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海虹從渾濁的江水裡爬上了岸。江岸上黑漆漆的一片,什麼也看不清。這是什麼地方?這個地方距離他跳江的地方有多遠?他也不知道。現在於海虹什麼也不知道,只知道自己還活著,沒有被江水淹死。
於海虹記得他從渡輪上跳下江的時候,他在感受到這江水不僅比海水比重小,而且流速卻比海水大的時候,他發現那位輕生的女子已經被江流衝向下游十幾米了,於海虹便奮力向她游了過去,最後終於抓住了那個輕生女子的手。跳江自殺的人,到了水裡就立刻改變了自殺的念頭。在岸上是拚死要死,而在水裡就拚死要活。所以那個女子抓住於海虹的手,就拚死也不鬆手了。
江流湍急,於海虹在江水中不得不使出全身的力氣將那位女子朝江面上托起。也許,一個男人在大街上摟著一個女人,或者在舞池裡抱著一個女人,那是很幸福的、愜意的、令人陶醉的,因為那不需要力氣和拚搏。可是在江水裡,在急流裡,一個男人去拯救一個不會游泳的女人,那種情形和狀態就完全不同了,非但沒有幸福和快樂,相反隨時都有生命危險,有著被那個本來想死,現在又不想死的女人拖向萬丈深淵的危險。於海虹憑藉著一身的力氣和一身的游泳技藝,拖著那個女子向岸邊艱難地游去,但由於流急浪大,速度十分緩慢。於海虹在與江水的搏鬥中,在與死神的掙扎中,他渴望能有一艘航行的船隻從他身邊經過。
就在這時,於海虹發現茫茫的江面上,有一艘閃爍著警燈的水上110快艇劈波斬浪向他們駛來。快艇上的探照燈在江面上掃瞄著、搜尋著。快艇終於發現了在江水中掙扎的於海虹和那個女子,向他們全速開了過來。於海虹這時候已經被那個女子拖累得筋疲力盡了,當他看到快艇上有人向他們伸出一隻有力的臂膀時,他幾乎是使出全身僅有的力氣,將那個女子托了過去。後來,他似乎感覺到那個女子已經脫離他,他渾身感到很輕鬆的時候,那快艇螺旋槳掀起的一股巨大的旋流,將他一下子擊倒在江水裡,他只覺得身子猛烈地向江底沉去,然後像一條小魚一樣,順流向下游滑去……
說起於海虹身上的一身好水性,於海虹不得不感謝他的啟蒙老師,生他養他的母親,是他的母親在他5歲的時候,就開始在激浪奔騰的大海上教他游泳的技能了。
母親教練的方法十分獨特,也十分罕見。母親用一根繩子把於海虹的身子拴住,然後從小碼頭上將他扔到大海裡,過一會兒再把他從大海裡提起來。扔下去,提起來,就這樣反覆訓練,刻苦堅持,終於把自己的兒子培養成大海裡的一條小蛟龍。
陣陣江風徐徐吹來,於海虹覺得渾身瑟瑟,他脫下身上的衣褲,擰乾了江水,又穿到身上。他小心翼翼地扒開江岸上的蘆葦,一腳高一腳低地登上了江堤。他站在江堤上極目眺望,有一抹絢麗而又凝重的色彩在深邃的天穹下熠熠生輝。那個地方就是他現在臨時棲身的城市,在那座城市裡,有他辛苦經營謀生的鐵板魷魚生意,還有他日夜魂牽夢繞,終於千里尋覓到的妻子牽男。
一想起牽男,於海虹心裡一下子熱了起來,腳下的步伐也不由得加快了。於海虹向燈火闌珊的方向信步走去!
