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女人 十五、重用
    又一個神晨悄悄地降落到太城縣城。沉睡了一夜的街區,像嬰兒似地睜開朦朧的眼睛,打個哈欠,伸伸腰肢,現出一付舒心、甜美、超逸的樣子。

    縣招待所裡,許多人已經起床,有的洗漱,有的在院子裡活動身腰。萬富民所長不斷從栗寶山兩口住的那間房子門前走過,總也聽不到裡頭有什麼動靜。

    栗寶山和鍾佩霞臉對臉抱著睡在一起。他們入睡還不到兩個小時,這會睡得正香呢。鍾佩霞的臉紅潤潤的,帶著滿足、陶醉的笑容。昨天晚上,栗寶山的詳盡解釋雖然沒有完全消除她內心裡的懷疑,但是後來的夫妻生活,使她憑著一個女人特有的感知力發現,丈夫依然是原來的那個丈夫,他沒有變,他還是那樣深深地愛著她。開始的時候,是他主動,她還帶些怨氣的勉強。到後來,做著做著,她由不得主動起來,而且異常的狂放,異常的貪婪。結婚這麼多年,她是頭一回這樣投入,這樣不知疲倦,一直延續了將近三個小時,直到她完全滿足了,也疲倦了,才枕在栗寶山的胳膊上睡去。

    張言堂見書記住的屋子裡這會兒還沒有什麼動靜,知道昨天晚上的工作獲得了圓滿的成功。他看看手錶,已經快到了吃早飯的時候,不得不走過去輕輕敲了一下門。

    栗寶山睡覺很輕,他很快被敲門聲驚醒,睜開眼看看發亮的窗戶,就要起時,卻被鍾佩霞摟住不放。這會,鍾佩霞正睜開惺忪嫵媚的眼睛,顯得異常動人。栗寶山情不自禁地又跟她親吻一會。然後說:「你可以再睡一會,我得起了,我得陪人家客人吃飯。」鍾佩霞聽了,又回吻他幾下,才放開了他。在他起來之後,她也相隨著起來了。她一邊梳洗一邊對票寶山說:「你忙你的,我坐八點鐘的班車回去。」

    「為什麼這麼著急?既然來了,何不多住幾天。」栗寶山沒有想到愛人會決定今天就回去。

    「我下午還有課。」

    「是嗎?……那你快跟我去吃飯。吃了飯,讓車送你到車站,也誤不了。」

    「不了,我不吃飯。你快去陪客人吧。我這就走,車站離這裡又不遠。」

    栗寶山見夫人意堅,只好說:「那好,你自己保重,我去陪客人了。」他說著正要開門出去,鍾佩霞又忽然叫住他:

    「你等等!」

    她跑過來,把栗寶山已經拉開的插銷重新插好,然後攀住栗寶山的脖子,與他親吻一會過後,看著他,流出豆大的淚珠。

    「你這又是怎麼啦?」

    「我……你一定要……你不要,不要忘……」她傷心得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放心,我一定要潔身自好,我絕對不會忘了你的。」

    「可我害怕。」

    「你還怕什麼呢,難道你還不相信我嗎?再說,我是來太城幹事業的,不是來這裡找女人的。你回去以後,一定要把心放得寬寬的,千萬不要再上壞人的當。相信我,懂嗎?」

    「我懂,我相信你。」

    鍾佩霞又深情地吻了一回丈夫,才開了門,送丈夫出去。

    金九龍和萬富民見鍾佩霞的臉上留著淚痕,心裡有些高興,猜想著可能發生的事情。他們聽說鍾佩霞馬上要走,更是有些得意。因此,他們先是賣力地勸她住幾天,爾後又帶乾糧又備車,對她顯出非同一般地同情似的熱情。鍾佩霞雖然記著丈夫昨夜說的話,但她畢竟是個感情脆弱的女人,在他們前呼後擁地送她上了班車以後,不由得看著他們流下了眼淚。末了,她還是帶著沉重的疑慮和揪心離開了太城。

