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不斷的女人緣 正文 第13章
    對金成媽來說,金成帶來的消息簡直是天大的喜訊,盼星星,盼月亮,想不到天上掉下個大頭孫子來,這真讓她睡夢裡都要醒。有幾次,她又不放心,偷偷問金成,肚皮裡的孩子到底是不是他的?直把個金成羞得滿臉緋紅,答又不是,不答又不是。看這架勢,金成媽點點頭,八成是自家的孫子了。老人自丈夫去世後,守寡二十多年,這次真算喜從天降了。

    說心裡話,金成媽觀察孫鳳英有一段時間了,原來擔心農村人潑辣、不講道理,特別擔心不守婦道,讓家裡不得安寧。看看孫鳳英,人很本分,懂禮貌,遇事主動請教人,模樣也長得討人喜歡,做事從不藏藏掖掖的。相比較任靜靜,知道她人實在,心細,多疑,和她說話都得多長個心眼,生怕她費猜忌難解釋,格外賠個小心。兩相對比,覺得還是鳳英人爽快容易相處。

    金成擔心結婚缺錢,金成媽挺爽快:「你愁錢,肚裡的小孩可等不及,還是和鳳英父母打個招呼,欠他們的錢不賴不躲,三年後再補五百。讓鳳英說去,不是俺老金家耍賴,不給他們面子,實在手頭緊,拿不出,我們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再說辦酒,頭二十桌人總要吧,也得千把塊。另外手頭再緊,鳳英幾身衣服無論如何總要置辦,佈置新房也要花錢,我們不能把話別人說。我想好了,坐莊請會,這樣裡外湊湊,結婚的錢也就七不離八了。」

    金成覺得母親籌劃得在理,晚上又來到孫鳳英家,她們一家人正圍著吃晚飯,看見金成來了,她的父母趕忙站起來讓座。孫鳳英有些不高興,制止道:「爸媽,說過多少次了,都成一家人了,還這麼見外,也不怕別人笑話!」說著,轉臉吩咐金成,給她到廚房盛一碗飯去。

    很快吃完了晚飯,其他人都到廚房去了,屋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知道嗎,我是第一次給女人盛飯。」

    「知道。」孫鳳英垂下眼皮,並不看他。「你知道什麼?」「你才不會為我,是為了肚皮裡的孩子。」孫鳳英陰沉著臉,沒好氣地說道。金成倒也佩服她的精明,嘴上卻說道:「你錯了,我其實是為了你,你是孕婦,為了你,也就為了未來的孩子。」

    「別說的比唱的還好聽,你肚裡有幾根蛔蟲我都知根知底。說說今天來的目的,是不是結婚缺錢不好辦事,讓我替你向父母解釋?」金成簡直驚呆了,孫鳳英簡直成諸葛亮了。

    「你剛進門的神色不自然,一臉尷尬相,我就知道你在為結婚缺錢的事犯愁。不過我明白地告訴你,要說你和我父母說去,我才不去。你倒好,什麼事全想趁個現成,天底下哪有這樣便宜的事?」孫鳳英和往日判若兩人,金成一臉茫然地望著她。孫鳳英推說身體有些不舒服,就顧自上床睡去了。

    金成也跟到床前,看到孫鳳英在暗暗流淚,心中一驚,急問發生什麼事了,她又不響。無奈之下,跑到廚房探問究竟,她大妹告訴他,村裡原有一個青年追求過鳳英,現在半道上殺出個金成,這個青年恨在心裡,到處放風,說金成的父親如何反動被鎮壓了,金成又和幾個女人亂搞,還被剃陰陽頭、批鬥遊街,以及耍流氓把孫鳳英肚皮搞大,先奸後娶等等。那個青年的話說得難聽,農村裡飛短流長的事又傳得最快,孫鳳英最是個爭強好勝的人,如何受得了,和那個男青年大吵了一場,跑回家自己躲在被窩裡偷偷哭了幾個晚上,把個眼睛哭得像爛桃子一樣。金成默默聽完了這些話,當時就想折轉身回去,又擔心孫鳳英有身孕,鬧出什麼事來,那時吃後悔藥就來不及了。忍了忍,還是等天明和她說清後再作打算。

    廚房裡搭著一張床,金成腦子裡亂糟糟的,也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忽然覺得被窩裡鑽進一個人來,正迷糊著,又聽有嚶嚶的哭聲,接著,一雙拳頭擂鼓般拚命捶他的後背。金成猛一下睜開眼,看見是孫鳳英。