於海虹居住在江邊的一間簡易房裡,實際上這個房子是房東在自家平房山頭搭的一個斜坡棚子,用今天城管部門的話來說,叫違章建築。沿江一帶許多市民都搭這種房子出租給外來人口居住,從中謀取並不豐厚的收入。
於海虹回到自己的出租房,已經是凌晨時分了,這個時候的城市正是熟睡的時候。街道上靜悄悄,胡同裡黑漆漆。此刻,人們誰也不會想到,誰也不會發現,有一位臨危不懼、見義勇為的英雄,真正的時代楷模,從驚心動魄的跳江救人第一線凱旋而歸。
走進同樣黑漆漆、冷清清的小屋,於海虹一頭倒在床上,便昏睡了過去。
一場高燒,把於海虹燒得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睡了一天一夜。渴了,他就打開自來水;餓了,他就啃幾口方便麵。小伙子原本紅撲撲的臉蛋,轉眼間就變得又憔悴又消瘦。如果不是小伙子命大,江水沒有把他吞噬,高燒卻差一點把他擊斃。如果小伙子真要死在了這間簡易房裡,恐怕要一直等到城管人員來拆危建的時候才能發現他。即便發現他,人們也不會知道他是一位英雄,一位無名英雄,一位真正的英雄。
到了第二天下午,於海虹終於支撐著虛弱的身子從病榻上搖搖晃晃地爬起來,他走出小屋子,朝巷頭一家小吃部走去,他想到那裡去吃一碗陽春麵。
下午,正是麵店生意清淡的時候,於海虹走進麵店,看到幾個小夥計正圍在一起看著剛剛出版的城市晚報。他們一邊看還一邊議論著,後來有一個大個子夥計和一個小個子夥計居然為了一個問題引發了激烈的爭執,差點動起手來。於海虹見狀,就馬上走過去勸架,並問他們究竟是為了什麼?於海虹過去常來這裡吃飯,所以他跟店裡的夥計都很熟悉。
大個夥計對於海虹說:「來來來,我們把這個事情說給海虹評評好不好?」
小個夥計馬上說:「說就說,請海虹來當裁判!」說著,他把手中的報紙遞給了於海虹。
於海虹腹中無果,頭暈眼花,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他哪有精神再去看報紙呀,於是就說:「我不看了,你們就說吧!」
小個子夥計說:「兩天前的晚上,在我們這個渡輪上發生了一起女子跳江輕生的事件,後來有一個小伙子見義勇為,跳江相救,結果好了,那個女子被救上來了,而那個小伙子卻被江水沖走了。現在警方到處在尋找那位救人的小伙子,但至今還沒有一點音訊!」
於海虹聽了心裡暗暗一驚,原來他的事被報紙登出來了,而且現在警方還到處在找他。於是他不動聲色地說:「那這是人家警方的事,跟你們也沒有一點關係,你們在這起什麼勁呢?」
大個子夥計說:「我說這個救人的小伙子肯定淹死了,否則他看到這兩天的報紙、電視台、廣播電台天天都在宣傳找他,他一定會亮出來的!」
小個子夥計說:「這也不一定,如果人家救人不要名,也不圖報呢?」
大個子夥計不屑一顧地說:「你想得倒美,現在還有誰是傻子、癡子、呆子,去做無名英雄。現如今,不要說是老百姓,就連那些當官的,為了名和利造假都來不及呢,況且他這還是真人真事?我在想呀,這個小伙子死得太可惜了,要真的是一個打工者,不死准還能弄個名譽市民,解決長期戶口問題呢!只可惜呀,這個小伙子不該有這個福氣,把人家女的救下來了,自己卻白白地賠了一條命!」
