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富跟著莫鬍子來到莫鬍子家裡的時候,莫鬍子的女人正在家裡辦午飯。莫鬍子說:「給我收拾兩件衣服,我要到縣裡去一趟。」
女人疑惑地看了顧家富一眼,問道:「你和顧主任一塊去?」
「他怎麼會去那地方。丁縣長下來了,聽說縣公安局刑偵隊田隊長還帶了人下來。」莫
鬍子問顧家富道,「讓不讓我吃了中飯再走?」
顧家富說:「誰說你不能吃中飯呀。」
「丁縣長不是怕我逃跑麼,不然他怎麼會讓你跟著我。我要是在家裡的時間待得久了,他不會罵你?」
「你心裡要是沒鬼,要逃跑幹什麼。」
莫鬍子說:「不怕我逃跑,也不怕我通風報信?」
顧家富有些不耐煩:「莫鬍子你噤菑偵礡A快吃飯吧。」
莫鬍子就去灶屋盛飯,輕輕對跟進來的女人說:「我走之後,你趕快去竹山埡村告訴全支書,說我去縣公安局了。」莫鬍子想了想,「如果全支書也被弄到縣裡去了的話,你就去鄉政府找何委員,或是去當陽坡村找劉支書也行。」
「還要說什麼?」女人的眼裡早就溢滿了淚水,她從顧家富和男人的語氣中已經知道自己的男人將被帶到什麼地方去。
「其他什麼都不用說,他知道會怎麼做的。」莫鬍子頓了頓,「啟放這次很可能也會被弄到縣公安局去。如華要來的話,你告訴她不用著急,我也去了,他們不會將啟放怎麼樣的。誰都沒有料到這次的事情會弄得這麼大,當然大有大的好處。影響大了,縣裡的主要領導很有可能會到苦籐河鄉來。那樣問題很快就會得到解決的。」
莫鬍子匆匆吃了飯,他女人已經把他的衣服清理好了,裝在一個蛇皮袋子裡。莫鬍子接過袋子,當著顧家富的面對女人說:「我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來。你不要著急,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我不會被怎麼樣的。」
女人夾著一泡淚水說:「不要使性子,那樣會吃虧的。」
莫鬍子說:「如果我一時回不來,女兒的學費也不用著急。我們給女兒準備的學費交集資款了,家裡沒錢了。你把家裡養的那頭架子豬賣掉,再賣幾百斤苞谷出去,女兒的學費就夠了。」
「放心吧,家裡的事我會照顧好的。」女人這麼說著就哭泣起來了。
莫鬍子對顧家富說:「快走,我見不得女人流眼淚。」
顧家富帶著莫鬍子走後,莫鬍子的女人就匆匆地往竹山埡村去了。莫鬍子的女人是竹山埡村人,和全安同姓,她做姑娘的時候,和村裡的同伴經常走過山坡上這條茅封草長的小路,到苦籐河鄉政府所在地的大巖村去玩。那裡有小商店,小商店裡有很多姑娘們喜歡的小商品,像手帕呀、紅頭繩呀、雪花膏呀、小梳子呀之類的,她都喜歡。她家裡很窮,竹山埡村的老百姓都很窮,沒錢買這些東西,看一看也是一種享受啊。有時她們還過河到連山鎮去,連山鎮有大商店,眼饞地看著商店的貨架上那琳琅滿目的百貨,夜裡做一個穿花衣服、扎紅頭繩的美夢也好啊。她記得她做姑娘時,偷偷摸摸到山裡挖中藥材賣得三塊錢,買了一雙白色的塑料涼鞋,卻捨不得穿,怕這崎嶇的山路上的石頭把涼鞋磨爛了。每次出門竟然打著光腳,將涼鞋提在手上,來到大巖村後面的山腳才將涼鞋穿上。回來的時候,也是把涼鞋提在手上進山去。她清楚地記得,那年五月,她和她的夥伴們到苦籐河看龍船賽,不小心摔了一跤,一隻涼鞋被河水沖走了,急得她直哭,是一個她不認識的年輕漢子跳下河將她的白涼鞋拾了起來。她便認識了他,他長得瘦瘦的,高高的,那一雙眼睛給人一種淳厚而精明的感覺,讓人格外的放心和踏實。後來她就嫁給了他,他就是大巖村的莫鬍子。其實他的臉上並沒有鬍子,她不知道大巖村的人們為什麼叫他莫鬍子。但她知道莫鬍子雖是年紀輕輕,大巖村的群眾卻都喜歡他,信得過他,說他為人正直,說他勤勞能幹,還說他肯給鄉親鄉鄰幫忙。她嫁給他之後的不久,他就做了村支書了,後來他竟然一口氣做了十多年村支書,還連著做了兩屆縣人大代表。她記得四年前,縣裡給鄉政府三十萬塊錢,是他莫鬍子帶頭讓大家再集一點資,把橋修起來,解決苦籐河鄉的群眾過渡的問題。然而,顧家兄弟卻把當時的鄉黨委郭書記給蒙住了,別人都說那個姓郭的書記是下鄉來鍍金的,不要多久他就會回縣裡去。果然,沒有多久他就走了,不是回縣裡,而是一步就到市裡去了。顧家兄弟拿著八十萬塊錢去借雞下蛋,那錢就血本無歸了。莫鬍子聯合她娘家村的全安支書和當陽坡村的劉來春支書等人,由鄧啟放執筆,寫的狀紙寄到了縣裡,寄到了市裡和省裡。縣裡便下來三個人查賬,結果說是顧家兄弟沒有經濟問題,他們的問題是不懂市場經濟的規律,更不懂房地產的炒作辦法,八十萬算是交了學費,氣得苦籐河鄉的老百姓直吐血。後來,鄉紀檢委員何奔透露說,丁安仁早就被顧家兄弟拉下水了,縣裡下來的三個人都是丁安仁從縣農業局抽來的。