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長夜 正文 第九章
    菱背響尾蛇找到了兔巢,發現裡頭是空的。幾分鐘前,三頭郊狼已經偷偷摸摸地潛入了這裡,把這兒掃蕩一空,把草叢裡所有溫暖的、毛茸茸的、滿懷希望的東西全都填進了肚子裡。它們甚至抓住了母兔,那隻母兔不願意拋下她的孩子,所以在那兒呆得太久了,最終被郊狼們的三角形包圍陣搞得暈頭轉向。菱背響尾蛇猶豫了一下,拖著二米長的身軀向西北方爬去,朝著牧場房舍,依然想要捕獵。有時候在房舍地基附近的草叢裡會有一些老鼠。

    溫切爾曾見過這條蛇兩次。雖然他按照大多數得克薩斯牧場主的做法,殺掉任何經過的響尾蛇,但既然這條大蛇已經活了這麼多年了,也就應該再活上些年數。只要它別靠近房子就行。他每次見到這條菱背響尾蛇都是在傍晚,在離房舍一公里開外的牧場道邊。有一次,這條蛇甚至在他面前穿過了牧場道。那一次他是步行的。

    第二次遇到它時他正在登山,在溫切爾看到菱背響尾蛇躥到一邊前,他的馬已經驚厥了。蛇被蹣跚不安的馬擾動了,發出了一種三十米開外都能聽到的聲音。溫切爾扯緊了馬的韁繩,使它安靜下來,從後方注視著這條蛇。

    「這麼辦吧,老夥計。你從這兒離開到沙漠裡去,我們之間就不會出現流血事件。要是你再靠近這房子一步我就殺了你,就像兩個月前我殺了你的一個兄弟那樣,當時它正決定要靠著那塊突出的石頭睡覺。」

    馬依然驚恐萬分,噴著鼻息想把人甩下來。溫切爾穩住了馬,從十米開外的地方繼續研究著這條菱背響尾蛇,它已經蜷成了攻擊的姿勢,忽閃著信子,發出絲絲的聲音。從童年時代起,溫切爾就覺得蛇是一種既需要小心提防,又值得景仰崇敬的混合體。他們身上有著某種高雅的特質,就像海洋中的巨鯊,花紋明晰,意圖純粹。它們不攜帶任何累贅的裝備,也不對自己的生活中的隨機可能性抱有朦朧的夢想,他是這麼認為的。而就菱背響尾蛇而言,它們並不想對人類造成危害,除非人類看起來可能會對它們造成危害。

    這條蛇安靜了一會兒,似乎在直勾勾地盯著溫切爾。「我想我得給你起個名字,大個子。或許……路德吧。我的老牌友路德·吉本斯可能會喜歡你倆之間的相似之處的。」

    溫切爾策馬轉向回家,騎出幾米,然後回頭喊道:「記得我們的交易,路德。離開這裡,我就不來打擾你。要是你在房子附近出現,我就會用一大堆12口徑的雙層鉛彈來款待你,它們會把你的腦袋打得稀巴爛,爛得什麼都不剩。」

    在去戴爾布羅峽谷的半路上,印第安人盤腿蹲坐了下來,為自己一小時前看到的景象困擾不已。他一隻手篩著一把土,把土在手掌裡捏成一團,然後把它撒回原來的地方。透過牧場房舍的窗戶,他看到了那個老人:他為什麼在肩上掛著槍套,而裡頭還有一支手槍?老人套上槍套,裝好手槍,他的側影投下了桂帕山。這氣息嗅起來不太對勁,就像一陣從敖德薩吹來的怪風,你可以從風裡嗅到一百五十公里以外的油味乘北風而來。

    他匆匆上山到帳篷那兒,點上一堆火,再次蹲坐下來,反覆回憶著那些影像。他沒得出結論,但他的感覺也絲毫沒有減弱,有個面目隱晦、意圖不軌的什麼東西正時隱時現。即使它不是邪惡的化身,也至少是來者不善,在彼得的世界裡,這兩者並無分別。過了一會兒,他讓火漸漸熄滅,收拾了一些工具,繼續上路了。