小個子夥計反唇相譏道:「這個小伙子我拿頭擔保他不會淹死,你看報紙沒有,人家警方都已經在長江下游找了兩天了,根本就沒有發現屍首。再說,小伙子如果不會水,人家也不會有那麼大的膽,從船上跳下江去救人!」
大個子夥計說:「那照你這麼說,你就認定那個小伙子沒有死了,是甘當無名英雄了?」
小個子夥計充滿自信地回答:「哎,我堅信我的觀點!」
大個子夥計突然提高嗓門叫道:「放屁!你看沒看今天的報紙,現在人家那個被救的姑娘都已經出來說話啦,說如果那個救他的小伙子還沒有成家,如果他願意,她願以身相許。你看看,還有這麼一樁美事,那小伙子要是他不動心,不出來,除非他有毛病!」
小個子夥計見大個子說髒話,又衝著他要動手的樣子,嚇得趕快朝於海虹身邊躲。於海虹見狀,用手擋了擋說:「我說夥計,我看這件事跟你們開麵館關係不大,那個小伙子是死是活總有一天警方會調查清楚的。要叫我說,你們兩個的意見都對,又都不對。現在我肚子餓了,請你們趕快給我下碗陽春麵,行嗎?」
於海虹的一番公道話,使兩個夥計的火氣得到了大大的平息。他們走到鍋灶前開始動手給於海虹做面,不一會兒,一碗熱氣騰騰、蔥香四溢的陽春麵就端到於海虹的面前了。
碗裡的青菜碧綠碧綠,雞蛋兒也金燦燦的。每次於海虹到這裡來就餐,這兩個夥計給他做的面,無論是份量還是質量,都是最足最優的。
於海虹一碗貨真價實的陽春麵下肚,身上的精神陡覺倍增。他走出麵館,直奔報刊亭,買了一份晚報,回到了自己的那間小屋裡。
於海虹躺在鋪上看晚報。
晚報頭版頭條的標題赫然醒目:《英雄,你在哪裡?》,這是一篇長篇通訊,是晚報記者撰寫的。文章詳細描述了前兩天晚上,在渡輪上發生的那幕那個小伙子跳江救人的感人情景。文章寫道,據當時在場的目擊者說,由於投江輕生的女子行為突然,那位跳水救人的小伙子的行動也很果斷、迅速,所以大家都沒有看清雙方的面容,僅從當時稍縱即逝的一點感覺來看,那位跳水救人的小伙子像是一個農民進城打工者。記者在調查走訪中還瞭解到,有目擊者說,當時小伙子身邊好像有一個熟人,因為他們兩人打過招呼,還說過話。記者在文章中熱切期望,如果這種情況屬實,希望這位同志能盡快與報社或者警方取得聯繫。文章最後動情地寫道,現在全市人民都在急切地關注著那位見義勇為英雄的安危,希望一切知情者,提供一切線索,尤其是那位與英雄相識並講過話的同志,一起行動起來,共同協助媒體和警方,盡快找到我們的英雄。
於海虹讀著報紙,心頭感到一陣陣的發熱,他覺得自己做了一件自己能做的也是應該做的事,沒想到居然受到這座城市、這個社會如此的關注,還有全市人民的無比厚愛。他心中不禁第一次感受到流落他鄉過去從來沒有過的甜蜜和幸福。於海虹心想,這件事還是不讓別人知道的好,一個打工者,一個以五湖四海為家的自由職業人,要出什麼名?咱們是靠勞動、憑手藝掙錢過日子的。再說,如果要是讓政府知道他是英雄,那記者又是採訪,又是照相,又是攝影,不是登報紙就是上電視,還有要開大會作報告,那還不把人給折磨死啦。折騰死了還不算,還要影響自己出攤做生意。要知道,現在在這座城市裡,喜歡吃他鐵板魷魚的人可是越來越多哩!
