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天良笑著說:「當然了,在我的權力範圍內,我還是會幫忙的。現在的領導幹部為發展地方經濟都要學會跟企業家打交道,學會跟企業家交朋友,老趙和小沈這些資本家都是我的朋友,能交上你萬源這樣的大老闆做朋友,也是緣份。不過,我可有點實用主義,如果不能給我們合安的經濟建設做出貢獻,我就不敢交資本家朋友了。」
沈匯麗已經給他們泡好了茶,她坐在床上跟鄭天良萬源面對面:「老闆,我跟萬總到合安找你就是為了在合安投資的事。在你大老闆的關心支持下,羅馬假日花園總算立項了,現在我已決定跟萬源集團合資共同開發。」
鄭天良愣住了:「你不是說跟趙全福聯合開發的嗎?」
沈匯麗說:「老趙本質上是一個農民,太小心眼了,我不想跟他合作。再說他的合和廠要回遷,一時拿不出更多的錢來,他只願出四百萬參股,而我們總共投資需要六千萬,那點錢根本不管用,我就一腳蹬了他。現在一期工程連征地就要投入四千萬,我的財力根本就不夠,所以找到了萬大老闆,萬老闆現在固定資產總值就超過了一個億。」
萬源說:「我們集團下面正好有一個水泥廠,還有一個預制件廠,水泥和樓板都可以自已解決,降低成本。」
鄭天良問:「投資比例怎麼定?」
沈匯麗說:「萬源集團佔百分之七十,我佔百分之三十。也就是說由萬源來開發羅馬假日花園,我是股東之一。」
鄭天良感到自己忙了好半天,卻是在為萬源幫忙了,再加上這個不速之客壞了自己的好事,心裡就有些齷齪,他擺出一副官腔說:「萬總,非常歡迎你到合安投資,不過你不能虧待小沈喲,她可是這個項目的真正立項人。」
萬源又給鄭天良點上「中華」煙點頭哈腰說:「我心裡有數,小沈拿百分之二十的資金,佔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我想這個項目是你鄭縣長幫著辦下來的,今後還少不了要你支持,我跟小沈已經商量過了,送你百分之十的股份。」
鄭天良感覺這可不是什麼小事,所以當然不能答應,他說:「你的心意我領了,但我決不能要你的股份,你送我股份的同時等於也送了我一副手銬。」
萬源看了看鄭天良說:「鄭縣長,反正你給我們幫忙,我們心裡有數。不要股份,我也不會忘恩負義的,我在江湖上闖蕩這麼多年,講義氣夠朋友,這是最重要的,萬源集團能發展到今天,靠的就是我的為人,做生意其實就是做人,所以我所結識的廳長市長縣長們沒有一個人講我萬某人是不夠意思的,這一點請鄭縣長放心。」
鄭天良不敢輕易吃這顆定心丸,但也不會像八年前那樣莽撞,所以他只好含糊地表態說:「你的義氣對我們共產黨幹部就是一種邪氣,我們的標準不一樣,所以你的股份我是不敢要的,抽煙喝酒吃飯,這還差不多,屬於交朋友的範圍,而除此之外,就違法亂紀了。」
萬源說:「好吧,我們先去吃飯吧,請鄭縣長到我的食堂嘗嘗烤全羊和油燜穿山甲。」
萬源這些年從做土建工程起家,逐步到承包省內外好幾條高速公路建設,狠賺了一筆後,在河遠市買下了一個水泥廠,建了一個配套的水泥預制件廠,又在市中心繁華地段開了一個「夢巴黎娛樂城」,裡面吃喝玩樂一條龍服務,萬源請鄭天良去吃飯的食堂,就是娛樂城三樓的「羅浮宮」。
「夢巴黎」共六層,三樓的「羅浮宮」金壁輝煌,牆上是米黃色帶暗紋的進口真絲牆布,屋頂巨大的蓮花座吊燈碎珠撒銀一般照亮了牆上的半裸體女人的油畫和鋪滿了地面的波斯地毯,鄭天良一看到地毯就想起了沈匯麗的造型。他感到這個空間不僅比趙全福的紅磨坊氣派,而且要豪華得多。
