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丁發達只簡單地問了幾句後就爽快地答應了。他也有他的小九九:江兵那案子弄得心煩。關敏一天不是兩個電話就是三個電話來催。這也不怪她,是她那烏龜男人。自己戴了綠帽子,又要將這帽子轉贈給江紅的男人。
中山區政法系統要開慶祝「五一」暨總結前一階段的精神文明建設成果的表彰會,通報表揚一批先進個人。本來區裡事先只請了市委宣傳部的青敬部長,昨天,中宣部突然來電話,通知他去北京開一個緊急會。他就讓文來富代他去參加。文來福富在喜慶之餘對上級部門的人給的臉色和好處是根據你職務地位來論斤論兩的。如果丁書記要去,他可以狐假虎威,可以享受書記般的接待,可以笑納下面效勞的和書記差不離的好處。否則,人家首善之區的政法官兒們是沒有把你一個賣嘴巴皮的副部長放在眼裡的。他知道自己能吃幾碗乾飯,在宣傳口可以借宣傳輿論在我國的特殊性亂舞幾板斧人家都不會給他叫板——攥著人家的帽子、位子和刊號!政法這個口兒就容不得他亂舞板斧,他既沒有攥著人家的帽子、位子,更沒有掌管著人家的飯碗。弄不好,人家要給他叫板,和他鬥法。他最多不讓自己掌握的傳媒宣傳吹捧。這有什麼要緊?幹工作不是為了宣傳,為人民服務不是為了吹捧……
沒想到丁發達只簡單地問了幾句後就爽快地答應了。他也有他的小九九:江兵那案子弄得心煩。關敏一天不是兩個電話就是三個電話來催。這也不怪她,是她那烏龜男人。自己戴了綠帽子,又要將這帽子轉贈給江紅的男人。這下好,一個強姦案就像一根看不見的繩索將幾個人都套住了。那案子不是發生在中山區裡嗎?因為隔了一層,正愁著呢,這下好,機會來了。趁機問問,讓他們把那事兒要麼拖下去,要麼搞成「莫須有」算了。
他們在擱有自己名字的塑料牌前的位置上坐好,大會就開始了。起立,奏國歌,坐下,介紹主席台上坐著的領導,講話、講話、講話,宣讀表彰決定,宣讀名單……丁發達的心思沒有在會上,他抽空隙不停地和身邊的區政法委書記唐彪小聲嘀咕。
唐彪今天顯得特別興奮,和市委副書記並排坐在一起,連在夢裡也沒有出現過,以至他在開初端起茶杯時的雙手因抖得厲害讓杯裡的茶水都潑出來了。丁發達每問他一個問題,他就抓緊回答,把它講深講透講寬講全。他要在書記大人眼裡留一個好的印象。畢竟不到四十歲,就成了區委常委。通天的道路九千九百九十九,就看你怎麼走。此時,他面前就送來了一張通天梯!他知道,在歷史的經驗中,好多青雲直上的幹部都是更高更大的領導在某一次參觀、某一次考察、某一次旅遊、某一次……的時候,突然靈感一閃,眼睛一亮,而被決定其光輝的前途的。這是東方大國的歷史文化積澱,不僅幹部,就連過去的王昭君、楊玉環等等女人,也是如此,一當選在君王側,就「六宮粉黛無顏色」了。投機取巧,好走捷徑的幹部就「功夫在詩外」,專門做能夠給他以「帽子」的上級領導的工作;乞盼天上掉下餡餅、「掉下林妹妹」的幹部就希望有一個掌握「帽子」的領導或者說話管用的領導瞭解自己、發現自己。他們認為自己是千里馬,渴望某一天有一個伯樂會出現在自己面前。唐彪迎來了這個百載難逢的好機會,伯樂和他在一起。
主席台上,就他倆始終在交頭接耳。臉放紅光的唐彪壓低嗓子說:「這是我的想法。我認為,貫徹『忘我精神』、落實『忘我精神』,我們還做得不夠。如果我們的政法幹警都做到『忘我』,我們的社會治安就要好得多。」
