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托 第二章
    田忠信想,還是不要那麼主動的好,應當顯出自己並不是很想見他,才比較好,要吊他的胃口。

    田忠信只顧耷拉著腦袋痛苦地在街上走,什麼也不看,什麼也不顧。他雖是想撞死算了,但並沒有下定要死的決心。這時一輛黑色桑塔納從那邊開過來,司機是個20多歲的青年人,他東張西望地看著兩邊的街上,當發現車前面有人的時候,已經比較晚了,嚇得他趕緊踩剎車,嘎吱一聲,車是剎住了,前面的田忠信還是被撞倒了。

    司機嚇出了一身冷汗,傻了似的愣在車上。

    田忠信覺得像是在痛苦絕望中又遭了什麼惡人的突然攻擊,一種本能的自衛和反抗,使他很快從地上跳了起來。

    街上許多行人和車輛,吃驚地駐足停行觀看。

    肇事司機一看被撞的人沒有多大問題,趕快跳下車來說:「對不起啊,怎麼樣?沒事吧?」

    田忠信看看司機,看看車,看看圍觀的人,這才意識到是車撞了他,是發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他在後怕的同時,立刻想到了賠償,想到了絕望之中的他幾乎是用自己的###命換來了眼下的這個。如此一想,他立馬又倒在地上,大哭大叫,把先前壓在心裡的鬱悶一股腦兒發洩了出來。

    肇事司機跑上前去抱起他說:「大哥,我送您去醫院吧。」他說著,見田忠信的額頭碰破了,用手小心地摸了一下。

    田忠信一看他手上沾的血,才知道自己的頭被碰破了,這讓他更加氣憤。他覺得眼前的這個肇事者,簡直就是銀髮堂的同夥,所以他惡狠狠地看著肇事司機說:「別叫我大哥!少來這一套!你是蓄意要謀殺我對不對?你是魔鬼!殺人犯!我是絕對不能饒你的!」他在這樣罵的時候,又忽然想到,他應當賴住這個司機,說他就是銀髮堂的同夥。他覺得這不失為一個絕好的主意。

    圍觀的人看見田忠信剛才還站起來了,現在又躺下不起來,還說那樣出格的話,紛紛議論他耍賴,訛人。

    田忠信聽到圍觀人的話,在心裡想:耍賴就耍賴,訛人就訛人,我才不會像從前那樣老實了。從前我要不老實,會被騙得這樣慘嗎?我遭的大難,你們有誰知道嗎?因此,他就是躺在地上不起來,繼續哭叫,說他頭疼得要裂,說他渾身上下都被撞壞了,說肇事司機就是銀髮堂的同夥,他一定要他們賠他的一切損失,一定要把他們繩之以法。

    肇事司機央求他說:「大哥,我求您了,我們先去看傷好不好?我們私了好不好?」

    田忠信聽說私了,腦子動了一下。如果等交警過來,又有圍觀者作證,像他這樣,或許賠一點錢就完事了,私了也好,到時候他可以漫天要價,可以把他受騙的事攪在一起,反正已經離開了現場,他會是主動的,因此他###著勉強點了一下頭。

    肇事司機趕快把他抱上車,開起來往醫院裡跑。

    到了醫院,肇事司機把他送進檢查室以後,他雖然啊呀啊呀地叫喚著,卻沒有忘記在司機離開他身邊時,抓住司機的手,要過了司機的工作證。

    經醫生檢查,田忠信不過受了一點外傷,抹了點藥就算完事了。在這過程中,田忠信看了肇事司機的工作證,想不到這個名叫鄭照的肇事司機竟是他那個縣——河縣的,還是給縣政府開車的。本想抓住訛一把,不料遇上個同鄉人,又是在縣政府裡開車,他心裡便起了另一種盤算。他想,訛這個鄭照,還不如交下這個鄭照的好。訛,怕是很難與銀髮堂的詐騙案扯上,最多賠千八塊錢撐死了;而交,興許能通過鄭照認識了縣政府的哪個領導,說不定能幫助他重整旗鼓呢。他不但很快就做出了決定,而且很快就想好了交下鄭照的說辭。

