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檔案 第十八章
    西山縣縣委書記趙祥生、縣紀委書記周明勇等人,在李冬明的陪同下,上午十一點鐘的時候來到連山鎮,他們沒有立即去苦籐河鄉,而是先去醫院看望了顧鄉長。不曾想,丁安仁和賈偉都在顧家好的病房裡,兩人坐在病床前正和顧家好說著什麼,看見趙書記和周書記突然站在病房的門前,都感到有些意外。丁安仁和賈偉不約而同地站起來,丁安仁說:「你們也下來了?」丁安仁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盯著趙祥生,神態有些不怎麼自然。

    趙祥生說:「來看看顧鄉長。」他走到病床前,問顧家好病情好了些沒有,「如果這裡的醫療條件不行,就轉到縣醫院去。」趙祥生說的雖然是問候的話,但說話的語氣卻比較生硬。

    顧家好十分歉意地說:「我這身子真不爭氣,鄉里出這麼大的事情,我卻躺在醫院裡。」

    趙祥生冷冷地說:「這次生病的確不是時候,又是喝酒喝出的病,群眾會怎麼議論你們?」

    一旁的周明勇臉色十分難看,說:「真沒有想到,苦籐河鄉會是這麼個樣子。我說,鄉政府的那堵圍牆被推倒好,圍牆被推倒了,老百姓就能清清楚楚地看見裡面在幹些什麼了。」

    顧家好那肥胖的國字臉上就冒出了汗水,把眼睛盯著丁安仁,說:「我擔心我們苦籐河鄉還會出事,趙書記你不知道,我們鄉有那麼幾個人,他們惟恐天下不亂,總愛在群眾中間搞一些見不得人的動作,煽風點火,引起一部分落後群眾對鄉政府領導不滿。」

    趙祥生說:「你急什麼,我們不是都下來了麼?我們要看一看苦籐河鄉到底有些什麼問題。」

    丁安仁說:「我讓田躍將幾個帶頭鬧事的人給抓了。不然,苦籐河鄉的這股歪風邪氣就壓不下來。」

    趙祥生口氣冷冷地說:「行政不要干預司法辦案。田躍他們要抓誰,有他們的標準,他們說怎麼辦就怎麼辦,你不要過問他們的事情。」

    丁安仁分辯說:「田躍他們剛下來,不是很瞭解苦籐河鄉的情況,還得依靠當地政府才行。」

    顧家好對站在兩個書記身後的李冬明說:「冬明呀,事情比較急,主要是怕弄出更大的事來,也沒來得及和你通氣,幾個人碰了一下頭,就定下來了。田躍他們暫時弄走了三個人。」

    李冬明說:「我才來半年多,情況還不是很熟悉,丁副縣長在苦籐河鄉扶了兩年貧,後來的聯繫點又一直在這裡,你們瞭解情況。田躍自己也來了,要怎麼辦我都沒有意見。」

    丁安仁問趙祥生和周明勇:「我比你們早來兩個鐘頭,還沒來得及過河去的。你們現在準備去哪裡?」

    趙祥生聽說丁安仁下來這麼久還沒過河去,坐在醫院裡指揮抓人,心裡有些不高興,說:「我們準備過河去看看。下來解決問題,不到現場去,不深入群眾,怎麼解決問題?」

    丁安仁說:「我們一塊去吧。」

    趙祥生沒有做聲。站起身往前面走了。

    幾個人來到苦籐河鄉政府的時候,已經是中午時分。下村收集資款的鄉幹部們全部被通知回來了,上午來鄉政府吵鬧的群眾早已離去,鄉政府大院一片狼藉。二十幾個鄉幹部面無表情地盯著被推倒的圍牆,圍牆的磚頭和泥沙弄得大院遍地都是。趙祥生和周明勇幾個人走進鄉政府的時候,這些鄉幹部們也沒有顯出多少熱情,只有嚴卉哇地一下哭出聲來,說早晨她都快嚇死了,要不是金所長朝天開了兩槍,那些歹徒只怕要放火燒掉鄉政府的。「趙書記你們看看,這慘狀,和過去土匪進城有什麼兩樣。」

    一旁的何奔聽見嚴卉這麼說,打斷她的話道:「嚴卉你說得不對,第一,在金所長開槍之前,農民群眾並沒有準備燒掉鄉政府房子的動機,李書記當時也在現場,他可以作證。第二,群眾來鄉政府並不是要鬧事,而是要求清查五年前他們交的集資款的賬。鄉政府守大門的老頭看見來的人多,把大門關了,激怒了群眾,他們才把圍牆推倒。他們推圍牆的時候還說了這樣的話,說人家連山鎮沒有修圍牆把鎮政府和群眾隔開,別的鄉政府也沒看見修圍牆把鄉政府圍著。苦籐河鄉政府把房子修在這山坡上,像一座和尚尼姑住的廟堂,周圍連一戶人家也沒有,你們怕誰呀?你們有什麼事情見不得群眾的呀?還要修一道圍牆圍著,還要請一個守大門的老頭看著大門。嚴卉你怎麼把人民群眾和土匪相提並論。」