    在考弗拉東面二十四公里處,得克薩斯州,林肯車的前燈照到了道路左側的一座風車。

    「我得把自己弄乾淨,馬蒂,而且我們得把這警察的屍體扔掉。也許這個地方正合適。」司機放慢車速,康尼車的前保險槓正停在一扇上了鎖的牧場大門前。

    北方馬類綠色牧場

    第六大門,主養殖場

    絕對禁止狩獵

    亦不准許侵入或在此遊蕩

    「我不喜歡那樣的標記,」馬蒂說道,透過汽車擋風玻璃向外張望著,「他們他媽的是誰啊,竟敢教我該怎麼做?」

    他探出窗戶對司機吼道:「嗨,翻柵欄時別把褲子掛破了。你不會是想讓我穿著這身衣服翻過那面鐵絲網吧?」

    「我正是要你這麼做,馬蒂。在這條路上你得忘記你的衣服和那輪月亮,還得想想我們應該做些什麼。我說得對嗎?」

    馬蒂從林肯車裡出來,抖了抖身體,讓自己的夾克更有型地罩在肩上。他提了提褲子,把S&W32手槍重新正了一下位,檢查了一下,確保褲口正好觸到鞋子頂部,線條流暢,沒有褶皺。

    「嗯,我可不會去翻那道柵欄。要是有人來了怎麼辦?如果我站在這邊,我就可以看到你在那邊解手。要是我們兩個都到那個農民的地裡去可不是什麼好事,對不對?」

    司機已經脫下了襯衫,解下了領帶,正在風車邊的金屬水槽裡擦洗身體。他把水灑在臉上和頸部,也用水擦洗著胳膊下面,盡量不讓自己的無袖內衣沾上水。他的皮帶上方被擠出了一圈適度的脂肪,但在脂肪下面則是許多舊日積累出來的堅韌肌肉。他可以用左手把馬蒂壓在風車的一個葉瓣上,用另一隻手刮臉,刮鬍子的時候嘴裡還能哼上一曲輕快的小調。他已經對馬蒂關於自己的背傷和好衣服之類的嘮叨厭煩不已,但仍努力把這些丟在一邊,把注意力集中在手頭的活上。

    「知道嗎,馬蒂,我在想這個水槽大概有一米深二米半寬。我們可以把這警察扔進去,壓上重物讓他沉下去,這樣幾天之內沒人能發現他。你能把他拖到柵欄這兒來,幫我把他弄進去嗎?」

    馬蒂正在林肯車的後輪附近弄水。「得先讓我把我的夾克和褲子脫了才行。跑這趟路前真該在那條街另一頭的那家店前頭停下來,買上一套遠足服裝。在那種地方買東西簡直就像深入非洲最偏僻的地方打獵。你曾去過那種店嗎?」

    「馬蒂,你要脫什麼就脫吧,然後他媽的來給我搭把手。這整趟路就像往非洲跑了一趟長途旅行。」

    馬蒂脫掉了褲子和夾克,把衣服疊好掛在了車門上。現在他身上只穿著及膝的黑短襪、鞋子、條紋拳擊短褲、襯衫還有領帶。他把領帶折進了價值八十美金的襯衫裡,又把襯衫捲進了短褲的褲帶裡。

    「該死的,他太重了。我拖不出來。你還記得我的背弄傷了吧?嗨,那兒發出的是什麼聲音?」

    「我不知道。也許是郊狼吧。我從沒聽過郊狼叫,所以不能確定。」司機搖搖頭,從柵欄另一邊翻了回來。

    他們兩個,主要是司機,把警察舉起來弄過了大門,把他扔在了牧場道路上,他的身體發出沉重的悶響,腰帶上的鑰匙也丁當作響。馬蒂右手提著自己的S&W32手槍,這就使得他的另半邊身子完全沒了用處。他掙扎著翻過大門,落在了另一側。

    「哎呀,我們忘了他的槍。我們怎麼能那樣呢?瞧,那是一把點四四口徑的羅傑·黑鷹牌手槍。在槍裡塞滿子彈你就能像辣手神探一部在美國風靡七十年代的影片,譯名為「辣手神探奪命槍」。這套影集以伊斯特伍德飾演的警官哈里·卡拉漢的辦案經歷為主線,串聯起多個警匪間鬥智鬥勇的偵破故事,系列共分五集,從一九七一年的第一集到一九八八年的最後一集,跨度將近二十年,且分別由不同編導完成。那樣『砰砰』開槍;子彈穿過滿是汽油的汽缸。」

