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斷的友誼 正文 第四章
    「這樣決定了?」侯爵抬起了雙眉問道。

    此時,列尼又皺起了眉毛,垂下了雙眼。

    「我怎麼能去呢?瑪格麗特怎麼辦?她的兩眼要哭腫的。」

    「很可能,至於我,雖然我不會哭,因為我不習慣哭,但是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我非常高興,因為你拒絕去英國了。」

    「父親,請原諒我,我應當開始先徵求您的意見。」

    「沒關係,我的孩子,沒關係,你完全有權力自己決定自己的生活,是這樣的,我也是這樣。怎麼決定的呢?索爾奔納和地理學。」

    「謝謝您,我非常感謝您。」

    列尼站起來,握握父親的手,走到門前。他停了一下說:「父親……」

    侯爵已經埋頭於自己的手稿中,奇怪地問道:「什麼事,列尼?」

    「您知道嗎?……瑪格麗特知道您很關心她,她非常高興。就是她還有一點怕您,她真是個傻孩子……」

    他從房間內轉身走出出去。侯爵坐在那裡,看著關上的房門。

    「看來,我的女兒,對我理解了」侯爵說著,又轉到自己的攤著手稿的桌子旁,並喃喃自語地說:「我不也是很傻麼!」

    又繼續過了幾天愉快的生活。但是一天早上,洗完臉之後,列尼走到妹妹房間,正趕上妹妹兩眼含著眼淚。

    「羅瑪什卡,你怎麼啦!」他高聲喊道。姑娘沒有立刻回答他,她週身顫抖,羅金娜從隔壁房間走出來,用手指放在嘴唇上。列尼輕輕地走近她,手裡拿著一大把水蓮。

    「發生什麼事啦?羅金娜。」

    「小姐好像是病了,她發燒,也許她的腿疼得厲害,她不讓動它。」

    列尼一直呆站了幾分鐘,然後他厲聲厲色地讓羅金娜出去,他用腳尖輕輕地走到床前。

    「羅瑪什卡,你不舒服嗎?你看看,這是你要的水蓮。」

    「不要動,不要動被子!我的腿疼……」

    「叫父親吧?」

    她抓住他的手說:

    「不要走,不要走,列尼……我非常難受……列尼!」

    列尼費了很大功夫才說服了瑪格麗特,讓羅金娜進來按摩她那條疼痛的患關節炎的腿,這條腿種了,而且挺熱。羅金娜立即去找侯爵。這時列尼想方設法安慰她,但毫無成效。

    安利差一點忍不住說出這句話:「我早已給你們說過吧!」但是他對妹妹是真誠的,一分鐘過後,他拋掉一切想法,只想到如何幫助她,他沉默地站在讓後,看著這個患病的姑娘,然後馬上動身去請醫生。

    他聽說她的關節化膿了,忙說:「好吧,我去阿萬隆,請姨媽來,我想她知道了這種情況,一定會同意來的。」

    侯爵想親自去阿萬隆,勸說昂熱莉克回來,他無法減輕給他帶來的難以忍受的痛苦。這個打擊使他失去了妥善處理事情的能力,他幾乎完全同意安利的意見,決定讓姑娘回到姨媽那裡去。不管在那裡她多麼的不幸,不管在那裡她的智慧多麼受到壓抑,但總比在這裡沒有貼身護士,病得這樣厲害要好得多。可是當勸說、安慰瑪格麗特時,侯爵說姨媽很快就會來的,引得姑娘發怒了。

    「不!我不要!除了列尼之外,我誰也不要!我不讓她靠近我,我恨她!恨她!」

    姑娘開始歇斯底里大發作。因為她的情況十分危險,所以大夫建議她的父親退出去,也許,只要列尼和羅金娜兩人照顧就夠了。雅克也急忙追隨著安利到了阿萬隆。當他兩人返回來時,列尼已搬到病人房間裡住了。由於責任感的驅使,他的心靈深處突然感到恐懼,但了沒有流露出這種情緒,只是精神緊張地聽著醫生的吩咐。任何人也不知道,在後來兩周內他所付出的巨大的緊張的勞動。羅金娜象小心翼翼的,頭腦清醒的護士一樣,大夫對他們倆人是很滿意的。

    自從弗朗索瓦茲去世後,侯爵還沒有遇到比這更痛苦的日子。像那時不吃、不睡,不能工作那樣,現在是不時站在病人房間外邊,聽著裡邊發出的聲音,當每次聽到沙沙的聲音,他都嚇得哆嗦,但又無能為力,痛苦在折磨著他。