晚上萬源找來了幾個年輕漂亮的女經理們陪鄭天良喝酒,這些經理就像趙全福身邊的於文紅一樣,除了陪酒陪笑陪睡和姿色極具殺傷力外,是不可能「經」手「理」出什麼頭緒來的。沈匯麗穿一身羊絨套裙,她在桌子底下用腿暗示了鄭天良好幾次,告誡他不要在美女如雲時迷失了方向。鄭天良用目光向沈匯麗表示,他的腿絕不會在桌子下面犯自由化錯誤的,也絕不會跟其他女人以腿相勾結的。
吃飯過程中,萬源一再提出了請鄭縣長在征地價格上給予關照,「一畝六十五萬,征地就要花去一千萬,太高了,雖然小區是按歐洲風格建的,但房屋價格實際上是賣不上去的,畢竟合安老百姓經濟實力還有限,兩千塊錢一平方都有難度。我們高標準建設是從長遠考慮的,也是從合安的對外形象上考慮的,希望鄭縣長能把這些道理在縣裡講透講到位。」
鄭天良別有用心卻又看似很隨意地對萬源說:「萬總,這個事我一個人說了不算,你應該跟宣縣長談一談,當年你承包啤酒廠工程就是宣縣長帶去的,是黃市長支持的。」
萬源直截了當地說:「鄭縣長,我這個人明人不做暗事,睜眼不說瞎話。現在你是抓經濟建設的常委副縣長,又是葉書記的紅人,在你分管的範圍內辦事,你不點頭在合安肯定是辦不通的。我當年找宣中陽和黃以恆是對的,現在不去找他們也是對的,這點風向看不出來,我就白混這麼多年了。再說,當年我找他們辦事,事成後也是有交待的,現在只要你出面講話,他們是不會反對的。我有數。」
鄭天良從萬源的話裡已經聽出了一些意思,也就是說他在八年前跟宣中陽和黃以恆的交往也是事出有因的,這就說明這世界絕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愛。鄭天良聽了這些話,心裡有了一些底。
吃完飯,萬源請鄭天良到五樓洗洗澡捶捶背,鄭天良說他沒有這個習慣,下午已經在賓館洗過澡了,沈匯麗對萬源說:「鄭縣長可不是你想像的那種人,不要拉領導幹部下水了,我送鄭縣長回賓館。」說著沈匯麗就拉著鄭天良走了。臨走前,萬源將一個印有「金陵飯店」的手提袋交給鄭天良,鄭天良堅決不要,萬源說:「鄭縣長,你真讓我太沒面子了,我這又不是賄賂你,也就是幾包煙,算什麼呢?抽煙喝酒總是不犯法的,與腐敗更沾不上邊。」
沈匯麗接過手提袋下樓了。鄭天良上了沈匯麗的紅色「尼桑」車,這時兩人就可以在車內無所顧忌地自由地用腿交流了,鄭天良先是用腿抵了一下沈匯麗的腿,沈匯麗說:「老闆,我在開車,如果出了事,你打算怎麼向警察解釋?」
鄭天良就說:「我告訴警察,我被一個漂亮的女人劫持了。」
沈匯麗說:「告訴我,我要把你劫持到哪裡去?是賓館,還是我家裡?」
鄭天良說:「我現在已經失去了人身自由,劫匪將我劫到哪裡算哪裡。」
沈匯麗歪過頭向鄭天良捲了一下舌頭:「我把你劫到地獄裡去。」
鄭天良說:「我早就想看看地獄是什麼樣子了。地獄裡有什麼?」
沈匯麗說:「你希望地獄裡有什麼?」
鄭天良說:「我希望地獄裡有你。」
沈匯麗說:「我是陪著你一起下地獄的,當然有我,還有床和地毯。」
鄭天良說:「你就是我的地獄。」
沈匯麗說:「下了地獄,你就獲得了再生。」
車子迅速地滑過一段燈火通明的大街,然後鑽進了一個小區。他們在幽暗的燈光指引下爬上了一幢樓房的一套複式公寓裡。