    丁安仁一旁生氣地說:「守大門的老頭把大門關了,就不能叫他把大門打開?就要把圍牆推倒?這是哪個給他們的權力。」

    嚴卉見丁安仁發話,就放起潑來,「我知道他們的膽子為什麼那麼大,因為有人在背後支持他們,給他們當後台出謀劃策。」

    一旁的鄉黨委副書記鄭秋菊也聲淚俱下地說:「苦籐河鄉的老百姓越來越不把鄉里的領導放在眼裡了,我在茅山沖村收集資款,他們竟然敢圍攻我,辱罵我,有人還敢向我吐口水。」

    副鄉長吳生平說:「當陽坡村的群眾也一樣罵我,罵顧鄉長,還有人罵丁縣長。他們罵的話真的是不堪入耳。」

    李冬明怕他們說出一些讓丁安仁難堪的話,打斷吳生平的話說:「你們像不像話,趙書記周書記都下來了,你們就這樣把幾位領導堵在門外麼。有什麼話等會再說不遲嘛。」就把趙祥生和周書記幾個人帶到辦公室,要嚴卉趕快給他們倒了開水,過後就問道:「幾位領導都在這裡,你們看下一步怎麼辦。」

    丁安仁批評李冬明說:「我早就交待過,苦籐河鄉的老百姓生活都十分困難,很大一部分群眾還沒解決溫飽問題,不要再在他們身上打主意了,就拿縣裡給的那一百三十萬,修一座橋,解決群眾的過渡問題,你李冬明就是不聽。政績要不要?當然要!但要看條件允不允許。我看,李冬明你首先要認真檢查自己為什麼在這次工作中會造成重大失誤。苦籐河鄉這次群眾鬧事,與你在群眾中強行集資是分不開的。」

    趙祥生對丁安仁批評李冬明似乎並不怎麼在意,剛落座,就又站起來說:「走,我們還是先到村裡去看看。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啊。」說著往前面走了。

    周明勇站起身也跟著趙祥生出門走了。李冬明看了丁安仁一眼,有些猶豫,但他還是站起身,跟在周明勇的身後出了門。走幾步,就問嚴卉金所長到哪裡去了。嚴卉說他帶著公安局田躍隊長幾個人到竹山埡村抓人去了。趙祥生說:「叫派出所的人跟著幹什麼,我們幾個人下去,我就不相信群眾會圍攻我們。」

    周明勇笑道:「群眾罵罵也不是什麼壞事情。有時候,他們不罵我們,還真的聽不到群眾真實的情況。」過後就對站在一旁的何奔說,「你也和我們一塊去吧,我要看看群眾罵不罵你這個鄉紀檢委員。」

    丁安仁沒有動,他說:「趙書記你們去,我就不去了。我找鄉幹部問問情況。」過後就交待鄭秋菊說,「吳副鄉長留在家,你也去陪陪趙書記他們。他們剛從縣裡下來,坐車坐累了,中飯也沒有吃,不要帶得遠遠的,就到大巖村走走。」

    趙祥生說:「不用那麼多人陪。讓冬明和何委員帶帶路就行了。」過後就交待鄭秋菊說,「鄉政府這麼個樣子,多難看,你們是不是讓大家把院子收拾一下。」

    丁安仁說:「讓吳副鄉長帶人收拾院子,鄭副書記你還是去陪陪趙書記和周書記他們。」

    出了鄉政府大院,趙祥生問李冬明去哪個村,一旁的鄭秋菊說:「去大巖村吧。那個村的集資款收得齊,還有十多戶人家捐了款。」

    趙祥生說:「不去大巖村,到群眾對交集資款意見最大的村去看看。」

    「很遠,路又不好走。」鄭秋菊說。

    趙祥生問李冬明:「就近一些,沒有這樣的村?」

    「去竹山埡村吧。」何奔對李冬明看了一眼,指了指鄉政府後面的山坡,「苦籐河鄉共計九個村,只有兩個村在苦籐河旁邊,其餘的七個村全在大山肚裡,由鄉政府後面那條山路上山。那條山路就好比一條籐子,七個村就好比籐子上結出的瓜,左一個右一個,一直結下去。最後面的那個村就是老崖村。我在老崖村蹲了兩年點的。」何奔頓了頓,「翻過那座山坡,再走二三里路,就到竹山埡村了。說遠也不遠。」

    一旁的鄭秋菊說:「何委員,苦籐河鄉的事情,最好還是聽李書記安排。」鄭秋菊對何奔在中間插話很不高興。

    趙祥生並沒有理睬鄭秋菊的話,問何奔在鄉政府分管哪一塊工作。周明勇一旁說:「我手下的兵,做的是得罪人的工作。我聽顧家好說,他還愛和鄉政府的領導抬槓子。」周明勇過後就笑道,「這兩年,顧鄉長讓他到最邊遠的村扶貧去了,有時我打電話也找不著人。」過後就問何奔,「何奔你說說,是不是因為你愛和領導抬槓子才把你弄得遠遠的。」

    何奔道:「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顧鄉長交待我,鄉政府不是召開重要會議,我是不能回來的。」

