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在緊張的忙碌著,這時候葉主任領著好幾台大吉普來到了現場。從車上下來的有省長、市委書記,還有曹市長,後面是一大群媒體記者,一下車閃光燈就不停的閃著。
過了二個多小時還沒有實際的營救動作,那些礦工和家屬們早就挺不住了,一看到省長都來了,馬上哭成了一片,拚命往省市領導的面前擠,嘴裡喊著「快救人哪!快救人哪!。」場面極度混亂。
看到領導們都來了,我趕緊迎上去。老葉熱情的介紹說這就是我們安監辦的關主任。省市領導的臉色都非常難看,問我情況怎麼樣。我把井下的情況介紹了一下,當我說到井下一共困了62名礦工之後,省長的眉頭都快皺出水來了。
曹市長更是怒不可遏,她指著我的鼻子叫到:「你這個安監辦的主任是怎麼當的?!安全生產工作是怎麼抓的?!這麼多人被困井下,你負得起責任嘛!這是草菅人命!你知道嘛!」
她向我訓話的時候新聞媒體的記者都圍過來了,閃光燈打得我根本睜不開眼睛。
曹市長這麼說我是有點委屈,畢竟我才來了幾天啊。但這時候不是爭辯的時候。我硬著頭皮把目前採取的營救措施向領導們做的匯報。聽到礦長已經被控制,撫順市和阜新的救援隊很快就能趕到,後山的炸藥已經安放完畢等情況後,省市領導的臉稍微緩和了一點。
省長對身邊的秘書說:「出了這麼大的事按規定要向中央重大事故應急處理小組匯報,你馬上給北京打電話吧,真要出了大事我們誰也負不起這個責任。」
秘書把上拿出電話走到一邊和北京聯繫。一會兒又走過來說:「已經匯報完了,北京說連夜派調查組和專家組過來支援。」
省長默默的點了點頭,向秘書一伸手,秘書就很有默契地把一個擴音喇叭遞給了他。
省長站到了一堆煤矸石頂上,一隻手向人群壓了壓,舉著擴音喇叭大聲說:「鄉親們,礦工們!我是***(省長的名字),出了這樣的事是任何人都不願意看到的,但請鄉親們相信,省委省政府和瀋陽市委市政府有信心也有能力處理好這件事情,我代表省委省政府和瀋陽市委市政府鄭重向大家承諾:我們將不惜一切代價,盡最大的努力營救被困礦工,用一切手段,盡一切可能保證他們的生命安全!」
這時候三輛紅色的救援車由一輛警車開著道向這邊快速開來,是撫順的救援隊到了!
省長馬上從煤矸石堆上跳下來迎過去,營救隊的隊長當然認識省長,他向省長「卡」的一個敬禮,大聲道:「撫順武警救援隊向您報到!」
省長還了個禮大聲命令到:「馬上投入救援!盡一切可能,保障礦工生命安全!」
還是人家專業的設備先進,二台巨大的水泵從車上吊下來安到了井口,四盞雪亮的現場應急燈把井口四周照得像白晝一樣。又粗又長的橡膠水管從井口伸下去。很快水泵的發動機轟鳴著轉動起來,一會兒巨大的水柱就從水泵的另一端噴射出來。這時候從後山傳來了幾聲爆炸聲,我知道是後山的斜井起爆了。
我拿過擴音喇叭對著人群喊:「請各位礦工馬上到後山幫助清理營救巷道!請各位礦工馬上到後山幫助清理營救巷道!」
人群裡有一半是不當班的礦工,這些訓練有素的國有煤礦職工很快就在班組長的帶領下拿著工具向後山跑去。一些青壯的礦工親戚家屬也自發的加入到隊伍中去,到後山清理巷道去了。
現場平靜了很多,一些老人和婦女孩子們看到水從礦井下面抽上來好像看到了希望,靜靜的等待著,很多人的臉上都默默地流著眼淚,特別是有幾個很小的孩子摟著媽媽的脖子哭喊著:「我要爸爸我要爸爸……」
我再也堅持不住,眼淚汩汩地流下來。我覺得自己真的太對不起這些人了,雖然我剛來,但我這個在政府機關裡呆慣了的人,已經習慣了開會、聽匯報、看材料,習慣了高高在上,搖控指揮,對基層的實際情況瞭解的太少了。對安全生產的積極性認識太低,重視不夠。這是血的教訓啊。
一個小時後,阜新的救援隊也到了現場,他們又帶來了兩個大水泵,抽水的速度明顯加快,井下的水位下降的很快。後山的巷道進展也挺順利,已經挖了二十多米,估計到第二天早晨就能打通。
各項營救工作都在有序進行,但是要出結果怎麼也得明天白天,於是省市的各級領導要先回去了,並要求我有情況隨時報告。曹市長也走了,走的時候連看都沒看我一眼。大多數記者也都走了,他們要連夜寫稿上新聞,留下的多是攝像記者。老葉也沒跟我打招呼就跟著領導們回去了,他年紀大,這麼熬夜身體受不了,走就走吧,反正他呆在這裡也幫不上什麼忙。
第二天清晨四點鐘,後山的巷道打通了。剛一打通就救出了三十五名礦工。因為後山的地勢比較高,他們是被大水逼到這裡來的。我馬上把消息通知了省長,他很高興並吩咐我繼續營救,盡最大的努力減少傷亡。
早晨七點半,北京的營救專家和調查小組就到了,這時候我們已經救出了四十七人。我和謝主任向他們介紹了營救的情況。專家組的人表示能用的營救手段都用上了,沒再提出其他救援意見,就分頭進入到現場。