於海虹看完那篇長篇通訊以後,正準備放下手中的報紙,突然,右下角又有一條標題和一張照片吸引了他的眼球。
照片是一張姑娘的肖像,這位姑娘就是那天晚上投江輕生、後來被於海虹救起的那個姑娘。那天晚上,於海虹在江水裡倒是沒有看到這個姑娘的芳容,現在他不由得把目光仔細地落在報紙上那位姑娘的臉上——姑娘長得還真的很有模有樣,瓜子臉,柳葉眉,杏仁眼,櫻桃嘴。照片上的姑娘儘管神色凝重、神情沮喪,但也掩不住她那青春靚麗的容顏。這是報紙上的一張照片。
報紙上的一條標題是這樣寫的:《恩人,你在哪裡?》,這個標題跟上面那篇文章的標題除了主語不一樣,謂語都是一樣,都是在尋找那位救人的英雄。這篇文章是用第一人稱寫的,於海虹看了這篇文章,從中才知道這位姑娘的一點身世,以及她跳江輕生的原因。
姑娘是安徽農村人,她的未婚夫跟她是同村同學,自幼兩人就青梅竹馬。後來兩人因為家庭貧困,初中讀完以後就雙雙輟學。輟學在家的這對青梅竹馬很快就在一起同居。去年,姑娘的未婚夫進城打工,她在家務農,開始兩人還時有鴻雁傳書,可是後來信就越來越少了,兩人的感情也開始出現迅速的降溫。姑娘深感形勢不妙,就拋下田里的農活進城尋夫,結果事情比她想像得還要黑暗、還要悲慘,她的未婚夫在城裡已經另有一個新歡,並且兩個人也已經開始同居。這個姑娘在如此巨大的打擊下,精神大廈頓時土崩瓦解,她一時想不開,於是就選擇了輕生,便出現了那天晚上在渡輪上投江自盡的黑色一幕。
姑娘在她自述的文章裡,用自己的一腔真情呼喚著拯救了她,並給了她第二次生命的救命恩人,如果救她的這個年輕人沒有成家,如果他能看得上她,她願以身相許。如果他已有妻室,她也將一輩子銘記他的大恩大德。姑娘最後立下誓言,一定要找到這個年輕人,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看到這句話,於海虹心頭一震一熱,眼淚禁不住刷地一下流了出來。於海虹的動情並不是被姑娘對他所表示出來的那種真摯、灼熱的情愛和情恩所打動,而是被這位姑娘對他的英勇行為給予的肯定所感動。還有,他觸景生情,不禁又想起了他自己的愛妻牽男。他心想,牽男要像這位姑娘對愛情有那麼的執著該有多好啊!
「哎!」於海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放下手中的報紙。俗話說,大恩不言謝。難得有姑娘這份情誼,他於海虹就是死了,作為一個男人也值得。
晚報上的兩篇文章,一邊是警方和媒體在尋找他,另一邊是姑娘在尋找他。看看,想想,於海虹越發感到自己非但不能主動暴露自己,而且還要百倍小心地隱蔽自己才是。為什麼,主要是這位姑娘的文章,讓他產生了極大的恐懼。
姑娘在文章中說,如果救她的那位恩人,還沒有娶妻,她願以身相許。這怎麼能行呢?儘管現在牽男對他已經是忘恩負義,甚至是情斷義絕,但他畢竟已經找到了牽男,心中依然是深深地愛著牽男,而且還在進行垂死掙扎的爭取挽回局面,保住自己跟牽男的婚姻。正是處在這樣的非常時期,微妙關頭,這件事情讓那些記者一鬧騰,宣傳出去,那不正中了牽男的下懷了嗎?不能!不能!要知道,在他於海虹的心裡只有牽男一個女人,他心裡愛的也永遠只有牽男一個女人啊!
於海虹心裡非常清楚,那天晚上在渡輪上救人的事,只要他自己不說出去,不要說在這個城市裡,就是在這個世界上,也不會有人知道。於海虹想到這裡,躺在床上心裡放心得多了。高燒雖然退了,但身子還很虛弱,他本來想明天就去出攤,現在又改變了主意,明天再休息一天,多睡睡,把身子養養好,後天再出攤。
睡著,睡著,於海虹突然神經質般地從床上一下子躍了起來,這時,一條可怕的信息從他的腦子裡跳了出來。這條信息就是那天晚上他在渡輪跳江救人的事,並非沒有一個人知道,恰恰就有一個人知道,而且這個人不僅知道這個姑娘是他救的,而且知道他就在江邊賣鐵板魷魚。這個人雖然對他的情況不瞭解,也不熟悉,但這個人只要看了報道,他只要把警察、記者還有那個要嫁給他的姑娘,朝他的魷魚攤前一帶,這件事情豈不就立刻大白於天下了嗎?