    趙祥生說:「你扶貧的村有多遠,我們能不能去看看。」

    「全鄉最遠的村,離鄉政府有二三十里,走路要大半天。你做書記的要有這個決心,我就帶你去老崖村。」

    趙祥生問:「苦籐河鄉有幾個村通了公路?」

    「我剛才說了的,兩個村在河邊。其他七個村在山裡,全從這條茅封草長的小路上過。再說我們苦籐河鄉通了公路又有什麼用啊,沒有橋,汽車也好,拖拉機也好,都過不了河呀。我們苦籐河鄉,比人家連山鎮少說也要落後十年。」

    一旁的鄭秋菊插話問道:「我們到底去哪個村啊?」

    趙祥生說:「去竹山埡村吧。」過後又問何奔道,「何奔你是用什麼標準衡量的?」

    「連山鎮十五個村,村村全通公路。十五個村,村村都通了電,村村都有小學校。全鎮兩千五百多戶,全部解決了溫飽,有八百多戶奔上了小康。我們苦籐河鄉跟他們比不得,村村不通公路,只有沿河的兩個村通了電,只有兩個村有小學校。全鄉一千五百多戶,只有一百來戶解決了溫飽問題,大部分群眾還在貧困線以下忍凍受餓。奔小康的人家在我們苦籐河鄉少得很,他們又都搬到連山鎮去了。趙書記,你說我們苦籐河鄉和人家連山鎮能比麼?」

    趙祥生問李冬明:「這都是真的?」

    「是真的。」

    「你們說說這是什麼原因。」

    「主要原因是交通不便。一條苦籐河讓苦籐河鄉的老百姓吃盡了苦頭,所以我們才下決心要在苦籐河上修一條水泥大橋。苦籐河鄉有滿山的石灰石,有木材,有中藥材,要是把大橋修好,苦籐河鄉就可以辦石灰廠,辦水泥廠,辦卵石場。那樣,苦籐河鄉的老百姓就可以很快富裕起來。」

    幾個人說話的當兒,周明勇一個人往前面走了。何奔連忙跟了上去,說:「周書記,苦籐河鄉的群眾都盼望你下來。」

    「你說說,這次群眾鬧事的根本原因到底是什麼?」周明勇神情嚴肅地問。

    「對顧家兄弟不滿。」

    「還有別的原因沒有?」

    「都是因為這個原因引起的。」何奔頓了頓,「顧家兄弟靠的是丁縣長。」

    周明勇眉頭皺了皺,停住了腳步,等後面的趙祥生和李冬明幾個人。趙祥生身子比較胖,爬上半山坡,已經累得氣喘吁吁了。李冬明說:「上了這個坡,再走一段路就到了,我們休息一會吧。」

    趙祥生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問道:「聽丁副縣長說,你們苦籐河鄉有幾個告狀專業戶?」

    鄭秋菊說:「苦籐河鄉告狀最有名的要數竹山埡村的鄧啟放。」

    李冬明說:「可我來苦籐河鄉半年多了,還沒聽說他告過誰的狀。這次往省裡寫信的人,還沒有找著。」

    「除了他鄧啟放,還有誰會寫告狀信。還有誰有那麼大的膽量將告狀信往省裡寄呀?」鄭秋菊這樣沖李冬明說道。

    「要認真查一查,這麼告狀不行,影響不好。」趙祥生說,「有意見可以向縣裡反映嘛,怎麼能動不動就往省裡告狀呢?」

    這時,站在一旁的何奔眺望著遠處的連山鎮說:「趙書記、周書記,你們看看人家連山鎮建設得多好,」

    八月,秋高氣爽,又正是中午時分,一輪金色的太陽掛在山頂。遠遠看去,秋陽下,苦籐河像一根綠色的籐子,纏纏繞繞著從大山肚裡流出來,將連山鎮和苦籐河鄉一分為二,就又匆匆忙忙地流向山外去了。苦籐河的那邊,一座新建的集鎮,在秋陽下是那麼的富有生氣,欣欣向榮。一條寬闊的街道沿河而建,街道的兩旁全是新修起來的三五層高的樓房。另一條大街從沿河大道一直向後面山坡延伸上去,使得連山鎮成為一個丁字形模樣。那條大道直通後山的火車站。一列長長的火車,剛剛從那邊高山下的隧道裡鑽出來,像一隻長長的甲蟲,匍匐著前行,一會兒,就又急急地鑽進對面山下的隧道裡去了。

    何奔指著遠處說:「大街的盡頭,在火車站的旁邊,那座三層樓的磚房就是連山酒家。你們看見了麼,就在那邊,晚上吳鄉長可能安排你們去那裡吃晚飯。」

    趙祥生說:「我們今天哪個地方也不去,就在農民家裡吃飯。」

    何奔說:「農民家裡的飯有什麼好吃的,我們丁縣長從來不到農民家裡吃飯。他下來就住在連山酒家。」

    趙祥生從何奔的話中彷彿聽出了什麼,問:「那家酒家是誰開的?」

    「我們鄉企業辦主任顧家富開的。顧家富是我們顧鄉長的親弟弟,連山酒家開得可紅火啦。」

    周明勇說:「這幾年苦籐河鄉寄上去的狀紙,大都是說顧鄉長和他弟弟的事,縣紀委很久以前就準備下來弄一弄這個事的,這次是要認真查一查苦籐河鄉的問題才行。」

    鄭秋菊一旁連忙說:「農民寫在狀紙上的問題也不一定全是真的。我們苦籐河鄉的老百姓的確窮,因為窮,就把氣往鄉幹部身上撒,這有些不公平。」

    何奔說:「真金不怕火煉,沒事還怕查麼?」

    趙祥生眺望著奔騰東去的苦籐河,像是想起了什麼,問何奔道:「你們的大橋準備修在什麼地方?」

    何奔指著河碼頭上面那一段水流湍急,河面狹窄的地方說:「大橋就修在那裡,連兩邊的輔助橋共計長兩百米,中間兩個大拱,兩邊各有兩個小拱。大橋的那頭正好和連山鎮的丁字街相連接。日後從我們苦籐河鄉運貨的汽車過河去彎都不用轉,就直奔火車站去了。」