調查組的人分頭找生產礦長、我、謝主任和幾名礦工和群眾談了話,並做了詳細的記錄,最後還分別讓當事人簽了字,我理解,這都是必經程序。
早晨九點,井下的水基本抽乾了,北京專家組的專家帶著幾名有經驗的救援隊員和熟悉井下情況的礦工下到井下去了。四十分鐘以後,他們帶回了11名礦工,其中有三個人受了重傷,六個人受了輕傷。有的是淹了水,有的是被巷道上掉下來的石塊砸傷的,有的是跑的時候撞傷摔傷的。
到目前為止已經救上來五十八人,還有四個人沒有找到。其他的巷道都已經搜索過了,只有一段地勢很低的巷道因為水管夠不著,積水很深進不去人。專家們停了兩台水泵,把水管接到一起伸到那段巷道裡繼續抽水。不過從那個巷道的走勢和積水情況看,那四個人生還的可能性已經很小了。
這時候老葉又帶著一大群記者來了,還有我們單位的一些人。老葉指揮著記者們拍照瞭解情況。
看著老葉的表現我感覺有點奇怪,這又不是什麼好事,幹什麼這麼大張其鼓的宣傳呢?我正納悶兒呢,安監辦綜合科的秦科長走到我身邊,偷偷把一張《瀋陽日報》塞到我手裡就走開了。
我打開報紙一看,頭版整版都是煤礦發生透水事故的事。這很正常,畢竟這是瀋陽多年沒有發生過的重大事故。
可是當我看到副標題的時候就傻了,那上用小初號黑體字寫著:曹市長怒斥安監辦主任草菅人命。再看壓題照片,正是曹市長指著我的鼻子訓斥我的鏡頭。
報道內容寫的更離譜,說我擅自離崗回家處理私事長達十多天,還說我對安全工作不重視,下屬請示安全問題總是滿不在乎不做處理等等,甚至還把我和前段時間發生的腐敗案件聯繫起來,大談什麼反腐敗問題!
看到一半我已經氣得手都哆嗦了。看得出來是這些情況都是內部人提供的。我回家處理喪事只有老葉和謝主任知道,也只有他們兩個打電話向我請示過問題。謝主任一直在我身邊,他不可能有機會向記者介紹這些情況,只有老葉一直和記者在一起,並且調門兒很高。無疑,一定是他搞的鬼!
為什麼呢?是不是因為我來了以後佔了他的位置呢?或者是被一個不到三十歲的人領導著心裡不舒服?按說他都五十三了,並且和我一樣是正處級,只是職務前面多了個「副」字而已,應該不至於還要爭這個虛名吧?
我腦袋裡閃過一個詞「爭名奪利」,不為爭名,那就是為了奪利!有什麼「利」可奪呢?對這個單位的內幕我還不瞭解,不好妄下結論。不過對我來說現在了不瞭解已經不重要了。
我獨自來到井口旁的辦公用房裡,從桌子上找出一張信紙,從西裝裡懷拿出鋼筆,俯在案頭寫到:「鑒於在本人擔任市生產安全監查辦公室主任期間發生重大煤礦透水事故,並造成人員傷亡,本人對此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已不再適合擔任安監辦主任職務。在此請求市政府允許本人辭去市安監辦主任職務。請復。」然後簽上了我的名字。
我在桌子的抽屜裡找到一個信封,把辭職報告裝進去用膠水封上。拿著辭職報告我想:讓誰去送最好呢?大家都忙著,在市政府沒有批復並且剩下的四名礦工還沒有找到的情況下,我也不能離開。我想到了一個人,就走到屋外喊:「老葉,你過來一下。」
老葉看了我一眼,沒吱聲,繼續對記者介紹著什麼。我耐心的等著他。
過了十分鐘吧,等他講完了才來到我跟前,問我:「什麼事啊?」
我努力讓自己的臉上保持著微笑,對老葉說:「這是我的辭職報告,給市政府監察室的,別人送我不放心,就麻煩你跑一趟吧。」
老葉明顯的愣住了,臉上閃過極其複雜的表情。不過他很快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把頭低下說:「好吧」,然後伸手接過信封向車子走去。
看著他遠去的背景,我心想,我要感謝這個人,在仕途上,他雖然是和我接觸最少的指導老師,卻給我上了最重要的一課。可惜當我學會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下午二點多的時候,最後那段巷道裡的水終於抽完了,不久四名礦工的遺體也被找到了。因為水就是從這條巷道裡透出來的,他們四個就在那個工作面上作業,水流太猛了,他們根本就沒時間撤離。
營救工作完全結束了,兩個救援隊連口飯都沒吃就收拾東西往回趕。看著他們滿是泥污的臉,我心想這才是真正的武警戰士呢,我和他們一一握著手,由衷的說著感謝的話。被救家屬也都流著眼淚和他們握手告別。
雖然遇難礦工的人數遠遠低於當初所估計的,但仍然屬於重大安全事故。剩下的就是收拾現場的工作了,我把謝主任留在了現場,自己十幾天沒有休息好,實在挺不住,就開著車回了單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