    吃早飯的時候,栗寶山瞭解到,昨天晚上,尉教授、三個中央來的記者和四位紀檢幹部聊了大半夜,聊得非常融洽,傾心。用郭莉記者的話說,他們通過交談,達到了原則上的一致。他們還提出建議,要求一起在太城考察兩天礦產資源的情況。栗寶山聽了以後,自然是非常高興,非常歡迎。

    早飯過後,由栗寶山、黃福瑞等主要領導陪同,開始了考察活動。因尉教授和郭莉記者等人的提議,銀俊雅也陪同前往。

    一路上,大家邊考察礦產資源的情況,邊磋商開發的具體方案。兩天考察即將結束的時候,一套完整的方案已經形成了。這時,栗寶山心裡想,何不趁教授、記者他們都在的時候,召開個常委擴大會議,把這事正式定下來呢?

    於是,這天晚上吃飯的時候,栗寶山便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挽留客人們再耽誤半天。開始,有的人不同意,尤其是四個紀檢幹部堅持明天一早就走。他們說,召開縣委常委會怎麼定,是常委們的權利,他們不好參與。這個時候,郭莉記者又一次幫了栗寶山的忙。她能言善辯的一席話,說得他們無言答對,不得不接受栗寶山的挽留。

    吃罷飯,栗寶山找來金九龍,讓他立刻下達會議通知。

    接著,他又和客人們坐了一陣之後,回到辦公室,細想幾天以來的一個個勝利,心裡十分激動。

    正在他心潮激盪的時候,張言堂從外面進來了。張言堂一進門就去開電視機。這是他們秘密交換意見的信號。栗寶山看了以後,無言地坐在那裡等候。張言堂開了電視機,走到栗寶山的對面坐下。他拿起桌子上的一張紙,迅速地寫了幾句話,推給栗寶山看。栗寶山看了,又驚又喜。他用異常讚賞的眼光看著張言堂,似乎在說:你真是個聰明過人胸懷大略的小伙子呀!每到關鍵時刻,你都能給我提出關鍵性的建議。這問題太重要了,我怎麼就沒有想到呢?你又立了一功。旋即,他的眼光一低,思考片刻,不得不在那張紙上劃了個問號。張言堂非常明白他的意思,拿過紙來,又迅速地寫了幾行。栗寶山看了,又一次用異常讚賞的眼光看他,同時點了一下頭。接著,他寫了幾句推過去。他看後,又寫幾句推過來。這樣一來二去,不多一會就把事情完全策劃妥切了。這時,栗寶山情不自禁地拍案而起。如果不是張言堂及時摀住他的嘴,他真要把內心的高興喊出來了。

    張言堂這時提高了聲音說:「栗書記,你看會兒電視早點休息,我還要去跟他們玩會牌。」

    栗寶山便也提高聲音說:「你去吧,不要太貪玩,早點回來休息,這些天你也夠累的。」

    「好的。」張言堂應著,開門去了。

    栗寶山在辦公室裡來回走著,一邊構想著解決問題的具體細節,一邊等候著張言堂的佳音。十二點半鐘的時候,張言堂回來了,一看他臉上的表情,不用再問,兩個人心照不宣地熄燈睡覺。不過,他們誰也睡不著。一方面,勝利的喜悅激動著他們。一方面,難以預料的困難困擾著他們。他們設想著明天常委擴大會上可能出現的種種情況,一會兒興奮,一會兒犯難。有心把彼此所想說出來,交換交換意見,環境不允許。有心起來拉著燈,採用秘密的方式,也覺得不大合適。只能各人想各人的,彼此聽著對方的出氣聲和翻動聲。覺得時間過得好像很慢,很慢。

