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來的徐剛徐局長只有36歲,僅比我大4歲,在班子成員中,年紀是最小的。他的眼睛銳利而充滿生氣,國字臉,鼻子筆挺,下巴上刮得鐵青,看上去有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浩然正氣。
我第一眼看他時,便覺得心裡直發虛,覺得如果心裡想搞什麼鬼的話,一定瞞不過他的眼睛。但我想,我又沒有搞過什麼鬼,我怕他作甚?這樣一想,心裡就坦然了,倒是越來越希望徐局長真的如他的長相,銳意進取,重振全局風氣。當然,我更希望他能給我平反昭雪,讓我當一個名副其實的副主任。
第三天,徐局長把我叫到局長辦公室。我有點吃驚,不知道他叫我有什麼事。這幾天,徐局長都在找副局長以及各個部門的負責人談話,瞭解情況。我還在想他會不會也找我去談話呢,甚至希望他能找我去,問問我的情況,我就會毫不保留地把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但這樣的機會真正到來的時候,我還是有點忐忑不安。
剛進去,徐局長就熱情地招呼道:「高主任來了!快,請坐!」
我受寵若驚地站在他面前,不敢馬上坐下。
徐局長爽朗地笑了幾聲,又說:「快坐嘛。怕什麼?我徐剛又不會吃人。」
我見這位年輕的新局長說話隨意,便也賠著笑,坐在他的對面。
徐局長指著旁邊的熱水器說:「要喝水自己倒。」
我想,哪有客人來了要自己去倒水的呢?但還是客氣地說:「我不渴。」便伸手要拿過他的杯子幫他倒水,他又笑著說:「我剛說過,要喝水自己倒,也包括我。這事不用麻煩你了,我自己來。」
趁著他倒水的工夫,我深呼吸了一下,心裡稍稍平靜了些。徐局長喝了一口水,說:「你叫高喜生,32歲,大學本科,參加工作7年,一直在辦公室工作,現在是辦公室副主任。我說的對吧?」
「對對對!」
「你擅長寫文字材料,局裡這幾年的文字材料差不多都出自你之手,每年還要在省市專業雜誌上發表一些論文信息。對吧?」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還是感到很高興,只靦腆地點點頭。
徐局長的神情看上去很是興奮,笑了笑說:「你的水平很高嘛。」
我馬上誠惶誠恐地擺著手說:「不行不行,還差得遠呢。」
「有水平就是有水平,沒水平就是沒水平,既不要太謙虛,也不能打腫臉充胖子。我瞭解過,你在文字方面的水平,全局沒一個人能跟你比。」
這是第一次有人這麼高調地表揚我,而且還是一局之長,以前即使是成局長也沒有說過這麼直接的話,更不用說李主任了。我激動地看著徐局長,不知說什麼才好。徐局長沒有因為我的文字水平高,就一味地表揚我,而是話音一轉,沉吟道:「我很高興我們局裡有你這麼一個能寫出像樣的文字材料的人,這樣我們平時做的一些有特色的工作,就可以完完全全地推廣出去。但是,文字水平高並不代表認識水平高,你能給局長寫講話稿,並不代表你具備了當局長的水平。領導能力和領導水平是需要通過不斷的工作實踐來鍛煉提高的,事實上,領導就是管理,就是不斷解決矛盾、不斷創新工作形式,推進工作向前發展。」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盯著我的臉,讓我覺得很有壓力感。我原以為,他叫我來,是想瞭解我的個人情況以及我對辦公室一些工作的具體情況的,誰知卻說出這麼一番高深莫測的理論,讓我捉摸不透他的意圖。只得懵裡懵懂地點著頭,表示贊同。
「當然,要做好機關工作,首先就要有相應的文化功底和理論水平,應該說你在這方面是有優勢的。但是,辦公室本身並不僅僅是寫好材料就算好,還有其他方面的工作。辦公室是一個綜合部門,工作千頭萬緒,既要寫材料,又要上傳下達,又要搞好服務保障。只有學會彈鋼琴,多管齊下,才能勝任並且做得出色。你在辦公室遇到的情況,我也聽說了一些。你不要背任何包袱,不要被一時的挫折嚇倒,要放開手腳大膽地幹,幹得好不好是一回事,想不想幹又是另一回事,這就是工作態度和工作能力的問題。我希望你能夠清醒地認識到這一點。」他臉上的表情由輕鬆變得冷峻,令我不寒而慄。只聽他繼續說:「局裡這段時間發生了許多事,群眾有不少想法。這說明大家還是希望把工作做好、把單位建設好的。是到了該扭轉這種風氣的時候了!」
我不知他為什麼要對我說這番話。這是找我瞭解情況呢,還是談話?是交流還是提希望?不管如何,我還是從他的話中受到了某種鼓舞,他一定是從別人的談話中瞭解到了我的境遇,用這些話來寬慰鼓勵我的吧?我的心裡一陣激動,差點想站起來向他表決心,但我還是忍住了,我誠懇地向徐局長說:
