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梓和農民壘起的滲水壩半年剛過,水就幾乎滲不出了。紙廠的矛盾日益尖銳,債務、流動資金、污染治理配套,一連串的問題都無法解決。尤其是欠幹部職工以及教師每人每月50元(一年下來每人已600元),大家意見紛紛,有人給中央電視台焦點訪談寫信,記者居然就下來了。雖然通過做工作,最後沒有播,只是虛驚一場,但有關部門要求市裡一定妥善處理好這件事。梅初山說,處理這事得1200萬,現在一下子哪來1200萬?
市裡面臨如此大的困難,邊皂德說他不能袖手旁觀,願意為市裡引進資金處理好這個問題。梅初山認為是好辦法,通過容棋建議杜贊之召開常委會研究。研究結果,將紙廠折價賣給外商。外商最後以2000萬將紙廠買下了,設備已經白白虧了3000多萬不算,還無條件搭上廠裡的200畝土地。而這個外商,據說是邊皂德的代理人,邊皂德將錢匯到香港,再讓代理人從香港匯過來。這錢一出一進,就可以享受市裡外資企業稅收免二(年)減三(年)的土政策。而以工業局名義向銀行貸的3000萬,就讓工業局背著了。
在市委常委會上,梅初山擔心石梓要發難,意外的是石梓竟一言不發,這使他鬆了一口氣。其他常委雖然說了不少意見,但說去說來都沒有好的解決辦法,也只好同意了。
『寄希望於以後稅收吧。「杜贊之說,」現在是虧了,但往前看,工廠還是漢州的工廠,外商不會帶得走。「
合同簽字後,外商請杜贊之、梅初山、容棋一起到漢園賓館吃飯。這是杜贊之與梅初山兩年來的第二次同桌就餐。第一次是那次冬修水利陪省領導。容棋曾跟梅初山說,杜書記有事來不了。梅初山說,這麼重要的事杜書記不來怎麼行?容棋便再給杜贊之打電話,邊皂德也給他打電話,他只好來了。飯剛吃到一半,突然「砰砰」的槍聲傳進包廂裡,杜贊之聽得很清楚。槍聲離他們吃飯的賓館不遠,同座的人也都說聽到了,那時梅初山正在包廂外面打電話,他回來後聽到大家議論,他還不相信,他說:「這個時候打什麼槍,是小孩子放鞭炮吧?」即捧起酒杯向外商敬酒。
半小時後,公安局副局長布維鷹給杜贊之打電話,說董為出事了,被打了四槍,現在正在市醫院搶救。杜贊之的電話剛放下,梅初山的手機響起來,是布維鷹給他打的,講的是同一件事。杜贊之和梅初山只得扔下外商,急忙趕到醫院看董為。
董為參加一個同學聚會,9點剛過,同學們興趣正高,但董為說他還有事,自己提前走了。他是一個人走路回家的。他家離吃飯的酒店不遠,走路回家只需10多分鐘。10多分鐘後,他就出事了。
杜贊之和梅初山先後趕到醫院時,董為正躺在搶救室裡,由於失血過多,已經休克,醫務人員正忙得手忙腳亂,幾個身穿公安制服的幹警見市委書記和市長來到,忙讓到一邊。杜贊之間:「有沒有院領導在這裡?」
一個被白衣白帽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女人說:「院領導還沒來,我是科主任。」
杜贊之幾乎是用命令的口氣說:「要盡一切力量搶救。」他說完這句話馬上想起電視電影裡的場面,他無非是重複人家不知說過多少遍的客套話,心裡有點慚愧。
站在旁邊的梅初山正在打電話,對方的手機鈴聲從外面響進來,進來的是醫院院長。梅初山見院長進來了,說:「你來了就好,出事的是董為,你要盡最大的努力搶救,要不惜一切代價,需要什麼藥物,國產的進口的,需要請什麼專家,有什麼困難就給我打電話。」
