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修水利不久,地委組織部一個科長帶著幾個人來漢州考核幹部,那個科長在漢園賓館住下就找朋友聊天,讓那幾個從外單位抽調的臨時人員找人談話。現在的組織部就像攻讀研究生的領導幹部,隨時可以請人捉刀。民間組織部議論杜贊之和梅初山肯定有一個要離開漢州,但遲遲沒有確切的消息,當大家猜去猜來沒有了興趣的時候,地委常委會的決定才突然傳出來:曾遠調任地區殘聯副主任,沈實調任地區政協法制委員會副主任,石碑被任命為市委常委並提名為副市長候選人,接任常務副市長,安玲玲接替沈實任巾委組織部長兼市委常委。此外,還提名漢東鎮委書記胡雷為市政府副市K候選人。
據說,石梓本來沒有上地委組織部的方案,肖遙倒是上了方案,要調任地區文聯副主席。地委常委開會研究時,有人說,石梓是這次民主推薦意見最集中的一個,怎麼沒有提,胡雷反對意見那麼多卻提上來了?我們使用幹部歷來以官意為主,但沒有一點民意也很難自圓其說。有人說,石梓是不錯,但是不是太年輕了?兩種意見相持不下,最後賈沙說:「我們來個折中的做法吧,石梓提上來,胡雷也提上來,肖遙就先不要動,怎麼樣?」
肖遙的鄰居的弟妹是賈沙姑姑的一個親戚。
胡雷將要做副市長的消息傳出來,有人向紀委告狀。紀委書記說,胡雷的告狀信是不少,但我們派人查過了,目前還沒發現什麼大的問題。現在的案子,說你有問題,你不能沒有問題,挖地三尺也要把問題找出來,說你沒有問題,任你怎麼查也不會有問題。胡雷任市鄉鎮企業局局長時,曾有1000多萬不知去向,當時紀委派員調查時說不是胡雷任上的事,群眾問:那就查胡雷的前任嘛。胡雷的前任早提拔了,胡雷的後任也提拔了,都沒有事。現在胡雷也提拔了,那1000多萬看來是上帝花掉的了。
杜贊之和梅初山都相安無事。杜贊之讓容棋拿任在虎進工商局的商調表讓梅初山簽,這次梅初山沒有問什麼就簽了。
任在虎的事情辦妥後,任在娜即給杜贊之打電話,說想他了。
肖遙對安玲玲說,安部長支持我們宣傳部一個人吧。安玲玲間他想要誰,肖遙說,讓洪妍到宣傳部來,我們還缺個副部長。
「肖部長是不是有賊心?」安玲玲吊著眼睛跟肖遙開玩笑道。
「有賊心就不要調過來了,兔子不吃窩邊草。」肖遙說。
「話是這麼說,畢竟近水樓台先得月。」安玲玲說,「常委會上你自己提吧。」但肖遙始終沒有提,安玲玲知道,即使提也通不過,梅初山曾跟安玲玲交換過意見,下一步準備讓洪妍在計生局做局長。當時安玲玲說梅初山有眼光,梅初山說,現在不是流行喜新不厭舊嗎?你擔心什麼呢?
