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河五月的夜晚不冷也不熱,是一年中最為宜人夢入南柯的季節。
幾十年經營煤礦這種高危行業的特殊工作經歷,使墨玉集團老總李鐵柱養成了特別機敏的睡覺習慣。床頭的電話鈴只響了一聲,他就醒了。伸手拿起話筒一聽,立即就一骨碌爬了起來。
不好,是黃土嶺煤礦值班調度來電,報告說八號井主巷透水,水勢很猛,三個迎頭的煤頭工都還沒有撤出來。
情況非常緊急。看了看表,方才零點剛過,李鐵柱猶豫了一下,正是人們大夢正香的時候,最好是不要驚動有關部門的領導,自己先實地看一下情況再說。李鐵柱趕緊通知司機備車,同時讓集團總部值班副總通知機電礦長,瓦檢、防探水、後勤保障等相關人員立即到位,組織搶險救人。
黃土嶺煤礦是個百年老礦,也是李鐵柱經營起家的嫡系煤礦。他對礦井下每一條巷道的坡長傾角都瞭如指掌。黃土嶺煤礦雖是國營企業的家底,三十年前他接手的時候就已經是被叛了死刑的下馬礦了。硬是憑著技改加拚命的精神,讓這老礦的壽命又延長了三十多年,到目前每年還有近十萬噸的產量。
二○○八年上半年的煤炭市場,十萬噸煤炭的年產值至少在八千萬元以上。而且又是非常搶手的優質主焦煤呢。不用算李鐵柱老總也明白這個經濟賬。他是一個有天大的困難也不願向領導講半句困難的企業主,就是天塌下來也願意自己扛著,從不想拖累任何人。
一邊往黃土嶺煤礦緊跑的路上,李鐵柱一邊不斷打電話部署調動搶險工作的人力物力。一直在心裡還很納悶,這主巷在五層煤,是運輸巷,怎麼會突然就透水了呢?好在他心裡底數非常清楚,五層煤早已是幾度回采,沒有什麼煤了,現在都是返小井向上或走上山采四層以上薄層煤,採掘工作面都在高處,即便透水,采煤工也應該避災有路。
黃土嶺煤礦礦長馬大炮從媳婦的熱被窩裡爬出來趕到礦上的時候,礦井上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值班調度主任從沒遇到過這突然湧出來的大水,一時慌得六神無主,不知如何處置為好。井下的大小水倉泵房已經被淹,只好先拉閘停電。
馬大炮一到就先清點各崗人數,運輸、通風、瓦檢、排水各輔助工種的人員陸續都已撤出來了。只有三個迎頭的採掘隊和跟班副礦長共三十七人因為距離遠,沒有能夠撤出來。
絞車司機報告說主井大罐籠已經放不到底:這說明水倉被淹後通罐窩的循環水道已經回灌滿溢。「娘個,莫非地河決口,要不哪來這麼大水?」馬大炮一著急便要罵娘,然而這時候罵祖宗也沒用,罵能出來辦法誰不會罵。
「奇他娘的怪了,怕不是龍王爺搬家,讓龍女水母來給咱這煤黑子洗*?」人們哄哄亂嚷,不得要領,也沒有救急的辦法。
李鐵柱老總趕過來的時候,已經是防水服、安全帽、救急包、鋰電礦燈全副武裝的搶險隊員披掛。幾十年中,他經歷這樣那樣的突發性礦井險情多了去了,急歸急,並沒有亂了馬腳的驚恐。
主帥臨危不懼,大家感覺突然塌下來的天又撐開了一道縫。李總一走過來,圍著井口的人群自然就閃開了一道門。李總用鋰電礦燈往大井底照了照又聽了聽水響,便厲聲喝道:「馬大炮,沒頭蒼蠅一樣,都瞎哄哄個啥!還不安排人去把西風井、東斜井都打開,準備搶險隊下坑。」
人這個東西就是一物降一物。這個馬大炮礦長雖然是張牙舞爪一著急就先放炮,可這炮一見了李總就成了啞炮。就是出氣快慢也得先看大當家的臉色。這個時候,李總的話對所有人來說都是必須無條件去立即執行的命令。
很快便按防控水、通風瓦檢、機電維修等序列的專業分工配套出兩路人馬,分頭去到西風井、東斜井查看水情,打探搶險通道去了。
墨玉集團各位副總、老總、防探水辦的全體人員帶著有關圖紙和水文資料都趕到了。李總立刻來到礦辦室,戴上老花鏡和工程技術人員展開圖紙和水文資料仔細搜索,尋找判斷可能透水的位置。只有摸清透水的層位,才能盡快拿出搶險措施,井下的三十七名礦工才有生還的可能。
圖記和水文資料的顯示都很清楚,黃土嶺煤礦主井大巷是日偽時期所開,五層煤底緊傍奧灰強含水層。歷史上曾經兩度透水淹井,最近的一次是在上世紀的七十年代。這些情況,李鐵柱都記得非常清楚,因為他是那次長達半年之久「煤海牽龍」工程的青年突擊隊隊長,全程參加了這一彪炳采煤行業發展歷史的壯舉。
李鐵柱的手指和總工的放大鏡幾乎是不約而同地都對準了水文圖上橢圓形藍粗線標記的地方:恐怕又是這水龍王脖口上出了問題?真是這個地方,麻煩可就大了。
天已經見明瞭。
西風井和東斜井的兩路人馬陸續都回來向李總報告:斜井和風井都已出水,無法進人。
李鐵柱聽了,雙眉緊鎖,鐵鑄似的臉膛上寒光四射。他非常明白目前的處境,三十七名礦工的安危不僅事關自己辛勞大半生壘成的墨玉集團的業績之塔,也關係到夏河市黨政及相關部門領導們的頂戴花翎。
自己勤勉大半生成人之美、與人為善,多少善舉美譽就要讓這大水一漂而去?
真的是水火無情呀!
最為要命的是奧運聖火傳遞,很快就到北寧省,夏河又是第一站,而他又是市委、市政府排定的火炬手。這透水也真是他媽的邪門,偏在這千年等一回的當口突兀而至。你要是急著抗旱保苗急需用它時,又比鬼還難找。水呀水,軟溜鬼,要想把你鎖住,不光是需要鋼澆鐵鑄,還得多少心血和智慧呀!
李鐵柱面色如鐵、心似翻江,他有個弓著食指敲腦門的習慣。跟著他幾十年的大小礦頭們都知道,需要你去想辦法的時候,大當家的就會去敲你的腦門,而每臨大事他要開始敲自己腦門的時候,你就等著聽候吩咐差遣就是了,決不會有錯。
果然是李總就敲出辦法來了。
只聽他說一聲:「三條線。」大家就都跟著往井口跑去。