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爾特和范妮在倫敦定居下來。他還是經常給妹妹寫信,但信裡幾乎不提他的家庭生活。他總是把妻子描寫得很好,但是越來越少提到她,而且也越來越謹慎。有時他只是轉達她親切的問候。
第二年夏天,他們再效命為到巴頓。幾乎整整兩個星期,沃爾特和比阿特麗斯就好像走在刀刃上似的,避免范妮受到鄰居的奚落,不讓小孩惹她討厭,不許男孩子對她出言不遜,還要安慰瓊斯太太,勸阻亨利不要公開露出不滿意的表情。
有一天,一個十六歲的年輕女傭人,眼淚汪汪地來找女主人,說要辭職。比阿特麗斯吃驚地看了她一眼:家裡的傭人相處都很和睦,他們對她很不錯。
「出了什麼事,愛蓮?」
「沒什麼,夫人。」
「你不喜歡我們家?」
「不,夫人,我非常喜歡。」
「那是為什麼呢?」
姑娘終於忍不住了。
「夫人,恕我直言。那位夫人對我說的話很難聽。」
「是裡維斯夫人嗎?」
「是,夫人。」
「為什麼呢?」
沉默。
「你做錯了什麼事?你得罪了她?」
「不,不是,因為…….」
「什麼?」
愛蓮那副善良的圓臉上愁眉不展。她含著眼淚,默不作聲。
「別怕,對我說實話。」比阿特麗斯溫和地說。
「請您原諒,夫人,我並不願意這樣。我不是粗魯的人,也沒有粗魯的習慣。可這位夫人……她認為我是條狗嗎?從來沒有人對我這樣講過話,我可不習慣。」
她嗓音很尖。
「我明白,」比阿特麗斯說。「咱們等會兒再談不這件事,請你問問瓊斯太太,她能不能到我這兒來一下。」
愛蓮含著眼淚走了。瓊斯太太馬上就來了,她身子挺得筆直,就像吞了一相根通條。
「夫人,您叫我嗎?」
「是的,瓊斯太太。您沒有聽到愛蓮說過什麼不禮貌的話嗎?」
「沒有,夫人。這樣懂禮貌的姑娘是少有的。這種看法,我至死不變。」她忿忿地揚起下巴頦兒。「我認為,她駁斥裡維斯夫人是不恰當的,我好好說了她一頓。傭人應該知道自己的身份。可是一位高貴的夫人,只因為沒找到那只破胸針,就當面罵一個正直的姑娘是賊……」
「裡維斯夫人是不是丟了什麼東西?」
「已經找到了,夫人,是在梳妝台旁邊地地毯下面找到的。她把自己的東西在房間裡到處亂扔,反而怪罪愛蓮。」
比阿特麗斯沉思起來。
「瓊斯太太,」她說,「如果我哥哥的休假受到影響,我很難過。他下星期末就要回倫敦了。您看,在咱們這些傭人當中,誰能不挨罵,不受欺辱呢?裡維斯夫人住在咱們這兒的時候,總得有人伺候她。」
女管家的怒氣平息了,聚精會神地思考起來。
「夫人,是不是讓我親自出馬呢?儘管這不是我份內的工作,但我願意承擔。起碼我不用再為姑娘們擔憂了。我想,裡維斯夫人不會說我是賊吧。」
「當然,謝謝您,我相信您一定能妥善處理一切的。我非常感謝您。您不需要愛蓮的時候,是不是請您讓她到我這兒來一下?」
愛蓮立刻來了,她淚痕滿面,但已經平靜下來。低著頭,默默地揪她圍裙上的帶子。
「愛蓮,」比阿特麗斯說,「瓊斯太太都告訴我了。你知道,我們信任你,是嗎?」
「是的,夫人。」
「這是最主要的,對吧?現在告訴我,讓你去給廚娘幫兩個星期的忙,幫她做果醬和滷汁,不再打掃房間了,你願意嗎?」
姑娘笑逐顏開了。
「當然願意,夫人。隨您吩咐吧。」
「好極了。我打算從村裡再雇個人。你去幫廚娘洗水果和蔬菜,我讓她都你怎麼做果子凍。還有一點,你真想月底離開我們嗎?」
愛蓮又低下頭,開始轉動她圍裙上的帶子。
「夫人,如果您允許的話,我願意留下來。」
「那就讓我們把你要走的事忘掉吧。但是,愛蓮……」
「有什麼吩咐,夫人?」
「今後你對家裡的人不能再這樣粗暴了。不然的話,我還要提你走的事,但我並不想這樣做。下次再有什麼不痛快的事,直接來告訴我。現在你去洗洗臉吧。」