「五一節」,莊嘉帶著那個並不漂亮的女導遊回漢州住了幾天,梅初山讓政府辦公室安排一輛小車給他們活動,每天都陪他們吃晚飯。莊嘉走的時候,梅初山還讓人給他帶回一批活海鮮,青蟹、大蝦等。莊嘉—一笑納,他說:「省領導最近從外省拉了兩個項目,我回之讓他安排一個到漢州來。」
莊嘉說到做到,回去沒幾天就給梅初山介紹來一個戴寬邊眼鏡的中年人。從名片上看,中年人是一家造紙廠的副廠長。他說他們廠有一套造紙設備,還沒用多久,因為原料問題暫時停產了,現在想尋找合作夥伴。「你們省領導跟我們廠長是朋友,硬將我們拉過來了。」中年人說,表現出很不情願的樣子。梅初山說:「我們這裡恰恰是造紙原料產地,不給我們給誰?」一頓飯工夫,意向就定了。
梅初山讓石梓和工業局幾個人隨中年人到廠方考察,中年人帶著他們走了幾個旅遊勝地還沒有去看設備。中年人說,難得你們出來一次,先玩幾天再說。石梓說,他沒有時間了,如果不能馬上看設備,他就回漢州了。中年人只好帶他們去了工廠。
紙廠設備是90年代初從國外進口的,有三條生產線,從資料上看,每年可產各種規格的塗布白板紙3000多噸,年產值可達億元,利稅將近1000萬。他們投產不到兩年就停產了,停產的原因不是原料問題,而是污染沒處理好,現在要完善污染處理設備,得多投資1000多萬。石梓回到漢州即給梅初山匯報,他說他不贊成上這個項目。
梅初山說:「我們研究一下。」讓辦公室連夜發通知,次日早上召開市長辦公會議。自己搞的冬修水利那麼糟糕,省領導批評後也就算了,不但沒有提議動他,反而給他送項目來了,這是省領導對漢州也是對他梅初山的支持,他對省領導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他要用最快的速度讓項目上馬,到時再請省領導來考察。
石梓的分工是協助梅初山負責市政府全面工作,主管工業、城建、財稅等。他在會上還是堅持自己的意見,他說:「廠方原來說是跟我們合作,實際上是賣設備,他們只負責幫我們調試機器,生產正常了就完事,並不保證多長時間。再說,要花近5000萬買這套舊設備也不合算,一定要上造紙項目,我們不如乾脆引進新的設備,價格高不了多少,污染處理系統也容易配套。」
「雖是造紙設備,但不可能是紙做的吧。」胡雷說,「現在財政這麼困難,能省就盡量省,依我看,污染問題在我們農村也不是什麼大問題,人家大城市人口密集,就怕污染,我們漢州有幾千個平方公里,一個紙廠污染得了多少?」胡雷到漢東鎮當鎮委書記前是市鄉鎮企業局局長,鄉鎮企業統計數字在他手上像玩魔術一樣,梅初山想要多少他就報多少,現在當副市長管計生才幾個月,讓上面來抽查說水分是300%,成為全省計生水分倒數第二。有人開他玩笑,他理直氣壯地說:「第一我都不怕,何況第二,既然排名就總得有第一第二。」
「對污染問題,我覺得要持別慎重,將來恢復生態花的錢,往往是現在獲利的5倍10倍,而且要經歷一個非常痛苦的過程。」石梓說,「那裡紙廠的污水流人河裡,原先清澈的大河水都變黑了,河面上泛著白沫,兩岸人民的飲用水無法解決,當地群眾不斷集體上訪。」
「不上項目,就沒有稅源。」梅初山說,「但上項目,跟著許多問題就要來。辦紙廠肯定有污染,關鍵是治理。我們中國人有一句話,叫做『車到山前必有路。』我看先上馬再說吧,碰到什麼問題就解決什麼問題。」
「資金也是一大問題,現在一下子如何籌措那麼多錢?」石梓說。
梅初山望望財政局長毛路又望望工業局長。
毛路說:「市財政的情況大家是清楚的,目前保工資已經很艱難,很難有錢拿出來搞項目。」
工業局長說:「現在漢州的工業大家也都清楚,沒有一個有利潤的了,說什麼我都不怕,我最怕的是說錢。」
