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過得很快,任靜靜經過精心治療,恢復得還可以。表面上看,和從前沒有兩樣,只是目光呆滯,神情木然,臉上毫無表情,一聲不響,可以從早晨一直坐到晚上,木頭人一樣。經過醫生同意,任靜靜回到家中休養,護工每天定時將她推到門前的小花園裡曬曬太陽,呼吸新鮮空氣。
這些天,金成正為兒子辦理赴美讀書的事而煩惱。兒子還是中學生,在美期間需要監護人,本來徐紅梅已經和一位打過交道的美國商人談妥,對方也答應了,誰知道最近美國稅務部門指控這位商人偷逃稅款,正面臨刑事指控。徐紅梅只得另外找人,這事又耽擱下來了。
這天是雙休日,天氣晴好,瓦藍的天幕下,幾抹淡淡的雲絲。風在溫暖地吹著,人們紛紛走出家門,倘佯在林間野外。吃過早飯後,金成推過任靜靜的輪椅,來到門前的小公園裡。花徑旁的石凳上,三三兩兩坐滿了人,金成一邊和熟人打著招呼,一邊推著輪椅來到假山旁。人說是10月小陽春,不知名的花兒開得正盛,紅的、綠的、黃的,金成很少有時間到小公園來,今兒感覺十分親切,原來門前的公園也這麼漂亮迷人。他俯下身子,對靜靜說:「靜靜,你看秋花也不比春花遜色,你應該每天到這兒來兜兜風。」任靜靜只是呆呆地瞪著眼睛,什麼表情也沒有。
金成停下輪椅,從身旁的花叢中摘來一枝小紅花,小心地插在靜靜的衣服上,任靜靜仍然一臉茫然,眼睛瞪著前方,不知在看些什麼。金成還想把輪椅往小河方向推去,這時,一個小孩跑過來,手中拿著一個大信封,遞給金成,什麼也沒有說,就很快轉身跑開了。
金成感到很奇怪,正想詢問事情原委,小孩已經看不見了。他恐怕其中有詐,小心地把信封扔在遠處的草地上,然後用一枝小樹棍來回翻弄著,確認無誤後這才從地上撿起來,拆開封口,裡邊裝著一張信紙和一沓打印材料,直等看到內容後,他驚出了一身冷汗。原來這是一封敲詐信,信中要他向指定的賬號匯去一千萬元,否則將向有關部門舉報他這個強姦犯。
「強姦犯?」金成被搞得一頭霧水,等看完材料後,他終於明白是怎樣一回事了。文章把當年在龍巖放蜂時那個晚上,王前如何被他引誘,最後被他酒後強姦,細節寫得非常詳細,連王前收藏短褲的事也用非常下流的語言寫得入木三分。這下,王前成了聖女,他倒成了十惡不赦的罪犯。
「無恥,簡直混蛋透頂!」看到這兒他已經怒不可遏。可當他繼續往下看時,差不多要氣炸了肺。文章寫道,為了贖罪,也為了堵住受害人的嘴,前不久當王前患上尿毒症時,他一下子拿出了十六萬元的巨款為她治病。文章還惡毒地反問,金成如果不是做了虧心事,不是心中有愧,王前和他非親非故,他會一下子拿出十六萬嗎?
金成的腦袋快要爆炸了。會是誰在算計他呢?龍巖那個晚上發生的事,只有王前和姜山河知情,連小錢、小羅也不瞭解。前不久王前主動告訴他事情真相,這事不像是王前干的。可是,為王前墊付十六萬元,也只有王前一個人清楚。這麼說,只有一個解釋,姜山河又和王前搞到一起去了。
「看來,王前真是一個不可救藥的女人!」金成覺得自己犯了一個低級的、像農夫和蛇一樣的致命錯誤。他找出電話記錄,查到了王前家的號碼,可是沒有人接電話。
「她真的躲起來了,有道是來者不善,自己該如何處置?」金成心裡很窩火,好心沒好報,燒香惹鬼叫,典型的自尋煩惱。
他想盡快找到徐紅梅。車子開到她樓下時,這才想起,徐紅梅到上海和外商談生意去了,要過兩天才能回來。「真是一件不順件件碰壁!」他苦笑一下,還是打開了徐紅梅家的門。
他要通了徐紅梅的手機,徐紅梅正和外商洽談,說等一會她會給他去電話。他靜下心來,反覆梳理著紛亂的思緒。他十分清楚,光憑龍巖那件事是誰也不會相信的,關鍵是那張十六萬元的支票。任何人都會發出這樣的疑問,如果沒有特殊關係或者有要害捏在別人手裡,誰會發神經病,一下子拿出數額如此巨大的錢款來?這是典型的用錢買太平!