    「那個地址是你們自己選的,還是經過測量的?」

    「是縣橋樑工程公司的工程師在苦籐河鄉住了兩個月,經過認真勘測之後選定的。還繪有圖紙的。」

    「這就好。」趙祥生大聲地對李冬明說,「冬明我對你說,不管怎麼樣,大橋還得按時動工修。」

    鄭秋菊一旁說:「這樣鬧下去,哪個還敢修大橋。還沒動工,說不定又會有人告狀的。」

    何奔反駁道:「這些告狀的有哪一個是告不該修大橋?」

    李冬明見他們又接上火了,催大家道:「快走吧,下午還要趕回來呀。」

    何奔一旁火氣十足地說:「我們苦籐河鄉有這樣一些人,他們聽到誰告狀了就嚇得連覺都睡不著。以為把鄧啟放抓走了,就沒有人寫告狀信了,其實呀,該寫的人家還要寫。」

    周明勇彷彿想起了什麼,問何奔道:「丁副縣長為什麼叫田躍抓那三個人?」

    何奔說:「大巖村的莫支書早晨並沒有去鄉政府,他一直在醫院顧鄉長的病房裡。鄧啟放和全金來當時雖然在鄉政府,但他們是站在大院裡面的,圍牆是從外面往裡面倒的,也就是說是外面的人推倒的。為什麼要抓他們三個人,真的是沒辦法解釋了。」

    周明勇問鄭秋菊:「你說說這是什麼原因吧。」

    鄭秋菊說:「這我就不大清楚了。是丁縣長和顧鄉長他們幾個人一塊研究決定的。」

    周明勇說:「這樣抓人,只會把問題弄得更複雜。」

    趙祥生不再說話,只把眉頭擰了擰。一行人剛剛爬上山坡,迎面碰到莫鬍子的女人從竹山埡村出來。她不認識縣裡的幾個領導,問何奔說:「何委員你們到哪去?」

    「到竹山埡村去。」何奔問莫鬍子的女人道,「你什麼時候進山來的?」

    「來一陣了。」莫鬍子的女人說,「何委員,我剛才……他們說那個事,你知道麼?」

    一旁的李冬明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你們說的什麼?」

    何奔說:「莫嫂,縣委趙書記和縣紀委周書記他們都下來了。他們這就去竹山埡村瞭解情況。你回去吧,沒事的。」

    莫鬍子的女人瞅了瞅趙祥生和周明勇,就走到趙祥生面前,輕輕道:「這位就是把縣裡兩個搞貪污的大局長弄去坐牢的那個姓周的書記麼?」

    趙祥生指著周明勇道:「你說的周書記是那一位。我姓趙。」

    莫鬍子的女人就走到周明勇面前,也不說話,只是定定地看了周明勇一眼,兩行眼淚刷地就流了下來。這下可讓周明勇有些不知所措了,連忙勸她道:「有什麼委屈你慢慢說,別哭啊。」

    莫如華只哽咽著說了一句:「終於把鐵面書記盼來了呀。」眼淚也不擦,轉身匆匆下山去了。周明勇的心裡像是被什麼重重地撞擊了一下,盯著她的背影,眼前卻總是晃動著那一雙滿含著淚水的眼睛,口裡喃喃地道:「這是為什麼啊,這是為什麼啊。」

    趙祥生問李冬明說:「這個女人剛才還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怎麼一下又哭起來了呢?」

    何奔一旁道:「她是大巖村莫支書的女人,可能她還不知道她男人被抓走了。」

    趙祥生盯著何奔說:「不見得吧?不知道她男人被抓走了,她哭什麼。」

    鄭秋菊說:「我們苦籐河鄉雖然不通公路,有幾個村連電話也是要通不通的,但就是怪,只要出芝麻大的事,不用三個時辰,全鄉就都知道了。她男人被抓到縣裡去了,她能不知道?說不定她到竹山埡村,就是為她男人被抓的事。」

    幾個人來到竹山埡村的時候,竹山埡村竟然靜悄悄的。家家戶戶的大門緊閉著,看不見一個人影,偶爾只聽到幾聲狗吠。李冬明將趙祥生和周明勇幾個人帶到全安家門前,全安家的門也關著。李冬明叫了幾聲沒有人應,自言自語道:「這就怪了,陽天白日,一個村不可能看不見一個人嘛。」