    第二天上午八點鐘,常委擴大會議按時召開。正式參加會議的是縣委會的各位常委,列席會議的有縣政府的各位副縣長,人大的主任,政協的主席,以及尉教授、中央來的三位記者和中紀委、省紀委來的四位紀檢於部。總共二十幾個人,把常委會議室坐得滿滿噹噹的。主持會議的栗寶山,首先開宗明義,爾後把幾天以來通過討論、考察,形成的礦業興縣的總體方案,向大家作了一個詳詳細細的匯報,提請大家討論審議。由於幾天來的熱烈醞釀,礦業興縣已成定勢,即使不願叫栗寶山弄好的人,在這個場合也不便講反對的意見,再加上有尉教授、郭莉等人在一旁助威叫好,所以常委、縣長們紛紛發言,表態贊同,用了不長時間就一致通過,形成了正式的決議。

    隨著決議的作出,栗寶山的心裡由不得緊張起來,因為接下來將要提出一個重要的問題,這個問題除了他和郭莉有思想準備以外,別的人全無思想準備,而且他預計,常委和縣長們都將持反對態度,可他的目的是要把這個問題通過了,解決了,這怎麼能叫他臨到跟前不犯楚不緊張呢?他端起杯子來,喝了幾口水,一方面潤潤嗓子壓壓心頭的緊張,一方面琢磨接下來該怎麼講。為了沖淡下面將要引出的問題,他覺得對上面的議題還應該再說一些總結強化的話,於是,他講了一大段之後,最後說:「這都是尉教授、郭記者、夏記者、王記者以及中紀委省紀委各位領導熱情關懷和具體幫助的結果。」

    不等他說完,尉教授就插斷他說:「這可不是我們的功勞,這是你們銀俊雅的功勞。」

    郭莉等人也爭先恐後地說,這是銀俊雅的功勞,不是他們的功勞。

    栗寶山沒有想到他的最後這句話能夠引出這樣一個好的結果,心裡高興。他趕緊說,如果沒有歷教授他們給做科學的判定,即是銀俊雅說得對,他們縣委政府也難以這麼快就作出決策,所以說他們的功勞是不可磨滅的。接著他說:

    「現在,礦業興縣的路子和方案已經確定下來了,關鍵就在怎麼落實了。趁尉教授、郭記者、王記者、夏記者和中央省裡的領導還在,請你們再給我們指一指,第一步咋樣走,還有什麼問題需要解決。」說完,他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郭莉。但他立刻意識到不該看那一眼。不過還好,郭莉就要說話,忽然想起張言堂的叮嚀,把到了嘴邊的話咬住了。

    會場上第一次出現無人接話的沉默。因為尉教授他們想,他們該說的話都已經說過了,至於第一步咋樣走,需要解決什麼問題,方案裡也都記得很具體了,沒有什麼要說的了。栗寶山著急地打破沉默說:「大家想一想,我們也想一想。」他把目光同時射向常委和縣長們。

    「沒有什麼說的了,要說的都說了,栗書記說的方案也很具體,就按方案辦吧。」尉教授這時說。另外兩個記者和紀檢幹部們也這樣附和著。

    會場上的氣氛完全是就要結束會的氣氛,許多人甚至已經收起筆記本,就等粟寶山說一聲散會了。栗寶山非常著急,這回不得不求救地看一下郭莉。郭莉說話了——

    「我想提一個問題,就是如何充分發揮優秀人才的問題,礦業興縣的路子很正確,方案也作得不錯。但能不能落實,關鍵的關鍵是要使用好優秀的人才。我覺得我們在研究問題的過程中,忽略了一個最重要的問題,那就是如何使用銀俊雅這個人才。你們說,是不是?」

    郭莉提出的這個問題,一下改變了會場上的氣氛,一下把常委、縣長、主任、主席腦中的弦拉了個緊而又緊。因為他們聽了郭莉提出的這個問題以後,腦海裡首先產生的一個反應是:她又要給銀俊雅爭官了。而官在他們看來是極其神聖的。要從他們的手上提拔一個官,需要裡裡外外、上上下下。明裡暗裡運作不少回合以後,才能提到常委會上討論研究。而且,研究提官,除了常委,是不允許有別人參加的。再說,銀俊雅是什麼人?在他們的思想深處,銀俊雅依然是個妖媚的女人。儘管在表面上他們也承認栗寶山的觀點,但他們內心裡認為銀的那些傳聞至少有一部分是真實的。所以在他們看來,給她在公眾場合平反正名,就夠便宜她的了。