范妮幾次醋意十足地抱怨說,沒有請她到城堡去。比阿特麗斯為了避免再發生事端,頭一次違反自己記不懇求有爵位的闊朋友的原則,請求允許她嫂子去觀賞著名的花房和畫廊。小蒙克頓夫人立即邀請他們去飲茶,並在請柬中說明,她婆婆身體不適,表示歉意。比阿特麗斯希望,能和沃爾特單獨在一起安安穩穩過一天,謝絕了邀請。於是范妮穿上她最好的衣服,神氣十足地坐上來接她的伸張華麗馬車,一個人去了。
她興致勃勃回到家裡,滿面春風,滔滔不絕地講起她看到的奇觀異景,稱讚「親愛的蒙克頓夫人」的慇勤好客。顯出一種自鳴得意的神情。
第二天,亨利看到蒙克頓勳爵騎馬來到花園門口。他們倆已經好幾個月沒有見面了。蒙克頓勳爵現在當了大臣,很少離開倫敦。亨利趕緊出來迎接這位老同學。他看見這位老同學總是非常高興,這並不僅僅是因為他身居要職。
「您好嗎?蒙克頓?請進,請進!我妻子非常歡迎您。」
伯爵下了馬,把韁繩拴在門口的柱子上。
「如果您不見怪,我就不進去了。說真的,我是為一件很不愉快的事而來的,不想打攪特爾福德夫人了。咱們能不能就在這兒談談?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我只是想跟您單獨談談。」
他們走進涼亭。
「我跟您開誠佈公地談吧,特爾福德。昨天,裡維斯夫人應我妻子的邀請去飲茶,她走後,我妻子向我轉達了她的請求,這使我十分為難。根據我的理解,她丈夫想在外交部得到愛德華.威勞比先生現任的職務,希望我能為他引薦。如果這一職位出缺,我不拒絕為特爾福德夫人的親屬效勞。您知道,我母親非常喜歡您的夫人,而我本人對她也十分敬仰。此外,自從我推薦裡維斯先生在外交界任職以來,幾乎沒有能和他見面,但我聽到的只是大家對他的讚揚。可是,他既然要我幫忙,為什麼不直接來找我呢?我不願意讓婦女參與這種事情。而且,這一職位並不缺人。」
亨利困惑不解地看著他。
「要搶佔別人的位置?這算什麼……這算什麼,真是活見鬼,真是聞所未聞!聞所未聞!沃爾特會幹這種事,我不相信。」
他茫然地擦擦額頭,心情激動地接著說:
「不,我根本不相信他不是這種人。全是那個臭婆娘干的!」
「您對那位夫人原來也有這種看法!我母親對這件事也有同樣的看法。好以國,沃爾特的婚事很不理想,如此而已。是啊,不少好人也有這種情況。還有更糟的呢。」
蒙克頓勳爵用馬鞭在草上抽了一下。
「她對我妻子說,威勞比就要離職了。即使確實如此,她又怎麼知道的呢?政府官員不應該和妻子談論工作情況。」
「他和我妻子一起來了,」亨利打斷了他的話。「咱們馬上就能弄個水落石出的。我敢肯定,一定是發生了誤會。」
沃爾特和比阿特麗斯從花園深處走出來。蒙克頓勳爵皺起眉頭。
「是不是等特爾福德夫人走了以後再談,您說呢?不然的話,參與這件事的婦女就更多了。好,隨您便吧。」
亨利已經在招呼走過來的這兩個人了。客人相當冷淡地和沃爾特寒暄以後,問道:
「裡維斯先生,請告訴我,您是不是知道在外交部已經傳開的要愛德華.威勞比先生辭職的消息?」
沃爾特露出困惑不解的表情。他回答得彬彬有禮,但態度相當冷淡:
「勳爵,您為什麼要問我這件事?我在部裡並不擔任什麼負責工作。這種傳聞您應該最先聽到。」
「您沒有收到有關這件事的信嗎?」
沃爾特沉默片刻,說道:
「即便收到了,我認為這也是機密。」
「現在已經不是什麼機密了。今天早晨外交大臣給我送來一份緊急報告,說威勞比被告指揮違反職責。他解職的事將在明天公佈。大臣還告訴我,您已經知道了這件人事變動的消息。是否讓您擔任這一職務,他想聽聽我的意見。請問,您是不是採取了什麼直接或間接的措施,想得到這一職務呢?」
沃爾特看了他一眼。
「措施?請原諒,我不大明白您的意思。」
「她吧,我就直說吧。您是不是讓裡維斯夫人通過我的妻子來找我,並且告訴她,愛德華先生要辭職呢?」
沃爾特臉色煞白。
「我……不明白,」他嘟噥著。
「蒙克成勳爵,」比阿特麗斯激動地說,「如果您瞭解我哥哥,絕不會認為他會幹這種事。」
他點點頭,依然凝視著沃爾特。
「我相信您好,也請您諒解我的猜疑。我們這些政府官員,常接觸人們天性中不好的一面,不知不覺也就多疑起來。」