    鄭照問他還需要做做別的什麼檢查,如CT什麼的,田忠信搖搖手說:「什麼也不做了,沒事了。」鄭照見他下了病床就往外走,還以為接下來就要討價還價了。

    田忠信出了醫院的門,才對鄭照說:「非常對不起啊,鄭師傅,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了,我們是同鄉啊!」

    「您是河縣的?」鄭照驚喜地問。

    田忠信笑笑說:「河縣城關五街的,我叫田忠信。」

    鄭照見田忠信的態度跟以前完全不同了,知道事情有了重大的轉機,十分高興地說:「啊呀呀,您看,我怎麼就把您給撞了呢,實在是罪過呀!我家是河縣六里莊的,兩年前從部隊轉業,分到縣政府給郝縣長開車,現在住在縣城三街。」

    田忠信一聽他是給郝縣長開車的,心裡暗喜,慶幸自己做對了。

    鄭照心想,同鄉可以饒過他許多,但造成的傷害他還是要補償的,所以他說了一番道歉的話之後,掏出身上裝的1000多塊錢,塞給田忠信說,算是一點點補償。

    田忠信拒絕道:「鄭照老弟,你快把錢收起來聽我說。我們是同鄉,還能說補償的話嗎?要說給我造成了一點損失的話,那同時也給我造成了與你相識的機緣嘛!回想剛才,我還真感到對不起你呢,竟然口出不遜罵了你,實在不好意思呀,對不起了。」

    鄭照覺得田忠信越是客氣,自己越是不能不補償人家,所以又說:「您千萬別這樣說,是我開車走神撞了您,您罵那完全是應該的嘛。想不到的是,您竟然也是河縣的,您原諒我,就算少有的高風亮節了,我怎麼能一點也不補償呢?這點錢不多,您一定得拿上。」他說著還是把錢硬塞到了田忠信的口袋裡。

    田忠信把錢從口袋裡掏出來說:「鄭照老弟,告訴你吧,我田忠信可不是缺錢的主兒,別說這麼點錢,就是你裝一麻袋錢給我,我也是不稀罕的。」他說著從身上摸到了一張名片,心想多虧身上還有這個,當初銀髮堂就是靠這個把他迷糊住的,想不到今天他也要用這東西迷糊一下鄭照。他把名片和錢一起拍到鄭照手上說,「我兩年前在咱縣城做買賣掙了錢以後,就來市裡發展了,如今公司的資產少說也有上千萬了,我能缺你這點錢嗎?」

    當初銀髮堂騙田忠信的那一套,現在田忠信完全學過來了,他說假話說得一點都不打頓,跟真的一樣。

    鄭照看了他的名片,驚叫了:「啊呀!您是忠信實業公司的經理啊!我真是有眼不認泰山,怎麼把您給撞了呢?」

    田忠信這時想,錢他是不要了,但他必須得到比錢更重要的東西,他一定要跟鄭照套得更近乎,一定要通過鄭照跟郝縣長接上關係。所以他說,他和鄭照這樣相識是緣分,得找個地方好好地聊一聊,好好地敘敘鄉情。

    於是,他們來到了一家茶館,一邊喝茶一邊聊了起來。原來鄭照所說的郝縣長名叫郝裕如,如今是副縣長。鄭照說郝裕如想當縣長,這次是專門來市裡跑官送禮的。鄭照還告訴田忠信說,這一次來市裡和往常來市裡不一樣,往常來市裡都住在市政府賓館,郝縣長不管開會還是幹什麼,都是他接送,都坐他的車,但這次沒有在市政府賓館住,而且住下後,就一直沒有用他的車,說是用車時給他打手機,卻一次也沒有給他打過。明顯是郝縣長不願讓他知道都去了哪裡,郝縣長謹慎得很。

    鄭照說的郝裕如跑官的事,讓田忠信很感興趣。他問郝縣長跑官,怎麼個跑法?鄭照用手做了個數錢的動作說:「還能怎麼跑,送唄。」鄭照還分析道,「郝縣長肯定跑得不順利,來市裡都三天了,要順利早就該回去了。」

    田忠信得知了這個重要的情況以後,腦子就不由得轉了起來。原先他只想通過鄭照認識郝裕如,和郝裕如拉上關係,謀求他對自己的幫助。現在他想,郝裕如拿著錢來跑官,跑得不順利,說明錢還沒有送出去,如果他有什麼辦法,能把郝裕如手裡的錢騙過來,不是很好嗎?可又想,騙一個縣長手裡的送禮錢,談何容易。他連他的司機鄭照都不信任,一個人鬼鬼祟祟地去跑,怎麼會信一個不曾相識的人呢?再說,要叫郝縣長發現他行騙,今後他還能幫助自己嗎?