    雖然在那天的討論會上,銀俊雅的發言,確實極大地震動了一下他們,使他們認識到這個女人還真有點才氣,但也不過如此而已,他們根本就沒有想到應該有一個什麼官銜落在她的頭上。況且,一個記者,有什麼資格在這種場合提這樣的問題?實在是不知天高地厚!因此,他們全用驚訝的眼睛看郭莉。隨之,又用審視的眼睛看栗寶山。他們認為,只要栗寶山稍有點頭腦和常識,就應該把郭莉提的這個問題頂回去,或者給她留點面子,繞個圈兒軟軟地頂回去。在他們中間,唯有賈大亮和金九龍不完全是這個想法,他們兩人立刻意識到這可能又是栗寶山設置的一個陰謀,而他們必須挫敗他。所以,在他們兩人的眼光裡,包含著警覺和敵意的殺氣。栗寶山不用看,憑著他的第六感官,明顯地感受到了他們兩人的眼光以及其他人看他的那種眼光。他原來估計,在郭莉提出來以後,尉教授和另外的三個記者一定會發言支持。可實際增況是,這四個人竟全閉口不語。有一個情況他沒有發現,緊挨尉教授坐的那個姓孫的中紀委的幹部朝尉教授的耳根底下說了一句話,他說人事問題叫人家按程序決定,外人提這不合適。尉教投正是聽了這句話,打消了發言。那三個記者看到了這個情況,見尉教授不說什麼,也就閉口不言了。這局面,很讓栗寶山感到尷尬。沒有辦法,他「只好假裝沒有聽懂郭莉的話,問她:「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還不明白嗎?就是應該給銀俊雅一個適當的職務,讓她有職有權,才好發揮作用呀。」郭莉不假思索地說。她當然不完全瞭解栗寶山內心裡都想些什麼,也不完全瞭解面臨的困難有多大。

    栗寶山聽了郭莉簡短的解釋,不得不表明自己的態度了,他看看大家說:「郭莉記者提的這個問題,我們大家可以議一議,看看怎麼為好。」

    他的這個表態,讓賈大亮和金九龍完全肯定了自己的猜測,令其他常委、縣長、主任、主席們異常震驚。他們全保持沉默,一聲不吭。四個紀檢幹部見此局面,相互看看,意在商量是否退出迴避,商量的結果,坐著未動,是想看看再說。尉教授看看郭莉,眼睛裡的意思在說,銀俊雅怎麼使用,讓他們去研究,我們不要再說這個問題了吧。郭熱回復尉教授的眼光很堅決也很明確,她的意思是,這個問題一定要說,一定要解決,對於政界裡壓制人才的腐敗行為不能讓步!而且,她用看尉教授的眼光掃視了一下栗寶山,意思是說,這也是書記的意思,敦促尉教授發言支持。聰明的尉教授完全明白了郭莉的意思,但見縣裡的人無一響應,不知怎麼說為好,犯難地垂下了眼皮。栗寶山非常著急。賈大亮和金九龍暗地裡高興。熱心快語的郭莉被這冷遇激怒了。