    趙祥生說:「那邊屋裡好像有響動。」

    鄭秋菊走到那邊屋門前,果然聽見屋子裡有說話的聲音。從窗戶往裡面看,屋子裡關著兩個小孩。鄭秋菊對屋子裡叫道:「小孩,快開門。」

    屋子裡的孩子被嚇得大哭起來,「我爹說了,不准開門的。」

    「你爹到哪裡去了?」

    「我爹不讓我們告訴人家的。」

    鄭秋菊哄他們道:「我們是鄉里來的幹部,快告訴我們,你爹在什麼地方。我們找他有重要事情。」

    一個大一點的小孩說:「我不告訴你,你罵過我爹,你不是好人。」

    氣得鄭秋菊眼淚都出來了。李冬明見狀,問道:「你們認得我麼?」

    「你是鄉里的幹部。前天要我爹交集資款,你也罵過我爹的。不過我爹說,他只有一點點恨你。」

    「告訴我,你爹到哪裡去了。」

    「在倉庫裡開會。」

    「倉庫在哪裡?」

    「就在那邊村口。」

    鄭秋菊有些沒好氣地說:「我們看看去,說不定他們又在商量什麼見不得人的陰謀詭計。」

    何奔這時不知怎麼地額頭就冒出了汗水,他大聲地叫喊道:「全支書,你們在哪裡?縣裡趙書記和紀委周書記來了。」

    鄭秋菊在何奔大聲叫喊的時候,早已來到倉庫的門前,這還是在集體時生產隊修建的倉庫。由於竹山埡村窮,人民公社改成鄉之後,當時的村辦小學沒有校舍,就將倉庫改成了學校。後來,鄉政府說沒有工資給竹山埡村的老師,村裡自己又負擔不起,村小也就給撤了。竹山埡村的孩子全都要到大巖村鄉完小去上學。但這間倉庫仍然沒有被拆掉。竹山埡村的群眾說孩子們去大巖村讀書太遠,希望什麼時候村裡能再把小學辦起來。

    鄭秋菊推開倉庫大門的時候,全安也正好來開門:「李書記你們都來了呀。」全安的腦殼被磚頭砸了一個包,還有一道口,不好敷草藥,他女人將他的頭髮剪去了許多,敷上草藥之後,再在腦殼上橫著包了一塊布。胳膊上的傷口也還沒好,用一塊紗布吊在脖子上。那樣子就像電影裡面被八路軍戰士打傷過後抱頭鼠竄的漢奸,要多狼狽有多狼狽。全安走出倉庫,很不自然地對大家笑了笑,隨手想把倉庫的大門拉上。

    鄭秋菊早已看見屋子裡全是人,將門推開說:「陽天白日,你們村這麼多人關著門在裡面商量什麼呀。」

    何奔上前問道:「你們是在退集資款?」

    全安忙說:「是的,我們正在退集資款哩。」

    這時滿屋子的人都站起身:「集資款退了,我們回去啊。」人們擁出大門,一下全走了。

    趙祥生和周明勇站在一旁,看著這些衣衫襤褸的人們慌慌張張地走遠了,他們的心裡都不由生出了疑竇。

    鄭秋菊攔住全安說:「全支書,恐怕不是退集資款吧,退集資款要關著門做什麼,還交待孩子不要告訴外面人你們到哪裡去了。」

    全安反問道:「我說是退集資款,你說不是,那你這個做鄉黨委副書記的說說,我們是在做什麼啊?」全安將那只被鄧啟放砍傷的胳膊抬了抬,一雙眼睛盯著鄭秋菊,像牛卵子一樣,瞪得溜圓,像要冒出火來。

    鄭秋菊被全安的話頂撞得有些尷尬,往後退了半步,說:「我怎麼知道啊,我知道就不會問你了。」

    「你問我,我就說是退集資款。」全安一點都不給鄭秋菊面子,「你要是不信,那你就不要問我好了。」

    「誰負責退?」鄭秋菊臉面紅一塊白一塊,但她還是這樣追問道。她知道,丁安仁要她跟著趙書記他們下來,一個主要任務,就是要把下面村裡的情況,趙書記他們在下面聽到了什麼,做了些什麼,全部掌握住,以便對付;再一個就是不能讓下面村裡的人,背著他們一個勁地說他們的壞話。該封的要封,該堵的要堵。

    「我們村不是你鄭書記負責,你問這個做什麼?」

    全安過後就問李冬明:「李書記,上午縣公安局在我們村抓走了兩個人,還將大巖村莫鬍子也抓走了。我要不是被圍牆砸破了腦殼,聽說我也會被抓走的。你知道不知道他們抓人有什麼標準沒有?」

    李冬明說:「我從縣裡剛回來,抓的哪三個人我知道,他們對我說了。為什麼要抓他們,我就不怎麼清楚了。」

    「你說丁縣長叫人抓莫鬍子他們有沒有道理?」

    李冬明看了趙祥生一眼,不做聲了。全安就對趙祥生說:「趙書記,我請你評評理,他們抓人怎麼連被抓的人犯什麼罪也不調查清楚,想抓誰就抓誰呀。」

    趙祥生說:「我下來的時候就說過了,我們這次下來,主要是聽聽群眾的意見,不干預公安司法部門執法辦案。田躍他們抓誰不抓誰,完全是他們自己的事情。我不好過問,也不能過問。」趙祥生這樣說過,兩眼瞅著這個滿臉愁苦的村支書,摸了摸他腦殼上包得嚴嚴實實的布條,又摸了摸那只被砍傷的胳膊,說:「全支書,這次讓你吃苦了,我看你還是要到醫院去上些藥,這樣會不會出問題呀。」