    這時,銀髮堂騙他的事啟發了他。他想,銀髮堂騙他,不是就很冒險嗎?要是他些微有點警覺,就會識破的,然而自己卻完全被銀髮堂的甜言蜜語和道貌岸然蒙蔽了。究其原因,除了自己缺乏警覺以外,就是自己私心太重,太想發財了。是發財的強烈**使他失去了起碼的警覺。他想,郝裕如陞官的**,怕是比他發財的**還要強烈吧?在這種情況下,他要能編一套瞎話說自己認識市裡的領導,可以幫郝裕如去跑,去送,郝裕如或許能夠相信的。只要錢到了他的手,先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剩下來的事就走一步看一步了。即使郝裕如最後發現了,還能把他怎麼樣呢?郝裕如是暗地裡做違法犯紀的事,難道還敢告他嗎?他想,不管怎麼樣,身處絕境的他都不能不冒這個險了。

    「或許是天賜良機,老天爺不滅我田忠信啊!」他禁不住自言自語道。

    鄭照見田忠信低眉沉默良久,這時突然說什麼,忙問他:「田經理,您說什麼啊?」

    田忠信心裡一驚,趕快掩飾說:「啊,我走神了,想起了正在做的一筆生意,是老天助我,又要讓我賺一大筆錢了。對不起了!」

    鄭照真以為田忠信有什麼業務要忙,怕耽誤了他的正事,就想告辭,田忠信卻十分誠懇地將他按坐下來。田忠信怎麼能在這時放鄭照走呢?新的想法使他覺得必須通過鄭照打聽許多情況,因此接下來他跟鄭照的談話,就非常有目的###了。

    鄭照在田忠信的引導下,把他知道的縣裡的情況,說了個一清二楚。對於縣委縣政府班子成員以及他們的家庭狀況,田忠信特別用心地一一記在了腦子裡。他還通過鄭照,得到了市裡的一些信息,比如知道了市委組織部部長叫勞榮,市委書記叫秦君,秦君的秘書叫袁力,等等。

    說話間就到了該吃中飯的時候,鄭照心想自己出了車禍,不但沒有出血,還認識了個有錢又有人情味的老鄉,中午這頓飯,他無論如何也得請,因此就說:「田經理,到了吃中飯的時候了,走,隔壁有家餐館,我們一邊吃一邊繼續聊好嗎?」

    這正中田忠信的下懷,因為他的肚子早就餓了。不過他說:「好吧,這回該我做東,我請你喝酒。」

    誠實的鄭照生怕田忠信做了東,一到餐館就搶在前邊張羅。在他點了酒菜之後,田忠信沒有忘記要了一盒中華煙,因為在田忠信下面的計劃裡,是需要有一盒高檔煙裝門面的。

    喝酒的過程中,田忠信又從鄭照那裡套得了不少信息。吃飽喝足以後,田忠信覺得該是離開鄭照去做重要準備的時候了,便端著酒杯站起來,故意做出喝多了的搖晃狀,說:「老……老弟,常……常言說,多好的宴席也有散……散的時候,老兄不便多陪你了,我敬你最後一杯。」他說完,跟鄭照碰了杯,喝下去後,叫聲服務小姐買單,轉身時有意東倒西歪地坐在了地上。

    鄭照急忙扶起他,並付了飯錢。

    田忠信裝出不高興的樣子說:「鄭師傅,你啊你,你怎麼一點面子也不給我留呢?喝茶你付了錢,吃飯你又……你這不是看不起我嗎?」

    從餐館出來,到了車上,鄭照問送他到什麼地方,他說去市政府賓館,有個客戶在那裡等著他。實際是那裡離市委最近,他接下來要到市委去。

    路過移動通訊公司的時候,田忠信叫鄭照停下車,說他要去交一下話費,手機裡快沒有費了。可他做出喝多了的樣子,歪歪扭扭,好幾次都沒有從座位上站起來。鄭照見他行動不便,便說:「田經理您不要動,我去交吧,不就是名片上這個號碼嗎,我去了。」