「你們區的案件怎麼樣?」丁發達聽得有點不耐煩了,打斷他的話,問道。他要把話引入他的正題。
「我們區流動人口特別多,這幾年回來的『勞釋』人員也在不斷增加,因此,發案……」他抬起眼睛瞟了一眼丁書記,見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皮下垂,眼光落在光榮冊上,就繼續大著膽子說,「實際上比去年同期有所上升。但我們對外沒有這樣說,怕產生負面影響。今天是對你丁書記才實話實說。還需要丁書記多批評、多指示!」
「辦理得如何?」
「凡是立了案,又破了的,我們都力爭在法律法規規定的期限內結案。」
「有沒有立了案又不辦的?」
「沒有。」唐彪想了想,加了一句,「除非有的報案人又撤案。只要立了案,我們必須加快辦,不得拖拉推諉。人大、政協、新聞輿論監督,老百姓看著。我們呀,是在聚光燈下工作喲!」
「立了案又破不了……」
不等丁書記說完,唐彪搶過話頭:「這要說個明白。為什麼破不了?大致有幾種情況,作案人跑了,一時抓不了;調查線索不充分;取證困難……」
區委古副書記從丁書記背後伸手過去拍了唐彪一下:「老唐,該你唱了。」
唐彪趕緊正襟危坐,翻出講稿念了起來。丁發達的思緒還縈繞在唐彪關於立了案又破不了的介紹中,要撤案只有立案人去撤。可是從關敏提供的信息看,那女人好像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她是立案人,她不撤,這條路就沒法走通。只有作案人跑了,那案子才能成為死案。但是,江兵已經拘押在看守所裡……搞一個小動作,讓他跑?不行,這有風險,而且牽涉面太大。只有從線索不充分、取證有困難上考慮……
唐彪在講話時還離開講稿發揮了一大段政法幹警如何學習貫徹「忘我精神」,在工作學習中作到「忘我」的講話。可惜的是,這一段他認為很精彩很有亮點,而且是他的個人版權的講話,丁發達一句話也沒有聽進去。不知什麼時候,文來富已對著面前的麥克風在說了:「我是來學習的。本來青敬部長要來的,因有要事去北京了,不能來。我代表他、代表市委宣傳部來祝賀大會勝利召開、祝賀各位取得了優秀成績!我沒有更多的話要講,過會兒請市委丁書記作指示。我給大會送一副學寫的字。」說著,他從皮包裡取出一張折好的紙,「這是我送給區政法委的。希望你們的工作一凡風順,任何猿聲都阻擋不住。」
是一個條幅,上面寫著李白的《早發白帝城》。唐彪舉著這條幅大聲說:「謝謝,我代表全區政法幹警感謝你。我們一定忘我工作,乘風破浪!」
丁發達從沉思中扭過頭,瞄了一眼兩個人還展開拉著的紙,心裡頗不以為然:這傢伙,又在賣他的狗皮膏藥!人民中學的馬老師就說過,這是臨摹的清代才子龔晴皋的行楷。他的行楷多中鋒中筆,其筆雄、古、逸、潤,加之墨的濃淡變化,用筆的枯濕急緩配置,別具一格,耐讀耐摹。就是這麼一點兒臨摹的能耐,還在讀什麼書法碩士研究生!這也難為他了。現在文憑吃香,他文來富好不容易坐在這個位置上,不弄個文憑,坐著不踏實呀!要真講起來,他文來富有什麼本事?偷雞摸狗跳巖爬山?那是年輕時候,好漢已不提當年勇了。勾引女人床上功夫?那畢竟不是正道,且對仕途沒有多少益處。溜鬚拍馬蠅營狗苟?