    周明勇一旁對李冬明說:「如今基層工作不好做。特別是村一級的幹部,上面的工作往下面壓,村裡群眾的矛盾也多,糾紛也多,都要靠他們解決。可他們又不是正式的國家幹部,還要靠自己勞動養活自己。他們的困難是可想而知的。你們要多多關心體貼他們才是。」

    鄭秋菊一旁說:「他們每個月有五十塊錢的補貼。」過後就輕聲嘀咕道,「裝得可真像。」

    沒料到她這話被趙祥生聽見了,批評她說:「你這個鄉黨委副書記,這樣一種心態對待下面的幹部,怎麼不挨群眾的罵呀。」

    全安站在那裡,他們說的話他一句也沒有聽見,他還在想剛才趙書記說的行政不干預公安司法辦案的話,他的臉面有些發黃,站在那裡,眼睛直愣愣地盯著趙祥生,好久沒有做聲。何奔一旁見狀,說:「兩位書記大老遠地到竹山埡村來,你這個做村支書的不能讓他們老是站在這裡說話吧。」

    全安問:「到我家去呢,還是要深入基層,訪貧問苦?」

    趙祥生說:「客隨主便。」

    「那就跟我走吧。」全安說著,自己前面走了,一邊走還一邊不服氣地說,「行政不干預公安司法辦案,那丁縣長是代表行政還是代表公安司法?他怎麼叫抓誰就抓誰!」

    幾個人跟著全安來到村子旁邊山腳一戶人家。這戶人家姓趙,有五口人,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娘,兒子名叫趙福林,兒媳姓白,一個孫子,一個孫女。一家五口人住在一間破爛的木屋裡。木屋的壁板是用細樹枝織成的,站在外面,可以一覽無餘地看見整個屋裡的一切。裡間是臥室,臥室裡擺著兩張床,一張床是祖母和孫子孫女睡,另一張床是兒子媳婦睡。床上沒有被子,只有兩件破蓑衣。屋子裡除了兩張床,就只有一個大木桶了。趙祥生打開木桶,裡面有半木桶苞谷。外面屋子裡也是空蕩蕩的,火塘上架著一口鐵鍋,鐵鍋裡煮著紅薯。趙福林的老娘和孩子正圍在火塘前吃紅薯。趙祥生走過去看了看,問蹲在屋角落裡整修農具的趙福林:「中午吃的紅薯?」

    「不吃紅薯吃什麼?」趙福林頭沒抬,冷冷地道。

    「一年能收多少糧食,夠吃麼?」

    趙福林那滿是皺紋的臉上全是佈滿的愁苦。他突然把手中的農具往地上一拋,大聲地咒罵起來:「如今一些人把我們做農民的當豬了,當畜牲了,一年累死累活,收下的糧食交皇糧國稅還不算,鄉政府這種費那種費比牛毛還要多。真是剝我們的皮,搾我們的血呀。你們是縣裡下來的大官,你們說說,我們做農民的還活不活?」

    趙祥生沒有料到眼前這個看上去老實木訥的農民會來這麼一下子,說:「你們夫婦倆這麼年輕,勞動力也不差,鄉政府的費再收得多,家裡也不會是這個樣子啊。」

    「不是這個樣子,那你說又能是什麼樣子?」趙福林目光冷冷地看著趙祥生。

    「不能搞點副業掙點錢?」

    「搞什麼副業?種的小菜沒有地方賣。外出打工麼,我們這麼大年紀了,沒人要,人家要年輕漂亮的姑娘。到山上挖點中藥材賣,還要抽百分之三十的管理費。聽說今後鄉政府還要收人丁費,收婚嫁喜酒費,日他娘啊,鄉政府今後只怕還要收農民曬太陽和淋雨的費了。」

    「鄉政府集資修橋,就是為了讓你們能盡快富起來,你們為什麼不願意交集資款,還要去鄉政府鬧事?」

    「哪個說我們不願意交修橋集資款?我家把豬賣了,把雞賣了,還賣了兩百斤黃豆、三百斤苞谷,才把一千五百塊錢湊齊。我們村裡大部分人都是賣豬賣雞賣糧湊錢交的集資款。」

    鄭秋菊一旁說:「你們既然願意交集資款,為什麼突然又要鄉政府退錢呢?」

    「群眾不放心,又怕顧家富那雜種拿著我們的汗水錢去借雞下蛋。」趙福林橫了鄭秋菊一眼,說道,「你就是人們說的那個白皮蘿蔔麼?你行啊,你有能耐啊。」過後就又是一聲讓人心裡發顫的冷笑。