    銀髮堂雨夜來找田忠信的情景,這時在田忠信的眼前閃過。田忠信說不上來此時此刻自己心裡是什麼滋味,像是失落,像是得意,又有點慚愧似的。他看著鄭照跑進了移動通訊公司大廳,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喝茶和吃飯,他都說付錢,都沒有付,因為身上一分錢都沒有。交手機話費,是他猶豫再三,不得不做出的決定。手機是現代人的起碼標誌,手機停用怎麼成呢?況且往下的事是必須要用手機的。他真怕一裝再裝,露了餡,引起鄭照的懷疑就全完了。然而,他又成功了。這使他想到,好人看來是很好騙的。

    鄭照到了大廳,掏出錢包來一看,還剩下600多,他想乾脆都給田經理交了吧,於是交了600元。

    田忠信假裝在車上睡著了。鄭照把車開到市政府賓館門前,叫了叫他,他才假裝猛醒似的急忙往車下走。鄭照跑過來扶他,他叫鄭照快走,鄭照還是堅持扶他進了大廳。鄭照在田忠信一再催促下,剛走出大廳,卻又聽見田忠信在叫他。

    田忠信忘了問郝縣長住在哪裡了,他真恨自己的這個重大疏忽,不得不又冒一次險。

    鄭照跑進來問:「田經理,是您叫我嗎?」

    田忠信說:「對不起,我忘了問你們住哪兒了。」

    鄭照回答說:「我們住三亞大酒店,我住在105房間。」

    田忠信不得不再問:「你跟郝縣長住一起嗎?」

    鄭照回答說:「那怎麼可能呢?郝縣長住在三樓,338房間。」

    田忠信記住後說:「好了,我辦完事去看你,我要上去會客戶,他一定等了許久了,我先上去了。」他說著就上了電梯。到二樓他從電梯裡下來,跑到窗戶那裡,看著鄭照開著車走了,才又下來,從後門離開了市政府賓館,繞小道去了市委。

    經過反覆琢磨,一個行騙郝裕如的計劃已在田忠信的腦子裡成型了——到市委弄清有關的情況,是他實施計劃前準備工作的一部分。因為他到市裡兩年多以來,每天只知道忙生意,別的事一概不聞不問,幾乎沒有看過市電視台的新聞,所以對市裡政界的情況一無所知,連市長是誰、市委書記是誰,他都不知道。雖然通過鄭照瞭解了一些,但他覺得還太少,必須再去抓弄些才好。

    田忠信來到市委傳達室門口,向值班的遞上自己的名片說:「您好,我是秦書記秘書袁力的朋友,打他手機沒有開,請您給問一下辦公室值班的,看他是在開會還是外出了,要是在開會,我就在這裡等下他好嗎?」

    傳達室值班的是個中年人,他看看名片,又看看田忠信,猶豫了一下,還是拿起電話來撥打市委辦公室,進行詢問。田忠信乘值班的打電話之際,就進到了屋裡,看見裡面桌子的玻璃板底下壓著一大張領導們的姓名及電話號碼。這正是他需要的東西,他的眼睛不由得就盯上去了。

    值班的打完電話,見他進了屋裡,正要讓他出去,田忠信很快拿出那盒中華煙,及時遞了一支過去,並打著打火機給點上。

    值班的傳達員受到田忠信的敬重,不但沒有攆他出去,還請他坐下說:「給你問了,袁秘書跟秦書記去省裡開會了。」

    袁力和秦書記去省裡開會,這對田忠信來說是個極重要的信息。他立即裝出與袁力親近的樣子說:「這個傢伙,去省裡也不跟我打個招呼,怎麼連手機也不開,神神秘秘地,幹什麼呢?」隨即又感謝傳達員說,「謝謝您師傅,師傅貴姓啊?」得知傳達員姓王,叫王福海後,他又熱情地說,「王師傅,我過去都是坐袁力的車出入,沒有跟您說過話,今天認識您很高興。歡迎王師傅以後有機會到我公司去看看,我請客。要是有什麼事,您儘管說,田忠信一定鼎力相助。」