「給你錢你怕嗎?」市長助理說,「現在要財政出錢確實不可能,讓工業局自己籌措這筆資金也不現實,依我看,可以通過三個渠道集資,一是讓財政供養的幹部職工包括教師出一點,漢州現在財政供養2萬餘人,每人每個月惜50元,連續借兩年,就可以有1200萬是紙廠向銀行貸一點,2000萬到3000萬;其餘部分誰做工程誰先墊出來,利息以後可以計高一點。」市長助理原來是政府辦主任,在換屆時被提名為副市長候選人,但不幸落選,梅初山就讓他干市長助理。
胡雷說:「不愧當了那麼多年辦公室主任,得來全不費工夫。」
「銀行憑什麼放貸,誰抵押,拿什麼抵押?」工業局長說。
市長助理說:「這個,領導要出面,財政局可能還要擔保。至於債務,肯定是紙廠的了。」
石梓說,據說某省某個全國百強縣出資8000萬搞個電視拍攝基地,讓電視台拍電視,以為會帶動市裡的旅遊業,結果不得不以2000萬的價格賣掉,還倒貼近千萬的各種損失費……
梅初山打斷石梓的話說:「搞工廠跟搞旅遊區不同,工廠有投入就有產出,旅遊區得等遊客來。」
石梓說:「這事我看還得認真搞一下可行性研究,要投人多少成本,投產後利潤收人多少,多少年才能還清債務,設備可以用多長時間等等。如果弄不好,市政府就要背一個沉重的包袱。借幹部職工工資有沒有違反規定,大家有沒有意見還是另一回事。」
「如果有意見以後就不發工資,工資從哪果來,不是靠收稅嗎,沒有企業哪來稅收?」市長助理說。
梅初山說:「好吧,工業局盡快做一個可行性研究,把有關問題算清楚就行了,不要一搞就半年。這是省領導引進的項目,如果不是莊處長給我們說情,不是省領導對我們支持,項目早給別的縣市拿去了。」
「這是個大事,要不要再聽聽杜書記的意見?」石梓最後又說。
梅初山說:「上這個項目,首先是社書記說好,杜書記對這個項目很感興趣。」
石梓還能說什麼呢,現在的事,要麼誰大誰說了算,要麼誰講話准誰說了算,幾個億甚至幾十個億打水漂最後說一句經驗不足權當交學費就完事的報導都不新鮮,幾千萬算什麼呢?
會後,梅初山讓政府辦公室擬出「關於成立紙廠籌建領導小組的通知」,由容棋拿給杜贊之。杜贊之一看,他和梅初山是組長,石梓是副組長,就對容棋說:「這個組長梅市長掛就行了。」梅初山對容棋說:「市委是核心,杜書記不掛怎麼行,這是件大事,又是省領導支持的項目。」杜贊之想想,這無非掛個名,也就不再說什麼了。
紙廠那個中年人住在漢州老催要快點簽合同付訂金。梅初山讓石梓簽,石梓說:「是否拖一拖,等可行性報告出來,大家通通氣再說!」
梅初山當時沒有說什麼,後來就讓工業局局長跟中年人簽了合同。「你簽更合適。」梅初山對工業局長說。
中年人臨離開漢州時一再說歡迎漢州領導到他們那裡去考察,他反覆說,很多縣市爭著上這個項目,他們廠長只是看在省領導的面上才優先讓給漢州的,如果自己到國外考察購買設備,要多花許多錢。梅初山送走中年人後即找石梓談了話,他說現在計生工作上面抓得很緊,而現在分管計生工作的副市長胡雷在這方面不是長項,他想讓石梓直接把計生工作管起來。石梓沒有說什麼,他覺得分管什麼並不重要。從此,工業、城建、財稅部門的工作再也沒有人跟石梓打招呼,石梓要過問,職能部門也不大理睬他了,他幾乎成了專管計劃生育的副市長。而胡雷卻直接將紙廠的事管了起來。
杜贊之得知梅初山讓石梓專管計劃生育工作,好像還有點高興,他對石梓說:「計生也是個重要工作,一票否決,漢州這幾年拖了地區的後腿,讓你管你就管吧。」
「要扭轉這種局面也不難,少罰些款就行了。」石梓知道,現在漢州計生部門為了創收,如果不是國家工作人員,只要有錢交,生多少個都沒事。
杜贊之覺得現在的計生政策是向素質低的人傾斜,向層次低的人傾斜,向有錢人傾斜,對提高整個中華民族的整體素質沒有利。而計生部門為了創收,往往故意讓孩子生下來再去罰款。「少罰點就少罰點吧,否則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杜贊之說。