    鄭秋菊連連後退了好幾步:「你,你……」說了幾個你也沒有把後面的話說出來。

    「你對農民瞪什麼眼睛,群眾說話你認真地聽著嘛。」趙祥生瞪了鄭秋菊一眼,說道。

    鄭秋菊那張胖得瓢瓜一樣的臉被說得通紅,許久沒敢再做聲。

    李冬明一旁問趙福林:「你們村裡今天把集資款全退了?你的集資款也領到手了?」

    趙福林看了全安一眼,不做聲了。

    這時,趙福林的老娘突然傷心地哭起來。讓趙祥生和周明勇都不由吃了一驚。周明勇問老人哭什麼,老人說她女兒出嫁三年了,從來沒有回來過,她特別想她。

    趙祥生問她女兒嫁到什麼地方去了,三年也不回來看望老娘。全安說:「她女兒是不是真的嫁人了,還弄不明白,三年前在顧家富的酒家打工,後來突然不見了,過了快一年時間,才從福建那邊寄來一封由別人代寫的信,說是她已經在福建那邊結婚了。」

    「你們沒去看望過她?」

    「哪有路費錢。總不能討飯去福建吧。」趙福林甕聲甕氣說。

    周明勇要趙福林將他妹妹的信拿來看:「你要給你妹寫封信,叫她回來一趟,說她的老娘很掛念她。」

    「寫了,她連信都沒有回。」

    「我們鄉還有兩個姑娘,是茅山沖村人,和她一塊走的。至今也沒有回來。她們都不識字,信都是請人代寫的。她們是怎麼走的,為什麼要走,在那邊生活得好不好,生孩子了沒有,也沒有人知道,一直是一個謎。」

    趙祥生和周明勇從進了趙福林的家門,臉色就變得十分的難看。兩人勸了老人一陣,才離開他們家。

    全安問:「還去哪家?」

    「每家每戶都看看。」趙祥生心情沉重地說。

    「那就帶你們去看一家條件好一些的。」於是,全安帶著趙祥生和周明勇一行人,來到鄧啟放家。鄧啟放家的門鎖著。全安推開隔壁鄧美玉家的門,對趙祥生和周明勇說:「進來坐坐吧。」

    李冬明突然明白全安要帶趙祥生他們來這裡的用意,想阻攔不讓他們進屋去,可是,兩位書記已經跨進門去了,也只有跟著進了屋。趙祥生和周明勇進屋看見屋子打掃得乾乾淨淨,地板像是用水洗過一樣,沒有一絲灰塵,桌上擺著茶壺和茶杯,也乾乾淨淨的。兩人的臉上就流露出一絲難得的笑容。全安對房子裡面大聲叫道:「美玉,出來給縣委趙書記和縣紀委周書記倒杯茶,他們看你來了。」

    房子裡面沒有人答話,卻有了聲音。一會兒,房門吱呀一聲開了。趙樣生和周明勇隨著開門的聲響,他們的目光也不由地直了。一個美若天仙,卻沒有雙腳的年輕女人從房子裡爬出來,爬到桌子旁邊的時候,她解下手中的布套,露出白皙的雙手,麻利地給每人倒了一杯茶。李冬明連忙過去接過鄧美玉手中的茶杯,遞給兩位書記,口裡問道:「美玉,你還好麼?」

    「還好,感謝李書記的關心。」鄧美玉坐在地上輕輕答道。

    全安指著趙祥生和周明勇說:「美玉,這是縣委趙書記,那是縣紀委周書記,他們是來看望你的。」

    鄧美玉看了趙祥生和周明勇一眼,就將頭勾了下去。一會兒,長長的眼睫上,就掛起了兩滴晶亮的淚珠。突然,鄧美玉刷刷地爬到趙祥生的面前:「你們行行好,把我哥放了吧,不然,我娘會急死的。我娘死了,我和我女兒也活不成了啊。」鄧美玉抬起頭,那張清秀而淒美的臉上,全是絕望,全是企盼,全是讓人憐憫的淚水。

    周明勇對全安說:「你能把她的情況對我們說說麼?」

    鄭秋菊一旁看了趙祥生一眼,小聲阻攔道:「有什麼好說的啊。說起來丟人。」

    全安對鄭秋菊瞪了一眼,就詳細地說了鄧美玉的情況。

    周明勇問鄧美玉:「你女兒呢?」

    「在房裡。」

    「睡著了?」

    「沒有,我不讓她出來。」

    「把她帶出來讓趙書記他們看看。兩位書記對你家的困難很關心啊。」全安這樣對鄧美玉道。

    鄧美玉就爬進房,把女兒帶了出來。

    全安說:「這女孩可憐呀,四歲了,才這麼點點大,跟著一個沒有雙腳的殘疾母親,遲早會餓死的。我們中國還是共產黨的天下,對那些欺負良家女子的壞男人,就沒辦法整治了麼?想起來,讓老百姓心寒呀。」