    有一天晚上,他探視了瑪格麗特的房間,看見列尼靠近床邊坐著,對正在哭泣的瑪格麗特低聲說話,她抓著他的手。

    「小姐今天哭了好幾次」羅金娜對侯爵說,「我來陪她,列尼需要休息一下,他的兩條腿都站不住了。」

    侯爵輕輕地走到床邊,觸動一下列尼的肩膀。列尼沒顧上看他的臉,就向他示意,讓他出出去。

    「您去睡吧,先生。」羅金娜說,「我陪她坐一會兒。」

    瑪格麗特還是緊緊地抓著哥哥的手不放。

    列尼小聲說:「我就去,請讓我們再呆一分鐘。」

    侯爵彎下身子,想去吻瑪格麗特的額頭。他說了聲:「晚安,我的孩子。」

    但是,瑪格麗特一驚躲開了,並說:「不!不!我要列尼!我要列尼!」

    三個小時之後,侯爵身穿睡衣和拖鞋,在走廊裡踱來踱去,在病人房外聽著裡邊的動靜。他聽見裡邊有嗚咽聲,便輕輕地推開門。羅金娜坐在轉椅上打瞌睡,列尼則用一個不舒展的姿勢一面看著姑娘,一面抱著她。她的兩隻手摟著他的脖子,把臉掩在他懷裡,很像她母親死前不久的樣子。侯爵站在那裡,看著他們,然後關上門,走回自己的書房。

    下一周,安利在阿萬隆姨媽家裡吃飯後,把家裡發生的情況告訴姨媽,她嚇了一跳,把兩手放在胸前說:

    「我的小可憐!我早就預料到了,你想都化膿啦!她跟我在一起時,一直還沒有發生過這種情況。這是因為我不在那裡,我現在馬上就去。」

    「姨媽,一切都過去啦!她差不多快好啦!」

    「你為什麼不馬上來找我!誰在照顧她,是羅金娜?」

    「她和列尼兩個人,我看他們會照顧得很好的,當然他倆是不能代替您的。」

    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明說,醫生的意見是由於塗上修道院院長介紹的那種軟膏以後引起化膿的,因為這是姨媽堅持給她塗上的。

    昂熱莉克轉身整理桌上的東西。她的嘴唇微微地顫動著。她精心地照顧瑪格麗特已經八年啦。但是,她的位子沒經爭奪就讓別人不聲不響地佔據了,由一個十八歲的男孩子代替了。

    夏天,在馬泰爾列裡沒有發生什麼特殊的事情。瑪格麗特病癒後,不但變得消瘦了,發白了,而且變得嚴肅了。神話般的節日過去了,列尼準備去巴黎的日子也快到了。大家都很清楚:最近就要做最後決定了,而瑪格麗特表現得很堅強,姑娘不再喊叫,不再痛哭,也不再用自殺進行威脅了,但是當大家談到她將來怎麼辦時,她堅決地說,她決不因阿萬隆。

    約瑟夫神甫和修女們使用他們的影響,勸說昂熱莉克不要放棄自己的家,搬到馬泰爾列裡去。她對他們來說是非常需要的,而他們也不打算不經過鬥爭就放棄她。事情最後以妥協的辦法解決了:昂熱莉克還是留在阿萬隆自己的家裡,決定這邊住一住,再到那邊住一住。

    侯爵對列尼說:「我不喜歡的是,這樣一來,瑪格麗特會生活得很不正常,我的看法是不得已才這樣做。」

    「姨媽的照顧未必就能給瑪格麗特帶來多大的好處。她也不小了,您知道嗎,她是很聰明能幹的,這姑娘太可惜了。」

    侯爵長歎一口氣說:

    「恐怕你說的是對的!但是,我又能怎麼辦呢?我們沒有更多的錢給她聘請一位家庭教師,我不能再賣土地了,我們已所剩無幾啦。」

    「爸爸,您為什麼不自己教她呢?」

    「我?」侯爵在轉椅上伸直了腰,吃驚地看著列尼,而後又說:「我?你說什麼,列尼!」

    列尼閉緊嘴唇,向窗外看去。然後慢慢地說:「當然,如果您想……」

    兩個人又都沉默不語。

    「我認為這與事情無關,」侯爵說著,並準備讓步,「問題是只有這個辦法。在我一生中,我從來沒有教過孩子,我這個年齡,想再從事一件新工作,已經顯得很晚了,即使像我的小兒子這樣能幹的小霸王,要求我這樣做也不成了。」

    列尼突然轉向父親,很傷心地喊道:

    「爸爸!」然後又把頭轉回來,並悶聲悶氣地說:「我不干涉您的私事,也許我為自己花的錢太多了,但是我想還是能都安排好的。」

    「沒有問題,你一定會安排好的,而我沒有……不要表示什麼歉意,你完全有權干予我的事。好吧,我試試看,咱們講妥了,我的孩子。」

    列尼兩腮發紅,急忙站起來說道:

    「爸爸,當我需要時,您總是隨時給予我幫助,就是……為什麼您每次都使我感到,我像一頭豬似的?」

    侯爵笑了,他說:

    「是這樣嗎?那咱倆一樣,你知道,當我和你說話時,我是什麼感覺,我像個木乃伊一樣。」

    第三章

    七年過去了。馬泰爾列裡地區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一個家庭逐漸分成了兩半。

    列尼假期回來,有時常想:「這簡直是兩軍對壘!」父親和女兒結成了聯盟住在書房,其餘的人,姨媽和外孫們擠在會客室。

    瑪格麗特反對所有的人和任何權威,她堅決維護自己的精神解放,這一點甚至使一向是尊重世俗傳統的列尼都感到很驚訝。她根本不想聽聖經上講的祈禱和拯救靈魂的說教,不管誰她都斷然拒絕做懺悔。她決定要熟悉一下教學神甫們的著作,因此堅決要求父親教她拉丁語和希臘語。現在,她不再為修女們繡制香荷包了,而是逐條批駁起基督教的教義,她以不摻有任何想像的邏輯推理的才能,說服了父親。

    有一天,侯爵對列尼說:「她聰明過人,一學就會,我都跟不上她提出的要求,給她上課,就像法庭對質一樣,沒等你把論點說完,她首先就發現論據不足的地方。」

    「只是論據不足的方面嗎?在論據充分的方面呢?」

    「這種情況很少,我從來還沒有碰到過這種超人的智慧。如果她生下來是個男孩,而且腿沒有病,肯定在司法方面她會有很大的發展的前途,為什麼這種智力給了一個臥床不起的姑娘?還不如像你姨媽那樣好呢!」

    「姨媽現在怎麼樣?安心了嗎?」

    「我看是安心了,你也知道有個時期她很激動,她擔心我們會損壞自己的心靈,但是近兩年來,她可以遷就一些了。」

    「瑪格麗特長大了,她變得隨和多了。」

    「還要克制自己,」列尼歎口氣說。他想起四年前的一天,姨媽要求他唱一支歌,他當時唱了一支古老的發間歌曲,歌詞是:

    這裡誕生了我的愛情,

    爭相吐艷的玫瑰花,

    盛開在美麗的花園中……

    瑪格麗特喊道:「不要唱了!不要唱了!我討厭這個小花園!和阿萬隆的一樣!」

    昂熱莉克流著眼淚,從房間裡走出來,惶惑不安的安利跟在她的後邊。列尼甚至忍不住嘟囔了幾句:

    「你聽,為什麼又像小豬崽樣亂叫!」

    這種令人可怕的場面,在家裡不斷地發生。這個病姑娘是惹不得的,只要她一發脾氣,整個家裡就雞犬不寧。更糟的是:她發脾氣所造成的後果,正是因為疼愛她,有時反而遭到她的怒罵。

    安利有一次非常溫柔地稱呼瑪格麗特為「羅瑪什卡」,這是列尼給她起的親熱的稱呼,結果安利挨了她一頓臭罵,差一點沒挨上她的拳頭。由於惱怒,她氣喘吁吁地、象蛇一樣「沙沙」地低聲怒罵自己的哥哥。

    「你怎麼能這樣叫!你怎麼能這樣叫!『羅瑪什卡』這個名字只有列尼才能叫,你不配叫。在列尼沒來之前,你什麼時候這樣親熱地叫過我?」

    在瑪格麗特回到馬泰爾列裡的頭幾年,她完全不能抑制住自己情緒上的衝動,但是,後來,她逐漸能控制自己了。十八羅那年起,她就變成了一個非常含蓄的、沉靜的姑娘了。侯爵感到雖然他們在志趣上有共同語言,但是,他總覺得女兒和他隔著一堵牆,使他像一個不瞭解情況的陌生人一樣,不能瞭解女兒的內心活動。

    有時他常想:這個不可逾越的鴻溝,是由於瑪格麗特的殘酷的病症使她絕望而造成的。

    在馬泰爾列裡近兩年內,她的身體有所好轉,已經可以用雙拐走動了,她那慘白的小臉也變圓變胖了。但是後來不知怎麼病情又不好了,她又有四年多臥床不起了,看來她生活的能力在逐漸地消失。劇烈的疼痛使她難以忍受,長年病痛的折磨象難以負起重擔壓在她的身上。列尼回來之後,為了使他的假期過得愉快,她已經是以最大的毅力強打精神,裝作歡樂的樣子。