沈匯麗拉著鄭天良進屋後,將屋內所有的燈都打開,又脫去了羊絨套裙的外罩,於是兩條雪白的胳膊就暴露在暈黃的燈光下,這是一套裝修得淡雅而清爽的複式公寓,所有的傢俱和飾物都泛出了琥珀色的光輝,沈匯麗打開了組合音響,樓上樓下頓時灌滿了王菲的歌聲:「想走出你控制的領域/卻鑽進了你安排好的戰局/我是一顆無奈的棋子/今生注定無處逃離」。
沈匯麗用兩隻玻璃杯倒來了英國「威士忌」,她將杯子遞給鄭天良:「我們喝一杯吧!」
鄭天良說:「有這個必要嗎?」
沈匯麗用迷濛的眼睛看著他:「這是我對客人的尊重。」
鄭天良接過杯子:「即使是一杯老鼠藥,我也只好喝下去了。我是下了地獄的人。」鄭天良一飲而盡,而沈匯麗只是象徵性地抿了一下嘴唇。
鄭天良放下杯子,將沈匯麗摟進懷裡,沈匯麗杯中的殘酒潑翻在地毯上,兩個人忍無可忍地滾作一團。
王菲繼續在音響裡抒情,她的歌聲纏繞著兩個赤裸的身體盲目而又無濟於事地在這個空間裡旋轉。沈匯麗用潔白的牙齒咬著鄭天良的肩部:「我恨死你了,你這麼長時間都不睬我,我要讓你下地獄。」
鄭天良在沈匯麗牙齒的啟發下,像被激怒的公牛,他似乎要耗盡一生的力氣,同這個酒香濃郁的肉體決一死戰,他喘息聲音斷斷續續地灌進了沈匯麗的耳朵裡:「我要死在地獄裡。」
兩人翻滾的肉體從地毯上翻滾到沙發上,又翻滾到房間的床上。
屋外的風聲、屋內的歌聲、地毯上床上的呻吟聲,聲聲入耳,入耳成詩。
牆上有一隻貓眼鐘,鐘擺很有節律地按部就班地走著不變的步伐,而鄭天良和沈匯麗卻毫無節奏地在相互折磨中體驗生命的瘋狂,這種不計後果的消耗最終讓兩人土崩瓦解,他們四仰八叉地倒在地毯上,像兩團泡軟了的麵包被扔在暈黃的光線下。
汗水滲透進地毯,地毯無聲無息,任勞任怨。
狂風暴雨之後,王菲也累了,唱完了,音響就啞了,電流的聲音清晰地滑過他們的聽覺。鄭天良咬著沈匯麗的耳朵說:「寶貝,我想喝水。」沈匯麗用潮濕的手指抵著鄭天良的鼻子說:「大哥,我要喝酒。」
但沈匯麗還是給鄭天良倒來了一杯水,沈匯麗喝下杯中的殘酒,將酒杯放在地毯上,他摟著鄭天良的脖子說著女人常說的一句話:「你真行!」
得到表揚的鄭天良被這句表揚激勵著,他翻身騎到沈匯麗的身上,企圖重蹈覆轍,可他不行了。沈匯麗撫摸著他力不從心的身體,安慰著說:「沒關係。」
兩人依依不捨地穿上多餘的衣服,相擁著倒在沙發裡。鄭天良突然問:「你在市裡,難道黃以恆不來找你嗎?」
沈匯麗警惕地看著鄭天良,有些生氣地說:「我告訴你,我跟黃以恆沒有任何關係,當年他看中我的是我能喝酒,是為他的工業區拉錢當陪酒女的,這讓我受到了莫大的恥辱。我不能說他對我沒有想法,當年每次到市裡出差到省裡出差他都要帶上我,除了工作需要外,還有其他企圖,最終導致社會輿論一片嘩然和我的家庭破裂,我為什麼要離開合安出去闖蕩,就是因為我受不了黃以恆的關心,我討厭他那種既心懷鬼胎,又不敢光明磊落地表白,說話做事都是陰陰的,真沒勁。但我早就跟你說過,人跟人不一樣,也不是所有的男女只要在一起就會產生感情,就會上床的。」
鄭天良聽了這些話後很舒服,但又有些失望,他當然希望黃以恆染指過沈匯麗,這會使他內心平衡起來。然而沈匯麗說的很像是真的,符合實際,所以他又為沈匯麗不事權貴而興奮。他將沈匯麗的手攥在手心裡,問:「你跟我好,是因為我能幫你忙吧?」
沈匯麗從鄭天良的懷裡抽出手,哭了:「八年前你在實驗區就答應過我,只要我有什麼私事,你全力以赴幫忙,不是我求你,而是你在兌現自己的諾言。我承認,我十幾年前就喜歡你這種男子漢的氣質,但我只是尊重你敬佩你,並沒有想到愛上你,是你讓我到紅磨坊的,你害了我。我也認命了。」