    「好了,別管那警察的槍了——我們不需要它——去找些石頭來把他沉到水裡。」

    他們在草叢裡搜來找去,從這兒找幾塊大石頭,從那兒撿幾塊小石頭。

    「你覺得這裡有蛇嗎?哎,我可真是怕蛇怕得緊。它們能把我嚇得屁滾尿流,光是想一想我就要吐了。」馬蒂一邊搬放小石頭一邊說。「這些狗娘養的東西比那些說話滑稽的小鎮警察還討厭。這個國家裡是有巨蟒的,對吧?」

    「我想沒有,馬蒂,」司機咕噥著,搬起了一塊四十磅的石頭,「它們在叢林裡,在南非或別的什麼地方。」

    「好吧,這兒最好沒有蛇,不然它們就死定了。我討厭蛇。你有沒有想過被蛇咬死會是什麼樣的情形?一隻畜牲把你纏得緊緊的,盯著你的臉,準備一口把你的腦袋吞下去。我曾經夢見過自己那樣死掉。這些石頭應該足夠我們把那個警察沉到水裡去了吧?」

    他們舉起警察的身體,把他擱在水槽邊上。警察抽搐了一下,然後發出了一聲低沉而痛苦的呻吟。

    「上帝呀,馬蒂,他還沒死!」

    「噢,不,他死了。」馬蒂一把抓住警察的頭髮,把他的頭往回扯,朝著他的脖子和身體相連的關節處開了一槍,槍是消音的,只發出了「砰」的一聲悶響。他鬆手讓警察的頭重重地朝前落了下去,他的頭髮差不多碰到了水面。「現在他死了,對不對?拿你的屁股打賭他已經死了。再也聽不到討厭的『你倆』了。確實如此,對吧?」

    司機做了個深呼吸,抬頭看看馬蒂心愛的月亮,然後把警察放進了水裡。

    馬蒂檢查了一下水槽邊:「看不到他的,對不對?」

    司機開始托起石頭,把它們放在警察的胸口。之後又在他的腿上和頭上放了更多的石頭。

    「他肯定會把第一頭向下看的奶牛嚇得屁滾尿流,對吧?」馬蒂穿著拳擊短褲站在一邊往黑色的水裡看,瘦骨伶仃的腿矗在褲子下面。

    「把他的槍扔進去,馬蒂。」

    在大路的遠端亮起了光。

    「翻過柵欄到車裡去,」司機說道,「動作快點!」

    當燈光還在一公里半以外的時候,馬蒂就已經穿上了褲子。司機在系領帶。一輛十八輪的卡車漸漸開近了,然後轟鳴而過,駛上了九十號公路,燈光拂過了司機的身體。

    馬蒂已經在車裡了,他開口說道:「那個貨車司機可能認為我們是同性戀,正在這兒幹事呢。」

    司機溜進了車,問道:「我們還得走多遠?」他打開前燈瞄了一眼自己的手錶。「上帝,已經過了兩點了。我們得走了。」

    他們回到了大路上,再次向東行駛,此時馬蒂看著地圖說道:「我們還好啦。再開大約七十二公里就能到克裡爾塞格諾,接著再開二十四公里就行了。前頭道上的那些燈光肯定是瑪法。不管怎樣,一個鎮怎麼起這種名字呢?……天哪,看看我的鞋。我們離開洛杉磯前一小時剛擦過的,看看它們現在都成什麼樣子了。」

    他把鞋子舉起來對著裡燈:「這鞋子要三百美金呢。你見過糟蹋成這樣的鞋子嗎?」

    「把燈關上,馬蒂,開著燈幾乎什麼都看不清。」

    「我們什麼時候才能處理掉這些貝瑞塔槍?我手裡的槍火力更猛,這能讓你感覺好點兒吧?」

    「當我們到達我們要去的地方時才能處理掉。」

    馬蒂正彎腰試著鞋子:「你覺得我們要再過多久才能到?」

    「你剛剛自己說過還有七十二公里。」

    「是啊,我是這麼說過。也不用很久,對吧?」

    「是的,馬蒂,不用很久。」

    「然後我們『砰砰』地開幾槍,就能重返文明世界了,是吧?」

    「沒錯,馬蒂。我們可以回到洛杉磯,回到文明世界裡去,即使你能在那兒看到月亮,也不可能看到那麼好的月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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