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我再不跟同事們玩牌打麻將了,儘管羅科長說:「不來更好,省得老是你小子一個人贏錢。」可他還是隔三差五地打電話叫我,但我說到做到,堅決不去。
我繼續做著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寫文字材料。一寫起來,我忽然覺得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一件事。我心裡很踏實。每天看到李主任忙進忙出,我雖然想幫忙,可他沒有叫我,我也不好插手。但我也會主動做些其他的事,比如整理報紙文件之類,在電腦上將自己所寫的材料分門別類,又找來一些相關專業雜誌,認真研究裡面的文章,從中汲取營養,拓寬寫作思路。我的生活多少充實了一些。
趙曼麗依然故我。我之所以要經常說到她,是因為她每天都會出現在我的面前,而我對她也開始有了些想法,那就是她始終和劉局長保持著密切的關係,以至於她跟嚴志軍的關係也同樣的密切,比我真是幸運多了。我雖然有些妒忌,但我並不恨她,因為她天生麗質,那是很少人具備的先天條件。她不但在我面前表現得冷漠,在李主任面前同樣如此,但李主任很圓滑,從來沒有得罪過她。
小孫比以前更消極。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看法,因為領導們沒有這樣說過。我寫材料都是用電腦,並兼著打印之職,有時李主任交來的一些文印方面的東西,我也主動搶過來做,相當於給小孫分擔了一半的工作。她的日子就過得越來越清閒了,但看得出,她喜歡這樣。
李主任自然更忙了。他不讓我分擔他的一些具體事務(也許是領導們對我不放心,吩咐過他不要叫我分擔),就自己全都包攬下來了。我見他50多歲的人每天跑來跑去,本來是很有些體諒他的,但誰叫他不肯發揮我這個年富力強的副主任的作用呢?我乾脆也樂得不做聲,事實上我說什麼也沒用。
我們辦公室四個人四種心態,雖然嘴上也客客氣氣的,偶爾也打打招呼,說幾句無關痛癢的玩笑話。但我知道這都是很勉強的,正所謂「人心隔肚皮」,沒有人會說出半句心裡話來。辦公室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壓抑沉悶的氣氛中。
這樣平淡如水的生活,一直過到了年底,也就是在我跟嚴志軍吵架之後的半年之後。半年之後,這種氣氛終於有了轉機,讓我突然想到了一個成語:撥雲見日。
這天,突然來了三個人,進了劉局長辦公室。一進門,他們就把門給關上了。過了十多分鐘,劉局長跟著他們一道出來。這就是事發當時的情況。那天李主任出去辦事去了,辦公室裡只有我和趙曼麗、小孫三人。趙曼麗見劉局長辦公室去了客人,起身想過去倒茶水,見門被關上,也就沒進去,只嘴裡嘟噥了一聲:「反鎖著門幹什麼?」
我雖然什麼事也做不了,但我的耳朵還是保持著清醒的,也會密切注意周圍的動靜,那三個人去劉局長辦公室時,我注意到了,而且趙曼麗的起身、嘟噥以及回到辦公室,我也注意到了。我當時便在心裡笑趙曼麗:「你也有吃閉門羹的時候?」小孫事不關己,兩隻耳朵裡都塞著MP4,她什麼也沒看見。
劉局長跟著那三個人走的時候,手裡只拎著一隻小公文包。趙曼麗再次起身,以為劉局長會叫她跟著一塊去,充滿渴望地望著劉局長。劉局長只掃了她一眼,就把目光垂到了地上,跟著那三人走了。趙曼麗再次感到失望,回到辦公室時,把自己的包重重地往桌上一放。我本想好心地安慰她一句,但見她生氣的樣子,我還是忍住了,我知道我的好心安慰一定會遭到她的搶白。