    幾句話說得王福海高興得不得了,他甚至想,這個田忠信是公司經理,又跟袁秘書是好朋友,以後他兒子的就業說不定能托上福,因此非常感激地說:「謝謝田經理,一看您就是個仗義助人的好人,以後真說不定有什麼事找田經理幫忙呢。」

    田忠信說以後有事儘管去找他,絕對沒有問題。他一邊跟王福海攀談,從王福海口裡探聽有關的信息,一邊記著那張表上的領導姓名和電話。後來,為了記得準確,他乾脆掏出手機來,把有關的信息打存在了手機裡。在這裡待了近一個小時,他大獲豐收。

    離開市委傳達室,田忠信來到公園一個亭子下,坐在那裡梳理了一下得到的有關信息,重新編排了一下他的計劃,等著晚上去跟郝裕如見面。

    郝裕如的送禮活動很不順利,到現在,他身上帶的錢一分都沒有送出去。

    一個月以前,河縣的書記調回市裡,明確副書記兼縣長的吳運發主持縣委的工作。按照通常的慣例,這樣的安排,吳運發當書記幾乎已成定局,空出來縣長的位子,成了本縣副職們爭取的一個極好的機會。

    半個月前,市委組織部派去了考察組,在縣裡考察了一個星期,又找人談話,又搞民意測驗,之後什麼也沒有說就走了,給人們留下了很大的想像空間。

    自考察組走了以後,不斷有小道消息傳來,一會兒說縣長是這個,一會兒又說縣長是那個。傳得最多的是這樣一種說法,說是叫誰當叫誰不當,不在他工作有多好,不在他作風有多硬,全在與上邊領導的關係鐵不鐵,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說你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關鍵是送禮送得重不重,想陞官,光能幹不行,還得能送敢送,不跑不送的人趁早別做陞官的夢。

    對於那些傳聞,人們有的信,有的不信,多數人是半信半疑。難怪人們會這樣,因為這些年買官賣官的事確實發生過,有的還登了報紙,上了電視。有了真事,便有了想像中的虛構,各地幾乎都傳著關於買官賣官的種種說法。有的甚至給不同級別的官位定了價,說是要當哪一級的官就得送哪一級的錢。

    種種傳聞傳得很廣,很凶,人們不敢全信,也不敢不信。具體到想陞官的人,常常是寧信其有不信其無,弄得心裡七上八下,十分不安。河縣自然也不例外,那些想當縣長的人,聽了社會上的傳聞,都有點左右為難,蠢蠢欲動。其中最突出的就是郝裕如。

    郝裕如今年28歲,是河縣副職裡最年輕的一個。這個皮膚黝黑、中等個子、顯得十分精幹的年輕人,有頭腦,有魄力,工作幹得很出色。雖然在幾個競爭對手中,他資歷最淺,但他想當縣長的**最強。他想,如果這一回他能提到縣長的位子上,就有當書記、就有不斷再往上升的希望。要是誤了這一次機會,一步晚了,步步都趕不上,說不定這輩子就是個縣級幹部了。

    社會上的傳聞,他不能不信。他知道,幾個競爭對手條件都比他好。他在副縣長裡,排在第四位,前面的三個,有一個還是常務,資歷都比自己老,工作也幹得不錯。縣委那邊的兩個副書記和兩個常委,資歷更比自己老,要提他們七箇中的任何一個,都說得過去。他聽說他們前幾天都外出過,是不是去跑去送了,不能肯定,但可能###很大。如果他要不跑不送,那就是乾等著喪失機會了。然而,真要去跑,去送,他也害怕,因為他還不曾幹過這種事,明知道那是違法犯紀的呀。

    老婆鼓動他說,自古就沒有打上門送禮的人,別的人都不怕,你怕什麼?大不了不收你的,人家也知道你的心意了。你現在要不跑一跑,搏一搏,過後後悔也來不及了,別猶豫了,快拿錢上路吧。就這樣,他帶上東借西湊的錢來到了市裡。