石梓管計生的第一天就參加以市政府名義召開的計生會議,佈置迎接上級來漢州檢查。洪妍拿著剛打印出來的材料走上主席台分發給領導,石梓坐在主席台上,洪妍走到石梓面前時,不自覺地看了他一眼,她覺得石梓是那麼年輕,像個剛畢業的大學生,怎麼竟當了常務副市長?洪妍看他時,他正好也望了她一眼,他的目光有點刺人,她忙將臉移開。會議要開半天,安排安玲玲和石摔兩個人講話。安玲玲任了組織部長後,杜贊之讓她盡快考慮計生局長人選,但安玲玲一拖再拖,因此一直身兼數職。安玲玲雖然40多歲了,但風韻不減,只是說話婆婆媽媽一句話要分成幾次講,聽會的人並不喜她。安玲玲總結前段工作佈置今後工作,然後指導如何做好迎檢準備,講了近兩個小時,講得整個會場昏昏欲睡。主持會議的市政府辦公室主任請石梓講話時,石梓看看手錶說:「可以不講話的嗎?」安玲玲在一旁插話說:「市長不講怎麼行?」石梓說:「你講得很全面了,我講就重複了。」安玲玲說:「你是市長我是局長,怎麼重複份量也不一樣啊。」政府辦主任說:「說吧,說吧。」
石梓望望下面的聽眾,他發現大家都在聽他們幾個在主席台上討論他講不講話。洪妍坐在前排的邊上,她也望著石梓,發現石梓往她那裡看時,她即低下頭。
「我們通知開半天會,其實兩個小時就可以散會了。剛才安常委安部長安局長的講話不論總結還是部署,都很全面了,只要我們能按照這個要求去做,漢州市肯定是計生先進市。」下面頓時發出一陣笑聲。石梓說:「但領導到會不講話似乎又沒有先例。下面我就講幾句吧。我覺得,我們現在的計生工作,幾乎都是在應付檢查,市裡應付地區省裡的檢查,村裡應付鎮裡市裡的檢查,大家都很被動,沒有主動權也沒有積極性,這樣,要做好計生工作非常不容易。我們能不能避開應付檢查這樣一個被動局面,真真正正為控制人口而做計劃生育工作。我還想,下一步我們市裡應該少開甚至不開這種佈置任務的會,作為部門領導也好,鄉鎮領導也好,做好轄區內一切工作包括計生工作,就是你的任務,還用經常開會佈置嗎?」
石梓的講話贏得了一片熱烈的掌聲。洪妍也由衷地給他鼓掌。走出會場的時候,洪妍正好走在石梓身邊,石梓間:「這個小姑娘是計生局的吧?」
洪妍說:「大市長講話真有意思。」石梓馬上感覺出洪妍對他稱她『小姑娘「的回敬意味。
幾天後接待省檢查組,石摔特別提出讓洪妍到他坐的那桌去坐。洪妍見那邊一幫領導,磨蹭著。安玲玲說:「石市長叫你呢,怎麼不過來?」
石梓說:「現官不如現管,你不叫她她哪裡肯來!」
洪妍只好過來坐下,她說:「不是管不管的問題,我是不能喝酒不好跟領導坐一起。」
石梓問:「誰規定的,跟領導坐一起一定要喝酒?」
省計生委領導說:「領導喝酒為的是工作,跟領導喝酒為的也是工作,誰不喝酒誰就不工作。」想了想又說,「安部長你明天跟你們杜書記說,給小妍提個副局長,就說是我們省計生委的建議。」
石梓讓洪妍坐在省計生委領導旁邊,省計生委領導讓洪妍坐到石梓旁邊,洪妍說:「你們其實都不想要我,我還是回原單位算了。」站起來就走。石梓起來移了個位置說:「你坐中間,我們都以你為中心吧。」
洪妍的酒量很大,將省計生委領導灌得興奮起來時,安玲玲說:「我們的工作有做得不夠的地方,請領導多多關照。」
省計生委領導說:「你們不錯,計生局有那麼漂亮的姑娘,還愁工作上不去嗎?」偏過臉看著石梓,「小洪你跟石市長喝一杯,漢州市的計生工作就可以打滿分了。」
洪妍正在回味省計生委領導的話,遲遲沒有行動,安玲玲說:「小洪,你知道你今天作用多大嗎?快喝。」洪妍捧起酒杯站起來跟石梓碰時,在另一桌吃飯的一個帶照相機的市計生局幹部將場面拍了下來,照片上石梓和洪妍互相看著,表情非常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