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門又開了,許可先進來,後面的是張東明。張東明也許剛睡醒,眼睛還半睜著,身上的肉一抖一抖。
「張主任在紀委工作多久了?」杜贊之間,他是想跟他套近乎,也是想知道他這身肉是不是在紀檢部門長的。
「繼續談話。」張東明一屁股坐到沙發上,眼睛歪歪的,不知他在看哪裡,也不知他要跟誰說話。
杜贊之感到一陣難堪,他本來心裡已經有火,這陣難堪彷彿是往火上添了油,他覺得皮膚被燒得吱吱作響,他多少年沒有被人欺負過了,如果是在另一種場合,他可能會罵人甚至要打人了。但理智告訴他,這裡不是他發火的地方,現在最忌匹夫之勇,人家動不動就可以扣你態度不好的帽子。他抑制著自己的情緒,慢慢從床上爬起來。
「杜贊之,你聽到沒有?」張東明生氣了,他看著杜贊之間。下午他輸錢了,不但輸了昨晚贏的,老本也沒有了。玩牌時心裡總想著什麼時候要來接班,摸牌就越來越差,出牌也常常出錯,都是杜贊之這傢伙害的!
這肥豬居然直呼他杜贊之,地區的領導省裡的領導都叫他杜書記或者老杜,直呼其名的只有家裡的親人,他在感到一種不被尊重的同時,隱隱地擔心這個姓張的如此放肆,是不是他們對他的問題已經有十分把握,估計他再也出不去了?
「我聽著呢。」杜贊之說,聲音沉沉的,惱怒都留在腹腔裡打轉。
「聽到怎麼不說話?」張東明聲音提得很高,完全是盛氣凌人。
「你沒有說清楚讓我說什麼嘛。」杜贊之說,聲音還是不高,聲調有點做作,他是極力抑制住火氣,使聲調變了味的。
張東明臉有些漲紅,像懷情少女,可他不是少女,也早已不是輕易能懷春的年齡了,他再看看杜贊之,說:「你知道為什麼叫你來這裡嗎?」
杜贊之說:「知道。」
「知道了還要我再說一遍嗎?」張東明得意形於聲,一副不屑的樣子。
「該講的我已經對老趙他們講了。」杜贊之說,他還想說一句:沒有的事你讓我怎麼說?但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他擔心自己的話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你是不是覺得我們叫你來這裡很委屈,甚至說我們叫錯你了?」張東明說。
杜贊之已經感覺出張東明是個急性子,沒過多久,肯定敗陣。「我沒有說你們叫我來這裡有什麼不對,組織上接到舉報或者有什麼情況需要找我瞭解,隨時可以叫我來,我也有責任向組織說清楚情況。」杜贊之說,「但我們之間應該是瞭解和被瞭解的關係,如果組織上已經認定我有問題,不需要聽我的意見了,該怎麼辦還是怎麼辦吧。」
「我也不是說你就一定有問題,如果真是這樣,現在坐在你面前的就不是我們而是檢察官法官了。」張東明說,口氣沒剛才那麼硬了。
「我也不是今天才參加工作的,在市裡我也不少找有關人談話,我覺得,不管對真有問題的同志也好,對懷疑有問題的同志也好,都要真誠,實事求是……」
張東明忍不住打斷杜贊之的話:「你是說我們不真誠不實事求是了?」
杜贊之笑了笑,他覺得這姓張的素質真夠可以,這樣的人辦案,要麼刑訊逼供,要麼一無所獲,除非碰上白癡。
「我們最好不要在這些毫無意義的問題上糾纏。」杜贊之說,「現在是你們要瞭解清楚,杜贊之是不是有違紀甚至違法行為,在法律法規許可的範圍內行使紀檢職權。」
「雖然你是市委書記,但也用不著你來教訓我。」張東明說,「說吧,你做過什麼違紀的事?」
杜贊之說:「如果張主任你不計較的話,我想給你糾正剛才這句話的提法。」
張東明一愣,腦袋偏了一下,眼睛眨了眨,彷彿聽到哪裡發出一種奇怪的聲音,他出於好奇,轉著眼睛尋找著,最後就望向杜贊之了,他說:「說吧。」