醫院院長不住地點頭。
梅初山走出搶救室,用手機打了個電話後回頭對容棋說:「叫上杜書記,我們在這裡也幫不了什麼忙,我們去看看現場吧。」
坐在空調很好的本田轎車裡,杜贊之感到燥熱難禁,不知是因為現在暑氣正盛,還是因為董為的死他怒極生火。
「董為的公安局長還沒正式兔呢,真是太歲頭上動土。」杜贊之自言自語道。
坐在前面的容棋說:「人大會不是明天召開嗎?明天下午董為就不是公安局長了。」
出事現場停了一圈小車,都是公安車,路的兩頭已被臨時封閉。布維鷹站在路邊,杜贊之和梅初山剛下車他就迎上來,一張消瘦的臉在夜色中顯得模模糊糊,更像猴子了。
「兇手抓到沒有?」杜贊之一邊跟布維鷹握手一邊問。
布維鷹說:「我們已經傾巢出動了,包括所有派出所。」
「一定要全力以赴,回頭我們再開個會,現場弄完之後集中到市長會議室,需要通知什麼人你安排,到時我去一下。」梅初山說著轉向容棋,「你問杜書記有沒有空,沒有空他忙他的,有什麼情況我們再匯報就是了。」
杜贊之對容棋說:「會我就不參加了,要盡快破案嚴懲兇手,公安局長都動了這還了得!」他看見盧業萌走過來,主動跟盧業萌握了握手。盧業萌說:「兇手用的是六四,從穿透力看,兇手距離董局長很近,而且每槍都打在要害部位,估計兇手非同一般……」
布維鷹在盧業萌肩上輕輕地拍了一下,說:「等全面分析再向書記市長匯報吧,你讓他們抓緊時間。」說完向現場中心揮了揮手。
杜贊之跟著布維鷹走進去,只看到大門前一灘血。他想,這裡雖然不是市裡主要街道,但也人來車往,晚上12點鐘前還熱鬧得很,這兇手也真是膽大包天了。
梅初山跟著杜贊之也走進了現場中心,布維鷹陪在梅初山的身邊,大聲對那些做現場勘察的幹警說:「動作快點,處理完即刻到市長會議室開會。」
容棋穿過人群,將正在通話的手機遞給杜贊之。給杜贊之打電話的是石梓,石梓說,他正在醫院院長室裡,董為的危險期還沒過,他懷疑不是一般的兇殺案,建議杜贊之親自過問。杜贊之說,他剛去看過董為,現在正在出事現場,該跟醫院說的都說了,該跟公安說的也都說了。
「現在關鍵是搶救董為和捉拿兇手。」杜贊之說。
跟石梓通完話,杜贊之的手機又響起來,是宋雙打的電話。
『你在哪裡,什麼時候回來?「宋雙說。杜贊之所出她的聲音都顫抖了,宋雙一定知道童為被槍擊的事了。
「發生樁把兇殺案沒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只是這次目標是公安局長,我們正在全力捉拿兇手,沒事的,我剛看完現場現在正在回去,」杜贊之重複了一句,「沒事的。」他不知道,反覆說沒事是不是在為他自己壯膽。
董為最終沒能逃離死亡,在搶救兩天兩夜之後停止了呼吸。董為停止呼吸時正值漢州晚間新聞,電視台正在播放布維鷹董為任免職的市人大常委會公告。董為臨死時,石梓站在旁邊拉著董為的手。布維鷹也站在旁邊。董為眼睛是閉上了,但嘴卻合不攏,像一直在跟誰說話。石梓一會覺得董為是不是還惦記著那個被下結論為自殺的女孩子,一會又覺得他是在敘說他的不幸和委屈。董為是受委屈了,他還只有21歲,身體還那麼好,公安局長這個崗位他還完全有能力勝任,分管組織的市委副書記找他談話他就只說一句話:「組織怎麼安排,我無條件服從,但如果讓我自己選擇,我目前無論如何也不願離開這個崗位。」他是多麼敬業啊!