鄭天良愧疚地將沈匯麗拉進自己的懷裡,說了聲:「對不起,我也是一直很喜歡你的,我跟黃以恆不一樣的是,他不夠坦白,我卻是敢愛敢恨的。之所以我們在十幾年後能相好上,這是老天的安排,這是緣份。我比你更相信宿命。」
夜已經很深了,鄭天良要回賓館,沈匯麗抱住鄭天良的脖子:「我不讓你走。」
鄭天良是第二天早上六點鐘的時候離開沈匯麗的被窩的,臨走前,沈匯麗將萬源的手提袋交給鄭天良,裡面是四條「中華」煙,還有一塊緞面盒裝著的「勞力士」手錶,鄭天良說:「萬老闆給我這幹什麼?要值好幾百塊錢吧?」沈匯麗笑了:「你這個土老冒,這是世界名表,三萬多塊呢。」鄭天良說,「你給我將煙和表送給萬老闆去吧。」沈匯麗說:「要送你去送,我不送,這點小意思,還不夠他在南京一晚上瀟灑的小費。」
鄭天良像小偷一樣悄悄地下樓了,在小區裡攔了一輛出租車,直奔賓館退房,然後立即趕回了合安,忙著落實下個月深圳招商會的宣傳材料。
鄭天良回到縣城,上午九點半參加了「閤家樂」超市的開業典禮,超市由原縣商業大樓與蘇州「閤家樂」商業連鎖集團合資興辦,這個合安縣的第一家大型超市是鄭天良親自談判拍板的,對方佔百分之五十一股份,縣商業大樓佔百分之四十九,完全按「閤家樂」經營模式操作,錄用原商業大樓職工百分之七十,這是鄭天良主抓經濟工作後的一個最大的動作,全縣上下為之一震,都說鄭天良就是有魄力。所以鄭天良胸前戴著紅花站在剪綵儀式上,沉著而自信。鞭炮齊鳴,鑼鼓喧天,汽球和綵帶在空中飄舞,城鄉老百姓將大樓門前擠得水洩不通,鄭天良跟宣中陽談笑風生,臉上放射出功成名就的光芒,攝像機鏡頭將這歷史性的畫面一一記錄在鏡頭裡。鄭天良為這商業大樓合作的事也曾與宣中陽有過一些爭議,宣中陽說,如果讓對方控股,我們的國有企業等於就是喪失了主權而且職工的利益得不到保證,鄭天良說,與其這樣半死不活地百分之百的拿不到工資,還不如讓百分之七十的人先拿到工資,更何況稅收還是我們的。在這個沒有地理優勢和經濟實力的地方,如果不轉讓控股權,融資一分錢都是不可能的。宣中陽雖有看法,但還是尊重了鄭天良的意見,合作就成功了。
十點半鍾鄭天良又去參加了工業區繅絲廠與江蘇客商的談判,鄭天良同意讓對方控股百分之六十,但對方要求所有的工人全部解除勞動關係,然後由他們根據需要重新聘用,鄭天良說百分之六十的職工要上崗,這是我們的合作底線,股份制改造除了盤活存量資產外,一個重要的目的就是讓工人重新上崗,而不是拿國有資產換錢花換酒喝的。談判陷入了僵局。鄭天良說談成談不成不要緊,中午共進午餐是必要的。在藍湖賓館的酒桌上,縣經委、計委、輕工局的同志們輪番敬酒,江蘇客商李軍是一個從事絲織業的個體戶,年齡也只有三十歲左右,過於精明就顯得更加狡猾。江蘇勞動力成本高,蠶繭收購價比這裡高百分之二十,鄭天良抓住這個利益槓桿,跟李軍太極推手,柔中帶剛,軟中使勁,左右纏綿,上下無邊,弄得李軍既想撒手,又不忍放了這塊帶刺的肥肉。
鄭天良在酒桌上稱李軍為老弟,這種稱呼讓李軍有些手忙腳亂,有錢人往往缺少政治人格的支撐,所以他們需要權力對自己的尊重,一聲老弟讓李軍端起酒杯就要跟鄭天良干一個滿杯。鄭天良說我雖然沒有酒量,但老弟如此慷慨,我作為老兄也只能是捨命陪君子了。酒桌上的氣氛比談判桌上總是要輕鬆友好得多,酒精的作用有時比文件的作用還要大。