不一會兒,李主任進來,問趙曼麗:「趙主任,劉局長那幾個客人是哪個單位的?」
趙曼麗沒好氣地說:「市紀委的。」
李主任又問一句:「他沒叫我們辦公室的人去嗎?」
「沒有。」
她回答這句話的時候,眼睛是看著牆角的。李主任見她這樣,就也不再多問了。
這是劉局長在我們局裡最後一天上班。第二天,局裡就有人傳言,說劉局長由於貪污腐化問題被市紀委「雙規」了。我起初對這種傳言不以為然,心想劉局長雖然有時做事主觀了一些,但他那和藹可親的樣子實在跟一個貪官掛不上鉤,有些人就是喜歡捕風捉影製造謠言。但後面發生的事馬上就證明了這個傳言的準確性,因為沒過幾天,市裡就派人到局裡來,找班子成員談話,並安排由副局長成大海同志暫時負責全局全面工作。
有時我不得不佩服那些製造各種小道消息的人,他們一不是領導,二不是「千里眼」或「順風耳」,他們卻能準確地捕捉到各種將要發生的事情的準確消息。比如房價將要上漲,比如某人將要出任某個官位等等,雖然有些消息未免有些出人意料,但準確率卻是相當高的。
這個消息馬上在全局傳得沸沸揚揚。我幾乎是最後一個得知這個消息的人,當我確確實實地看到成局長毫無顧慮地主持局裡的各項工作時,我這才相信,劉廣民是真正的出問題了。當我得知這個消息時,說實話,我的第一感覺就是痛快,甚至有點幸災樂禍。但我的心情又馬上變得沉重起來,我與劉廣民真正接觸的機會並不多,但我畢竟是在他的手裡進入這個單位的,而且當上了辦公室副主任。雖然我蒙受了很大的委屈,可這事並不能全怪他,只能怪那個仗勢欺人的嚴志軍。他怎麼說出事就出事了呢?今後我該怎麼辦?我們局裡會變成什麼樣子?
在我們辦公室,趙曼麗自然是表現得最失落的一個。她的唯一工作任務,就是陪劉廣民吃喝玩樂,甚至跟他「鬼混」(當然,這種說法我並無證據),現在他出事了,趙曼麗豈不是一下子失去了生存的動力或是價值?她借口頭疼,請了假在家裡休息。
李主任突然變了一個人似的,連笑容也沒有了,成日裡焦躁不安。一會兒進,一會兒出,一會兒坐在辦公桌前發愣,不知他在忙什麼,想什麼。
小孫的表現最淡定,跟之前並沒有什麼明顯的區別,仍然是見了誰都一副清純可愛的笑容,坐在那裡聽歌上網,好像天塌下來也跟她無關似的。
嚴志軍大概也知道了劉廣民出事的消息,他把車鑰匙交給李主任之後,就沒有再出現在局裡了。
我壓抑已久的苦悶之心開始活泛起來,變得有點蠢蠢欲動。我想,劉廣民既然出了事,有些在他手上作出的決定應該取消,比如對我的處理。我很想恢復以前的樣子,多做點事,履行辦公室副主任的職責。可李主任根本沒有時間跟我說話,只顧自己發呆。好在這幾天辦公室除了電話鈴聲響個不停外,並沒有多少具體的事,而電話多是李主任親自接的。
我又破例地跟羅科長等人喝了一回酒,在酒桌上,大家慷慨激昂,痛斥劉廣民,說這樣的人早該被抓起來,判刑殺頭都不為過,大有啖其肉寢其皮之慨。我想,一個人活成這副樣子,也真夠可憐的了。我又聯想起自己這段時間的壓抑苦悶,越想越不是滋味,結果又一次酩酊大醉。
沒多久,市紀委正式下發文件,通報了劉廣民貪污腐化等一系列問題的情況,作出了免去其黨內職務的處分決定,並將移送檢察機關立案調查。又過了幾天,市委組織部的領導親自來到局裡,召開全局幹部職工大會,宣佈了新局長的任命決定。我這才注意到,坐在組織部副部長旁邊的那個剪著平頭、一臉精幹的人就是我們的新局長徐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