杜贊之說:「『說吧,你有沒有做過違紀的事?』這樣是不是文明一點?」
「我們現在已經懷疑你有違紀的事了,不是有沒有的問題了。」張東明說,微笑總算在他臉上出現了。那是一種得意,但這種得意突然間就讓他想起剛才在牌桌上的情景,他想,明天一定好好跟他們來一圈,他不信贏不了他們。
「懷疑就等於有嗎?那麼,我任由組織處理。」杜贊之說,「我的話完了,你們看著辦吧。」
張東明說:「你也是當領導的,坦自從寬抗拒從嚴你不會不懂吧?我們現在是給你機會。」
杜贊之說:「多謝。」
張東明臉更加紅了,杜贊之明顯感覺到他氣流的急促。杜贊之知道,張東明已經沒有再問他的興趣了。「許科長你給他紙。」張東明說,「你自己寫,好好想一想再自己寫。」說著站起來挺著肚子一搖一擺地走出去。
許可讓出寫字檯躺到床上去了。
杜贊之坐到寫字檯前,面對著紙筆坐一會,突然轉過身來,猶豫了一下終於開口:「許科長,我覺得這種事最好是爽快點,你們掌握什麼情況,提示一下,我認了,可以說我態度好,如果不認,就依法從嚴處理,免得大家都浪費時間。」
許可一笑說:「你自己有沒有事你還不知道嗎?」
杜贊之說:「有些事是忘記了,有些事自己認為並不違法違紀,其實,這種事誰也不會輕易自己說出來。」
「還沒到說的時候,到說的時候就說了。」許可說。
『你能不能幫我一下,提示提示好讓我能將你們要瞭解的事盡快講清楚?「杜贊之問。
「其實剛才趙堅跟你談話已經有所提示了。」許可說,「只要你真想盡快將問題講清楚,我們問什麼你如實說就行了。」
杜贊之覺得許可的態度沒有下午那麼友好了,他不知道是否應該向許可許諾。他想試探一下許可,但許可已經閉上眼睛像是睡了。他重新面對紙筆,但寫什麼呢,他感到整個賓館都在旋轉,手中的筆寫道:我所做過的違紀事件。寫完了,看一看,突然身上冒出汗來,他怎麼要寫自己的違紀事件了?他急忙將那張紙撕掉。
我的思想匯報。杜贊之又寫道。他是想趁現在給地委那個管全面的副書記賈沙匯報一下思想,希望組織上實事求是,不要輕信讒言。但這行字寫完,他又不知從何寫起了。他再次將那張紙撕掉。
關於安排盧業萌的經過。他想既然組織上關心這件事,他可以大大方方向組織匯報,那就寫吧。但剛剛寫完題目,他覺得腰都挺不直了,他今天實在太疲勞了,他應該馬上睡一覺。
杜贊之剛剛躺下來,張東明就像幽靈一樣進來了,彷彿故意要跟杜贊之過不去。
「起來!繼續談話。」張東明一點也不客氣地叫道。
杜贊之閉著眼睛正迷迷糊糊,雖然睡不著但這樣躺一下對消除疲勞也有好處,但又被叫起來了。他睜開眼睛看表,是凌晨2點20分。據說,這是常規的做法,「兩規」對像除非問什麼講什麼,否則就是這樣被不停是問話,直到你神情恍惚像個孩子,講出人家滿意的東西為止。以前杜贊之曾聽到這種說法,當時只是覺得好笑,現在他認為這樣做實在太不人道,白天晚上都不給人喘一口氣,就是對待罪犯也不該這樣啊,何況他還是市委書記!杜贊之覺得心裡的火又往上冒,他坐了起來,背著燈光,眼睛望著牆壁,但牆壁反射過來的光卻一樣讓他難受。
「轉過來。」張東明說,「繼續說你的問題。」
人活著也真是沒有多少意思,昨天還是前呼後擁,萬人敬仰,突然之間就要成為階下囚,連最下流的人也可以對你發號施令了。杜贊之簡直想哭。
「說說你跟任在娜的關係。」張東明說。
杜贊之覺得有點突然,他跟任在娜的事他們知道了嗎?這個問題他得好好思考一下了,他的神智一下子清醒了許多。「任在挪跟我有什麼關係?」杜贊之反問。
「你怎麼認識她的?」張東明可不管杜贊之的反問。
「她當時是市歌舞團的演員。」杜贊之說,「她在市裡演出,我去看,這樣就認識了。」
「認識之後幹什麼了?」張東明問。
「沒幹什麼。」杜贊之說。