酒過三巡,鄭天良對滿臉通紅的李軍說:「老弟,你說掙錢是為了什麼?除了自己吃用外,就是證明自己的價值,而你的價值不僅僅是錢的數量,還包含著這個數量是不是與貢獻社會造福於民聯繫在一起。販毒分子錢很多,但沒有意義,腐敗分子錢也多,同樣沒有意義,因為這些錢來路不正,又不能造福於民,我覺得你們企業家的光榮就在於既賺了錢,又造福於社會了。我作為縣長,我做的工作就是保證讓你賺錢,賺不到錢找我,但你要做的工作就是要保證我合安貧苦職工的利益,我們共同努力才能實現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兩全其美。」
鄭天良說著又敬了李軍一杯,李軍漲紅了臉站起來說:「鄭縣長,你是一個真正為老百姓辦事的清官,有你這些話,我現在就拍板,成交了!」
鄭天良也站起來回敬一杯:「我代表縣委縣政府和下崗職工向深明大義仁愛至善的老弟敬上一杯,我向你表示感謝!」
酒桌上響起了熱烈的掌聲,李軍將酒倒進喉嚨裡:「就憑你鄭縣長這般愛民如子,在合安就是虧本,我也認了。」
有人說辦公室是用來喝茶看報紙的,會議室是用會議落實會議用文件貫徹文件的地方,這話雖然有些偏激,但許多事情確實是在酒桌上而不是在辦公室裡辦成的,所以說喝酒也就是工作:「每天二三場,每頓四五兩,喝酒干革命,把胃獻給黨」也是有部分道理的,這就是中國國情,尊重國情,就是實事求是精神的具體體現,鄭天良在以前是不懂這些的。他如今懂了,工作也就順利了,事情也就好辦了,當天下午,工業區繅絲廠與李軍簽定了合作協議書。
晚上,鄭天良陪省政協視察的同志吃完飯,沒有回家,他到紅磨坊找老趙,老趙在馬壩合和廠總部,於文紅一個電話,十五分鐘後趙全福就趕回來了。趙全福說:「老闆,廠房回遷設計方案已經拿出來了,我不太滿意,上海的設計專家們將大門搞得只剩兩根柱子和半扇披風,沒有門樓,也沒有石獅子的位子,而且還不建圍牆,太美國化了。」
鄭天良說:「你老趙太土了,人家這是現代化設計,你就整天知道喝燒酒,哪天也要改喝一喝英國威士忌嘛,我也在試著喝。要圍牆幹什麼,你的廠建在工業區裡,工業區本來就是一個整體,這就叫對外開放。」
趙全福說:「老闆,設計方案到在其次,你什麼時候能讓我們合和立項,我都急死了,羅馬假日花園已經批下來了,你可不能不管我呀。」說著他又心懷鬼胎地看了鄭天良一眼:「老闆,紅磨坊沒有洋酒,藍湖賓館也沒有,你的威士忌是在沈匯麗家裡喝的吧?」
鄭天良狠狠地錐了趙全福一眼:「我在省城的一個朋友家喝過,沈匯麗家有沒有我不知道,我也沒去過。」
趙全福笑了笑:「老闆,我跟你開個玩笑,你解釋幹什麼?」
鄭天良說:「合和回遷要跟工業區的改革同步進行,這與小沈的房地產開發是不一樣的,回遷的事年底前肯定會有著落,所以你不要急,啤酒廠的事能落實,合和廠的回遷也就落實了。」
趙全福說:「我知道老闆對合和廠是有感情的,但我不想跟啤酒廠扯在一起,我真想離啤酒廠越遠越好。」
鄭天良說:「聽你的,還是聽我的,你要是有本事,你找宣縣長批好了。哪怕你將廠子建到縣政府大院子裡去,我也不想管。」
趙全福見鄭天良有些不高興,就不敢再堅持自己的癡心妄想了,他說:「老闆,我聽你的。是不是找幾個人來陪你玩兩牌?」
鄭天良說:「我都累死了,還有心思打牌。到三樓去洗個澡吧!」
趙全福對於文紅說:「你讓新來的小倩去給老闆放水!」
鄭天良有些惱怒地說:「誰也不許去,我一個人洗澡休息一會兒就回家。你要是再搞什麼小姐,我馬上就叫公安局將你這裡封了,一點都不考慮我的影響,搞什麼名堂!」
於文紅尷尬地站在那裡,她無中生有地搓著手,侷促不安。
趙全福說:「老闆批評得對,我一定執行照辦,不讓服務員為你放水。」