「謝謝領導的鼓勵,我一定努力工作,不辜負領導對我的信任。」
徐局長點點頭,表示相信我的話。然後,他又問了我一些家庭具體情況,比如我老家在哪裡,家裡還有什麼人,父母多大年紀以及妻子在哪裡工作,等等,我都如實說了。說這些的時候,我的心情就輕鬆多了。我相信,他是一個堅定而沒有架子的人,跟他的前任完全不是一回事,這讓我看到了一些希望。
一周後,嚴志軍被解聘。當他再次來到辦公室辦理辭退手續時,我看到他垂頭喪氣的樣子,一點也沒有往日的神氣,我就在心裡說,你不是趾高氣揚嗎?不是狐假虎威嗎?你也有今天?但我並沒有痛打落水狗的習慣,而是裝做沒看見他的樣子,隨他的便。
嚴志軍灰溜溜地走後,李主任拉著我,悄悄對我說:「高主任,你還記得上次有人冒你的名字簽字的事嗎?」
「記得呀,怎麼會不記得?怎麼了,查出來沒有?」
「就是嚴志軍那小子干的。那小子仗著有劉廣民替他撐腰,什麼壞事都做絕了!」
他這一說,我很覺意外,雖然成局長和李主任並沒有因此事責怪我,但我蒙受冤枉,未免耿耿於懷,一直在猜測是他和趙曼麗干的,沒想到卻是嚴志軍!我有些不悅地說:「李主任,你既然早就知道,為什麼早不告訴我?」
李主任裝出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說:「他有劉廣民做靠山,我哪裡好說?成局長也拿他沒辦法。」
我回想起當時成局長找我談話的情形,相信了李主任的苦衷。後來我想,即使成局長或李主任告訴我是嚴志軍冒我名簽的字,我又能拿他怎麼樣呢?跟他打一架討個公道?那樣的話,我的情形不是會變得更糟?我對李主任處理這事的方式很有看法,只礙於他是我的領導,不好跟他計較,便大度的一笑,說:「反正事情都過去一年多了,算了。」
半個月後,李主任被成局長請去辦公室談話。談話回來時,我見他無精打采,失魂落魄的樣子,不知出了什麼事,卻又不便多問。次日,他主動向成局長遞交了辭職報告,回到辦公室後,一臉謙卑地對我和趙曼麗說:「高主任,趙主任,我李志安干到頭了,今後就在辦公室給你們打打下手,希望你們看在我這把老臉的份上,多多關照啊!」
李志安的這個舉動令我大吃一驚。他為什麼主動提出辭職呢?是沒有了劉廣民的支持幹不下去了,還是徐局長看不慣他所以不讓他幹?或者是他自身出了什麼問題?這接二連三的人事變動,讓我覺得很是震驚,也不知下一步又會發生什麼事。其實對於劉廣民被抓和嚴志軍被解聘,我覺得還可以理解,可是李志安主動辭職,卻又是什麼原因呢?今後辦公室的主任將由誰來擔任呢?是讓我干還是讓趙曼麗干?如果是我,我該怎樣幹?如果是趙曼麗,我該怎樣幹?我懷著複雜的心情看著李志安騰出辦公室主任的「寶座」,不知道該是慶幸還是惋惜。我只得謙虛地說:「李主任,你可千萬別這樣說啊!你並不老,還可以繼續幹下去,為何要辭職?」他只是苦笑。
劉廣民被市紀委的人帶走後,趙曼麗請了病假足足休息了三天,之後就回來上班了。回來後,她什麼事也沒有,因為徐局長剛來,客也少,僅有的幾次都是由李主任親自去接待的,趙曼麗事實上無所事事,比小孫還清閒。小孫是習慣了這樣,所以即使閒一點,也看不出來。趙曼麗見李志安辭去了主任一職,眼光一跳,但馬上又暗淡下來了,只勉強笑笑,說:「李主任真會開玩笑。」
沒過幾天,成局長叫我到他的辦公室去,鄭重地說,經局黨組研究決定,已經正式批准了李志安的辭職申請,讓我暫時負責辦公室的工作。
我聽到這個決定,再次大吃一驚。這段時間以來,我真是一驚連著一驚,好在我的心臟好,要不然肯定要心臟病發作好幾次了。我惶恐地說:「不行,我幹不了,你還是叫趙主任負責吧。」
「怎麼?不想幹啊?」
「不是啊成局長!不是我不想幹,實在是我沒那個能力,我哪裡當得了辦公室主任?」
我這句話是發自內心的。辦公室主任要有很強的協調能力和嚴謹細緻的工作作風,還要善於處理各種各樣的問題,我怎麼行啊?萬一碰到趙曼麗甚至李志安不聽我的安排,我該怎麼辦?
成局長嚴肅地說:「高喜生同志,這是經局黨組研究的,大家表決通過的。大家都很看好你的個人素質和工作能力,希望你不要有什麼顧慮,好好把這副擔子挑起來。再說,現在只是讓你暫時負責,你能不能勝任、最後能不能正式任命你當這個主任,還要看你的表現。」
我不知該怎麼拒絕這個決定,只得糊里糊塗點點頭。
成局長還不放過我,說:「走,趁著現在辦公室的人都在,我現在就過去當著大家的面宣佈一下這個決定,讓大家好好配合你的工作。」
我苦著臉看著成局長,心裡直叫著:「成局長,你就饒了我吧!」但我沒有說出來,心裡七上八下地跟在他的後面,回到了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