    「誰知道是誰呀?」鄭秋菊一旁沖全安說。

    「這還用問?女孩像誰,那該吃槍子兒的壞男人就是誰。」

    周明勇的臉面早就凝成一塊青石板了,疾惡如仇地說:「如果是你村支書說的這種情況,這個人要是被查出來了,不說吃槍子兒,也要讓他嘗嘗坐牢的滋味。」

    趙祥生從口袋掏出一百塊錢,放在小女孩的手中。周明勇也掏出一百塊錢。李冬明掏了許久,有些尷尬地問何奔:「口袋有錢麼,借我點。」

    鄧美玉連連說:「李書記你前天才給我女兒錢,我不會再要你的了。」

    趙祥生和周明勇安慰了鄧美玉幾句,才從她家裡出來。全安發現,趙祥生和周明勇的臉色比先前更難看了。

    全安帶著一行人一家一家地看,一家一家地問,最後才回到自己家。這時,全安的女人

    已經將中午飯辦好了。蒸的半鍋紅薯,炒了一碗酸菜,全安說:「兩位書記到農村來,也沒有什麼好招待,隨便吃點東西填填肚子吧。這一走一看,就下午了。」

    何奔看了看鍋裡的紅薯,說:「你家連大米也沒有?」

    「何委員你找吧,找出大米來,我馬上給你們煮白米飯吃。」

    鄭秋菊一旁說:「菜也弄不出一點好的來。」

    全安衝她說:「我家要是像顧家兄弟那樣富有,兩位書記來了,我還不殺豬殺雞讓他們吃。我們竹山埡村窮山惡水,什麼時候縣裡的領導來過這裡?前幾年,丁縣長到顧家富家裡去,從我們村裡過,也從不在村裡落落腳。如今縣裡兩位書記到我們村裡來,我高興都來不及,有好吃的我還要你這個做書記的吩咐,我不會辦給他們吃?」

    周明勇問:「顧鄉長是你們村裡人?」

    「茅山沖村人,就在山的那邊,到茅山沖村去,要從我們村裡過路。」全安頓了頓,「不過,他們兄弟倆現在都不在茅山沖村住了,他們都搬到連山鎮去了,顧鄉長的老婆在火車站門口擺茶水攤子,一個月少說也有一千多塊錢的收入。顧家富就更氣派了,修了一幢三層樓的磚房,辦起了大酒家,聽說他家的存款已經上了百萬。」

    鄭秋菊一旁說:「如今的政策好,允許一部分人先富起來,鄉政府也沒說不讓苦籐河鄉別的人把家搬到連山鎮去做生意呀。」

    全安就發起火來:「我們苦籐河鄉除了顧家好兩兄弟和鄉企業辦匡興義、寧占才四戶人家,還有誰有那個能力把房子搬到河那邊去?」

    全安的女人就在灶屋裡罵開了:「如今這個世道,沒有幾個心肝上有血了。我們交上去的汗水錢,買得一塊埋人的亂墳崗子就沒了。我們在山上挖的中藥材拿到河那邊賣要交管理費,從山上砍的木材送到木材站也要交山價款,過河費從過去的一角漲到三角。苦籐河鄉的百姓越窮,他們收的費就越多,你不交錢,他們就沒收你的中藥材,沒收你的木材,還打人,老崖村一個人的腿就是被他們打斷的。這些年,他們收了大家多少錢呀,你們去查查,看還有幾個錢留著?全被他們喝光了,賭光了,嫖光了。李書記把我家的山羊趕到鄉政府抵交集資款,被顧家兄弟殺了當下酒菜,招待縣裡來的一個什麼狗屁經理,結果顧鄉長在包廂裡摟著三陪小姐喝酒喝得胃穿孔。這些年來,苦籐河鄉的群眾把顧家兄弟的問題向上面反映多少次了,告狀信也寄出去多少封了,就是沒人理睬。」全安的女人這麼說著,就走到趙祥生和周明勇的身邊,「聽說縣裡有一個專門整治那些喝老百姓血、吃老百姓肉的貪官的好書記,除非他下來,看能不能把我們鄉里的問題弄清白。」過後,全安的女人又連連搖著腦殼說,「我看那個專門懲治貪官的清官不一定肯到我們苦籐河鄉來,如今還有幾個當官的記得我們農民呀。」

    李冬明指著周明勇正要說話,卻被周明勇制止了。

    趙祥生說:「大嫂,你別發火,我們這不是下來了嘛。」

    「你們下來又怎麼樣,在連山酒家住幾個晚上,把我們老百姓的事就又忘記到腦殼後面去了。」

    何奔說:「全嫂你放心,這次不會的。我們的幹部,還不能說都變壞了,大部分心裡還想著老百姓,還在為群眾辦事情,不然,縣裡的兩位領導大老遠地到竹山埡村來做什麼。他們要是不想把苦籐河鄉的問題解決好,他們今天就不會在你家吃紅薯當中飯,他們也不會容忍你張口就把當官的全都罵了個遍,還那麼認真地把你罵的話全記在本子上。」

    幾個人吃了幾個紅薯,說了一會話,喝了一杯茶。全安的女人只管指名道姓地罵顧家兄弟,全安也不阻止她。鄭秋菊一旁想攔她不讓她說,又不敢,一是剛才趙書記已經說了她,再要惹得趙書記生氣,他又會批評自己的;二是怕像在茅山沖村那樣,讓人家指著她的鼻子罵她難聽的話。那些話讓趙書記和周書記聽見了,她鄭秋菊也就徹底完了。李冬明也想攔住她不讓她說,卻被周明勇制止了。直到全安的女人說累了,說夠了,她曉得的事情也說完了,趙祥生和周明勇的本子上也記下了幾大頁,看看太陽也快下山了,他們才讓李冬明帶著從竹山埡村回到鄉政府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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