鄭天良洗好澡一個人躺在裡間的沙發上看電視抽煙,他感到極度地疲憊,他想起了在這個空間裡王月玲留下的一些姿勢,那種清風拂月的意境正是他此刻最好的安慰,他真想讓王月玲來陪陪他。如果說沈匯麗的牙齒讓他驚心動魄的話,王月玲的烏黑的長髮在拂過他赤裸身體的時候則讓他有一種回到母親懷抱的安祥,而他從來就沒見過母親。他拿起電話,找到了王月玲的傳呼號,但他在正準備撥號時,還是放下了。王月玲太小,比自己的女兒清揚還小一歲。他的眼前始終晃動著女兒的影子。
屋內的空氣有些沉悶,那張潔白的床單上曾留下過並不潔白的造型。鄭天良感到自己像一件被拆散了的兒童玩具一樣,骨肉錯位,支離破碎。
手機的鈴聲總是以突如其來的方式響起,這使他感到人活在現代通訊手段裡,每天都在被這煙盒大小的東西暗算,電話與天空看不見的網絡相勾結,沒有繩索,卻讓你無處可逃。鄭天良懶洋洋地在電話響了好幾聲後才打開。
原來是王月玲。鄭天良有些不安地想,難道是趙全福蓄意安排的,他不知道是讓王月玲到這兒來,還是自己到她的住處去,此刻的選擇是極其困難的。
鄭天良問你是怎麼知道我的手機號碼的,王月玲說是趙總告訴她的。鄭天良問有什麼事,王月玲在電話裡哭了:「我怕,我怕,求你幫幫我!他們每天晚上十一點都要來轟門,還說如果我再不答應,他們就要砍斷我的胳膊。」
王月玲告訴鄭天良說,縣城黑道上的老大「三豹子」看她一個人住在一套公寓裡,兩個星期前就白天到倉庫來找她,叫她陪他出去喝酒,王月玲不答應,於是,這幾天他就帶著一幫人每天晚上十一點鐘準時來敲門,而且還從門縫裡塞進了一千塊錢,她將錢又塞回去,三豹子就在門外叫囂:「如果明天晚上你還不開門,我就廢了你的兩條胳膊,讓你永遠也開不了門。」王月玲哭著說她很怕,三豹子的手腕上和胸口上刺的全是豹子的圖案,牙齒呲在嘴的外邊,都能把人吃下去,惡得狠。
鄭天良知道縣城裡的黑社會老大是「三豹子」,這個人在縣城開了一個酒店和一個舞廳,平時氣焰十分囂張,看上誰家女孩,先是自己用,用完了後強迫在舞廳坐台,手下有二十幾個打手,號稱合安第二公安局。縣城裡的老百姓誰家遭到盜竊或打架糾紛,不向公安局報案,都去找三豹子報案,最後由三豹子擺平。沒想到這個三豹子居然也欺負到外鄉女子王月玲的頭上。鄭天良雖然嘴上沒說,但他心裡還是認定,欺負王月玲等於是欺負他鄭天良。
鄭天良問王月玲:「你跟趙總匯報了嗎?他為什麼不出面?」
王月玲說:「趙總讓我找你,他也害怕三豹子。」
鄭天良說:「你不要怕,現在還不到十點,我馬上通知公安局讓他們在十一點準時將這幫王八蛋統統抓起來。」
王月玲在電話裡哀求道:「我怕,你來幫幫我吧!」
鄭天良安慰王月玲說:「我是不能到場的,但我會讓三豹子今天晚上在看守所過夜。你放心吧!」
鄭天良打電話將趙全福叫上來,然後劈頭蓋臉將趙全福罵了一頓:「你他媽的想把我往牢裡送呀,搞什麼名堂?自己不出面擺平,讓我來處理,你不是存心讓我難堪,我跟王月玲是什麼關係?」
趙全福抓著自己的頭皮,吞吞吐吐地說:「你跟王月玲沒有任何關係,我們做企業的人不想惹事,也惹不起這些地痞流氓。王月玲是我手下職工,她求你,等於是我求你,老闆,你想想辦法吧!」
鄭天良穿上衣服,叫趙全福跟他一起去縣政府他的辦公室。
進了辦公室後,鄭天良用辦公電話立即給公安局長盧時打了一個電話,他要盧時在五分鐘內立即趕到他的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