天哪!幸虧這兩天害病沒有出攤,要是出攤,他還真的早就成了這個城市裡家喻戶曉的英雄人物哩。那時他手裡捧著鮮花,身邊還站著那個被他拯救的美女,這情景一上報紙、一上電視,這讓牽男一看到,不一下子成了她要跟他離婚的一個最鮮的、最活的、最有力的理由和證據了嗎?於海虹想到這些,他渾身感到發冷又發悚!
看來在江邊的生意是絕對做不起來了,必須要立即轉移。於海虹為了躲避那天晚上在鐵板魷魚攤前,後來又在渡輪上碰到的那個人,決定立即離開這個地方,轉移到遠離江邊,避開鬧市的地方去做生意。對於跟牽男見面的事,也只能暫時放一放,等過了這陣風頭再說。
於海虹主意一定,他先到房東家付了房租費,然後將床上、屋裡的一些簡單的行李用品,捆捆紮扎,一齊搬到了三輪車上,騎著三輪車匆匆地逃離了出租房。
朝哪個方向去躲呢?於海虹一邊蹬著三輪車,一邊琢磨著。朝北,不行!北邊是火車站,那裡雖然客流量大,生意好做,但說不准有一天會被那個人給撞上。朝南?也不行!南邊有一條河,這條河現在已經開發成了旅遊觀光帶,遊人也挺多,要是那個人也去觀光,不就一下子把他給觀出來了嗎?北邊不能去,南邊不敢呆,那就只有華山一條路了,投奔城東了。城東是這座城市的生態區、風景區,那裡雖然賓館、別墅、高檔住宅很多,但客流量相比要小得多,在那裡安營紮寨,雖然食客要少一點,但那裡比較偏僻,相對來說要安全得多、保險得多。
目標明確了,於海虹腳下的三輪車跑得也就格外快了起來。
白忠誠自從那天晚上那個賣鐵板魷魚的小伙子跳江救人之後,他就一直在關注著那個小伙子的命運。白忠誠關心那個小伙子的命運有兩種,一種是安全命運,一種是政治命運。
安全命運,就是小伙子有沒有生命危險。不過,根據白忠誠當時的感覺來看,他看得出那個小伙子有較好的水性。說他有較好的水性有兩點,一是他反應特別快,反應快這裡除了有崇高的思想境界因素之外,其具有一定的救人實力也是一個十分重要的、甚至決定性的因素。二是他動作非常敏捷,那種入水的姿勢,雖沒有跳水運動員那樣專業、完美,但他比專業的水平也差不了多少。白忠誠也會一點水,那只能在游泳池裡玩玩,但不能在大江裡動真格的。所以,對於那個小伙子的生命安全問題,白忠誠是不太擔心的。
政治命運,則是白忠誠非常關注的一個命運。因為這是一曲正義之歌,而且又是發生在一個打工者這樣一個普通而又平凡的小人物身上,所以顯得更加有意義、有價值。白忠誠相信,我們的媒體一定會對這件事情大書特書,傾情報道。我們的黨和政府也會利用這個事件,大力弘揚民族精神和淨化社會風尚。白忠誠已經作好充分的思想準備,如果警方和媒體屆時需要他出面對那個打工者的英雄壯舉提供充分的證明、詳細的素材,他將毫不猶豫地以第一目擊人的身份,與警方和媒體進行充分的配合和合作。
然而,令白忠誠感到意外的是,事情已經過去兩天了,從警方和媒體發佈的信息和刊登的文章來看,那個跳江救人的小伙子還是沒有找到。「難道小伙子真的遭遇不測了嗎?」白忠誠思想不禁出現了小緊張,也不僅僅是因為警方還沒有找到的原因,還有就是他一連兩天到江邊那個鐵板魷魚攤去尋找,結果也不見那個小伙子的蹤影。儘管這樣,白忠誠還是沒有放棄尋找那個小伙子的念頭,他獨自一個人經常騎著自行車在大街小巷轉悠著、尋找著。
