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好幾個月,何志達就想以蒼山市政府的名義請夏河市長田潤達來喝一壺酒。上次在夏河喝酒因為有蓋三縣在座,特別想說的話都不能說。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堡壘最容易從內部攻破。何志達不僅明白,而且也非常通曉這些道理。因為已經有很多渠道的信息都已經證明,市長田潤達和市委書記喬峻嶺在很多問題上都有分歧。還有好幾次在市委常委會上公開頂起牛來。
正因為田潤達敢和喬峻嶺公開叫板,何志達才對這個田不在乎市長更感興趣。曾經下了很大功夫,對田潤達的家世和政治背景進行了偵探式的瞭解。知道田潤達的父親儘管已經離休,因在中央要害部門任職多年,虎去餘威在,目前仍具相當的個人影響力。就是再吊兒郎當大大咧咧什麼都不在乎,只要年齡不到線,省委也得按實職的正廳級幹部使用。
對處於目前千方百計想扳倒市委書記喬峻嶺的何志達來說,設法利用好田潤達這門大炮,無疑是官場爭鬥中的上上佳策或者說是最優戰略。至少在目前已經形成了書記和市長不合套的外在印象,如果再能迅速抓到機會去拉大裂痕,就會給他們的『倒喬』計劃提隱身氛圍。讓夏河所有的幹部群眾都知道書記市長有矛盾才好呢!這樣上邊來人一旦對喬峻嶺有所動作,人們便立即會下意識地想到這是黨政矛盾造成的窩裡鬥。他何某人則可置身圈外,笑看龍爭虎鬥,坐收漁人之利了。
何志達在這一方面特別精明也非常理智,如果自己與喬峻嶺的矛盾公開化了,即便干倒了喬峻嶺,市委書記的位置短時間內也輪不上他。可以用來當市委書記的人選有的是,直接對立著矛盾的雙方經常是兩敗俱傷。因為官場上黨政之間的好多是非恩怨糾結是很難說清楚的。如果相持不下,各打五十大板便是上一級領導的最佳決策。好在現在和喬峻嶺在一個鍋掄馬勺的是田潤達,而不是他何志達。這就讓他何志達相對超脫了許多,也就敢於對喬峻嶺痛下殺手,不惜重金買刀。
週二一上班,蒼山縣長和大崗鎮長相跟著就給何志達送來了大紅請柬。說農曆四月初四是大崗鎮的龍母文化節傳統廟會。因為正在跑辦申報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今年是有史以來規模最大,幾乎是全縣比較經典和有代表性的文藝節目全部亮相。省裡的有關部門領導和藝術家及媒體記者都來參加廟會,請何市長來出席觀光龍母文化節的開幕式。
有了,這機會說來就來了麼!何志達非常高興,滿口答應。興高采烈送縣長和鎮長出門以後,回身連坐也顧不上坐,就立即撥通了田潤達的手機,要田老兄務必賞光助興。
這大崗鎮龍母文化節源自一個五龍聖母的神話傳說,核心故事是宣揚孝義文化精髓,田潤達並不知其詳情根由,不過是鄰地兄弟市的文化活動,再則他和市委書記肖光亞在黨校是同學又很熟,也就很為痛快地答應了。
龍母文化藝術節的開幕式是在上午10點整開始舉行。因為還有許多民間花會和文藝節目在鎮里拉街表演,熱鬧到12點過了領導們才離開主席台。中午在蒼山市賓館裡宴請省裡有關部門領導和兄弟縣市來賓,午宴何志達忙著串桌會客沒有機會和田潤達獨處;只是安排了幾位能喝的常委和副市長把田潤達灌了個酩酊大醉。然後給在市賓館三樓開了房間,讓田潤達睡了一下午。何志達也睡到了下午五點鐘才爬了起來,又陪田潤達洗了桑拿以後,帶著幾瓶自備的紹興女兒紅,另找了一家風味酒樓與田潤達兩人對飲。這女兒紅是紹興名特產,正宗的窖藏據說是紹興的酒家在家裡生下女兒之後,就把釀好的黃酒埋到地下,等女兒長大成人出嫁時才挖出來待客。這種名品酒性溫補,滋陰益腎,是有錢人上好的補品。
女兒紅酒用電熱壺溫熱一下,杯子裡再放上幾顆話梅衝起來浸泡一下,喝起來不僅是口感上佳,食道胃裡暖融融的特別舒服,絕沒有高度白酒那種火辣辣的燒灼感。這並不是何志達的發明,是他從港商李茂鑫老闆那討來的口福經典。
酒至半酣,何志達已經琢磨好了攻守策略,於是就問:「田兄,我調出您調進,來夏河半年多了,感覺如何?」
「咳,別提了,這官運不濟,走哪兒都點背。」
何志達聽出田潤達話中有隙,也有情緒,立刻就隨即跟進:「不管怎麼說咱都是堂堂市政府一把,再背能背到哪去?」
田潤達並不急於回答何志達的發問,一口又喝下了多半杯女兒紅,用超大且又寬厚的掌心掌背蹭過去又揩過來,擦去了口角周圍的殘留,脫口感歎道:「好酒噢!這名品就是有名品的味道,九九女兒紅,永遠醉在我心中。」