——那麼僅僅是姜王兩人,還是另有幕後黑手?是單純為了敲詐一筆錢,還是另有陰謀?如果是後者,問題就要複雜多了。
徐紅梅的電話打來了,聽說是這事,她也一下子愣住了。「怎麼會是這樣呢,這不是平空多出的麻煩?沒了這張支票,誰也沒法說你,可現在倒真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這樣吧,你在我家等著,我連夜回來。」
徐紅梅6點不到就到了家,金成還躺在躺椅上抽煙。徐紅梅皺著眉頭埋怨道:「你看你,抽多少了,煙霧騰騰的全是煙的臭味。」說著,趕忙打開了窗戶。
「你說,這個世界還有公理嗎,自己付出了巨資,到頭卻惹了一身臊,真是連哭的地方也沒有。」
徐紅梅嗔他一眼,數落道:「也老大不小的年紀了,該怎麼說你才好呢。做事,就是缺個心眼,好人壞人不分,有時說你幾句,還要嘴硬!怎麼樣,捅下婁子了吧!」
金成白她一眼,也沒好氣地說道:「人家來和你商量事情的,不是聽你埋怨的,早知道不找你了。」
「你看你,還沒說上兩句,又不高興了。好好,我不說了,反正我的話你是聽不進去的。」徐紅梅賭氣進廚房忙飯去了。
不一會兒,徐紅梅炒好了兩個菜,端在檯子上,看見金成要穿衣服,沒好氣地問道:「怎麼,你要走了?」金成「嗯」了一聲。
「我說你兩句就和我慪氣,從今往後,不要來了。」說著,把筷子重重摔在檯子上,賭氣坐在一邊的凳子上一聲不吭。
金成拿包的手停住了,看見徐紅梅動了氣,把包放在一邊,走上前搖著她的肩郵遞員賠笑道:「也像小孩一樣,一點說不得,好了,不走了,陪著你還不行?」徐紅梅臉上的氣色才有所緩和。
兩人的心情都不好,很快吃好飯後,徐紅梅端上一盤水果。她給金成削了一隻鴨兒梨,自己慢慢吃著草莓。
「再問一句,你真的沒有對那女人施暴?」
「你在開國際玩笑!天地良心,我會幹那種事嗎?說心裡話,我對吳衛存著一片真感情。至於王前,說句不該說的話,那是個垃圾女人,我會對她有興趣嗎?」
「可你畢竟和人家睡過了,這可是不爭的事實。」
「那也是不知者不怪。說實在的,這次之所以拿出十六萬,也有一點補償她的意思。不管怎麼說,我佔了她的便宜。」
「你這話完全錯了,你玩弄了女人,其實女人也玩弄了你,這是對等的。另外,男女之間的事說不清道不明,哪能像秤稱斗量那樣清爽?」
「好了,我們不說涉及道德範疇的事,我只想問一句現在怎麼辦?」
「這還不好辦,虧你還是男子漢,連一點臨機處決的能力也沒有了,告訴你四個字:靜觀待變。此時最要緊的首先不能自亂陣腳,那就正中惡人的詭計了。」
她的一句話提醒了他,金成當下跳起來,抱住她的面孔狠狠親了一口,把個徐紅梅高興得什麼似的,撒嬌道:「我幫你出了主意,你得讓我快活才行,否則,你別想睡安穩覺。」
這一天,金成剛到辦公室,忽然接到市委方書記秘書的電話,要他馬上到方書記辦公室來。
金成趕到時,方海濤正在看文件,看見他進來,趕忙招呼他坐下,並親自給他倒了一杯水。金成心裡咯登了一下,人們都說,方書記越客氣,說明你和書記之間的距離越大,他對你很隨便,反而和你很親近。
方海濤和他聊起了工作,工作是否順利,有沒有困難等等,金成都一一據實回答了。方海濤笑了笑,突然轉口道:「前次南方之行,稍嫌倉促了些,有些應該去的地方也沒有去,譬如龍巖,聽說那就是一個很有名的僑鄉……」話未說完,就意味深長地看了金成一眼。金成已經明白他的意思了,他其實希望金成能主動把這件事講出來。金成緩了口氣說道:「方書記,有一件事,你不找我,我本來也要來向你匯報的。」說著,從包裡掏出了那封信和一沓材料,雙手遞給了方海濤,方海濤只是很注意地把信看了一下,抬頭問道:「這事你自己如何看?」
「這是一封典型的敲詐信!」金成有些激憤地抬高了嗓音,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非常詳細地複述了一遍,之後歎口氣道:「千錯萬錯,我根本不應該為王前付那筆醫療費,好人做不得,結果還惹了一身臊。」