這天下午,白忠誠提前一個多小時就下班了,他騎著自行車在市中心的小巷裡轉悠,他想也許在小巷深處能夠找到他。為什麼白忠誠認為也許在小巷深處能找到那個小伙子呢?因為最近市容局正在查衛生,迎接國家衛生城市檢查團的到來,這一查一搞不要緊,那些在街頭賣水果、做早點、烤地瓜,還有修車修鞋的小攤販,就一下子統統被趕進了小巷深處。等檢查衛生結束了,等國家衛生城市的先進榮譽騙到手了,再讓那些趕進小巷深處的小攤販們一個一個重新回到大街的馬路旁。所以,白忠誠分析也許那個做鐵板魷魚的小伙子準是也被趕進了小巷裡面。
白忠誠在小巷裡騎著車子轉悠著、轉悠著,一沒介意轉出了小巷,騎到了大街上,而且正好騎到了北方水餃店門前。今天,牽男和起來兩人都是白班,白忠誠心想,正好進去看看,等她們下班一塊回去。
白忠誠放好自行車,在門口報攤上買了一份晚報,走進了北方水餃店。
店堂裡食客不多,餐桌前稀稀拉拉坐著幾個用餐人。白忠誠發現服務員中沒有牽男和起來的身影,於是就問一位服務員。那服務員見是找牽男和起來的,臉上的表情馬上變得不自然起來,連說話都有些吞吞吐吐。
「先生,你是她們什麼人?」那位服務員問。
「我是她們老鄉!」白忠誠回答。
「她們兩人早就不在前廳干了,現在在後面清潔間上班!」那位服務員說著用手指著由大廳通往後廚房的一條又窄直、又黑暗的走道。
「謝謝你!」白忠誠向那條窄直、黑暗的走道走去。
走進走道,白忠誠才感覺到,這條道兒不僅窄直、黑暗,而且牆壁上油漬斑斑,地面上黏黏糊糊。
後場是一個天井。在走道裡白忠誠就聽到從天井那裡傳來嘩嘩的流水聲,還有碗碗盤盤的碰撞聲。走進天井,白忠誠看到牽男和起來正埋著頭在洗刷餐具。在牽男和起來面前,從前廳撤下來的餐具堆得簡直跟小山似的。
白忠誠的出現,令牽男和起來十分驚愕。牽男抬頭一看是白忠誠,趕緊又把頭低了下去。牽男自從那天夜裡衝進白忠誠房間的事以後,到現在還沒有跟白忠誠講過話,每次見到白忠誠不是迴避,就是躲避。
起來驚叫道:「白大哥,你怎麼找到這裡來了?」
白忠誠問:「你們怎麼到了這裡幹這種活?」
起來把手裡的餐具朝水池裡重重地一甩,說:「我們是被老闆罰到這裡來的!」
白忠誠問:「你們犯了什麼錯誤?」
起來氣呼呼地說:「我不認為那是我們的錯!」接著她就把那天跟顧客發生衝突的事向白忠誠說了一遍。末了,起來還憤憤不平地說:「即使處罰我,我也認了,可是你老闆不應該處罰牽男姐啊!這事跟她一點關係也沒有。牽男姐都是為了我才受到這樣的牽連!」
白忠誠說:「怎麼我沒有聽你們回去說過這事啊?」
起來朝牽男看看,說:「是她不讓我告訴你的!」
白忠誠見她們兩人還有那麼多餐具要洗,也就不好再打擾她們了,就說:「我先走了,我在3號碼頭那兒等你們,今晚我請你們吃飯!」
「那就太好了,白大哥,我都快累死了,餓死了!」起來說著說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白忠誠看到如此的場面,他心裡也不好受,便轉身離開了天井。
太陽西下了,燃燒的晚霞把江面映染得斑斕多彩,波光pp。暮色下的大江顯得多情而又多嬌。江堤上,垂柳下,一對對少男少女已經佔據了有利的位置和地形,他們正迫不及待地等候著夜幕的降臨。因為夜幕降臨了,他們激情燃燒的時刻也就隨之開始了。