「有這個可能嗎?」張東明嘴角一撇,露出一種淫笑。
鄉派出所的人就喜歡讓那些賣淫女說她們的床上細節,杜贊之覺得張東明問這種問題跟鄉派所的人沒有什麼兩樣,他從心裡看不起這種人。
「你給了她多少錢?」張東明問。
誰記得給了她多少錢,她自己也不會記得杜贊之給了她多少錢,即使他們去問任在挪,任在娜自己也說不上來,當然也不會說。「我憑什麼要給她錢呢?我又不是笨蛋。」杜贊之說。
「男人在女人面前,尤其在漂亮的女人面前沒有幾個不是笨蛋。」張東明說。
「我斗膽問問張主任,你見沒見過漂亮的女人?」杜贊之說。
張東明聽了這句話好像一點觸動也沒有,他還是問著自己要問的問題:「你跟任在娜上過幾次床?」
杜贊之有點反感,但不好發火,他想了想說:「誰不上床,每天至少上一次床,這樣一算,每年就上床365次……」
「你別詭辯。」張東明打斷杜贊之的話,「我是問你跟任在娜發生過多少次不正當的男女關係,都在什麼地方?」
杜贊之不知道這些事是否可以問,他反正不會回答,除非神經出問題了。
張東明等了好久不見杜贊之吱聲,催著問:「說啊I」
杜贊之說:「我沒有什麼可說的了。」
張東明說:「你以為什麼都不說就沒有事了?你別想得太天真了。」
杜贊之說:「這可是你說的。」
張東明說:「如果你自己不說,組織上將從重處理。」
杜贊之說:「我等著。」
張東明說:「市委書記算什麼,中國的市委書記多著呢,副委員長同樣要揪出來。」
杜贊之說:「在你眼裡誰也不算什麼,我倒要問問了,在房間裡放這麼強光的燈對著一個僅僅被懷疑的市委書記,依據哪條規定?」
張東明說:「沒有什麼依據,房裡沒有燈怎麼工作,這燈才多少瓦,我們能行你怎麼不行?」
杜贊之心中憤怒,但不好發洩,但他能說什麼呢?這燈其實也不過60瓦,只是他自己不習慣而已,人家能行他怎麼不行?人家可以坐在燈光的背面,他不可以坐在燈光的背面,人家能換班,他可不能換班,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這樣不停地問話,是否算刑訊逼供?如果你們認定我有罪,愛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幹嘛非要逼人家自己說出來呢?」杜贊之只得間。
「這是尊重你,給你爭取從輕處理的機會。」張東明說。
杜贊之想說:「你是放屁,放狗屁!」但出口的是:「我工作幾十年了,大小人物都比你見得多,從來沒有見過你這種混帳東西。」
張東明咬咬牙狠狠地說:「你罵人啊,你等著吧。」
杜贊之乾脆大聲說:「像你這樣的人不罵還行嗎?」
張東明喘著粗氣,他還想說句什麼,但終於沒說出來,恨恨地出去了。
許可什麼也不說,跟著也出去了。杜贊之想自己去關掉燈,但左看右看找不到開關。值班人員進房後搬寫字檯前的圓凳坐到門口的通道上,想在那裡坐,因為那裡燈光稍弱一些。但最後沒有坐下,只站了一會便來到床上躺下,用床單蒙著眼睛。
杜贊之估計張東明和許可肯定到隔壁睡覺了。
「你能不能把燈關掉!」杜贊之對值班人說。
「都是這樣的,這裡不比家裡,將就吧。」從被單裡發出的聲音悶悶的。
杜贊之沒有辦法,躺下後也只好用被單蒙著。但哪裡睡得著?慢慢靜下心來,杜贊之後悔了,他怎麼就發脾氣了呢,他這人從來不會輕易發脾氣的,今天怎麼了,脾氣那麼大?想想自己剛才的表現,真不值得,這樣素質的人有必要生他的氣嗎?現在忍氣吞聲很重要,誰叫他到了這個分上,弄不好人家真抓有他的把柄,到時來個態度不好,咒罵辦案人員,說不定就真的從重處理了,現在刀可拿在人家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