秦惠和兩個女兒哭得不成人樣,攀著屍床跟護士一起送董為到太平間去。石梓也默默地跟在她們的後面。
臨離開醫院,石梓對醫院院長說:「要注意她們母女的身體,這幾天一定要安排醫生護士跟著。」
董為家兩邊都是三層以上的新樓房,只有董為住的是兩層的舊房子,從部隊回來就建好的了。室內也非常簡陋,除了廳裡的一台飲水機給人一種現代的氣息外,其他的都是80年代的陳設。一個沿海地區的市公安局長,家庭擺設如此,也許難找到幾個。
遺體告別會開過後,石梓來到董為家。石梓想看看她們母女,也想瞭解一下董為被害之前有沒有跡象。家裡只有盧業萌一個客人。他們坐在廳裡相對無言。盧業萌一看見石梓就怕,也不知道石梓來有什麼事,藉故先走了。石梓聽說董為生前家裡客人也極少。董為不大為人辦事。人與人之間往往都是禮來禮往,你雖有權,但你不肯為人辦事,人家找你幹什麼?你有權時不幫人辦事,等你退下來了,誰還上你的門?因此,現在的領導,都想趁自己有職有權時多為人辦些事,多培養幾個親信,給自己留些後路。有些領導儘管退下來,甚至作古之後,同樣門庭若市,都是在位時樂於為別人辦事的回報。
石梓脫掉鞋,恭恭敬敬地給董為的遺像裝上香,然後坐下來說一些勸慰的話,問一些家裡生活的情況。「董局長出事前,跟你們說過什麼沒有?」石梓問。
「我爸回到家裡從來不說外面的事。」大女兒說。
秦惠也搖頭。董菲看了看石梓,想說什麼,但沒有說。
秦惠說:「你有什麼話想說就說,石叔叔跟別人不一樣。」
石梓對她點點頭。
董菲說:「上個月,爸問過我這樣一句話:你認得那個自殺的盤小琳嗎?」
石梓間:「你怎麼說,你認識嗎?」
董菲說:「她是我初中時的同學,但沒有什麼來往。高中我們不同一個班,後來幾乎沒在一起說過話。」
石梓問:「她為什麼自殺,你們同學中有沒有人知道?」
董菲說:「她自殺大家都感到吃驚,她這個人很害怕死,我聽同學說,她只要有一點小毛病都要看醫生。」
「這個不影響她自殺。」石梓說,「最熱愛生命的人往往最不珍惜生命。你還聽到同學說她什麼嗎!」
董菲想了想,說:「聽說她跟一個老闆關係不錯,但只是傳說,我也不相信。」
石梓突然警覺起來,他忙問:「什麼老闆?」
董菲說:「這個我也不知道。」她停了停繼續說,「她沒有讀完大學,除了家裡經濟困難外,據說跟這件事也有關,她認為讀不讀大學沒關係,讀了大學出來也不一定能找到好的工作。那個老闆說要把她安排到什麼單位去。其他我就不知道了。」
石梓說:「這已經很重要了,你千萬不要跟別人說起這件事。」
董菲說:「我知道。爸那次也是這樣對我說的。」
石梓想,是不是董為私下瞭解盤小琳自殺這件事,才招來殺身之禍?有可能,很有可能。但這個女孩為什麼自殺呢?
秦惠送石梓到樓下,回憶著說,董為出事前一天,曾含含糊糊地跟她說過,有一份很重要的材料放在什麼地方了,如果他不記得了,讓她再提醒他。秦惠說著忍不住抽泣起來。
石梓想,是不是董為預感到他有可能要出事,他不好說一旦他出事了就讓秦惠拿出那份材料交給誰,只是告訴她有那麼一份材料。
「這很重要,你趕快找,找到了馬上告訴我。」石梓說,「另外,你們要注意安全,不論白天晚上都不要到偏僻的地方去,平時出來不管誰要你們去什麼地方都不要理他,除非很信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