    「各位領導,我剛才的發言是不是冒犯了你們?是不是觸犯了你們太城的哪一條戒律?如果是,請你們提出來,嚴加批評指正,可不要這樣對我客氣,一言不發。我是個記者,是個心直口快的人。我不太瞭解政界裡都有些什麼規矩。我說話辦事只考慮是非和事業,凡是對的,好的,於事業於群眾有益的事,我就說,我就提,從來不怕丟了自己什麼,頭上沒有烏紗帽,不怕丟了烏紗帽,以後也不想弄個烏紗帽戴上。醫生說我是個膽汁質的人,容易激動。一激動起來,說話掌握不住分寸。如果有那句話說得不好聽,請你們原諒。原諒我的用心是好的。剛才我提的那個問題,完全是為了太城好,也是為了你們好。像銀俊雅這樣的人才,拿到北京,拿到全國去,都是頂呱呱的。她提出的礦業興縣的發展戰略和實施方案,是對太城的重大貢獻。你們採納了她的意見,如果不同時把她這個人用起來,那會成為重大損失的。或許你們認為,在這樣的場合研究用人問題不合適。而我認為,落後地區正應在這方面解放思想,實行改革。現在好多先進的地方,都實行了人事制度的改革,打破了神秘化,公開招聘,競爭上崗,能者上,劣者下,太城為什麼就不能呢?如果認為我說得不對,提出來,咱們一起討論,一起辯論都可以。容我直言,冒犯了。」郭莉說完以後,站起來,抱起拳拱了拱。

    另外三個記者被郭莉達一番很動感情很有稜角的話鼓動起來了。他們接著郭莉相繼發言,不但支持郭莉的意見,而且聯繫全國的改革,大發感慨,其用語和氣勢亦不乏觸人靈魂的稅利。較為老成的尉教授,這時候也按捺不住了,他說:

    「以上幾位記者的發言,令我鼓舞,使我心潮澎湃。他們說的話雖不能討每個人的喜歡,但我認為句句是實話,是真理。幹事業,就得這樣子,不能顧及這個,顧及那個,現在我們國家缺的就是這個東酉。要改革,要前進,就不能怕一時傷感情。不打不相識嘛,打一下,疼一會,待想通了,才是永久的好朋友。我相信縣裡的同志不會計較他們在說話上的枝節問題的。他們確實是為了太城好。他們跟銀俊雅不沾親不帶故,我也是。不過,還得把話說回來,縣裡的同志也沒有誰反對郭莉提出的意見,郭莉你也不要那麼想當然,在太城突然提出這樣的問題,是應該有個適應的過程的,總得讓人家好好地想一想,你們說是不是?」他說完,為了緩和氣氛,哈哈地笑了笑。

    從郭莉激烈的發言之後,會場上不利於栗寶山的形勢,有了一個很大的扭轉。尉教授上述的一番話,又使情勢進一步好轉。特別是他那末尾的哈哈一笑,起了很大的調劑作用,在場的所有人,都跟著他笑了,儘管有的笑不是從內心裡發出來的,有的笑甚至帶著嘲弄的氣味,但畢竟都笑了,使兩軍對壘的局面有了一些緩和。

    不過,已在政界裡混出了一些經驗的栗寶山知道,儘管郭莉等記者和尉教授的發言非常之好,扭轉了被動的局面,但要讓縣裡這些油條們心服認同,還會有很大的差距。他必須抓住主動時機,乘勝進擊。他想,這個時候,應當首先逼他們表態。於是說:「聽了郭莉幾個記者的發言和尉教授的發言以後,我作為太城縣的縣委書記,心裡很不平靜,很受感動。他們為了我們太城的事業,不辭辛苦,不怕嫌怨,直言不諱地給我們講了許多既尖銳又善意的話。他們講的意見非常好,非常重要。我們應當用改革的思想,認真地加以研究。我非常同意尉教授最後講的那幾句話,在我們太城,一些新的問題的提出,是有個思想適應的過程。既然是討論,可以暢所欲言嘛。怎麼樣,大家是什麼意見,說說看。」

    縣裡的各位閣僚們,早已料到書記會給他們攤牌的,他們早就想好了各自一番應付的話在肚裡,這時候便按照不成文的法定程序說了出來。

    黃福瑞說:「中央的記者和尉教授為了我們太城的經濟建設,從北京遠道而來,又參加我們的會議,又親自下去考察,給我們提了許多寶貴的指導性的意見,我從內心裡非常敬佩,非常感激。對於各位,我覺得我們除了敬佩、感激,絕無半點不恭或別的什麼。起碼從我內心裡是這樣。我認為,中央記者們和尉教授講的話,都是值得我們重視,值得我們認真研究的。不可否認,由於我們地處偏僻,學習不夠,所以我們的認識能力是很低的,會後一定加強學習,也希望各位領導,學者和記者們多多幫助。」他避而不談銀俊雅的使用問題,說的全是一些空話。因為他不願先就這個問題表態。他覺得自己還拿不準。但又不能不第一個發言,這已成慣例了,別人都在看著,他不得不說,所以便只好不疼不癢地說兩句。