    他是前天到了市裡的。來了以後,他先去找了分管農業和農村工作的張副市長,因為他在縣裡是分管農業和農村工作的,和張副市長接觸比較多,比較熟。找的名義自然是匯報河縣農業和農村工作的情況,請求張副市長對他工作的指示。張副市長當天下午專門安排時間接待了他。他匯報完工作,張副市長表揚他這段工作抓得不錯,並做了幾點指示。

    郝裕如原來想,河縣的情況張副市長是知道的,張副市長或許會說到河縣縣長的事。雖然幹部是市委那邊管,但張副市長如果肯給他說句話,推薦推薦,也會很起作用的。然而,張副市長從頭到尾也沒有提那個事,他幾次想提,卻始終沒有開口。末了,他提出晚上請張副市長吃飯,心想吃飯的時候還可以找機會。可張副市長一聽說吃飯,馬上就叫市政府辦公室安排了,說是我去縣裡你請我,你來市裡理應我請你嘛。結果,晚上吃飯依然沒有找到機會,張副市長說是還有事,陪了他一會兒就匆匆地走了。

    昨天,他好不容易把市委組織部管幹部的李副部長約到了他下榻的酒店。這個李副部長好像很害怕似的,一見面就問他有什麼事,坐都不肯坐。他說也沒甚大事,就想跟李部長坐一坐,匯報匯報思想什麼的。李副部長一定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卻不給他機會,說是要談還是去機關,到他辦公室去談,在這裡不好。他要留李副部長吃飯,李副部長堅決不答應,待了不到10分鐘就走了。弄得他好沒意思,倒覺得找這個李副部長還不如不找。

    晚上他一夜沒有睡著覺。來市裡已經兩天了,兩天的活動連連受挫,讓他感到很灰心。他想,這大概就是仕途的艱難吧?他不能畏難退縮,不能灰心,不能顧慮太多,應該勇敢一些,大膽一點,成敗在此一舉,要是失去了這次機會,後悔就晚了。所以,今天他打聽到常委組織部勞榮部長家的住處以後,拿了些禮品就去了。他的打算是,先送些禮品,如果禮品收得痛快,他臨走再放錢。

    勞部長的家在市委家屬院二號樓甲單元202號。郝裕如敲了好一會兒門,才等到一個婦女開了門。她一看他手裡拿著東西,就說勞榮不在,拒絕他進門。他猜這婦女一準是部長夫人,一時不知該怎麼稱呼,只能說自己是河縣的,可以在家裡等勞部長回來。部長夫人還是不讓他進,說是有事到單位去找他。

    郝裕如被弄得滿臉通紅,十分尷尬,但他不肯在困難面前退卻,他乞求般地說,自己是剛從縣裡老遠趕來的,就讓他進去等勞部長吧,部長夫人依然毫不動心。就在兩人相持之中,樓下的響動救了郝裕如。部長夫人聽到樓下有人上來,立刻閃開門讓他進去,並很快關上了門。

    郝裕如把手裡的禮品放在進門不遠的地方,看看部長夫人,真不知說感謝還是說對不起好。

    部長夫人這時倒顯得熱情了,讓他坐,給他倒了茶水,還問他吃飯了沒有,並表示對不起他,說她知道在縣裡工作的同志很辛苦,不容易,河縣離市裡最遠,坐車要走三四個小時。當得知他前天就來了,部長夫人說:「那你怎麼不到單位去找他呢?不是我剛才不給你面子,是勞榮他有話,他讓找他的幹部都到單位去談,不讓到家裡來,特別……」她說著看看郝裕如拿來的那些東西,說,「所以,還請你諒解。」

    郝裕如想,部長夫人說的話都是平時領導們在公開場合講的,他第一次上門,又不認識,自然只能這樣。現在既然讓他進了門,那就得看他的了。他正要說準備好的一番話,部長夫人卻站起來說:「您喝點水,請稍候。」她說完就躲到裡屋去了。

    怎麼辦?郝裕如看得出來,部長夫人明顯是不願聽他說話,他只能耐住###子等勞部長回來了。反正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他必須拉下臉來,常言道一回生,二回熟,能跟勞部長在家裡說會兒話,表露一下自己的心願,不管錢送成送不成,都是收穫,都是成就,他以後可以再來。像這些在會上都說得一套一套的大幹部,怎麼會輕易在下級面前損了自己的形象呢?他想他明白得太晚了,要是早跟上邊的領導混熟了,就不會像今天這樣了。