    「鳳英,有話好好說,你這樣激動,惹動胎氣會影響胎兒發育的。」

    「我就知道,你只考慮胎兒,從不為我著想,早知這樣我把他流了。」她的話剛一出口,金成慌忙摀住了她的嘴:「人嘴裡毒氣大,你怎能說這種話?再有什麼不是,小孩沒有過錯,今後千萬不能這樣!」金成說著,把她輕輕摟在懷裡,孫鳳英不哭了,任憑金成幫她揩乾眼淚。過了一會兒,金成說道:「婚姻是大事,你還是再考慮考慮?」

    「這是什麼意思,你是逼我去死。」她又傷心地哭了起來。「為了你,人家承受多大的壓力,吃多少言語冷眼,那麼多難聽的話也從來不肯告訴你。你倒好,現在來作賤人,專挑戳心尖的話說,來談分手的事。你的心好狠啊!」說著,又「嗚嗚」地痛哭起來。

    金成說:「不是我變心,實在是怕你受委屈。我家出身不好,你是知道的,我也從來沒有想瞞過你。至於別人怎麼說,嘴在別人身上長著,我們沒有辦法叫人家不說。如果換上我,只有一個辦法:不予理睬。」孫鳳英不哭了,頭緊緊靠在金成臂彎上,稍停,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誰像你們男人,遇事大度,我們女人氣量小,碰上揪心事誰都會哭得個昏天黑地的,不然幹嗎人家都叫我們小女人?」說著話,兩人更緊緊地摟抱在一起。

    結婚的日子終於定了。金家是大姓,雖說早已衰落,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親戚朋友還有很多,前前後後竟辦了三十多桌酒席,直把個金成媽累得嗓子都啞得說不出話來。

    說是新房,其實是在柴壁上糊了一些白紙,金成自己在紅紙上寫了副對聯,倒也增加了不少喜慶氣氛。孫鳳英出身農家,遇事隨和,自然不會計較。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臉上一直洋溢著幸福的笑。金成可就慘了,大家都知道他能吃酒,敬酒時一定讓他吃雙份,幾十桌敬下來,早已頭重腳輕,分不清東西南北了。幸好幾位兒時朋友仗義,擋掉了不少酒,這才讓他沒有當場出洋相。孫鳳英扶他慢慢進了洞房,剛挨著床邊,身子就歪斜在床上,打著呼嚕睡去了。孫鳳英愛憐地搖搖頭,幫他脫去衣服鞋襪,睡著睡著,金成嘴裡突然喊起「吳衛」

    的名字,眼中還流下眼淚。孫鳳英見後心裡不由得一愣:吳衛是誰,怎麼從沒聽他說起過?心中存著疑團,因為是新婚之夜,不想攪了這份好心情,壓在心底沒有聲張。

    第二天上午,公社通訊員來找金成,說顧幹事讓他去一下。金成找到顧幹事時,老頭子正在接電話,他抬手讓金成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顧幹事圓臉,戴一副白邊眼鏡,模樣慈祥,整日裡笑瞇瞇的,即使在發火時你也看不出他的怒容。放下話機後,他未言先笑:「先恭喜你,結縭之喜,人生大事,琴瑟和鳴,鳳凰于飛,可喜可賀。」顧幹事讀過私塾,古文底蘊深厚,說話時半文半白,更顯出他的國學功底。他看過金成寫的文章,大加讚賞,這次金成能去農大,也是他保薦的結果。

    「知道找你什麼事嗎,有人給你送賀禮了。」說著,掏出一個自製的紅紙袋,正中畫著一個很大的心狀圖形,袋裡裝著二百元錢,沒有片言隻字。二百元,這在那時可是一個非常大的數字。金成已經知道是誰送來的,他深深地埋著頭,半晌,才問道:「她還好嗎?」

    「知道你決定結婚的消息後,她很快答應了一位軍人的求婚,婚禮大概在下月舉行。她向你們夫妻問好,祝你們幸福美滿,要你方便時去縣城看她。」金成明白任靜靜的婚姻是賭氣的結果,可是造成這一切的責任並不是他金成,他太渺小了,他無力改變政治婚姻的現實。回到家後,他仰臉躺在床上,兩眼直直地看著紙糊的屋頂,心想,人和人之間的關係,有時就像這屋頂一樣,是那樣脆弱,那樣不經風雨,一捅就破。