丁安仁以前是農業局長,後來又做了副縣長,帶下來的人能不聽他的麼。他讓大家都多個心眼,不相信扳不倒他顧家兄弟。只是,這幾年丁安仁步步高陞,而且進了常委,顧家兄弟也就更加有恃無恐了,連鄉企業辦的會計出納匡興義寧占才也狗仗人勢,扛著丁安仁和顧家好的牌子,巧立名目,從老百姓手中強行收取這樣款,那樣費。誰要說半個不字,他們就大打出手。苦籐河鄉這些年少說也有上百人吃過他們的拳腳。更讓人氣憤的是,匡興義和寧占才這兩個無賴,常常像鬼影一樣到村裡去尋找長得有幾分姿色的女人,看上了誰,這女人就別指望從他們手中逃脫。苦籐河鄉的人們雖是對他們恨之入骨,卻又奈何他們不得。莫鬍子、全安幾個人這些年的日子當然也就不好過了,莫鬍子和全安的縣人大代表在換屆時被換掉了,去年村支部換屆選舉,顧鄉長要把他們兩人的村支書也換掉,還是村裡的黨員堅決不同意,選舉時全部投他們的票,才沒讓顧家好的陰謀得逞。鄉紀檢委員何奔的日子更不好過,顧家好把他弄到最邊遠的老崖村去扶貧,一個月才讓他回來一次。莫鬍子的女人一邊走,一邊胡亂地想著,她不由地就哭起來,她不知道自己的男人這一去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她不知道顧家兄弟在苦籐河鄉還要橫行多久,她不知道苦籐河鄉老百姓的苦日子要到什麼時候才得結束。
莫鬍子的女人來到竹山埡村全安家的時候,當陽坡村村支書劉來春也在他家裡。全安嫁到兩河口的女兒聽說父親被砍傷了,也來看望他,和母親在廚房忙活。全安焦急地問莫鬍子的女人:「莫鬍子是不是被抓走了?」
莫鬍子的女人就哭了起來:「剛才顧家富帶著他回來取衣服,說是要他到縣裡去。」
全安說:「剛才鄧啟放和全金來也被抓走了。我當時就猜想他們肯定要抓我和莫鬍子的。不知道他們是忘記了還是怎麼的,怎麼沒有來抓我?」全安勸莫鬍子的女人說,「你不要著急,我們會想辦法讓他們回來的。」
莫鬍子的女人說:「早晨我家莫鬍子並沒有去鄉政府,鄉政府出事的時候,他到河那邊醫院裡去了,他們憑什麼要抓他?」
劉來春說:「顧家兄弟早就把我們幾個人當成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了,抓他還要什麼原因麼?」劉來春過後就問全安,「我們下一步怎麼辦?」
全安說:「李冬明不是郭大明。趙書記也不會是廖書記。再說,現在的形勢不是五年前了,現在反腐敗已經反到很高級別上去了,這是一種好的兆頭。只要我們有根有據地告,不停地告,上面總有一天會重視我們苦籐河鄉的事情的。」全安頓了頓,「我和莫鬍子原本並沒有料到事情會弄成這個樣子,我們原來只希望群眾吵一吵,鬧一鬧,引起李書記的重視,讓他向趙書記反映一下苦籐河鄉的問題。趙書記看重李書記,對他的話當然也會重視的。現在他們抓了人,我們就只有在這上面做文章了。」
劉來春說:「一不做,二不休,到縣裡找趙書記去,找紀委周書記去。他們要是不出面解決,就到市裡去找楊書記。」
全安思忖一陣,說:「人不能去多。去多了,人家會說我們是聚眾鬧事,就像今天一樣,讓他們抓著了把柄,我們就被動了。我們派代表去。當然,代表的手中要有東西,那才會引起領導的重視。我說的東西就是材料,就是告狀信。」
劉來春說:「這次的材料要弄紮實一些,願意蓋指頭印的村民讓他們都蓋上指頭印。指頭印越多越好。」
全安說:「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分頭行動。」
莫鬍子的女人問:「我們大巖村怎麼辦?」
「你不用管,你現在就去鄉政府,找到何委員,把我和劉支書的想法悄悄告訴他。千萬要注意,不要讓別人聽見了,特別像嚴卉和鄭秋菊那樣的人,千萬不能讓她們知道我們在幹什麼。不然,莫鬍子他們就難出來了。」
莫鬍子的女人說:「我到如華家去看看如華,然後去鄉政府。」
全安說:「啟放他娘住醫院還沒回來,啟放又被抓到縣裡去了。如華肯定會著急的,你做嫂嫂的去勸勸她也好。」
莫鬍子的女人急匆匆走了之後,全安對劉來春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間未到。這次時間只怕要到了。」
劉來春道:「你被圍牆砸破了腦殼,是壞事也是好事,你要是被他們弄去了,家裡的事我就沒主張了。」
全安苦笑道:「你看我這個樣子窩囊不窩囊,手上吊一塊紗布,頭上包一塊爛布條,像一個小丑。」
劉來春笑說:「丁縣長和顧家好萬萬沒有想到,沒有把你抓到縣裡去,給他們自己卻留下了禍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