儘管這是他的一大法寶和看家本領,但現在而今眼目下,有這法寶和本領的人比比皆是。必須還要有點與眾不同,在場面上拿得出來的東西。法律、經濟、政治、哲學、文史……他是門門懂,樣樣瘟。在台上還可以照本宣科,還可以揀幾句《人民日報》、《新聞聯播》及市報的話依樣畫葫蘆地賣出去,還可以東扯葫蘆西扯瓢地仗著自己的帽子胡弄大家。可真要較起勁來,他就現象出醜了。相比之下,書法還算是他的長項。畢竟還可以臨摹嘛。只要有了文憑,即使在這個系統不能陞遷,起碼也要到人大、政協去當個什麼專委會主任。到了那一天,書法就要派上用場了……不過,文來富再差,畢竟是自己的人,而且是貼心的人。前些日子,送到北京老朋友老領導家裡去的那個年輕漂亮有大學文憑的小保姆,就是他文來富一手操辦的。這姑娘和丁發達家的保姆一樣,又是文來富的親戚。沒有這一個個朋友領導部下的捧場提攜幫死忙,他丁發達也不會有今天!他需要文來富這種小兄弟,關鍵時刻還要給他紮起:「好哇!來富部長是在讚揚鼓勵你們。這字,可是一流的呀!」
有丁發達的一鼓噪,會場的情緒起來了,掌聲比前次響亮幾倍,可以用雷動來形容了。文來富從心裡感謝丁書記在關鍵時刻「拉了兄弟一把」,鼻管發酸,熱乎乎的東西竄進了眼眶。他也鼓起掌來,並趁勢坐下了。
這邊,丁發達皺了一下眉頭,喝了一口水,抬起眼皮,用散亂的目光掃了一遍會場,又收回放在光榮冊上,不知為什麼剛才飛出去了的思想又飛回來了,像一個車輪就在原地悠悠地轉:這個線索本來就簡單,不是販毒,有上家下家,單線聯繫;不是竊取情報,人海茫茫海底撈針;不是月黑風高,殺人越貨……攔路威脅,暴力強迫,實施姦淫,被當場抓住!丁發達下意識地擺了一下頭,這不好作文章!只有從取證上……
「丁書記,請您作指示。」左邊的古副書記輕聲說。
「什麼?」他偏過頭兩眼空洞地看了一眼。
「你看,」古副書記指著會議程序第八項說,「該你作指示了。」
他的思想終於被古副書記從立案、破案的原地請回了會場,還沒有回過神,政法委副書記已經在宣佈:「下面,我們請市委丁書記作重要講話!大家歡迎!」
「同志們!」丁發達雙手握著水晶茶杯,像很多善於講話作報告的相當一級的領導幹部那樣,將話頭打住,雙眼掃視著突然變得鴉雀無聲的會場,故意用這種靜場來調動與會者的情緒,增加自己的威懾力。足足過了三十秒,也許有一分鐘,他才重新開口,「有幸參加你們的大會,很高興。你們這會開得好、開得成功,是一個團結的大會勝利的大會。我沒有什麼講的。我是來學習的。你們辛苦了!我代表市委、市人民政府向你們問好!向你們表示感謝!剛才唐彪、唐主任同志已經講了很好的意見。你們區的政法、公檢法各部門的工作都作得不錯,為其他各區(市)縣作出了榜樣。特別是唐主任對市委提出的『忘我精神』的禪(應是闡)述很深刻、很透徹。大家一定要扎扎實實工作,認認真真辦案。不冤枉一個好人,決不放過一個壞人!」
他正講得投入,秘書任進在後台角徘徊著,右手拿著小小的摩托羅拉手機(從機身上牽出一根細細的黑色的線,一直通到他耳朵,那裡塞著一個花生米樣的耳塞)在說什麼,臉上顯出焦急的神情。他不停地看著丁書記,躊躇了一會兒,終於昂首挺胸地大步走上台,在眾目睽睽下逕自朝丁發達走去,壓低聲音說:「首長,北京來的急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