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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方靜文不敢回賓館,她怕送禮的等在門口。她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裡,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下一步的工作上。中間有人給她打手機,她一看不是李愛工,就按了。秘書小鍾進來問,方書記,你還用車嗎?方靜文說不用,讓司機回去吧。小鍾輕輕退出來,跟司機說,你還是再等等吧,她這兩天不正常,等會兒找不到你,又該我挨罵了。司機說,她不會提前進入更年期了吧,那我們可就慘了。
很晚的時候,林一飛敲門進來了,他手裡居然拿著一袋從小攤上買的燒烤,熱乎乎的,透出一股子香。方靜文一聞到這味,就顧不上什麼面子了,拿了便吃,吃到一半時她忽然想,他怎麼知道我愛吃燒烤?自從到了蒼浪,她再也沒有痛痛快快吃過這玩意了。
味道還行吧?林一飛問。方靜文忽然朗聲笑了笑,行呀一飛,虧你想得出。林一飛這才舒展了眉頭,說,我也是靈機一動,還怕你不愛吃哩。方靜文說,在市裡的時候,我常帶女兒去吃,我女兒那才叫吃得香呢。林一飛說,其實你完全可以到小攤上去吃,說不定還能掌握點民情。
一說到民情,方靜文的心又沉了,她問,你最近聽到些什麼?林一飛說還能有什麼,這小地方,人不多,嘴雜,說什麼的都有。方靜文心一緊,跟著便問,是不是都跟我有關?
林一飛點了點頭,他沒有馬上安慰她,他說,方書記,我覺得班子應該動了,再不動,形勢恐怕會發展得更糟。
方靜文沉默了。她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但現在就調,不是更加授人以柄嗎?林一飛說,現在到處都是這樣,一任領導一套班子,你想打破常規,別人就覺得不正常。
方靜文問,你今天就是來跟我說這個?林一飛猶豫了一下,說也不是,我覺得最近縣裡有些不正常,這樣下去對全盤工作都不利。方靜文歎了口氣,我何嘗不這麼想呢?一飛,有什麼話你只管講出來,我很想聽聽你的意見。林一飛說,我覺得你應該提防著點趙副書記,他最近好像活動得很凶。
他?方靜文一下墜入烏雲中,她沒想到林一飛會跟她提這樣的建議。但轉念一想,又覺得最近確實很不正常。
林一飛接著說,我覺得你不該過分輕信你的任何一個競爭者,現在的蒼浪表面上你是一把手,但實質上卻是三足鼎立,你應該盡快結束這種局面。
方靜文困惑了。她感到林一飛擊中了她的要害,其實她何嘗不懷疑趙子滿呢?但現在,她能有足夠的力量把他們都擊倒嗎?她一時半會兒想不出什麼辦法,再說她也不想在林一飛面前表現得太弱智。她轉過話題,把送禮的事說了出來,還把李愛工出的廉政點子也講了。沒想到林一飛堅決反對,說,你把幹部的面子剝盡了,誰還敢親近你,你以後還怎麼開展工作?方靜文其實也擔心這個,縣裡的工作不就是靠下面的人去做嗎,下面的人不抬你的轎,你這個書記再能幹又能咋的?這麼一想,她又恨起李愛工來,他怎能出這樣的點子!
林一飛想了想說,這樣吧,明天我讓小陳把東西和禮金全登記下來,以後找個機會退給人家就是,反正縣上就這麼個實情,你收了也不對,不收更不對,這事就交給我處理,你看咋樣?