    不料,過了不多一會兒,部長夫人從裡屋出來對他說:「我打電話問了一下,勞榮正在開一個會,說是很晚才能回來,您還是明天去單位找他吧。」說完,她微笑著看著他,明顯是送客的架勢。

    郝裕如只好站起來告辭。他正想是否把包裡的錢掏出來放下,部長夫人卻要他把拿進來的東西還拿上,這叫他更加猶豫了。部長夫人連東西都不肯要,怎麼會收他的錢呢?他把包的拉鎖拉開又拉上了。

    為了那點東西,他跟部長夫人扯來扯去,他要留下,部長夫人非要他拿走。最後他扔下東西,逃跑一般從部長家裡跑了出來,聽見部長夫人還在後邊追著喊著他,只是她沒有追下樓來,他算是逃脫了。

    從勞部長家裡出來以後,郝裕如十分沮喪。他想,別人都是怎麼送的呢?他為什麼走一處一處不順利呢?他最終把這不順歸結到自己平時跑得太少,和上邊的領導不熟。自古熟人好辦事,他和上邊的領導不熟,又是這樣的事,怎麼順利得了呢?過去的疏忽,今後可以改正,但解決不了眼下的問題,他該怎麼辦呢?難道因為不熟,就放棄了這難得的機會嗎?他覺得不能放棄。放棄了這次機會,他會永遠趕不上趟,他會後悔終生的。

    郝裕如又通過市政府辦的一個熟人打聽了市委書記秦君的信息,得到的回答是,秦書記去省裡開會還得幾天才能回來。知道了這個情況,郝裕如又是失望,又感到幾分輕鬆。因為書記不在,他想找也不可能,自然是失望,可要真在,他敢去找嗎?

    一想到去找秦書記,他就不由得精神緊張,人家是全市的最高領導,書記啊!他一個縣的副縣長,離得太遠了。況且,以前幾乎沒有多少接觸,秦君幾次到河縣視察工作,他雖然也參加了,但沒有說過話,只握過手,他認識秦書記,秦書記沒準還不認識他呢。再想想秦君那威嚴的儀表,他的心不由跳得很快。然而,正是這個最讓他害怕、最叫他不敢找的人,卻是最能決定他命運的人。

    他想,如果秦書記想讓他當縣長,那便是一句話的事。可話又說回來,找他要找砸了,不但縣長當不上,連副縣長也會丟了的。這個問題,他在來市裡以前就反覆地考慮過了。現在,秦書記去省裡開會了,他想找也找不成了,這讓他又是失望,又有幾分慶幸。

    天快黑的時候,郝裕如蔫頭耷腦地回到了三亞大酒店。一進房間,他就頹然地癱坐到了沙發上。有很長一段時間,他的腦子裡是一片空白。後來,他發現屋子裡已完全黑了,也不願去開燈,更想不起肚子餓。

    他在沙發上發了一會兒呆,腦子又開始動了起來,想的還是怎麼辦?是打道回府,還是再待兩天找機會?打道回府,就是宣告失敗,他不甘心,也沒法跟老婆交代。可再留兩天,怎麼幹?是到單位去找勞部長,還是等秦書記回來,去找秦書記呢?他想不好,沒有主意。

    田忠信來到三亞大酒店,發現338房間黑著燈,以為郝裕如還沒有回來。這個情況讓他犯了猜測,難道郝裕如今天成功了,正在哪個市領導的家裡?要是這樣,他花的工夫、費的心思,就白搭了。等了一會兒,還不見房間亮燈,他想證實一下,就往房間裡撥了個電話。

    電話鈴聲嚇了郝裕如一跳,他愣了愣神,趕快去接。

    田忠信聽到有人接電話,馬上掛斷了。這情況讓他異常高興,他斷定郝裕如沒有辦成,錢還在他身上,不然,他不會黑燈待在屋裡,這說明他在煩惱,正不開心吧?

    不過,田忠信在朝郝裕如住的房間走去的時候,中途又站住了。他想,還是不要那麼主動的好,應當顯出自己並不是很想見他,才比較好。銀髮堂當時就是這樣,說要幫他,卻有意拖時間,吊他的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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