    列尼剛剛放暑假就回家來了。在索爾奔納他的情況,和在英國學校一樣很順利,他廣交朋友,很少樹敵。畢業後,他在國家機關裡找到了一個繪圖員的工作。對他這樣一個年輕人來說,雖然收不多,工作有些單調,但是,可以說這已經是條件很優越了。

    列尼回家後第二天早晨,就去敲妹妹的房門,一邊問道:

    「可以進來嗎?羅瑪什卡!我想和你密談密談。」

    「進來,我已經穿好衣服了。為了歡迎你回來,我穿上了一件最好的連衣裙,你可以隨便欣賞。」躺椅放在關著的窗下,樹葉閃動的陰影飄舞在瑪格麗特頭部周圍。好的這件最好的衣服也像這個貧困家庭一樣,是僅有的一件很普通,也很舊了的衣服。她肩上披著一條很舊的帶花邊的圍巾,還有他留下的一個唯一值錢的胸針,頭髮上別著一朵白色的小玫瑰花。在她臉上似乎還有幾滴淚痕。

    「我多麼高興,你又回到這兒來了。整個早晨只有我們倆在一起。父親在他的房間,姨媽和安利去教堂了,我想和小時候那樣尖叫著扔枕頭玩。昨天晚上大家都在場,不好意思這樣做,我對自己說:『只能這樣,反正明天早晨他要來的』,等一等,不要動,讓我好好看看你,一道,兩道,三道皺紋!可惡的小伙子,你怎麼啦,有什麼心事?」

    「沒有什麼,我就是想急於來看你,就是這樣!」

    他坐在躺椅旁邊,拿起她的雙手放在自己的唇邊,這是一雙不平常的美麗的手,纖細的、帶有光澤的、非常漂亮的手。哥哥與妹妹都默默地沉浸於幸福之中。

    「馬約蘭的花香?」她說著,並把自己的臉貼在哥哥的胸前。「這麼早,你從哪兒弄來的?」

    列尼從口袋裡取出來一小束揉搓了的鮮花。

    「我忘啦,我是在教堂旁邊有陽光的小山坡上給你摘來的。」

    「你去教堂了嗎?姨媽和安利想和你一起去呢!」

    「我是一大早,天沒亮之前去的。」

    「為了一個人去嗎?」

    「可能,我喜歡一個人去教堂。和姨媽一起去不方便。她每逢星期天好像是完成自己的任務似的,我要是和她一起去,就什麼情緒也沒有了。」

    瑪格麗特玩弄著哥哥背心上的扣子,然後她抬起一雙長著長睫毛的明亮的眼睛看著哥哥,並問道:

    「你經常去教堂嗎?在巴黎也這樣嗎?」

    「通常是,如果星期天我去不了,也盡量爭取在一周之內去一次。」

    她長歎一聲說:「當然,對信仰著來說,我是說對基督教徒來說……這是他的天職吧?請原諒,親愛的!我不應該問這樣的問題。」

    列尼突然笑了。

    「你真可笑,如果你對這個問題有興趣,為什麼不應該問?但是,你腦子裡怎麼會有這樣的怪思想,為什麼是『天職』?如果我不想去教堂,我就不去。」

    「那你能不能給我解釋,你為什麼今天去了?」

    「那好,我問你,我為什麼到你這兒來?」

    「這不是一回事。喜歡那個人,就願意和他在一起。」

    列尼還沒有消除他青年時代愛臉紅的特點。他的臉一下子又紅到耳根。

    「看見了嗎?羅瑪什卡,我……我愛上帝。」

    她立刻抓住了他講話的弱點,開始進攻,她說:「不能這樣比。如果上帝是無所不在的,那麼到處都有他。和自己親愛的人不想在人多的地方談話,而想單獨談談。為什麼你和自己的上帝談話,還要在掛滿了廉價裝飾的醜惡的教堂裡。還看著肥頭大耳的神甫如何瞪著眼睛偷看祈禱者的妻子呢。是這樣,整個村子裡都知道,但是,大家還是要去聽聽,看他怎樣進行彌撒。」

    「我根本不考慮什麼信徒,什麼裝飾,我早已把它忘在腦後。但是你說得對!問題不只是愛上帝,而是要愛人民。和你在一起,可以有勇氣看他,當我和他單獨在一起時,他對我將是一種壓力。在教堂裡和大家一起,你說『感謝你,上帝』,你不會感到自己是一個可恥的人。」

