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活質量 第11章  (1)
    王祈隆在開發區一待就是三年半。在這段時間裡,他完全像是一架被閒置起來的機器,或者是一匹卸掉鞍韉的戰馬,他甚至已經被很多人遺忘了。政治的追光燈,始終照耀的都是前台。

    與王祈隆同時期的縣委書記,有的做了副市長,有的做了市委副書記,還有一個已經到另一個市去當市委書記了。在這三年半里,王祈隆的日子是悠閒的,甚至可以說是滋潤的。王祈隆才四十出頭的年紀,從權利的位子上退下來,這是他當初的設想。休整這一段時間之後,他的內心就有了一些細微的變化。

    這種變化是養出來的,閒適不光養人的身體,也養人的思想。這點點滴滴,都生長在他的內心深處,外人是看不出來的,被他含而不露的假象給蒙蔽了。他是個正值壯年的男人,他從小受到的並不是一般人的教養。他的奶奶從他知曉人事的時候就反覆地告訴他,王祈隆從出世就注定不是個平凡的人物。他在隨後的生活中已經驗證了奶奶的預言。他不是個迷信的人,但也不是個徹底的唯物主義者。他相信在物質的背後,還有精神的本原存在,至於那是一種什麼東西,又是說不明道不白的。

    後來,人們議論起王祈隆那幾年的經歷,都是拿歷史上那些大人物的隱居或者謫貶作為參照系,說,王祈隆這個人,肯定諳熟為官之道在於以退為進,讀了不少《厚黑學》之類的書。其實這都是外界的揣測罷了,王祈隆從來不讀那些書,包括所謂的《領導科學》,他甚至看都不會看上一眼。有人說王祈隆的聰明才是真正的大聰明,輕鬆地就打了一個迂迴戰術,別人為了完成那麼一個階梯的攀升,無不拼得遍體鱗傷。淘汰的早已是心灰意冷,多少年後想起來,仍是忍不住咬牙切齒。就算是得勝者,過了許久都還是心有餘悸,甚至沒有勇氣再提起那麼一段歷史。榮耀是成功者的戰利品,但他們的暗傷卻常年不能癒合,英雄淚都是灑在自己的床頭的。所謂官場就是戰場啊,在哪一個朝代,哪一種體制之下,終不會是坦途。王祈隆卻幾乎是不動聲色地完成了同一級別的晉陞。開發區同樣是副地級的規格,他在這個崗位上三年的時間如果從政治的角度講,完全沒有虛度。他同樣是在這樣一個級別上走完了副職到正職所必須的過渡時間,而且又極大地降低了機會成本。

    開發區在一個城市裡,的確不是一個舉足輕重的機構,但又是一個相對獨立的小王國。那幾年,正趕上中央大力倡導對外開放,吸引外資成了一個重大的課題。開發區的主要工作便是與外商談判,或者舉辦對外招商的項目發佈會,這就有更多的機會使王祈隆走出去,讓他知道了外面的世界有多大。那個時候他才感覺到,一個縣長對於他來說實在是小得可憐。他想到了奶奶眼神裡的那種無奈和絕望。他的小富既安的滿足是對奶奶毀滅性的打擊,也是對奶奶那麼多年教育和熏陶的背叛,那恰恰就是農民意識的集中表現。奶奶的城市不是一個一眼就能望到邊兒的縣城,也不是一個被稀稀拉拉的村莊包圍著的中小城市。奶奶的城市永遠在遠方啊!那個遠方,王祈隆在奶奶去後曾經走到過,也許他後來所去的遠方是連奶奶都不能想像的遠,但卻是奶奶想讓他去的。奶奶述說過的那些故事裡的場面他完全都經見過了,奶奶故事裡沒有述說過的他也一一經見過了。奶奶是死得早了幾年,奶奶要是能多活幾年,她也許是可以少了許多失意的。王祈隆覺得他現在終於能感知奶奶的心境了。

    剛剛從書記的位置上退下來時的"曾經滄海難為水"的感覺,在歷史急流的沖刷下,慢慢地淡出了,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強烈地滋生出來的政治激情。他在基層領導崗位上歷練過了,又在國際環境裡經受了熏陶,王祈隆被千錘百煉的政治金身,終於可以重新披掛上陣了。當他以一個全新的角色再次走上政治前台的時候,已經基本上修煉成一個標準的紳士。他的確像是一個城裡人了。

    王祈隆提前半年多把李青蘋派到深圳的辦事處去了,等到他的機會來臨的時候,人們已經差不多把那個姑娘給徹底忘記了。李青蘋是他青春末尾的一個夢境,他早晚要從這個夢裡醒過來,那裡不是他的滯留之地。王祈隆自忖是和那女孩兒沒有不清楚的地方,他因而也不想因為她而產生任何後遺症。他提前幾個月就安排了這件事,他並不能預測到後來的事情,這更讓人們認定他是不存私心雜念的。

