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天後的週末之夜,我還在趕一篇半年總結的稿子,十點多的時候手機突然響起來,我看是一個陌生的號碼,不是領導也不是朋友,我不願讓不相干的事情打擾我的思路,於是按掉不接。五分鐘,又是那個號碼打過來,我好像感覺到這是個重要的電話,猶豫了一下就按了接聽鍵。「你好」我禮貌的打招呼,可是電話裡卻沒有聲音。我又問「你好,是哪位?」電話裡依然沉默著。我突然有一股強烈的感覺,電話的另一端是她!於是我也沉默了,把聽筒放在耳邊好久都找不出一句想說的話。
我們都這樣僵持著,須臾聽筒裡傳來壓抑的抽泣聲,這聲音讓我感覺自己好像做錯了很多很多事。我忙說:「AMY,我知道是你。你怎麼了?」對面的抽泣起更濃了。
我不安的問道:「你怎麼了?你沒事吧?!」
半響,AMY的聲音傳過來,明顯的帶著酒氣和委屈:「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了不起?!」
我說:「哪有啊!我一個凡夫走卒,哪敢有那麼高尚的心理活動啊!」
她馬上憤恨又哀怨的說道:「你少跟我貧!一個年輕美貌、身家億萬、身邊有無數男人追求的女孩,卻為了你在街頭買醉,在深夜裡寂寞得放棄自尊給你打電話,你難道沒有一點成就感嗎?」
我心頭一凜,老實的回答:「沒有,AMY,我只有負罪感。」
「那你馬上來找我,來贖清你的罪過吧!」她的聲音透著不清醒。
我急切的說:「你在哪裡?別再喝酒了,我馬上就到!」
她說:「我在華山路上的一個燒烤店,你馬上來吧,好多男人都盯著我呢,你來晚了就沒機會了。」
我想起來曾經和她說過那片的燒烤挺有特色的,還說我和幾個哥們兒常去那。我心急火燎的穿上外衣,一路跑到街上,打了部車就向華山路去了。
車由崇山路轉到華山路,路邊的小吃店不少,並且都開到很晚,沒飯吃的時候我常來這裡吃點串燒,喝瓶冰啤酒,對我來說這就是生活的樂趣,一來二去就對這裡很熟。在電話裡聽她的聲音應該在店外面的散台,就一路踅摸著。進去不太遠,我就看到不遠處的路邊泊著一部淡香檳色的Cayenne,她就在車不遠處的小桌前半俯著,明顯已經喝多了,桌邊還有幾個男人。她的車和人與街邊破爛的燒烤攤形成了非常鮮明的對比。我讓司機停車,扔下十塊錢,就快步向她衝過去,嘴裡叫著她的名字。
她看到我走近,醉熏熏的比劃著對那些男的說:「你們看啊,這就是我……男朋友,他剛說過永遠都不……不離開我,卻一……個月都不給我打一……一個電話。他說他愛在這兒宵夜,我走遍了這裡的十……十幾家破店都沒遇到他,你們說!他可恨不……可恨?!」
她身邊那幾個登徒子也喝了不少,一起拍著桌子罵到:「媽的!一看他就是欠揍!」
AMY的任性勁又上來了,她挺直了身體,把車鑰匙往桌子上一拍,到:「今天,你們誰幫我出了這口惡氣我就把車送給他!」
也許是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也許是想在美女面前裝一把英雄,還真有個又瘦又高的小子拎著啤酒瓶子奔我來了。我一看年紀比我小幾歲,頭髮黃黃的,應該是街頭小混混之流的傢伙。只是他們看起來都喝多了,腳步有點亂,眼睛有點直。我在心裡譏笑了一下,就這個架勢大概不用我動拳頭,碰一下就倒了。瘦高個在離過兩步的地方狠狠的叫到:「我讓你裝B!」一酒瓶子就奔我腦袋來了。因為太用力,他的身體明顯的前傾著,我側過身子用腳輕勾了一下他的腳踝,他就像一根木樁一樣直直的倒下去,啤酒瓶子砸在馬路牙了上「卡嚓」一下炸了個粉碎。