白忠誠的心境沒有一點激情,他本來就為沒有找到那個跳江救人的小伙子而煩心,現在又出現了牽男和起來被餃子店老闆處罰這樣的事情,這舊憂新愁,攪得白忠誠的心情簡直是糟糕透了。他把自行車一直騎到3號碼頭那個做鐵板魷魚年輕人原來擺攤的地方,他明知道不可能出現奇跡見到那個小伙子,但他還是下意識地來到了那個地方。
賣鐵板魷魚的攤位那裡空空蕩蕩,白忠誠還能依稀看到地上殘留的斑斑油跡。白忠誠把自行車支在油跡上,他在旁邊的花壇邊上坐了下來。他打開手裡的晚報,一邊看著,一邊等著牽男和起來的到來。
看著看著,白忠誠的眼睛在報紙上定神了。再看著看著,他霍地從花壇邊站了起來。晚報上頭版刊發的關於記者和那位被拯救的輕生女子的兩篇文章,使他頓時震驚起來,恐慌起來。如果報紙上講述的情況屬實,那就是說那個救人的小伙子把輕生女子推上水上110快艇以後,他就被江水沖走了,水上110就再也沒有發現他、找到他。現在都過去兩天兩夜的時間了,仍然不見那個小伙子的蹤影,這說明什麼問題呢?這除了說明小伙子已經被淹死了,別的還能說明什麼呢?望望空空蕩蕩的鐵板魷魚攤位,白忠誠的眼前似乎浮現出那個小伙子在攤子上做烤制魷魚時的情景。突然,白忠誠只覺得兩腿一軟,便重重地癱坐在花壇邊上。後來以致於牽男和起來走到他的跟前,他都沒有意識到。
「白大哥,你怎麼坐到這裡來啦?」起來見白忠誠手裡拿著報紙,一副喪魂落魄的樣子便問道。
白忠誠從失神中清醒過來說:「哎,你們來啦!」
牽男見白忠誠臉色很難看,就十分關切地問道:「白老師,你怎麼啦?是不是身體哪裡不舒服?」
白忠誠把報紙遞給牽男和起來,聲調低沉地說:「今天的晚報你們看了沒有?報紙上說的前兩天晚上在這個渡輪上,發生一個輕生女子跳江,後來有一個小伙子跳江相救的事,不知你們聽說了沒有?」
起來說:「我們下午在店裡就聽說了,剛才我和牽男姐在公交車上,滿車廂的乘客也都在談論這件事呢!」
牽男說:「那個小伙子真了不起,他給我們這些進城的所有打工者都爭了光!」
起來指著報紙上那位獲救的姑娘照片對牽男說:「牽男姐,你看這個女孩長得還挺俊俏哩!」
牽男接上說:「人家這姑娘不僅人長得美,人家心靈也很美啊,你沒聽人家議論說,要是那個小伙子同意,她還願意以身相許哩!」
起來說:「那個小伙子要是看到報紙一定高興死了!」
白忠誠這時長歎一聲道:「這個姑娘再也見不到那個小伙子了!」
牽男和起來異口同聲地問:「為什麼?」
白忠誠悲痛地說:「這個小伙子已經淹死了!」
起來一聽馬上反駁說:「不可能!人家警方現在還正在尋找那個小伙子,並沒有說小伙子已經淹死了。再說,如果真的那個小伙子淹死了,那警方為什麼在下游沒有發現他的屍體呢?」
白忠誠說:「屍體給大魚吃掉了!」
牽男也不同意白忠誠的說法,認為他危言聳聽!於是就說:「白老師,你這是杞人憂天,人家警方也說這個小伙子水性很好,發生意外的可能性很小。我猜想,說不定人家小伙子覺悟高,做好事不留名,甘當無名英雄哩!」
起來立即表示不同意,她說:「現在還有什麼無名英雄啊?叫我分析,肯定這個小伙子不住在我們這個城市,只是那天晚上路過這裡,結果救了人,從江裡爬上岸,就匆匆離去了!」
牽男說:「起來,你分析的這種可能性不大,如果他是一個路人、過客,他手中起碼要有一點行李物品,可是報上說,這個小伙子沒有留下任何的遺物啊!」