他又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我明白是怎麼回事了。遺憾的是,這種事情經常發生。關心丈夫前程的女人,有時就不那麼……謹慎了。」
他又對沃爾特說:
「請您相信,我並不認為您有什麼卑鄙的企圖。但在回復那封信以前,我必須向您提出一個問題,裡維斯夫人怎麼知道愛德華先生要離職呢?」
「我一點也不知道。」
「您沒跟她談過這件事嗎?」
「是愛德華先生辭職的事,還是我晉陞的事?」
「兩件事都包括在內。」
「談過。三個星期以前,我們離開倫敦時,她說我的薪金不多,問我有沒有晉陞的可能。」
「您怎麼回答的呢?」
「我說,最近大概沒有可能,但將來我希望有空缺的機會。」
「在你們的談話中,根本沒有提到愛德華先生嗎?」
「不,提到了。等一等,讓我想想。她提到兩個人。她說:「如果卡拉先生或者愛德華.威勞比先生的職位空缺下來,你是不是有可能替補?我笑著說,想得到這一職位的人太多了。」
「就這些嗎?您是否在無意中流露過,愛德華先生很快就要辭職?您沒有說過,大臣對他的工作或者行為不滿意嗎?」
「當然沒有!」
「那封信通知您,愛德華先生即將辭職,問您是不是準備接替他的職務,您沒有談到那封信嗎?」
「沒有。」
「您怎麼處理這封信的?」
「我把信放在我收藏機密文件的專用抽屜裡了。」
「上鎖了嗎?」
「上了。」
「您肯定沒有把信放在桌子上嗎?」
「完全可以肯定。」
「請原諒我提個問題:裡維斯夫人會不會背著您拿了抽屜的鑰匙。」
「沃爾特驚呆了。」
「恐怕……會的。」
「明白了。我認為一切都很清楚了。」
「完全清楚了!」亨利喊道:「我跟您說過,沃爾特和這件事毫不相干!我就是懷疑的……」
「等一等,特爾福德。裡維斯先生,我非常感謝您的坦率。請您相信我的話,對背地裡發生的這類事情毫無戒備的丈夫,您並不是第一個。我知道,有些事情的後果是非常令人痛心的。幸好,這一次總算順利解決了。以後,請您把鑰匙帶在自己身邊。」
他向沃爾特伸出一隻手。
「我十分滿意,也非常願意推薦您擔任這一職務。」
停了一會兒,沃爾特回答說:
「我非常感謝佻,勳爵。但我只能拒絕。」
「為什麼呢…」亨利又說。
「真糊塗!」蒙克成勳爵不耐煩的打斷他的話,然後又問沃爾特。「您的意思是因為發生了這件事?」
「是的,否則,我會愉快地從命。但現在,我只好謝絕了。」
「我看您太墨守成規了。這件事已經不再是秘密了。我可以向您保證,這次談話只有咱們幾個人知道。您並沒有任何過錯,把這件事忘掉吧。」
「我不能同意您的意見。我有錯誤,如果我不明白必須…謹慎一些,這是不能原諒的。我應當明白這一點。」
蒙克頓勳爵站了起來。
「我非常同情您,請相信我。」
他走了以後,沃爾特朝亨利轉過身去,他的臉上仍然沒有一點血色。
「我應當向你道歉。但願這件事沒有打攪你,亨利剛才真夠你受的。我明天回倫敦。」
「瞎說!」亨利喊道。「你一點也沒有錯。把這件討厭的事忘掉吧。聽我說,親愛的,我根本不能想像,咱們之間會隔著……」
「不是在咱們之間。我再也不把她帶到你們家裡來了。亨利,在我和她離開以前,請您別提這件事了。我到那邊會向她說明的。待會兒我只簡單告訴她,我們明天早上動身。」
比阿特麗斯坐在長凳上,低著頭,雙手摀住臉。這一次,她失去了機智,她的軍火庫裡沒有抵抗這種災難的武器了。沃爾特走到她身邊,碰了碰她的肩膀,低聲說:
「原諒我,你再也不會見到她了。」
她抬起無神的眼睛看著他,沒有回答,緊緊握了握他的手。他一句話也沒有說,進屋去了。亨利含著眼淚擁抱妻子,嘟噥著毫無意義的詛咒話,親切的稱呼以及前方不搭後語的安慰性的語句。她沒有回答,但她的目光是溫柔的。這時,除了她對沃爾特的愛以外,別的事都沒有意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