方靜文說,一飛,我真得謝謝你,現在我才知道,縣上跟機關完全是兩碼事,看來我還得從頭學起。
解決了這個難題,方靜文情緒好多了。她打電話給徐副書記,簡單匯報了一下工作,最後她語氣很暖地問,市委對我有看法嗎?徐副書記婉轉地說,你也下去一年了,不能老當實習生,應該盡快進入角色,實打實地把蒼浪的工作局面打開。方靜文說,我知道。徐副書記說,你也別有太多的顧慮,老高還是很欣賞你的,儘管他嘴上不說,心裡還是在支持你,你就放手幹吧。
方靜文一下覺得天空又明亮了。
思來想去,方靜文還是不想這麼快地調整班子。正好小三峽的項目通過了省上的論證,方靜文帶上林一飛,進小三峽落實項目去了。
8
一連幾天,方靜文都被鄉間的新鮮事激動著,心情也隨著這大好的景色無比晴朗。開發小三峽的工作有條不紊,各方面的積極性都很高,這讓方靜文更加高興。
這天,民政局的周天翔突然來了,他神神秘秘地說,方書記,出事了。方靜文一驚,問出了啥事。周天翔看看周圍,說這事只能跟你一人匯報。方靜文瞥了林一飛一眼,坐到周天翔的車裡去了。
周天翔說的果然是件大事。
縣委副書記趙子滿跟李悅蘭搞到一起了!這事太令人震驚。怎麼可能呢,怎麼會呢?方靜文一連問了幾遍,她簡真不敢信自己的耳朵。
可這是真的。周天翔說,事情就發生在前天夜裡,他們在鄉下檢查工作,夜裡住在農民家,天亮時分,趙子滿的房東家一片嚷嚷,周天翔趕過去,見院裡燃著一堆火,房東跳著腳罵娘。周天翔一問,房東說縣上的幹部在他家搞女人,他家房子是新蓋的,讓髒事沖了,得講究,得攘眼。周天翔還以為是趙子滿搞了房東的女人,忙壓低聲說,不要嚷,不要嚷,有話好好說。房東的婆娘從廚房跳出來,拿了把菜刀,扯著嗓子喊,就嚷哩,就吵哩,搞女人搞到老娘的新房炕上了。
周天翔才知是趙子滿跟李悅蘭睡到了一起,幸好,房東家還不知趙子滿是書記。他們把趙子滿跟李悅蘭鎖在屋裡,門上拴根紅布條,非要講究攘眼一番。周天翔是老民政,知道這兒的民俗,這裡的農民對男女之事看得很重。尤其不容許陌生人在自家行那事,一行便把自家沖了,非要掛紅放炮,衝散邪氣。周天翔怕天一亮嚷得滿村知道,忙掏出身上所有的錢,說你就給我個面子,我把人領走,你們殺只羯羊,好好攘眼攘眼。房東得了錢,又罵了許多氣話,才把人放出來。
這事現在多少人知道?方靜文趕緊問。
不多,李悅蘭跟我回來了,趙書記還在下面。
他還有臉待?方靜文氣憤地說。
下面的問題太大,方書記,扶貧款讓他們挪盡了。周天翔這才把檢查到的情況匯報了一遍,方靜文聽完,臉都青了。
馬上回去,召開常委會!
不能急呀,方書記,這裡面的事兒複雜得很,有很多款是丁縣長親批的,有些呢,是縣長辦公會集體議定的。
可這樣做是嚴重違規,再說我是一把手,這麼大的事他們為什麼不向我匯報?
方書記,蒼浪的情況就這樣,以前歐陽書記在時也是如此,歐陽書記不讓丁縣長管人,丁縣長就不讓她管錢,方書記,你可……
別說了,馬上回去,我要開會。
常委會開得很窩囊,九個常委,沒一個站在方靜文這邊說話。這個說蒼浪就這麼個現實,不動用扶貧款,教師工資怎麼發?不讓鄉上買車,鄉長、書記拿什麼工作?那個說錢是一級一級跑來的,跑來又不讓花,以後誰還跑?方靜文說,扶貧款的使用是有政策規定的,必須專款專用。常委們說,錢都用在了刀刃上,又沒裝進誰的口袋,你要是能把蒼浪的財政狀況扭轉過來,誰還動用它?方靜文強調說,省委李書記一來就提出誠信立省,我們挪用扶貧款,這個責任我擔不起。有個常委居然說,擔不起你可以回市上,讓能擔得起的人來!
這不是公然挑釁嗎?
整個過程中,縣長丁力始終一言不發,他抽著煙,冷冷地看著方靜文。方靜文有幾次求救似的把目光投向趙子滿,希望他站出來支持自己,可趙子滿垂著頭,最後才說,這事還是向市委高書記匯報後再定調子吧。
方靜文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孤獨。她隱隱感到,整個蒼浪的班子在跟她作對,或者說整個蒼浪都沒把她當書記看。這樣下去,她會越來越被動的。這天下午她沒有吃飯,林一飛勸她,工作再難,飯還是要吃的。方靜文略帶慍怒地說,吃什麼,一幫飯桶!林一飛沉默了一會兒,說,方書記,以後講話你要注意點,有些話從你嘴裡講出來,別人可要抓話柄的。
抓啊,我怕什麼,大不了不幹!
林一飛走後,方靜文越沮喪得沒辦法,越身不由己地拿起電話,撥通了李愛工的電話。李愛工說,我還以為你不理我了,方靜文遲疑了一會兒,說你過來陪陪我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