嘛。不過,現在市場經濟不完善,法律也不健全,有一些違規行為甚至打擦邊球,也是情由可原的。方特派、童特派,對這種行為,你們也應該區別對待是不是?畢竟,搞死一個企業很容易,甚至就是舉手之勞;而要搞活、搞好一個企業,可就太難、太難啊。這樣的教訓,我們不得不吸取啊。」童北海本來幾次張嘴想說什麼,但一看范翔忠的興致極高,也不好意思打斷他。
方宏宇接過了范翔忠的話頭:「范省長,如果說過去我還有些擔憂的話,聽了你這席話,那就完全釋然了。我可以肯定,有你的理解和支持,我們信州特派辦這次審計高速集團,會有一個大家都滿意的結果。」
童北海冷不丁地插了一句:「范省長說得對!方特派說得也對,你們二位領導放心,我們搞審計決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但決不會放過一個壞人。」這句莫名其妙的話說得幾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很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