起來仍然堅持自己的觀點說:「如果這個小伙子是居住在這座城市,他看到有這麼一位惜玉憐香的姑娘在苦苦地尋找他、許諾他,他要是不迫不及待地跳出來才怪呢!」
牽男還想說什麼,這時白忠誠向她擺擺手阻止道:「牽男、起來,你們都不要再爭了,這個小伙子確實已經遇到了不幸,因為我認識他!」
牽男吃驚地問:「白老師,你怎麼認識他的呢?」
白忠誠說:「過去我們並不相識,也就是他救人的那天晚上才認識的。他的確是一個打工者,他當時手上也確實沒有帶任何東西,他告訴我,他說是過江去見他的兩個朋友,還說他和他的朋友已經約好了,說他的朋友在碼頭那兒迎候他。哎,對了,就是我出差回來的那天晚上,我下了船不是看到你們在江邊碼頭上嗎?」
起來聽白忠誠這麼一說,她就有些警覺地問:「那個小伙子也沒有跟你說他的兩個朋友是男的還是女的嗎?」
白忠誠說:「沒有,他什麼也沒有說,你想想,我們剛剛認識,能有什麼說的呢?不一會兒就發生了那個輕生女子跳江的事情,當時他衝下江去救人,我都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
起來問:「白大哥,你再想想,那個小伙子沒有說過他在哪裡打工之類的什麼線索嗎?」
起來這麼一提,倒讓白忠誠把一個重要的線索給想起來了,他說:「你不提,我倒給忘記了,這個小伙子就是在這裡做鐵板魷魚的那個小伙子,不知道你們看過沒有?」
「什麼?那個跳江救人的小伙子就是在這裡賣烤魷魚的小伙子?白老師,你怎麼知道的?」起來震驚得眉毛都豎了起來。
白忠誠說:「那天晚上,我到他這裡來想買幾串烤魷魚回去給你們吃,可是我來時,他正在匆匆忙忙收攤,對食客說,他要過江跟朋友約會,所以今晚提前收攤了。後來不想,我們在渡輪上又相遇了!」
白忠誠的話還沒有說完,起來在他身邊突然叫了起來:「牽男姐,你怎麼了?」
白忠誠這才發現牽男臉色蒼白,雙目一閉,整個身子就像一隻洩了氣的皮球癱了下來。白忠誠趕緊衝過去,一把扶住了牽男,起來趕緊抱住牽男。
白忠誠問起來:「牽男今天怎麼了?」
起來說:「白大哥,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再瞞你了,那個跳江的小伙子,那個賣烤魷魚的小伙子,不是別人,就是牽男的丈夫。那天晚上你看到我們在碼頭,我們就是去接他的!」
「起來,你不是在編故事吧?事情怎麼會這樣的巧合呢?」白忠誠不相信起來說的這個天方夜譚般的故事。
「白老師,起來說的全是真的!」倚靠在起來身上的牽男有氣無力地說。白忠誠看到兩顆淚珠從牽男蒼白的面頰上慢慢地滾落了下來。
此刻,牽男的心情是極度複雜的,各種的情緒交織在一起,使她感到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是喜還是悲?是悲還是喜?牽男心裡已經分不出喜與悲了。畢竟夫妻一場,如今人已經走了,過去再多的嫌棄、怨恨,現在也像這江水流入大海,一去不復返了。她現在惟一感到不安和內疚的是,無論是在婚前還是婚後,她還欠了人家許多許多的人情債沒有償還。
人生最大的債,便是人情之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