方海濤的眉頭皺緊了。稍停,他對金成說道:「舉報信寫到了中紀委,影響很不好,中紀委領導批轉省紀委嚴肅查處,並要求把調查處理結果上報中紀委。因為這件事涉及到一位副廳級幹部,市委也感到壓力很大。當然,作為市委書記,我首先相信你是清白的,否則市委也不會重點培養你。但最讓人無法解釋的是,你怎麼會平白無故的為一個你自稱十分厭惡的女人墊付了巨額醫療費?要知道,這可是十六萬元巨款啊。這種做法通常是違背常理的。」
金成第一次有了那種渾身是嘴也分辯不清的感覺,他最希望此時能找到王前這個女人,只要她良心還沒有完全泯滅,那她總不會當面說假話作偽證。可是王前早已不知躲藏到哪兒去了。
連方海濤也看出金成眼裡絕望的眼神,安慰道:「你也不要太著急,這種事,關鍵要憑證據。想想看,興許還能找到對你有利的東西。」
方海濤的話提醒了金成,他眼睛忽的一亮,激動地站了起來:「方書記,有了,進士府的小媳婦可以為我作證,那條短褲還是她給藏起來的。」
方海濤聽後搖了搖頭:「那位有正義感的小媳婦只能證明王前利用短褲敲詐你,至於強姦,你能保證她可以提供當時的現場材料?」方海濤的話猶如一盆冷水澆得金成透心涼。他這才意識到,這次真是惹上大麻煩了。
省紀委調查組來到W市,金成被請到一家地段冷僻的招待所住下,調查組又詳細詢問了他和王前之間的每一個細節,連一些不屑啟齒的動作也不放過。此時金成真恨不得面對青天大叫三聲「天哪」!政協副主席成了眾矢之的,遠離這個名利場,什麼事情也就不會發生了。
金成知道,雖然沒有宣佈「雙規」,其實就是雙規。趁著這少有的清閒,金成有時間把這麼多年來自己的人生軌跡認真梳理了一遍,他突然明白,佛門的大徹大悟全在人們遭受了磨難和挫折以後才能警醒,真正的四大皆空是一種很難達到的崇高境界。逐名?逐利?到頭來還不是赤條條來去無牽掛。你在名利場上得心應手,卻沒有了寶貴的親情、友情、愛情,老天爺真是太公平了。他打定主意,這次事情過後,立即讓小鼎出國,學成真正的本領,永遠也不要涉足政壇。
也許真的達到了空靈的地步,頓時他感到從來沒有過的解脫和淨化,漆園小吏莊周也許在遭事後,才會有那麼多常人無法想像的念頭,竟成就了大家之說,弄出那麼玄奧的「不知周之夢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的千古絕唱。時勢造英雄,莊夫子實在是空靈世界的偉大產物。
這一夜,他睡得十分香甜。
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金成被雙規的事在W城鬧得沸沸揚揚,三人成虎,傳到最後,金成已成了持刀脅迫強姦婦女的色狼、惡魔,這次不判死刑也得落個無期。好在此時金成呆在招待所裡,外邊的傳聞一概聽不到,倒也落得耳根清淨,人竟然一天天地胖起來。
南下調查的專案人員回來了。他們費了好大周折,最終找到了小媳婦,她已是兩個孩子的媽媽。當聽說要瞭解十多年前一個叫金成的養蜂人時,連連誇說金成人老實本分,是個好人。當問到那個叫王前的女人時,小媳婦的臉色立時變了,用土話罵了一句。
調查組聽到了對金成十分有利的反映,也驗證了王前勾引陷害的新材料。由於無法找到王前,金成又拒不承認,專案組認為「事出有因,查無實據」,準備以此來結案,並已將此結論通報了W市市委。徐紅梅已經在飯店預訂了包間,到時為金成壓驚洗塵。這時,又一封針對金成的舉報信,使形勢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逆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