    副書記陳賓海說:「我同意栗書記剛才講的,記者同志和尉教授講的意見既尖銳,又善意,非常好,我們應該用改革的思想去理解,認真地加以研究才對。別的我沒有什麼。」他等於重複了一下栗寶山其中的幾句話。因為他抱定了一條宗旨,只同意栗寶山的,自己不另說別的,如果出了問題,有栗寶山負責,他不過隨聲附和而巳。

    賈大亮說:「……總而言之一句話,請各位記者、尉教授放心,也請中央和省裡的各位領導放心,我們絕不會辜負你們的期望,絕不會拿你們的話當耳旁風,我們會認真地研究,認真地對待的。儘管我們學習不好,思想理論水平不高,但我們是不甘落後的。特別有你們這一回的諄諄教導,我們會努力趕上來的。特別在起用人才方面,我們一定要放開手腳,打破陳規戒律。就請你們放心好了。」他說的話最多,這裡只錄了末尾的幾句。總的情況是,唱高調,著力給郭莉和尉教授他們做工作,企圖勸他們退卻,為他會後做手腳爭取時間。他在講話裡還多次提到「中央和省裡的各位領導」,即中紀委省紀委四個幹部,想讓他們站出來為他說話。

    王明示說:「我認為,關於對銀俊雅使用任職的問題,是不是不要過分著急為好。因為總是有個大家所共知的背景問題。我的意思不是真有什麼,我的意思是穩妥一點比較好。」他認為他不單是個常委,更重要的他是紀檢書記,對任用銀俊雅這樣的人,不能輕易表贊成的態。而且他從在場的中紀委省紀委的四個幹部的臉上看得出來,他們對此事是有保留的。他考慮來考慮去,考慮了這樣幾句話。

    董玉文說:「我考慮,這個問題即使要解決,也應該按程序走比較好,另外,請栗書記考慮,是不是應該給地委打個招呼。」他是組織部長,只提了這樣一條建議,沒有表明他對提拔使用銀俊雅是支持還是反對。

    李萬同說:「我非常同意郭莉記者和尉教授他們的意見。

    我也非常同意各位領導的意見。」他是宜傳部長,講了許多改革和人才問題,這兩句話是從其中摘出來的。

    金九龍說:「我認為我們應當積極地認真地考慮銀俊雅的使用問題,使她有個適當的身份,只有這樣,才好充分發揮她的才能。」他的調子算是最高的,因為他有意要扮一個紅臉的角色。

    在所有的人都說過一遍之後,賈大亮又補充說:「我覺得王書記和董部長講的意見不錯,應當引起我們重視。你們說是不是啊?」他說的王書記和董部長是指紀檢書記王明示和組織部長董玉文。他說完這話,環視著大家,啟發鼓動著大家附合,特別把目光幾次停留在四位紀檢於部的臉上。縣裡的人有的說是,有的點頭。四個紀檢幹部也點了點頭。這使會場上又一次出現了危局。

    在這緊要的關頭,栗寶山只有拿求救的眼光再看一下郭莉記者。郭莉記者實在是夠朋友,她馬上發出了一排連珠炮:

    「我實在不明白你們到底是怎麼想的?你們到底承認不承認銀俊雅是個非凡的人才?你們到底想用她不想用她?你們到底從思想深處給她平反了沒有?什麼人所共知的背景,那個背景根本就是錯誤的,難道還要考慮嗎?什麼程序請示,不搞那些繁瑣的東西難道就不行嗎?你們對發展太城的經濟,到底是著急還是不著急?昨天已經講好了,你們的引資招商團要隨我們一塊去北京,下午就得走,這個團沒有銀俊雅行嗎?她沒有個適當的職務能充分發揮作用嗎?這是火燒眉毛、馬上就應當定的事,你們為什麼不著急?為什麼非要往後拖呢?我實在弄不明白。容我火氣大,得理不讓人。