先行者的遭遇並沒有對後來者敲響警鐘,反而激發了他們的情緒,剩下的四個人一起操起手頭的傢伙向我衝來。有道是雙拳難敵四手,我雖然打倒了先到的兩個,卻被另第三個傢伙一瓶子砸在肩膀上,玻璃碴子劃開了我的襯衫,在肩膀上留下一條血痕。我轉身奮力一拳打在他腮幫子上,他一聲悶哼向旁邊踉蹌過去。還沒等我找到最後那個人的位置,頭上已經被折疊凳狠狠的拍了一下,我頭一暈撲在地上。我知道他不會就此罷休,急忙順勢向旁一滾,他的第二板凳狠狠的砸在地面上。還沒等我起身,就聽「崩」的一聲悶響,接著打我的那個傢伙發出了一聲慘叫,爛泥一樣的攤倒在地,啤酒沫子和玻璃碴子流了一臉。AMY雙手抓著半截酒瓶子臉色慘白地呆立在一旁。我不給其他人再圍上來的機會,拉起AMY,抓過車鑰匙跳到車上,Cayenne的車輪與地面發出尖利的磨擦聲,箭也似的飛馳而去。身後傳來聲嘶力竭的叫罵聲,幾個啤酒瓶子飛過來在車後面的路上爆開。
幾分鐘後,我們就已經遠離了那個地方,這時候我開始審視身邊的AMY。她背對著我,蜷縮座椅上,把額頭枕在車門的扶手上。我的肩膀痛起來,血已經透過白色的襯衫流到了肘部。可是,我心裡卻沒有生氣的感覺,我柔聲對AMY說:「你沒事吧?」
她的卷髮在扶手上來回搖動著,哭著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說:「我沒事,以後你少喝點酒吧,你一喝酒就不像大家閨秀了。」
她聽我的語氣真沒生氣,就像一隻受了委屈的小貓,可憐兮兮的轉身靠過來。可一看到我肩膀上的血跡,馬上又哭叫起來:「你受傷了!流了好多血!」
我說:「你別喊啦,大驚小怪的幹什麼啊?一點皮外傷而已。」
她一聽差點沒從座椅上跳起來:「怎麼可以呢!流了那麼多血了你還說沒事!馬上去醫院!要不我再也不理你了!」
她這麼一說我真的感覺肩膀上疼痛加重,血正從肘部滴到褲子上,沒有止住的跡象。於是我沒再堅持。
來到醫院一檢查,沒想到傷的不深,但口子很長,裡面還有玻璃碎片。經過清創、打破傷風針、縫針、包紮一陣忙活,我整個肩膀都被紗布包著,真的很像一個傷員了。按醫生和AMY的意見我必須留院觀察,但我堅決地拒絕了。這麼點傷對我來說不算什麼,小時候在農村,哪出血了撒泡尿沖洗一下,再撒點細土面兒就完事兒了,也長的挺好的,既沒感染,也沒留下什麼傷痕。
出了醫院,AMY象捧著一個宋代官窯的花瓶似的捧著我受傷的胳膊,可憐巴巴地對我說:「漢,你原諒我好嗎?我真是因為一時生氣才那麼做的,沒想到他們真敢打你啊!」
我說:「你以為我們東北人都像香港人似的就知道打官司告狀呢?我們這可都是手底下見真章兒的。再說了,你生哪門子氣啊?我又沒得罪你。」
她一聽這話又來勁了,說:「你還沒!這麼長時間了你怎麼不給我打電話呢?我天天盼著你的電話,可是手機總也不響,響一回也不是你打的。我一會兒一看手機有沒有關機,一會兒試一試是不是信號不好,我覺得自己都快瘋掉了!」
我心裡一熱,肩膀上也疼起來,嘴上卻不依不饒的說:「你也沒告訴過我你的手機號碼啊,我也想你,可我不知道怎麼聯繫你啊!」
AMY生氣的說:「那你問啊!」
我說:「我問誰啊?曹市長只知道你爸的號碼。我還能去問你爸啊?告訴他我想勾引他女兒?!」
AMY大概也覺得這樣不對,但還是強詞奪理道:「哼,還是你不想我,要是真想了想什麼辦法也能找到我的。我怎麼找到你的號碼的?還不是厚著臉皮問你們辦公室的人嘛!」
我說:「我那是政府部門,打聽人容易,找個人也正常。不像你行蹤不定的,我想問也沒地方啊。」
她撇著嘴說:「哼,正常什麼啊,我什麼時候主動要過男人的電話啊?我什麼時候主動給男人打過電話啊?我告訴你關漢,你是頭一個,你還別不知足!」
看到她和我耍大小姐脾氣我也來了脾氣,反駁到:「你少來啊!誰規定就得男的給女的打電話啊?你沒給男的打過電話我還沒給女的打過呢!你別指望我也像別的男人那樣圍著你轉!」
此話一出AMY的臉一下子漲紅了,她氣憤的看著我,半晌才從牙縫兒裡擠出一句:「關漢,你真行!」說完甩開我的胳膊就奔車去了。
她一放手把我疼的「哎喲」一聲,可能是傷口在各種藥水的作用下更加敏感了,亦或是剛才縫的十七針加重了疼痛,反正我覺得整個肩膀都撕裂似的痛起來。我緊咬著牙繃緊肌肉僵直了十幾秒,痛疼感才慢慢減輕。看著AMY的車子絕塵而去我搖了搖頭,心裡暗罵自己:關漢啊關漢,華山路的那個黃毛小子一點都沒罵錯,你真夠裝B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