何志達見狀,不覺在心下暗自發笑:真就是他娘個田不在乎,若大個市長大人也算個官了,桌上就放著餐巾紙不用,偏要像個裝卸工似的要去掌袖抹嘴,一點體統也不講。倒是不挑食,有好吃好喝就儘管來。
田潤達又把酒喝乾了,還沒等何志達去斟酒,一欠屁股伸手把電熱壺拎起,自己就先把酒來滿上。然後才認真回答何志達的問話:「就因為國際金融風暴衝擊,省外貿這活不好幹了,咱就給省領導撂了一句話,說對事了換個地兒干幾年。誰知到了地方更不好幹,光這節能減排就壓得喘不過氣來。不減不行,減得太狠了眼下就不行,財政收入一溜紅線負增長,市財政的日子怎麼過?」
何志達原以為他要發洩對喬峻嶺的不滿,想乘機尋縫挑唆,借酒敘話套出一些有關喬峻嶺事端的話題來。誰知田潤達都是為工作上的壓力犯愁。文不對題,何志達就轉圈繞邊再尋縫:「這用著犯什麼愁,我們這些資源型經濟的城市是產業結構所決定,都是這德行,市場好了一路高歌猛進,市場一退潮滿沙灘都是一片狼藉。現實的情況就是如此,天塌下來有他市委一把喬老大頂著,咱這當市長的老二輩著哪門子急呀?再說我們蒼山市這塊情況比夏河還差遠了,你們那邊好歹又冒出來個蓋三縣山區開發綠色生態的一水多用項目照著大面,前幾天在省裡開會,省委邢老大不是還單意為這個項目表揚夏河來著?」
「何市長噢,你就是夏河人還不明白其裡其外呀!這項目肯定是利國利民的好項目,蓋三縣這女老闆也還是真有幾把刷子能鬧騰成點事。但這些項目都是長線投資特別是抽水蓄能電站,至少三至五年以內都是大幅度的投入,投資回報的週期太長。至於聖賢洞旅遊觀光啊,什麼土特產營銷中心和飛狐嶺滑雪場啊,都是些養家餬口的溫飽無憂的小玩鬧項目,成不了大氣候。瑞系祖代豬場朱博士那個項目是不錯,可惜規模不夠大。」
田潤達不僅是酒多話多,而且抽煙更凶。這兩人坐下不過一個來小時,兩包煙就抽掉了二十多根。兩個煙筒對抽,排風扇不停轉還是抽不盡煙霧蒸騰。燈光下,兩個市長便被籠罩在淡藍色的煙霧中。
何志達已經從田潤達的言談話語中聽出來,他從省裡下來當夏河市長也是急於想出點政績,正趕上這金融危機,苦於找不到見效快的途徑,這似乎也是有點同病相憐,他何志達也是新任市長,何嘗不想盡快出點能擺上檯面的政績,只怕是老牛攆兔子——有勁也使不上。
談天說地,繞來繞去,兩人的話題還是沒有深入到有關喬峻嶺問題的要害上。何志達便有些沉不住氣,索性就撩下面紗,單刀直入:「田市長,你這從省裡下來我想無非是想幹出些成績,找機會再上個台階吧?」
田潤達深深吸下一口煙,軟中華銀白色的煙灰頭明顯增長了一截。「咱們都是官場中人,誰說不想上個台階那是屁話。不過現在仕途這條道上人太擠啦,輕易沒有插腳的機會。」
「這機會不就在眼前嘛!」何志達摘下眼鏡放在一邊,深陷的眼窩裡兩顆眼珠閃著幽深的冷光:「眼下就是機會,省管縣必然會帶來幅度較大的幹部調整,還有區劃調整更好是勢在必行。喬老大已經是只差兩年就年齡到線了,早點讓他到人大或政協去養老不就騰出位子來了。你在北京有老爺子那麼好多背景,辦這點事還不是小菜一碟?」
「何市長你只是道聽途說,並不瞭解內情噢!我家那老爺子就煩打他旗號去鼓搗這些跑官的事情。再說老爺子已經離崗好幾年了,就是想說話也不靈了。」
「虎去餘威在,人托人搬倒泰山麼!還可以找他老人家提拔重用過的那些人啊!這事你老兄就聽我的總不會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該出手時就出手麼!一旦省管縣體制實行以後,我們夏河蒼山兩市合併也就是個時間問題。黨政一把的位置就那麼兩個。如果喬老大不離位,我們這邊還有肖光亞書記年齡也不大,也肯定要優先安排,最後不好安排的就是我們兩個當市長的難兄難弟了。讓我們還去當副職?這不就明擺著還得受制於人麼?」
「管他呢,車到山前必有路,也未必全是壞事。」田潤達仍舊不為何志達的挑唆所動:「下邊不好安排我就還回省裡,省裡要是再不好安排,讓我回北京才好哪!」
何志達聽了,便在心裡直罵田潤達:這些「太子黨」們就這牛B閃蛋的德行,你們在上邊弄頂官帽子戴容易,何某人在下面熬個官要不是祖宗墳上冒白煙還又得塞金捧銀,真就是找不著門路呢!我這盛情款待一天兩頓好酒好肉餵了狗還汪汪兩聲,填了這酒囊飯袋連個正經屁也放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