    究竟怎麼辦,你們拿主意吧。」

    縣裡的人,聽了郭莉的話,除栗寶山以外,沒有一個不反感。他們認為,郭莉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一個記者,有什麼權利在他們的常委會上信口雌黃,像訓孩子一樣訓他們這些領導?他們有的人真想跟她吵起來,有的人不屑地在一旁撇嘴,有的乾脆出去撒尿,表示抗議。四個紀檢幹部交頭接耳,覺得郭莉太過分了,又一次出現離開會場的動向。另外兩個記者面面相覷,感到沒趣。尉教授想勸郭莉就此罷休,但欲言又止。郭莉也有點臉上掛不住,看看栗寶山,真想甩手而去。會場上出現了一瀉全潰的危勢。栗寶山看在眼裡,急在心上。他知道這個時候自己如不拿出強大的威力,挽住狂瀾,頃刻就會出現失敗的結局。因此,他當機立斷,馬上提高聲音說:

    「大家注意坐好,我們應當嚴肅對待郭莉記者方纔的一片肺腑之言。我認為郭莉記者對我們的批評,是尖銳的,也是十分切當的。我們每天都說要解放思想,要發展太城的經濟,可一遇到具體問題,即表現得很麻木,一點也不著急的樣子,不如一個局外人,不是不如,簡直是天壤之別!郭莉記者的話,讓我感到羞愧。這樣下去,我們還算是黨的幹部嗎?我們不能葉公好龍!」講到這裡,他忽然感到自己有些太動感情了,在召開這個會之前,他是想通過郭莉的提議,不表現出自己太明顯的意向,把問題解決了,現在逼得他不得不衝鋒上陣。由於過分衝動,話說得太刺人,打擊的面也太寬了。因此,他趕快收住話頭,喝口水,壓壓正往上攻著的火頭,然後用較緩和的口氣接著說:「大概我跟郭莉記者用同一種類型,都是膽汁質的人,說話容易動感情,容易上火。但心眼是好的。我的主要意思,也是指責自己,不全是批評大伙的。大家剛才實際上也都表了態,絕大多數人是贊成郭莉記者的意見。王明示同志和董玉文同志說的,實際是替我著急,為了我好,這我都理解。就是有不同意見,也情有可原。因為畢竟情況複雜,又是個十分敏感的問題。我覺得郭莉記者說的一句話很重要,就是招商團今天下午就要隨他們去北京,銀俊雅應當去,應當有個職務才便於發揮她的作用,實在是火燒眉毛,容不得我們拖延。如果不是這樣,我們完全可以放一放,按照程序辦,給地委打個招呼當然更好。既然這樣,我看我們只能解放思想,打破陳規,以事業為重了。怎麼樣,我看我們就具體研究一下,給銀俊雅任個什麼職務比較合適?」

    這番話講得很有水平,既狠狠地刺了一下縣裡的那些人,又溫和地撫摩了他們感到疼痛的傷口,而且明確地指出了必須解決問題的落腳點。多少年來,政界裡的官兒們都是看上司的眼色行事的。因為上司決定著他們的官位和陞遷。太城縣的那些官兒們,一看栗寶山就是要給銀俊雅任職,立時轉變了態度,即是心裡不同意,也紛紛明確地表態說同意,有的還作了自我批評。他們心想,反正是你書記提出來的,如果出了問題,上邊怪罪下來,自然是提議和決策的人負責,我何必要頂著惹你生氣呢?賈大亮和金九龍看出難以阻止了,一邊隨聲附合,一邊琢磨會下該怎麼幹。當他們發現大家都不說具體職務時,賈大亮爭取主動說:

    「我提議,把銀俊雅調到計經委,在計經委任個副股長。」

    「同意。」「同意。」「……」賈大亮的話音剛落,那些縣裡的領導們,立刻爭先表態贊成。

    在賈寶山的面前又一次出現了難辦的局面,他只能看著郭莉問她說:「你認為任個什麼職務比較合適呢?」

    郭莉見栗寶山的眼睛裡充滿了對她的住任、懇求和鼓勵,打消了顧慮,說出了他們策劃好的那個職務。她說:

    「我認為叫她任縣長助理比較合適。」同時,作了一番解釋。

    這個建議讓縣裡的那些領導聽了,無不感到驚訝。好傢伙,竟然要她任縣長助理!真是要翻了天了。在他們看來,最大最大讓銀俊雅當個副局長、副主任之類的就是破天荒的破格了。縣上的好多好多幹部熬一輩子都熬不到這樣的職務。而郭莉竟要她當縣長助理,這是他們做夢都沒有想到的。賈大亮之所以搶先提議讓她當副股長,所怕的,是怕栗寶山讓她當副局長副主任,想不到郭莉冒出來個縣長助理。

    這個職務等於叫銀俊雅跟他們平起平坐了。他們先是用驚訝的眼睛看郭莉,隨之用擔心而審視的眼睛看栗寶山。

    栗寶山用坦然的眼光看著大伙說:「大家看郭莉記者提的這個意見怎麼樣?」

    「啊!他竟然同意!」縣裡的那些人幾乎同時在內心裡發出了這樣的驚歎。儘管他們都是看上司眼色行事地,儘管他們不願惹栗寶山不高興,但眼下的距離太大了,誰也感到接受不了,於是只好沉默。在栗寶山第二次催問下,這些人不得不陸續表態。除組織部長董玉文以外,別的人都避而不談縣長助理,有的說可以任工業局的副局長,有的說可以任企管辦的副主任。董玉文提醒說,縣長助理歷來是地委任免的副縣級幹部,縣裡沒有這個權力。這樣,銀俊雅任個副局長或者副主任,似乎已成了定局。尉教授和另外那兩個記者都向郭莉向栗寶山投去目光,意思是說,可以了,不能再爭了。甚至栗寶山也發生了動搖,覺得應當適可而止。他正要朝這方面說,郭莉按照預定的謀劃說道:

    「我看就任個科級的縣長助理也好。我們要的是縣長助理這個身份,不是非要縣級領導的政治待遇。既然縣裡有科級幹部的任命權,就任個科級的縣長助理吧。這樣,出去工作起來,要比局長主任好。」

    縣裡的那些領導簡直是煩她煩透了,他們一律低頭不語,以示抗議。四個紀檢幹部也厭惡地看她一眼.尉教授和另外兩個記者都用責備的眼光看著郭莉。栗寶山心想,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只能前進,不能後退。後退等於出賣了郭莉記者。所以他表態說:

    「怎麼樣,郭莉記者的這個意見也有道理,大家是否再考慮考慮。」

    四個紀檢幹部聽完粟寶山的這句話,交換一下目光後,相繼退出會場。

    賈大亮和金九龍看了紀檢幹部的舉動,心裡暗暗慶幸。

    兩個人拭目等看栗寶山在這極尷尬的局面下如何收場。賈大亮還打破沉默說了這麼一句話:「栗書記,你就說吧,怎麼好,你決定。」

    這時,栗寶山忽然想起在地區計經委當副主任的時候,他由那個主任在一次研究幹部時所用的辦法。雖然他對那個辦法很有意見,但是這會想起來,倒覺得可以拿過來用一下。於是他問:「大家還有別的意見嗎?」都說沒有別的意見了。

    他便結論說:「如果大家沒有別的意見,就這樣定了:銀俊雅同志任正科級縣長助理。組織部擬個文發下去,同時報地委組織部備案。赴京招商團就由黃縣長帶隊,銀俊雅參加,要加上計經委主任、工業局長和財政局長,一共五個人,下午隨尉教授、郭莉記者他們一起進京。現在散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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