    只是可憐了那姑娘,已經是近三十歲的年齡了,卻始終不談婚嫁;此後又過了幾年,仍然聽說是未嫁。她算得上漂亮,在深圳那個地方,應該是有機會的。尋思起來,王祈隆也並不曾有半點對不起她的地方。但這似乎又是王祈隆心底的一個病灶。

    歷史在往前走,人也得往前走。

    機遇幾乎是突然而至的。這一年正逢地市級領導班子換屆,省委組織部根據中央的精神,明確提出要充實一批第一學歷本科以上、懂專業、年齡在四十五歲左右的幹部,到地市的主要領導崗位上任職。省委組織部長田俊濤在全省組工會議上又特別強調,一定要優先考慮那些有基層工作經驗的年輕後備幹部。

    這些條件幾乎是為王祈隆量身定做的,也許就是這份文件,才又一次清醒地喚起了他的政治熱情。當時的幹部情況很複雜,要麼是有基層工作經驗,但是沒學歷;要麼是有學歷,但沒有基層工作經驗。王祈隆想,現在看來,他當初選擇回到基層還是歪打正著,如果留在大學裡教書,現在無非還是一個皓首窮經的書獃子罷了。

    王祈隆以絕對優勢擊敗了兩個對手。

    王祈隆沒有想到,在他到開發區工作這幾年裡,政治氣候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隨著民主化程度的加快,在幹部的使用上,也越來越複雜化。既要看民意推薦,還要看考核情況,透明度越高,競爭也越激烈。

    陽城市長空缺,按照當時省委制訂的條件,有三個人具有競爭力。一個是王祈隆,一個是樂州市委書記李東方,再一個就是陽城抓組織工作的市委副書記高藍青。

    高藍青雖然年齡已經四十七歲,但省委文件上規定的是四十五歲"左右",應該說他的年齡也不是個大問題,可以適當放寬。對於高藍青來說,這也是一次重要的機遇,甚至可以說是最後一次機遇了,所以他調動了一切力量,聽說從省裡一直活動到北京。若論了資歷,能力,基層經驗,他哪一點都是很不錯的,尤其是他當經貿委主任期間,對企業改革推進力度比較大,曾經創造了"陽城經驗",被省委省政府向全省推廣,在省裡來講應該是掛了號的。

    高藍青的推薦和考核情況都不錯。最後在省委常委會研究公示的時候,田俊濤提出,年齡雖然不一定要卡得非常死,但是我們這次換屆的大原則是要求第一學歷是本科生。省委組織部幹部處長是作為考核組長列席會義的,他說,高藍青第一學歷是陽城師範,本科是函授取得,修的是黨政管理,專業性不夠強,這個大家異議比較多。

    對特別優秀的,學歷也可以適當放寬嘛!要講學歷,但不能唯學歷。一個主要領導插話說。

    是的,這個我們在討論的時候,也充分考慮到了。只是,田俊濤喝了一口水,沉吟了一下說,考核中間有同志反映,他自己把要當市長的話都提前說出去了,說是他托了中央的人,已經跟省裡主要領導都打過招呼了。

    田俊濤說完,主要領導們都面面相覷,做出一副困惑的表情,好像是說,給誰打了招呼?

    田俊濤又說,組織部對這個問題很重視,我們的意見是,考慮到使用幹部的嚴肅性,先擱置一下,等有機會再說。這樣不至於在幹部隊伍中造成不好的影響,也不至於影響省委的形象。

    常委們誰也不再說什麼,都不想承擔"打過招呼"的後果。

    樂州雖然是個副地級市,但市委書記李東方已經干了五年,政績也不錯。不說經濟增長,單是看城市面貌的變化,已經非常有說服力。全國園林城市全省才兩個,小樂州卻是其中之一。李東方想,如果省委就是按照憑政績用幹部的原則,無論如何也該考慮到他了。李東方盯的也是陽城市長這個位子。李東方年輕,比王祈隆還小兩歲,又是大學本科畢業,專業是經濟管理。據說李東方與省委組織部長田俊濤的私交還是不錯的,他們兩個前年還一起出過國。李東方逢年過節都到田部長家裡走動,說話辦事極是隨便。

    考核還沒有開始,李東方那裡卻出了點事,有人寫信反映他有作風問題。李東方自己坐不住了,跑去見田俊濤部長。部長笑著問他,事情是真的假的?

    李東方如實說,真的。

    部長說,既然吃了這碗飯,你還不謹慎些。

    李東方說,時間長了,年輕時的事,有感情了,不好斷啊!

    部長說,也是,都是感情動物。

    李東方說,我不想讓你為難。但如果有機會,我還是希望你能攔給我攔一下。

    部長說,請你相信組織,也相信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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