    「那你給我解釋解釋,列尼,在你生活中有什麼事值得你說出:『感謝你,上帝』?難道說他給了你很多好處嗎?」

    「什麼?每一線陽光、每一棵小草,夏季假期,散發著芳香的馬約蘭、地理學、更重要的還有你,沒有人比得上的瑪格麗特。我要感謝上帝給了你整個生命,從髮根到手心。」

    「還有我的腿?」她看著他的臉。

    她立刻對自己說的這句話有點後悔。列尼的頭低下來,碰到了他拉著的她那隻手。他長時間地沉默著,瑪格麗特終於開口安慰哥哥,她用纖細的手指輕輕地撥亂了他的頭髮。

    「親愛的,不要這樣,值得這樣發愁嗎?我已經習慣了,你為什麼不能習慣呢?我不希望你由於我的腿的緣故,而責怪上帝,或者責怪父親。我不需要父親的憐憫,不管是生身的父親,還是天上的父親。」她的臉變得嚴肅起來了,「我明白你指的什麼,你是說散發著幽香的馬約蘭。我感謝父親,因為他教會了我希臘文。我真想愛他,但是,我們中間有一個約瑟夫神甫和路易絲修女。大概上帝和父親的旨意,他倆都認為一個殘廢的女孩生活在人群中,是合乎情理的。最奇怪的是現在,父親很愛我,但已經晚了,當然他不像愛你那樣愛我。我認為:只要他能獲得你的愛,他甚至都能拋棄他所從事研究的古埃及學。」

    「又有什麼辦法呢!」列尼沒有看她,低聲地說,「我不生父親的氣,我很可憐他了。他沒有過錯,近兩年來他對我非常溫和,如果能夠的話,我會很愛他的,自童年時起,就有象木刺一樣的東西刺進了我的心靈,後來長大了,不管怎樣努力去消除它,也消除不掉。當然,這是很蠢的,但有什麼辦法呢!」

    他在窗戶這邊看著那張躺椅,沉默地不再說什麼。

    「你還記得咱們小時候,母親死後,把咱們留給僕人照管……當然,你是不會記得的,因為那時你完全是個小娃娃。僕人們給咱們講了很多的故事,其中有一個故事是講一個小孩,他的父母想把他扔掉,因為他們太窮,有一天,父母帶他走向森林,最後把他一個人留在那裡。我當時聽了心想:多麼可憐的小孩,把他一個人扔在森林中……後來,當他們要把我送到英國去時,瑪爾塔痛哭起來。我很偶然聽到她對雅克說:『把這個小孩送給英國人』。我聽到說英國人,我想在英國的這些人一定要把我吃掉。當然,在我到了英國時,叔叔帶著一盒糖果到道維爾來接我,我們回到涅莉嬸嬸家時,在壁爐旁的牆角處,已安放了桌子,準備吃晚飯。當我看到他們的孩子時,我把一切可怕的事都忘了,不管怎麼樣,我想我都忘記了。後來,我從學校畢了業,又回到了這裡,見到了父親,他非常喜歡我,太疼愛我了,……然後他對我又談到你,我也都記得。我明白一切,但是我還要假裝著不明白。我知道,父親就是想擺脫我們。」

    「現在我明白了,」瑪格麗特說,「明白了你為什麼一定要把自己的名字改作馬泰爾。」

    「這沒有什麼一定要改的問題,只是我在索爾奔納註冊時隨便寫的,現在來不及改過來了,難道說父親不喜歡我這樣作嗎?」

    「我看,從來也沒有哪件事給他帶來這麼大的痛苦。」

    「羅瑪什卡!他對你說了嗎?」

    「難道說你不瞭解父親?他什麼也不會說的。但是,有一天安利談到這件事,父親申斥了他。我從來沒有聽見過他用這樣的聲調說話,他說,你弟弟是完全有權這樣做,說完立即站起來,從房間走出去了。他突然變老了,而且臉色慘白。在門前,他回頭看了我一眼,他知道,我一切都明白。」

    「羅瑪什卡,我都不知道!完全是……你知道,叔叔待我像自己親生兒子一樣,我想父親是不會計較的,我多麼傻,永遠這麼傻,但是,現在又怎麼說呢?做過的事又不能挽回。對我談談你自己的事吧!這段時間你都幹些什麼?」

    「什麼都學過一點,有時唸唸希臘文。」

    「有時?那就是說你的身體又不太好了?」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