    春節過後,孫鳳英的肚子已經一天大似一天,金成媽再也不肯讓鳳英幹活了,金成不經常回來,星期天也只是幹幹挑水、忙自留地的粗活,然後和鳳英說話聊天。鳳英的妊娠反應很厲害,臉上佈滿了斑,金成媽說,看這架勢,孫子是肯定的了。金成媽人好,為人厚道,鳳英又不多話,婆媳關係十分融洽。有時鳳英看到婆婆實在太累,想幫一把,婆婆也不同意,只是叫她別動,惹動了胎氣,會弄出事來。孫鳳英母親來過兩次,看到女兒白了,人也胖了,金成媽待女兒很好,也就放心了。孫鳳英要母親分娩時一定要來,母親答應了。

    那是一個寒氣逼人的早晨,金成一邊吃早飯一邊聽廣播,當他聽到北京發生了「反革命暴亂」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是整天都講鶯歌燕舞,形勢一派大好嗎,怎麼突然冒出個「反革命暴亂」?他百思不得其解,踏著自行車急往學校奔去。學校裡也議論紛紛,上邊佈置追查反革命,所有的人都莫名其妙,哪裡有反革命?過不久,公社通知農大孫書記去縣委黨校聽形勢報告,孫書記推說身體不好,讓金成代替他去了縣城。

    參加會議的人坐滿了縣大會堂。作報告的是一位軍人,看上去氣宇軒昂,他講得很激動,手在空中不停地畫著圈子。他的話十分明白,北京天安門事件的黑後台是鄧小平,只有徹底打倒了鄧小平,毛主席的無產階級革命路線才能真正得到貫徹執行,而江青,才是毛主席革命路線的忠實執行者。這人口才極好,講話極具煽動性,台下不時發出竊竊私語的聲音。金成向旁邊的人打聽,那人小心地告訴他,他是軍委辦事處的負責人,這次來給當地駐軍送江青著作,縣革委會請來作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專題報告的。

    晚上安排看新拍的電影《渡江偵察記》,金成看過不下五遍了,畫面雖然漂亮,總覺得沒有老片真實動人。正準備躲在房間裡看書,忽聽有人敲門,打開門時,看見黨校的王主任陪同任靜靜站在門外。金成想不到她會找來,有些驚喜地喊了一聲。王主任很知趣,說「任主任你們談吧」,便趕忙走了。金成看任靜靜又黃又瘦,關心地問她是不是病了?任靜靜並不回答,在床前邊的椅子上坐下。

    屋裡的空氣顯得非常沉悶。「靜靜,想開一些,何苦折磨自己,我們都是很平常的人,無法改變現實,但可以適應現實。我不知道我的一些想法和做法是否傷害了你,如果真是那樣,我深深感到遺憾。」

    「你的遺憾能值多少錢?我真的不想再聽到你那些似是而非的道理,我需要的是真誠,是兩心相印的真誠。……不過,現在再說這些又有什麼用,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再也無法挽回了。」說得金成臉上飛起片片紅雲,羞赧地低下了頭。

    「知道今天誰給你們作報告嗎?」任靜靜盯著金成的眼睛問道。金成看著她,沒有回答。

    「你的情敵、吳衛的愛人沈剛,他現在是江青的得意門生呢。」聞聽此言,金成心情很複雜,他不知道該為吳衛高興還是擔心?金成問起她愛人的情況,任靜靜冷冷地說道:「你還算有良心,還能想起問這事。他回部隊去了,不過他說一直想見你,他弄不懂你到底算怎樣一個人,能讓任靜靜這樣的蠢女人愛得死去活來。有時我也在想,要說有錢,你是一個窮光蛋;要說有才,至今還沒看見有什麼大作問世。你說,你憑什麼讓人愛你?」

    「靜靜,一切都成過去了,大家也都有了自己的生活,再說這些,對你對我都沒有太大的意義了。」金成近乎於懇求了。

    「為什麼不呢,你受不了啦,覺得不舒服,我還沒講上幾句,你就想掛免戰牌。」任靜靜怨恨萬分,意猶未盡:「我一直在罵自己,當初如果堅強一些,不貪圖什麼幹部身份,下定決心和你結婚,現在的我就不會是這副模樣。有時我也在想,即使我們苦點累點,但我們兩情融融,內心快樂,那樣的生活才叫幸福。可現在,這都是夢中的情景了。」說著話,她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兩眼又汪滿了淚水。

    金成已無法講下去了,他知道任何勸解的話對任靜靜來說都毫無意義,他怕話匣子一打開,任靜靜又收不住了。任靜靜站起身,她要金成用自行車送她回去。夜很靜,行人很少,任靜靜緊緊依偎在金成後背上,腦海中不時閃現出當年掃盲時,金成每晚用自行車送她的鏡頭,不由得歎息道:「要是時光倒流,那該多好!」

    金成回到黨校時,黨校的王主任正在房間裡等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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